70后刑辩律师：为“67岁强奸犯”二审辩护，“死缓”改判“死刑”

70后刑辩律师：二审为“强奸15岁少女犯”辩护，死缓改判“死刑”

近来网络上有一个很火的问题：“当律师的人越当道德感越低是吗？”说实话，我作为一名律师，真的很讨厌那个问题下几个高赞的回答。

因为他们都对这个问题给予了肯定的回应，但在这里，我还是很想告诉大家：其实真正学习法学，才能以更深刻的目光洞悉事件发生的缘由，而不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而那些自以为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就可以随意谴责别人的人，自认为律师制度腐朽不堪的人，自窃喜为“正义”勇敢发声的人，也许我没法反驳你，但我会向你强调一点：律师从来都不会是唯当事人的意见马首是瞻，也不是所谓的反正道而行之，只有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才是我们的最高准则！

图：只有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才是我们的最高准则！

记录：刘白
口述：刑辩律师方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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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方辉，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从业律师这个职业已经有十余年了，工作多年我也和朋友尝试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所幸在业内名声也还不错。在我的亲戚朋友们看来我名校毕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简直就是人生赢家。有时候差点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只是每当坐在办公桌前翻阅到有关死刑的案件资料时，脑海中总是忘不了前几年我经手过的一件强奸案，毫无疑问这件案子会成为我一生的痛。

《刑辩律师》主要探寻刑辩一线的真实故事，以上人名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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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强奸案的委托人是一名男性老人，不同于世人眼中慈祥温和的老爷爷形象，在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之后大家甚至可能会退后三尺，然后再对我的委托人江途露出鄙夷的目光。毕竟，一个强奸幼女的杀人犯可是连小偷、强盗都不如的。

当时所里安排我为他做法律辩护时已经有67岁的高龄了，我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也很纳闷，一个老人大半辈子都过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打官司的呢？我这可是刑辩律师啊。在看完江途的一审审判资料后，我沉默了。

在看守所里我问他“家里怎么没有儿女过来帮忙问一下情况？”他也沉默了，告诉我说没有人想要一个强奸犯做父亲。顿时我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早已被子女放弃的老人。

后来呢，通过一审的审判资料我大致了解案件的发生过程，也对该案的受害人张丽丽有了一定的熟悉。

受害人张丽丽是张家最小的一位妹妹，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1992年才出生，案发时仅有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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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人都住在贵州，2007年当受害人张丽丽的姐姐张艳从警察那知晓受害人的尸体是在江西上饶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崩溃大哭。张艳说他们家从爷爷奶奶那辈子起就没出过那片土地，更别说出省了。妹妹从小就乖得很，特别喜欢学习想要将来离开故乡往大城市去，但家里人却万万没想到妹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了故乡。

据张艳回忆，2006年年底的一天镇上又来了一批外地赶集的，由于接近年关了，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乡了，集市也就特别热闹。受害人张丽丽失踪的那天早上起的特别早，准确的说她每天都起的很早，下床洗漱之后就会搬出板凳坐在家门口前认真的学习。

其姐姐张艳和大哥张青山当时已经没有念书了，虽然知道妹妹爱学习是好事但还是忍不住心疼这样认真的妹妹。“别写作业了，今天赶集的还没走，我带你到镇上去瞧瞧。”这是张家大哥张青山说的，“是呀是呀，小妹，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我们今天就先歇歇，跟我们出去玩玩吧……”张艳说：“起初小妹还不同意去逛集市，还是在我的劝阻下才答应出去看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帮着大哥劝她出去玩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图：接受审判的强奸杀人犯

没错，受害人张丽丽的确不该出去玩，因为她的不幸就是从这场集市游玩开始的。张丽丽当时14岁，此前除了跟老师去镇上书店买过几次书从来没有出来玩过。在逛集市的时候，大哥张青山碰见了一位朋友，于是就让姐妹俩先去逛逛。一开始张丽丽姐妹俩手还是拉着的，二人看看这个逛逛那个，高兴的很。恰巧这时，张丽丽看中了摊位上的几个小玩意儿，张艳身上没带钱，但既然是妹妹想要那肯定得给她买啊，于是就让妹妹等在摊位前她去找大哥要点钱。谁知这手一松开就松了四个月，张家人找张丽丽也整整找了四个月。

