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卧底一家汽车公司。当上高管,差点不想回来。”
说话这人,叫老K。
是3·15晚会记者。
他曾演过一部现实版《无间道》。
老K为揭露某二手车销售平台欺骗消费者黑幕。
他甘愿做卧底,潜入该公司,成为一名销售。
图片来源:浙江日报
从开始不适应,到后来得心应手。
老K真的做出一些成绩。
但他发现,做销售对调查工作帮助不大。
毕竟,公司核心资料,老K没权限查看。
他一着急,在销售上使使劲。
工作绩效蹭蹭飞涨。
只是普通销售的老K,眨眼间给提升为公司二把手。
这不仅仅是职位上的变化。
“我的收入一下子增加好多,比我在单位拿的高出好几倍。”
“我手底下多了十几个小弟,大家都改口叫我老大。”
图片来源:浙江日报
有这个身份,老K开展调查工作顺利得多。
作为公司高层,他能够查阅所有资料。
不会有人起疑心。
也没人敢说不。
老K在公司混得是风生水起,卧底工作进展很快。
可总导演慌了。
老K卧底的待遇,比单位高。
手底下十几名小弟前呼后拥。
要钱有钱,要势有势。
图片来源:浙江日报
换做谁,都很难保持理智。
为了稳住老K,总导演每天都打电话给他,嘘寒问暖。
生怕老K突然叛变。
说起这件事,老K忍不住笑起来。
他打趣说,自己差点就叛变。
要不是总导演承诺,下次卧底的公司比这家待遇更好。
他都不打算回来。
许多网友评论:
“想起了卧底警察,你再不收网我就成老大了!”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哈哈。”
但玩笑归玩笑。
卧底记者,绝对不是一份轻松工作。
挨耳光,被皮带抽,深夜涉水逃命。
这不是电影情节。
而是实打实的故事。
他叫崔松旺。
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首席记者。
图片来源:东方今报道
他的名字,国内媒体记者很少人没听过。
《智障奴工》系列报道播出,震惊社会。
崔松旺的名字,也在圈里传开。
2011年8月14日,河南电视台筹划了一次高度机密暗访。
准备揭露黑心砖窑用智残者做奴工的事实。
崔松旺与其余4人组成采访小组。
整个河南电视台,只有一人知情。
他们提前半个月,在新乡和驻马店等地调查。
8月9号中午12点。
崔松旺来到郑州登封市,告城桥西侧的一个砖窑。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刚进入砖窑,工人刚刚下班。
令崔松旺意想不到,是他们的伙食。
白水煮面。
清蒸茄子。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如此高强度工作,就吃这些寡水清汤?
更恶劣的,还在后面。
这些面条、茄子,很多都已经过期,甚至腐烂。
煮熟出来,一阵阵馊味。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工人盛完饭后,必须集体回到宿舍。
说是宿舍,甚至还不如养牲口的棚子。
房间阴暗潮湿,闷热难忍。
空间不足8平米,至少住4个人。
工人只能半蹲着打盹。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床是用木板拼凑出来。
沾满煤灰,油渍。
散发股股恶臭。
生存环境,一个惨字就可以形容。
身边智力正常的工人告诉崔松旺,这里多数是智残者。
他们要在监工看管下,超负荷工作。
严重驼背。
肩膀、腰部变形。
在黑砖窑里都见怪不怪。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做多不奖励,做少就要惨遭毒打。
“做活,做活,工头光锤我,要我干完活。”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此番景象,我想起司马迁说过的一句话: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
崔松旺小组暗访过多家黑窑厂。
也掌握它们奴役智残人的证据。
可智残人士是如何被卖进砖窑?
他们的日常又是如何?
直接证据缺乏细节,很难定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是崔松旺脑海里闪过的念头。
他决定,扮成智残人士。
8月14号,崔松旺化好妆,戴着隐形眼镜在驻马店火车站外“乞讨”。
头发凌乱,神情呆滞。
背着脏旧单肩包。
浑身邋遢。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可“乞讨”一整天,也没有进展。
第二天,崔松旺改变策略。
他捡地上的烟头玩。
时常像路过人讨吃的。
被人骂也无动于衷。
更像精神不太正常的“流浪汉”。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果然,方法奏效,猎物上钩。
下午5点,一名灰色衣服男子,在崔松旺周围徘徊。
确认安全,灰衣男子才走向崔松旺。
问了句“干不干活”。
可他并没立即带走崔松旺,而是独自离去。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这个人出现,给崔松旺很大信心。
8月16号,又出现一名白衣男子,询问同样问题。
崔松旺猜想,这两人可能有所联系。
果然,白衣男子离开后,就和灰衣男子接头。
他们接头地点是一家凉皮摊。
崔松旺知道对方盯上自己,但心里有所顾虑。
为了顺利进入黑砖窑,他做了件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他端起别人吃剩的半碗凉皮,吃得精光。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这个举动,两名人贩子看在眼里。
最后一丝警惕,也打消了。
8月17号14:50,崔松旺被灰衣男子推上出租车。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3个小时,他被带到西平县吕店镇宋庄,一家黑砖窑场。
崔松旺还不知道,这里,是人间炼狱。
黑砖窑场的包工头,叫万成群。
看到灰衣男子送来“智残人士”,万成群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崔松旺带到一间小房子。
里面昏暗、邋遢。
万成群死死盯着崔松旺,像匹老狼,狠戾、阴险。
企图从崔松旺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家是哪里?”
