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波丨《唐诗十八讲》12宋祁《玉楼春》

爱上唐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郦波。今天聊一聊俊逸才子宋祁《玉楼春》，词云：

玉楼春

宋祁 (宋)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的这首《玉楼春》好在哪？这是形式上特别像律诗创作的一种词牌，也就是样子很严谨，但内容和内在的精神却往往随性所知，肆意挥洒。我们来看全词上下篇。上篇写景，下篇写情。所以诗词、诗词究其本质，你会发现终究不过是情与景之间的关系。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这是说去游春。为什么要往东城去游春？大概因为：“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而东风的风光之中首先见到的是什么？“縠皱波纹迎客棹”。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个“縠皱波纹”说的是像青纱一样的水上的涟漪和波纹，诗人看在眼里当然是舒畅之极，再加上迎客棹，“棹”就是船桨。这说明诗人哪怕一开始是踏马游春，后来极有可能是乘船游春。所以在这样的心情中，宋祁所见居然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绿杨烟外当然是指远处杨柳如烟，但“晓寒轻”，尤其是这个“轻”字一用，说明还是初春。本应是一种静谧的欢喜。但接下来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成千古名句。宋祁也因之被世人称作红杏尚书。关于这一千古名句，历来诗话品评甚多，争议也甚多。尤其是这个“闹”字，王国维人间词话固然说所谓“闹”字而境界全出，这毫无疑问是盛赞。今天我们也都接受了“红杏枝头春意闹”这种感觉非常棒。

那么这个“闹”字它到底好在哪？钱钟书先生说得好，他有一篇著名的美学文章叫做《通感》，着实深刻把握了我们的母语汉语的修辞手法的精髓。他开篇就以宋祁了这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作比，说这个“闹”字其实是一种通感手法的运用，吵、闹这些字，它其实首先是一种听觉感受，而红杏枝头却是一种视觉结果。那么宋祁用一个“春意闹”，就把视觉上的春意通过听觉的手法表现了出来，这就是通感的手法，我们也称之为叫移觉的手法。所以通过通感和移觉的手法，他写的不是杏花之红，而是写的花势与春意之胜。所以我师爷唐徽章先生也认为这一句妙在写花势繁盛，别出心裁

所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片生机涌现，自然见春意之繁盛，又和前面的“晓寒轻”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将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感巧妙地烘托了出来，这就是这一联的妙处所在。不管怎么说，不论是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句，还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联，还是整首《玉楼春》的这个上片，历来大多数观点都认为是写春之佳作，之翘楚。

宋祁才情惊艳，天赋又高，他不仅词写得好，而且还是北宋著名的史学家，二十四史中的《新唐书》主要就是欧阳修和宋祁所撰。除了才学，最关键的是他长得还特别帅，所以他还是当时京中名噪一时的大众情人。有一次宋祁下班回家，走在路上突然迎面一对宫中的车马缓缓经过。众人纷纷避让，宋祁在路上也立身避之。这时车队中忽然有一轿内轿帘轻启，有一美丽的女子看向路旁的宋祁，满面春风的，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小宋。宋祁也看到了喊她的那个女子，两人四目相对，时光仿佛一瞬永恒，但车队终究缓缓而过。宋祁回到家中，一时怅然作《鹧鸪天》一曲，词云：

鹧鸪天

[ 宋 ] 宋祁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此词一出，虽然套用李商隐（李义山）句，但这段传奇情事一下子传唱都下，风靡京城，甚至连仁宗皇帝都听说了这件事。仁宗虽曰仁宗，但也忍不住起了八卦之心。把那天车队中所有的后宫女子全都召集起来，就问说到底那天是谁在车中喊了一句小宋，但说无妨，朕不怪罪。这时有一女子脸红承认说情不自禁，忍不住轻唤一声小宋。仁宗闻知也不恼怒，也不吃醋，甚至立刻表现出月老的天赋，他立刻招来宋祁，告知原委，并问宋祁是否喜欢。又见两人四目相对，目中含情，仁宗遂大笑曰：彭山不远。谁说“刘郎已恨彭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上笑曰:‘蓬山不远。’即以内人赐之。”