这两个月里，姐姐张艳和大哥张青山是眼睛都望红了也没望见妹妹回家的身影，一天过后张家人知道了这肯定是出事了，天都没亮就跑去派出所报案去了。只是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案也报了，张丽丽却是一直都没找着。四个月后，也就是2007年4月份，张家人突然接到江西警方的通知他们好像发现了张丽丽，让张家人去认尸。

江西警方说受害人的尸体是在一条河边被发现的，经鉴定，法医告诉张家人：受害人张丽丽死前受到过侵犯，属于窒息死亡，并且根据尸体的发现地点，很有可能是被强奸犯侵害后捂闷致死再抛尸入水！这让张家人通通红了眼，明明离开家时还活蹦乱跳、巧笑嫣然的小女孩怎么就被折磨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呢？丽丽她才15岁啊，才这么点大，哪个混蛋才下得去手啊！

不过由于2000年前后科技、医学不够发达，监控也没有现在这么普及，派出所一直没有抓到这个让张家人恨之入骨的强奸犯。直到11年后，也就是2018年，张家人终于在警方的努力下找到了该起强奸案的凶手，案发11年后已经67岁的江途。

图：作案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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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审资料称委托人江途当年是一名三轮车车夫，平日里靠帮别人拉货赚钱；至于受害人张丽丽之所以会出现在江西上饶，则是因为2006年年底其在老家集市上被人贩子拐走，辗转多个渠道最终将受害人卖给了江西一个残疾的中年人做媳妇。2007年3月初，张丽丽终于趁中年人不备从被卖进的村子里逃了出来。

“对，当时天已经黑了，张丽丽她就站在街口那等车，小姑娘看起来很害怕，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的，我还以为她是遇上什么歹人了。她问我能不能带她去派出所，我说可以，然后她就上了我的三轮车拜托我骑快点就跟我走了。再看她长得那么漂亮，我当时想着反正估计都被别人玩过了，也不差我这一个，我就想把她带到我租的房子里实施侵害。”

“我带着她骑了一段路后，张丽丽当时也发现不对劲说要下车，让我把她放下去。但是我当时真的是精虫上脑了，害怕她叫，把邻居引过来，我就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让她出声。但是我以为她被我捂死了，把她拖到出租屋发生了关系之后我才开始害怕起来。怕被别人发现，于是我又把她和她身上拎的东西都驮到了河旁边，然后丢进去了。我当时真的以为她死了才把她扔进河里的，不怪我啊，我也不知道她还活着啊……”

图：提起这事，丽丽奶奶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这是案发11年后江途面对警察的询问回答出的案情发展，虽然距离受害人张丽丽死亡已经过去11年了，但张家人这11年间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寻奸害张丽丽的凶手。

于张青山和张艳而言，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执念。

毕竟妹妹的悲惨遭遇与他们当初的无心之失脱不了干系。张家人的愤怒与悲伤也根本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当江途以强奸犯、杀人凶手的身份站在派出所时，张家人的这股愤怒之气也终于达到了顶峰，他们巴不得这个人渣能够早些下地狱，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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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资料上虽然描述的很具体，但我知道这些冰冷的文字根本勾勒不出张家人内心的哀伤与愤懑。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在法院判处委托人死缓两年的情况下，依旧要求上诉判处江途死刑并立刻执行。

但作为被告方的委托律师，我顾不及同情怜悯受害者和其家属，相反，我只能竭尽全力地为委托人江途“服务”。为了办好此案，我还特地联系了为委托人一审辩护的齐律师，想要获取更多的有关信息，但他却给我复述了一段委托人江途和受害者家属的对话，“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我实在是昏了头了，才做出这种事。至于奸杀可真不是啊，我是真的以为张丽丽死了才把她丢进河里的，我可不敢杀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我妹妹永远都回不来了！她当时才15岁你都下得去手，你就是个畜生！你就是个人渣！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去死，我们家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齐律师复述完这两句话后，和我说：“方律，这些话其实就是真相，就是过程，就是人间的真实情感，后面的二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承认受害人是无辜，是可怜，但你要记住咱们现在的身份是被告方的委托律师，前面一审我尽力了，所以希望二审你能够为委托人争取到最好的判决结果。”

