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秉仁追忆高尚全：他敢于建言的勇气源于情系国家民族命运

原国家体改委副主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原会长高尚全于6月27日下午三点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九十二岁。

高尚全出生于1929年，1985年5月起任国家体改委副主任，后曾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世界银行高级顾问等职。他曾先后参加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2003年十六届三中全会等6次中央重要会议文件起草工作。

“改革”是高尚全一生的追求，他对于“企业自主权”“商品经济”“劳动力市场”等一系列改革建言，有力推动了我国改革开放事业和改革理论的发展。2019年9月，刚过完90岁生日的他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但是改革仍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每个工作日的上午我都会到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的办公室工作，思考改革的问题，撰写改革的著述。”

高尚全去世后，多位经济学界人士发文纪念他曾经的改革岁月，以下是新京报记者根据原国家体改委副主任邵秉仁口述整理的纪念文章：

1993年，我从地方政府调到国家体改委工作，最初担任体改委秘书长，后来担任副主任。在体改委工作期间，才开始和高尚全有了直接的接触，一起工作、共事。

在1993年之前，我早已在报纸上见过高尚全的名字。当时我在地方搞改革，在担任锦州市委书记期间，推进过农村改革、国有企业改革。在投身改革实践的同时，我还关注改革理论，经常在报纸上读到高尚全和其他专家学者关于改革的文章。从这些文章可以看出，这些官员学者虽然居庙堂之上，但是很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他们的文章不但从理论上支持了我的改革实践，也解答了我在推进改革中遇到的问题和困惑。所以，在调到国家体改委工作时，我是抱着很崇敬的心情。

我进入体改委工作时，高尚全已经从国家体改委一线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在体改委下属的社团组织体改研究会任职，从事改革理论的总结和研究，所以我们也有很多机会在一起讨论研究改革的问题，一起参加改革的会议。初见高尚全，他给我的印象是，外表温文儒雅，但内心炽热，有一种内在激情，是胸怀大义、情系家国的人，是一位典型的学者型官员。

在改革开放初期，他关于“商品经济”、“企业改革”、“劳动力市场”方面有着深入的研究，并敢于向中央大胆建言，他的很多观点和理论都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视，最终推动了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在今天，这些市场经济理论已经成为共识，但在当时意识形态分歧的争议中，主张市场经济、主张改革开放理论要承担很大的政治风险。而且改革是要打破原有既得利益格局，往往吃力不讨好、得罪人。但正是有一大批高尚全这样的无私无畏的改革者向中央建言献策，才使得我们的顶层设计更加符合中国的实际。

高尚全在计划经济时代参加工作，为什么这样一位长期在计划经济时代成长起来的干部敢于否定自我，敢于冒着风险建言？我想一部分是和他的工作经历有关——他刚参加工作时，中国经济处于计划经济时代，我们曾听他讲过很多亲身经历的故事和在企业看到的事情，他对计划经济体制的弊端有很深的感受和体会。所以，在改革开放的大潮涌来的时候，他勇于抛弃原来的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进入到市场经济的轨道，并为之奋斗。他敢于建言的勇气，除了来源于对计划经济体制弊端深刻的认识，还来源于他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心，情系国家民族命运，他完全没有私心。如果有私心的话，就不会发表那些建言，就会顾及外界的压力。无私才能无畏，他一生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为改革倾注了所有的心血。

在和他一起工作、接触的这些年中，我总是能感受到他内心有一团炽火。他和中国古代历史上那些士大夫很像，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在90岁高龄的时候还那么关心民族大业。在最近两年，我们有几次在中改院的论坛上会碰到，往往彼此问候一下，就讨论在关注什么问题。他总是提到，改革没有止境，不能停留在口头和文件上，更不能倒退。改革也不能偏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方向，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他还提到，当前国际形势复杂、国内矛盾也非常多，当前推进改革的困难不亚于改革开放初期，在当前复杂形势下，关键是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事情，深化改革、扩大开放。他在论坛上的这些鼓与呼，让我印象深刻。

在退下来之后，除了继续为改革鼓与呼，他还专门从事改革理论的研究总结。我觉得中国的改革是一项极其艰苦的工作，不仅需要亿万群众的发展实践，更需要在中央层面有一批智囊来总结实践、从事理论研究、最终推动理论上升为国家政策。高尚全就是这样一批国家智囊中难得的干将，他能够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进行理论上的提升和淬炼。因此，他的改革理论站位很高，视野开阔，文字水平也很好。在和他一起工作期间，我受益匪浅，提升很多。

回顾40多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没有亿万群众的发展实践，没有敢于献身的一批知识分子，没有中央和党的正确领导，中国的改革事业是不可能成功的。高尚全是中国第一代改革人的杰出代表，正是这些怀有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勇于探索、解放思想、敢于建言，把所有的心思和心血都倾注在改革方面，推动了中国的进步和发展。6月27日，我听到高尚全不幸离世的事情，内心感到十分悲痛。中国的改革失去了一位忠诚的、有勇有谋的干将，我也失去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同事和尊敬的好兄长。

口述：原国家体改委副主任邵秉仁

整理：新京报记者侯润芳

编辑王进雨校对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