虽然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一句小宋而收获美丽的爱情，这样的浮生恐怕欢娱也不少，但在宋祁，这样的欢愉却又不尽然。他之所以被称为小宋，那是因为还有大宋。北宋我们讲过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往往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往往是兄弟俩。苏轼、苏辙；程颐、程颢；陆九渊、陆九龄，王安石与王安礼。宋祁也是如此，他有个哥哥叫宋庠。

宋祁家境并不富裕，他的哥哥宋庠，原名叫宋郊，郊和祁都从右耳朵，都是地势开阔的意思。但是宋郊后来改名为宋庠，宋庠出生的时候是“寤生”，就像郑庄公一样，也就是不是顺产是难产。所以估计他妈也不是特别喜欢他。而宋祁据说他妈妈生他之前还梦到有个穿红色衣服的神仙塞了一部文选过来，然后就生了宋祁。所以给他起名小字，就是小名叫选哥，就是梦中有一部文学，所以叫选哥。宋祁是老二，天赋极高，家人又喜欢，所以他的才学其实是比他哥哥要高一些。

但是后来兄弟俩一起考进士，本来宋祁是考了个状元，才学多高吧。但是当时的章献太后很迂腐，很喜欢说大道理。章献太后说：这个弟弟怎么能排在哥哥的前面？所谓孝悌，弟弟得了状元也应该让给哥哥，所以就把这个状元给了宋庠，宋祁只能屈居在哥哥之后，从此以后在仕途上宋祁只能在哥哥的光环之下了。宋庠为人老成持重，虽然才情不及宋祁，但是很稳重，章献太后和仁宗都很喜欢。后来庆历新政之后，范仲淹罢相，仁宗就问张德相谁可代范仲淹任相位，张德相举荐的是宋祁，仁宗频频点头，最后还是用的宋庠，用他哥哥做宰相。

所以后来宋祁虽然列工部尚书，但那也是因为晚年十余年和欧阳修一起修《新唐书》，以才学名士得尚书之职。所以小宋的人生在大宋的光辉下，一直也只是中规中矩。事实上他的性情本来狂放，才学又惊人，甚至连仁宗皇帝，我曾经说大宋稳重，小宋每上殿来，则庭臣更无一人似者。就是说小宋才学太多了，以致有些傲娇。所以论其人生仕途功业，我想小宋心中也未免不胜感慨“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欢乐何其少，愿拿千金换一笑。俗者俗矣，但内心的狂放不羁却一时宣泄而出。所以我反倒觉得这两句过片完全是宋祁内心的真实写照。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连那夕阳，连那斜阳，你也不要匆匆流去，再撒一些光芒在这春花之上吧，将那美丽的晚照这影，再尽情的多留一会。这真是得欢乐处且欢乐，有花堪折直须折。所以他的另外一首《浪淘沙近》里也说“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华换。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所以，“为君持酒劝斜阳”，只要有酒满、花满、有月满，既然手中有大好春光，人生就该好好享乐，哪怕以千金买笑，也要让欢愉不少。所以这也就是有人评价说，下片充满了追欢逐乐的庸俗情趣的原因所在了。

大宋的春天正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北宋是中国古代经济史、商业史、文化史的巅峰，新的市民阶层的兴起正改变着社会文化的土壤。所以东京梦华路里的记载简直又是一部金华烟云。所以在这种商业文化勃兴，城市文化背景下，新的市民阶层他们对人性解放的追寻与需求，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社会的文化土壤。所以北宋婉约词的新增，以及宋词的发展和这种土壤息息相关。宋祁在士大夫阶层中，在政途之上表现出“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表现出对“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向往。虽然浅白直露，但却正是一个时代的生机与脉搏所在。

宋祁的春愁与春意，可能不如范文正公家国天下之忧思那么伟大、那么高尚，但是他们切中人性的书写与浅斟低唱，一样在历史的深处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所以举起酒杯吧，既然眼前已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那么将进酒，且尽欢，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郦波丨《最美唐诗十二讲》合集

《唐诗十八讲》01杜甫：《江畔独步寻花》
《唐诗十八讲》02苏轼《望江南》：诗酒趁年华
《唐诗十八讲》03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上）
《唐诗十八讲》04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
《唐诗十八讲》05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下)
《唐诗十八讲》07辛弃疾《 破阵子》
《唐诗十八讲》08李白《独坐敬亭山》
《唐诗十八讲》09柳氏《杨柳枝》

《唐诗十八讲》10袁枚《苔》
《唐诗十八讲》11宋之问《渡汉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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