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专题研究及实证分析

2020年12月26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四次会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以下简称“《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自2021年3月1日起施行。《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二十五条对2017年《刑法》的“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以下简称“本罪”）做了如下修改：1）明确将保荐人作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的犯罪主体；2）提高了本罪的刑期上限，由原来的最高刑“5年有限徒刑”增加至“10年有期徒刑”。《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针对本罪的修改，与证券发行注册制改革息息相关，加大了对中介机构犯本罪的惩戒力度，有助于发挥刑法在打击证券期货犯罪的威慑作用。为全面了解本罪的犯罪构成要件，以及本罪罪与非罪、本罪与彼罪的界定，本文将针对2016年至2020年全国范围内已经审结公布的裁判案例进行统计并做实证分析。

一、数据检索

经检索中国裁判文书官网，以“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为关键词，裁判年份选择“2016年-2020年”，审判程序选择“刑事案件”，全国范围内共得到302份裁判文书（涵盖上诉、重审案件、刑罚变更、减刑假释），2016年-2020年的裁判数量如图1所示：

经笔者进一步检索，2016年-2020年各中介机构及相关履职人员被判决有罪的裁判文书共计65份（已排除部分一审、发回重审、刑罚变更、减刑假释等裁判文书），其中各中介机构及相关履职人员被判决有罪的裁判数量分布如2所示：

从图2中可以看出，担任资产评估的中介机构及资产评估员为本罪的主要犯罪主体，占比58%；其他中介机构的犯罪数量相对较少。

二、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犯罪构成、罪与非罪的界定

在认定本罪时，各级法院认定的方法迥异。有法院以犯罪构成两阶层理论进行审理，比如（2016）赣01刑终253号裁判案例，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构成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应同时具备以下三个条件：一是行为主体系承担资产评估等职责的中介组织人员；二是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三是情节严重”。有法院以传统犯罪构成的四要件进行审理，比如（2018）豫12刑终219号裁判案例，卢氏县人民法院认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的犯罪对象为有关公司成立或经营情况的各类虚假证明文件，侵害的客体是国家的工商管理制度，客观方面表现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情节严重的行为，行为人主观上必须出于故意。本案中，被告人马某某的行为在侵害客体、客观方面和主观方面均不符合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的构成要件。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马某某犯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的指控罪名不能成立。”。

犯罪构成理论是认定行为人犯罪的重要理论工具，因此不能简单评判传统犯罪构成四要件、三阶层理论以及两阶层理论的优劣之处。笔者认为，界定本罪罪与非罪，需根据《刑法》第二百二十九条之规定以及罪行法定原则进行判断，关注四个要点：

第1， 本罪的犯罪主体需具备特殊身份的人员和单位，比如资产评估师、注册会计师、审计师、律师等或其相对应的单位。有观点认为本罪的犯罪主体仅限于承担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等职责的中介组织的人员，如非中介组织机构的工作人员提供虚假证明文件不构成本罪。根据（2018）鲁06刑终367号裁判案例，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本罪的主体是具有一定身份的特殊主体，即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等职责的中介组织人员，不仅仅包括资产评估师、注册会计师、审计师，其他行使评估师、注册会计师、审计师职权的人亦可成为本罪主体，这些人虽不具有评估师、注册会计师及审计师的职称，但受委托从事了评估师、注册会计师或审计师的工作，所出具的证明文件，同样具有法律效力，因此，这些人亦可构成本罪的主体。本案中，被告人岳永兰虽不具有注册会计师的资格，但其系会计师，其借用烟台华达有限责任会计师事务所的名义出具的烟台市福山东兴塑料有限公司和烟台瀛宝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审计报告，具有法律效力，故被告人岳永兰构成本罪的主体。”。再根据(2017)内07刑终124号裁判案例，呼伦贝尔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崔某、杨某、鄂某1因其具体实施了制作虚假被拆迁人档案，为包某（注：承担评估职责的人员）虚假评估提供材料，帮助包某实施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行为，系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的共犯。”。由此可见，在单位犯罪或共同犯罪的特定情况下，非中介机构人员也可能成为本罪的犯罪主体。

第二，侵害了国家工商管理制度，具体表现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所谓虚假证明文件，是指提供不符合事实、隐瞒事实真相的资产评估报告、验资报告、验证报告、审计报告、法律意见书等中介报告。

第三，主观上具备故意，如主观上只是过失，不能构成本罪。以（2016）皖07刑初6号、（2018）皖刑终12号裁判文书为例，铜陵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及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崔明强于2013年9月对同一房产所作的房产评估价值与之前两次评估价值基本一致。现有证据不能证明崔明强在本案中有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行为。故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崔明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证据不足，不能成立。”。

第4， 达到了本罪的立案标准。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发布的《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的追诉标准的规定（二）》第八十一条之规定，对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进行立案追诉需要满足以下情形之一：（一）给国家、公众或者其他投资者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额在五十万元以上的；（二）违法所得数额在十万元以上的；（三）虚假证明文件虚构数额在一百万元且占实际数额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四）虽未达到上述数额标准，但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1、在提供虚假证明文件过程中索取或者非法接受他人财物的；2、两年内因提供虚假证明文件，受过行政处罚二次以上，又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五）其他情节严重的情形。

那立案标准的损失是否包括间接损失呢？以（2019）冀01刑终402号裁判文书为例，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根据《刑法》第二百二十九条第三款规定的立案标准，给国家、公众或者其他投资者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在一百万元以上的予以立案，故间接损失不包括在刑事立案标准内，本案确定的直接损失应为被长安法院划拨的1792901.33元人民币。”。

3、 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罪与彼罪的界定

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与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的犯罪构成相似，且同规定在《刑法》第二百二十九条中，但两者是存在区别的。前者在主观方面表现为故意，明知而故犯。后者为过失，不履行相应职责导致造成严重后果。以（2018）鄂96刑终105号裁判文书为例，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许某某犯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但仙桃市人民法院和湖北省汉江中级人民法院均认为“被告人许某某作为武汉天信联合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严重不负责任，出具关于侨光公司的审计报告重大失实，给周某、徐某、刘某、宫某、顾某1、顾某2、沙某、彭雾萍造成经济损失，后果严重，其行为已构成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附:相关法条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

二十五、将刑法第二百二十九条修改为：“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环境监测等职责的中介组织的人员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一）提供与证券发行相关的虚假的资产评估、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等证明文件，情节特别严重的；

“（二）提供与重大资产交易相关的虚假的资产评估、会计、审计等证明文件，情节特别严重的；

“（三）在涉及公共安全的重大工程、项目中提供虚假的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等证明文件，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的。

“有前款行为，同时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构成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第一款规定的人员，严重不负责任，出具的证明文件有重大失实，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的追诉标准的规定(二)》

第八十一条 [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刑法第二百二十九条第一款、第二款)]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等职责的中介组织的人员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应予立案追诉:

(一)给国家、公众或者其他投资者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额在五十万元以上的;

(二)违法所得数额在十万元以上的;

(三)虚假证明文件虚构数额在一百万元且占实际数额百分之三十以上的;

(四)虽未达到上述数额标准，但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

1.在提供虚假证明文件过程中索取或者非法接受他人财物的;

2.两年内因提供虚假证明文件，受过行政处罚二次以上，又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

(五)其他情节严重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