齐律师的话再一次为我敲响了警钟，我更加清醒了，摆正好自己的位置后，我将一审的辩护资料结合自己整理收集的辩护资料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尽量让这场官司打的不那么艰难。当然了，其实根据一审的书面资料，委托人在归案后主动坦白，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再结合该起强奸案的其他证据，一审判处其死缓两年完全是合理且合法的。

不过受害者的家属对一审结果不满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张家人认为江途杀人手段残忍，且杀人动机明确，很明显不值得死缓两年，希望法院按强奸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江途死刑并立即执行。一审出判决结果的半个月后，本地的人民检察院联系张家人表示支持其进行抗诉申请，这才有了我接手该案件的二审。甚至张艳在知晓我就是江途的辩护律师后，曾经还跑到过事务所门口大吵大闹，直骂我也是畜生，就是个贪财不讲良心的狗东西。

但我不敢委屈，毕竟她的愤懑代表的可能不仅是她自己，恐怕只要是对这件强奸案稍有了解的人们都会跟着一起骂我，但现在也请大家好好想想：强奸犯、杀人犯难道就没有申请法律辩护帮助的权利吗？医生救人还不分好坏呢！就算是坏人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其实就是一样的道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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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审是在2019年4月开庭的，我在法庭上始终坚持委托人江途属于过失杀人，希望法院可以从轻处理。

具体辩护意见如下：

委托人江途在实施强奸行为的时候并不知道受害人张丽丽是未成年人，起初捂住受害人的口鼻也只是害怕受害人尖叫引起他人注意，后致使受害人死亡属于疏忽大意，故主观恶性不深；其次，我的委托人江途在被逮捕归案后可以如实供述犯罪事实，具有坦白情节，且在庭审中委托人也一直持有认罪悔罪的良好态度，鉴于其现在已是67岁的老人，故建议法院对江途从轻处罚。

在一审中，法院经审理认为江途以暴力手段奸淫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并致受害人死亡，其行为构成了强奸罪。但根据江途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依法予以其从轻处罚，以强奸罪判处江途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赔偿原告家属丧葬等费用4万元整。

图：一审判决书时，被告人被判死缓

但最终在二审中，江西省最高人民法院认定我的委托人江途以暴力手段奸淫未满十六周岁的张丽丽并致其死亡，其行为构成强奸罪，应依法惩罚。即使江途归案后能够如实供述犯罪事实，系坦白，但江途强奸致死的是素昧平生孤立无助的未成年人，其犯罪动机卑劣，犯罪手段残忍，犯罪后果严重，且江途的人身危险性及社会危害性极大，其坦白情节不足以从轻处罚。

受害人的家属表示对二审的判决结果非常满意，张艳在法院出判决结果后就说：“这些年，我和大哥一直都对小妹的死抱有歉疚，当年要不是我们非要拉着小妹出去玩，也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现在好了，强奸犯马上就要去死了，这也算是这世道对小妹的一个交代吧，我和大哥心底的这块石头也终于可以落地了，妹妹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以后我们也会更加专注自己的生活了。”

判决书上最后也明明白白地显示：江途犯强奸罪，撤销一审中级人民法院对被告人江途的死缓判决，判处其死刑，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丧葬费4万元整。

图：一纸判决，一个“因果”结束

我知道这起强奸案算是败诉了，委托人江途由一审的死缓两年改判为二审的死刑，67岁的他原本可以再多活两年，但在我的辩护下他却被立刻执行死刑。这样的判决结果让当时的我一度对自己产生怀疑，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可谓是糟糕透了。

即使其他同事也过来劝我说我已经很尽力了，但这起败诉的强奸案无疑还是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心结。现在距离这起案件的最终判决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只是每每想起我的委托人，心底还是会产生一股内疚的情绪。

毫无疑问在这件案子中没能为委托人争取到最好的判决结果，反而使其提前执行死刑成为了我职业生涯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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