“干过这种窑厂活没?”
“干过啥活啊?”
......
谈话间,又在暗中套崔松旺的话。
实在没有收获,万成群才作罢,不再问话。
给了灰衣男子500元,当成报酬。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从验货到交易完成,只花了十多分钟。
对那些智残人士来说,这可能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崔松旺以为蒙混过关,刚准备松口气。
下一秒,他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
因为暗访,崔松旺特意带着两套偷拍设备。
一套在上衣,一套在袜筒里。
这时,一名监工要上来搜身。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崔松旺赶紧假装摔倒,将上衣的偷拍设备顺势丢到远处。
这才逃过一劫。
可监工盯的太紧,他根本没法使用袜筒里的偷拍设备。
这也导致偷拍的画面,并不清晰。
崔松旺被安排去推板车,装泥胚用的。
工作环境,惨不忍睹。
昏暗潮湿,一阵阵刺鼻异味在空气里张牙舞爪,横冲直撞。
砖窑厂里也没有任何安全措施。
智残人士光着膀子,打着赤脚。
集中干活,集中吃饭。
监工时时刻刻看管。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在黑砖窑厂呆了3小时。
崔松旺已经觉得精神要崩溃。
在这里,智残人士就像牲口,被奴役、驱使。
稍微有些怠慢,就是一顿毒打。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个别监工下手特别狠辣:只要出手,就是拿三角皮带从下往上抽打下阴。
单是文字,就已经让人生理不适。
短短几个小时,崔松旺就惨遭多次毒打。
一只隐形眼镜脱落,影响他干活速度。
监工对着崔松旺脸上就是一耳光。
用三角皮带狠抽背部。
甚至,这些监工会随时随地脱下鞋子,抽打别人的脸。
晚上9点,崔松旺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我要离开!
伙房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向厂房外的玉米地。
借着喝水机会,崔松旺朝着玉米地方向,拔腿就跑。
逃亡开始!
月色里的玉米地,簌簌作响。
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动。
“快点报警,快点报警啊!”
崔松旺努力压低着声音,喘着粗气,对着电话说。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此刻,崔松旺又痛又怕。
原来,刚从厂房跑出百米外,他就跌进深沟,脚崴伤了。
忍着剧痛,他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挪着。
他怕,他真的怕。
因为窑厂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不见了!
突然,面前出现的东西,差点让崔松旺崩溃。
一条河横在面前。
对面才是大片的玉米地。
走不走?
他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顾不得那么多,崔松旺慌忙冲进河里。
杂草丛生,淤泥深深。
对于受伤的崔松旺,无疑加大逃跑难度。
他拽着水草,吃力地游到对岸。
慌乱之中,他的隐形眼镜掉了,眼前模糊起来,很难看清路。
接应记者也无法确定崔松旺方向。
天色又黑,他们只能根据窑厂的轰鸣声,大致辨别方向。
以窑厂为中心发散,顺着河边,沿着玉米地寻找。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届时,耳边传来了一阵阵轰鸣声。
由远到近,一点点,一点点逼近。
黑窑厂发现他逃跑了!
崔松旺连忙匍匐着,不敢乱动。
接应记者也没办法打电话,只能用短信和崔松旺联系。
“如果渴的受不了,就吃玉米秆,坚持就是胜利。”
“好兄弟,如果半个小时还找不到我,就去白天我们路过的那座桥。”
“我顺着河跑,你们顺着河找,总能汇合。”
......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这样一条条短信,成了崔松旺坚持的动力。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远。时间过了多久。
8月18号,凌晨0点15分。
崔松旺终于和接应记者汇合。
图片来源:《智障奴工》
那一刻,这个魁梧男人,哭了。
有委屈,有喜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2011年9月4日,《智障奴工》系列报道在河南电视台播出。
根据报道线索,警方成功抓获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
30名智残工人获救。
这也意味着,他拯救的不只是30条人命,而是30个家庭。
有人问,崔松旺干这事值得吗?
这个问题,我不想去讨论。
有些事情,它不是用得失去衡量。
更像是一种觉悟。一种责任。
就像崔松旺说的:
“这就是职业荣誉感。”
什么是崔松旺们的“职业荣誉感”?
最近一次《调查记者行业生态变化报告》给出了答案。
调查显示,吸引调查记者入行的因素,排名前三的是:
“揭露社会问题、维护公平正义”;
“表达百姓呼声”;
“传播新思想、启迪民心”。
《新媒体环境下调查记者行业生态变化报告》
而崔松旺的同行,全中国仅有175人,比10年前少了近一半。
这175人中,愿意继续从业1-5年的,占41%;
不确定的,占37%;还有2.5%的人一天也不想干了。
《新媒体环境下调查记者行业生态变化报告》
珍惜吧,留给中国的崔松旺,不多了!
作者:阳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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