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1941年电影中的手机摄影启示》

本文将归类于「看电影、学摄影」系列

「前言」

之所以写这篇文章，还是因为在微博上看了知名影评人@大聪看电影 写的《公民凯恩》深度解析。我并不认识大聪老师，只是一个普通的粉丝，看了解析中对于电影视觉语言的分析，发现这部经典影片其实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

特别是对喜欢用「手机摄影」的朋友来说。

特意选了张文艺清新的电影海报

当然，时过境迁，我们或许不能直接把电影中的运镜、布光手法应用于手机摄影，但知道了这些亮点，对摄影绝对大有帮助。

因为它能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光影更具“戏剧性”，而“戏剧性”，正是一张照片摆脱“平庸”与“糖水”的关键所在。

「《公民凯恩》是谁」

一个以报纸闻名的超级富豪死了，临终的话只有一个谜一般的词：“玫瑰花蕾”。于是另一群媒体人开始挖掘这个词背后的深意。他们采访了富豪生前有关系的 5 个人，这 5 个人各自讲述了他们眼中的富豪。但富豪的人生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就是《公民凯恩》大概讲述的故事，不同的人讲同一个人或故事，不按时间先后顺序，是不是有点熟悉？比如我想起了张艺谋 2002 年的《英雄》。

最被人熟知的《公民凯恩》电影海报

1941 年看似遥远，其实对好莱坞来说已经积累了相当长的一段发展时间，度过了一段“黄金时期”，各种类型的影片都已“成熟”。但正如我把“成熟”打了引号，这两个词只是对当时而言的。成功的商业化导致影片整体处于一种缺乏新意的状态。

《公民凯恩》的出现，正打破了这种过去式的“成熟”，将电影再次带入了一个冒险探索时代。而其中的摄影镜头语言，也很好的辅助了影片的表现，并成为了跨越时代引领、启发此后许多影片的经典。

《公民凯恩》拍摄花絮

电影摄影：格雷格·托兰德 Gregg Toland

据说当时这部影片的票房很糟，因为那时的观众看不懂。不过放在各种类型影片更加多元化的今天，相信大家再去看《公民凯恩》就不会觉得那么晦涩了。毕竟影片的节奏很快，并不像很多文艺片那样昏昏欲睡。

但本文并不想讨论这部电影的好坏、内涵与影响，而是希望让它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发挥余热。所以接下来我会聊的几个方面，就是从影片的画面入手，解读画面构成的技巧。

影片引进中国时的电影广告

电影与摄影最大的相同之处，或许就是观众都面对摄影师提供给我们的方形画面，或者说，是按照摄影师提供的视角去看世界的。

在这个世界中，看似客观中立的物理法则，其实可以作用于我们的精神世界。这就是这部电影在视觉上的魅力。

1

深焦之外，大小之间

提到《公民凯恩》在摄影方面的特点，最多被讨论的应该是所谓的“深焦摄影” ——画面中所有物体基本都是清晰的，都处于景深范围内。

0 : 19 : 36

从近景人物到中景房屋再到远景窗外

全部清晰

嗯？是不是像极了因为不能获得背景虚化，很长一段时间处于鄙视链底端的手机和小底卡片机（至今仍是）？

其实在 1940 年代的好莱坞，想要拍出背景虚化效果并非难事。在《公民凯恩》中，也有这样的背景虚化场景。

0 : 51 : 24

浅景深并非做不到哦

但是之所以多数画面依然采用了所有位置都清晰的深焦摄影，是因为导演和摄影希望利用画面中的所有场景，用对比来突显主体，而不是用虚实。

换句话说，我们经常听到的摄影三要素中的突出主体，并不是只有背景虚化（浅景深）这一种方式，而是可以有第二条路、第三条路……第 n 条路。

比如，近大远小。

你想突出谁，想让谁在情节中处于主导地位，那就让他离摄像机（手机也是哦）近一些，让他很大。

0 : 20 : 55

0 : 33 : 46

在《公民凯恩》中，通过调度安排不同演员的位置，我们看到了许多次画面中人物的大小对比。

这种对比打破了画面的平衡，从而用视觉语言而非台词来表现出人物之间的关系。这在表现人物矛盾关系时，显得更为明显。

1 : 32 : 55

就像上面的截图那样，近处的人物更大，远处的人物更小。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在这一场景中，远景的女士虽然在对近处的主角凯恩发火，但她的生活依旧无法摆脱凯恩的控制。

这种关系直到影片结尾，当女主终于选择离家出走时，他们在画面中的大小关系才开始平等甚至逆转。

1 : 44 : 58

1 : 44 : 58

在影片中段，凯恩的好友兰德在向他抱怨时，镜头也做了类似的处理。抱怨者看似占据主导地位。

但在画面中，始终处于较小的一侧，因为兰德虽是凯恩好友，却也是他的员工，职业生涯被捏在凯恩手中。

1 : 13 : 02

此处为了凸显近景凯恩的强势，除了用远近关系营造出大小对比外，还让摄像机以低角度仰拍的方式，来加强了这种透视效果。

为此，尽管当时摄像机体型巨大，但摄影师不惜挖开地板，将摄像机半埋入地下来实现了这一夸张的视觉效果：

影片拍摄花絮，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这一做法（好像是）前无古人。

事实上，除了远近的大小对比外，影片中更多的也是通过俯仰视角来从侧面表现人物的特质。

仰拍突显人物的高大与权势，而俯拍则令人显得弱小。

1 : 14 : 11

片中凯恩有很多仰拍视角

1 : 33 : 42

而苏珊的俯拍视角则占据多数

你看，想要表现强与弱，其实把拍摄工具举高一点，或者放低一点就好了。

将视角转回今天，我们手中的手机或许是可以最贴近地面的拍摄装备，再也无需挖开地板了。

2

“偏偏” 照不亮的主体

一般的电影也好，摄影作品也好，想突出谁就照亮谁，这是一个几乎不变的法则。

在《公民凯恩》中，我们也能看到大量通过光影来突显人物的例子。

1 : 05 : 47

0 : 36 : 56

但是，奇妙的是我们也能在画面中看到很多完全相反的用法。

画面中那个应该是主体的人物，你死活都看不到它的面部是啥样的，要么处于黑暗中，要么开始被照亮，然后突然被挡住。

0 : 38 : 04

其中最经典的片段就是上面这个，站在画面中央的凯恩原本是被照亮的。但就当他拿着起草的报纸宣言走近镜头，应该是需要重点突出他的时候，他却走入了阴影，完全看不到面容。

0 : 38 : 24

而且无论他怎么移动位置，他身边的人都处于光亮下，就只有他始终漆黑一片。

0 : 38 : 37

结合剧情，我们知道凯恩草拟的这份宣言其实过于理想，在后面是被他多次亲手打破的。所以此处的阴影处理，是对后续情节发展的一种暗示，是一处视觉语言的伏笔。

不得不说，比起说出来的伏笔，这种视觉上的伏笔要更为隐晦而高明。影片的戏剧性，直接透过画面传递进我们的视觉中枢。

另一处光影遮挡的运用：苏珊和凯恩吵架时，直接被凯恩遮挡住所有面部光线，只剩阴影中颤抖的双眼。

1 : 34 : 33

1 : 34 : 38

此外，在影片中，当没有必要说明画面中人物过多信息的时候，也都做了极为大胆的“照不亮”处理。

你看不到努力挖掘凯恩临终遗言“玫瑰花蕾”的编辑部成员的面孔：

1 : 53 : 40

即使在他们更为特写的讨论场景里也是：

0 : 13 : 41

采访记者在跟着管家下楼梯时也是，事实上，这位负责挖掘“玫瑰花蕾”深意的记者，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脸，完全处于阴影中。

1 : 47 : 39

是他不重要吗？不能说是，因为他的采访挖掘毕竟是串联影片的明线。

但他很重要吗？显然也不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带路人，真正影片想表现的，还是不同人口中叙述的凯恩。

所以，这个人物反复出现，但没有露脸的必要，化身为阴影中的一个符号就可以了。

你可能会觉得看惯了商业片和人像摄影中柔美的面部布光，《公民凯恩》中的很多镜头都不那么 “美”。

1 : 31 : 46

但实际上，这部电影中的任何一处光影都有意义。

内心矛盾时，如上光影错杂。

内心欢喜时，如下光影柔美：

0 : 58 : 33

0 : 52 : 26

光线，阴影，和人物面部的表情一样，都能渲染、体现人物的情绪，成为画面表达的重要方式。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一张照片也好，一部电影也好，从好到更好需要一些“戏剧性”。而光影、明暗的对比和变化，正是这种“戏剧性”的体现。

3

画框与框中人

前不久在点评摄影笔记365的作品时，我曾经聊了很多关于画框的话题，在看《公民凯恩》时，我也发现画框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当然有的并不是很明显）。

比如最经典的，影片开始小凯恩在窗户框中尽情玩耍——那可能是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为自在的时光。

0 : 19 : 36

与之相对，影片末尾透过管家视角看到的凯恩，深陷自己亲手打造的重重宫门，反而如身陷囹圄一般。

1 : 48 : 15

影片中凯恩还出现在窗户的倒影里，也是载歌载舞，同样如开始那样，给人一种虽然快乐但其实局限于一个狭小空间的“隐忧”感。

0 : 44 : 37

0 : 47 : 37

所以我不禁思考画框这种东西，未必是可以随便加上的吧。有时一个画框，也限制住了人物的活动空间，让他看起来就像温室中的花朵，动物园围栏中的困兽。

对了，与画框有一点点关系的，《公民凯恩》中还贡献了一个经典的无限镜像画面：

1 : 51 : 17

这其实是由两面镜子，加上特定的摄像机机位实现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在电影中实现此类效果的，但应该算是比较早的吧。

这个效果本身实现起来并不难，手机也可以，以后我会试着开发下相关的创意~

4

感受光影之美

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有很多没有说到的地方。毕竟《公民凯恩》在整个影史中的地位极高，可供分析学习之处极多。

但以微信文章的篇幅来说，都说清的话……我自己都会觉得太过疲惫，更何况观看的你了。

所以最后就用一些我觉得影片中值得一看的画面来做结尾吧，注意本文基本上所有电源截屏都给到了影片中出现的时间点，如果你希望找到它们在影片中的出处，可以以此为依据。

还需要注意的是，这些画面几乎都是“深焦摄影”，也可以说，几乎适用于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拍摄装备。

0 : 13 : 51

0 : 12 : 43

1 : 10 : 22

1 : 04 : 56

1 : 52 : 33

0 : 18 : 11

1 : 05 : 39

0 : 56 : 37

P.S.

《公民凯恩》的出现，得益于没有受到传统制片的约束，剧本、拍摄、经费等方面几乎都不受限制。

所谓神作，其实只要留够了空间，就自然会有天才去创造出来吧。

1941

《公民凯恩》

- 由衷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