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2020 更小的空间让爱更靠近

2020年很冷，经历了种种磨难；但2020年也很暖，一个个平凡人、大英雄，撑起来2020最温暖的回忆。上流工作室年终系列策划《冷暖2020》网易声音图书馆闪光计划今起推出，敬请关注。

赖声川导演今年真的很忙。

2020年初，我们聚在温暖的上剧场“赖声川大讲堂”，听赖导讲述他眼中的剧场；6月，经典相声剧《千禧夜，我们说相声》开启了2020年首演大门；7月，《暗恋桃花源》从30%上座率开始，和城市一起恢复生机；8月，赖声川独创生命表演工作坊开启，秘密经典《圆环物语》全面开票，陪伴孩子的《鲸鱼图书馆》快乐首演；9月底，《宝岛一村》专属版正式发布，重拾眷村记忆，回首宝岛光阴；10月23日，上剧场live《水中之书》高清戏剧影像首映；12月31日，赖导带着《幺幺洞捌》告别2020专场，与你我共赏一场跨越时空的故事……

如果需要给一个人额外设定一份环境温度，那么我觉得赖声川导演是38℃，比人的正常体温略高，却是一个相对而言更加温暖的度数。近日，网易声音图书馆独家对谈赖声川，聊了聊他今年在戏剧空间里的思考。在他短短十几分钟的娓娓道来里，这样不灼人的暖意给身边的人时刻带来舒适，一如他的每部戏剧，像一份精心雕琢的礼物，带给人久久不散的惊喜和温馨。

赖 声 川

戏剧导演

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戏剧博士，被誉为“亚洲剧场导演之翘楚”

现在是戏剧的黄金时代

多年前，赖声川漫步街头时，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四五岁的儿子说：“妈妈，看，狗狗！”接下来，年轻的母亲打了儿子一下：“这就是一朵云。”然后拽着儿子，继续走她的路……“创意就此被锁住了。”赖导在“赖声川大讲堂”里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很多人都缺乏对于创意基本的了解，也忽视了创意背后的意义。这些年“文化创意”产业被重视之后，好像社会表现出的一切都蓬勃向上，“这其实也有一些迷失，所谓文化创意产业，我总觉得大家比较重视的是后面两个字——产业，要靠什么来赚钱。你如果能够卖牛肉赚钱，那就卖牛肉，你如果能够卖戏赚钱你就卖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戏剧就变成一点都没有特色。”即使在当下，他还是坚持把戏做好，再考虑它的商业发展等其他戏剧之外的东西，但年轻人可以抓住机会去创造出好内容。

▲ 赖导接受声图采访

今年上半年，全国人民宅在家中，更让人体会到了一个封闭空间给我们带来的温度，无法外出群聚的大家也比以往更渴望剧场。下半年，国家一直在积极推动演出行业和电影行业的复苏，即使在疫情有所反复的时候，也没有“一刀切”停止演出活动，而是出台政策和复工指南，让剧场得以喘息发展，同时也有不少新剧场诞生在这样的机遇下。“现在可以说是一个黄金时代，有这么多新的剧场，这么多新的场地，要排练也有地方排练，但是你要做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如果做戏的动机就是为了赚钱，你是做不出好东西来的。”这也是赖导一向以来的主张。

近2年时间里，他创作了6部新戏，有《隐藏的宝藏》、《游园·流芳》、《幺幺洞捌》、《鲸鱼图书馆》、《曾经如是》、《江云之间》。如此“高产”的背后，我们能明显感受到赖导的状态是开放自由的。今年，66岁的赖导仍活跃在剧场的大舞台上，为大家熟知的、或不熟知的戏剧忙碌奔走，为创造更好的戏剧“黄金时代”尽心尽力。

用剧场联结彼此 因为人与人需要在一起

近年来，即使乌镇戏剧节、杭州国际戏剧节等活动引起了世界瞩目，但戏剧也难免有局限性，因为它有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和演员。

赖导的上剧场是靠票房过日子的，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剧场孤独了很长时间，如何生存已然是一个需要被重视的问题。“从30%（剧院最高上座率）我们就开始演，我们不管了，我们就算是要赔钱也要演。到50%，到现在75%，稍微接近正常，我们活过来了。”赖导说这话时，身上有着一股子劲儿，可以得见上剧场“起死回生”的那段时光，何其艰难。

正因为疫情，我们可以停下来开始重新思考。也是因为疫情，赖导感觉到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接触，需要在一起。在他看来，剧场是一个有“疗愈”作用的地方，在剧场看戏有独一无二的氛围，会感觉到一种联结，跟社会的联结，观众的联结，台上台下的联结，是电影院给不了的感受。“当人无法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同样空气的时候，就特别怀念像剧场这样的地方，因为我们能够在一个大房间里，一起发生一件事情，这个事情就是戏剧。从古到今这个东西是在维系一个整个社会，维系人跟人之间的一个很重要的文化活动。”幕布起、场灯亮，这是不那么热爱剧场的人都期盼的场景。

▲ 图片来自东方IC

之所以将自己的剧场设置在上海某商场五楼这样一个非常有烟火气、没有距离感的地方，是因为“剧场有疗愈、启迪人性的作用，也贴近着大家日常生活的起起伏伏、上上下下、大大小小。”

赖导在上剧场“赖声川大讲堂”上曾说，一个社群需要共同的故事，共同的故事是维系整个社会的，不止靠人的感情和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故事定义了我们。于是便有了剧场，有人去演出这些故事，不管是电影、小说还是剧场，都是在讲我们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故事。

正如《宝岛一村》剧中所说，“他们拆掉了眷村的土墙，拆掉了砖瓦，但是拆不掉的是我们共同的回忆，你看，第一代凋零了，就由我们这一代继续说故事。”

剧场的浪漫在于它是生命短暂与无常的缩影

故事是说不完的，它持续在发生。2020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全球人类在与“病毒”的无声战斗中，经历离乡背井，甚至生离死别。这样的时刻，也不免被时光记录成故事，成为历史。也是在这样的时刻，赖声川导演与他的妻子丁乃竺一起做出一个决定——把《宝岛一村》专属版搬上舞台。《宝岛一村》从2008年演到现在，演了12年，演了将近300场。它是一个时代的珍藏，它所叙述的历史需要有人传承下去，因为这是一个不说就会被遗忘的故事。

▲ 赖声川导演与妻子丁乃竺合影

什么故事呢？就是台湾眷村的故事，这是个难民的故事。

1949年，200万人漂洋过海来到台湾，其中带眷属的大概有八十万人，政府给这些眷属已有的房子或是临时搭建的房子。房子十分简陋，因为当时大家都幻想着很快就可以回家，回到各自的家乡，但这件事过了10年、20年都没有发生，所以他们一直住在眷村里，盼望着。

几十年过去，眷村里发生很多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与沮丧——想回家，却回不了家，直到慢慢适应这里就是家，慢慢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 话剧《宝岛一村》剧照

“我发现不管是哪里的年轻人，他们对1949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越来越遥远，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知了。”赖导表示，专属版《宝岛一村》没有任何新的内容，只有一件事跟过去的版本不一样，就是在开头稍加几句话说明了1949年发生的事情，“不了解眷村是什么意思，看下去是没意思的。”赖导感叹，这也说明了历史是多么容易被遗忘。

其实，赖导新戏《幺幺洞捌》也是在提醒观众，勿忘历史，要去了解我们的空间里曾经发生的故事。这部新戏由著名演员倪妮主演，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部话剧。很多年前，倪妮在看赖导的《宝岛一村》时哭完了一包纸巾，从那时起，她开始对舞台有了一些向往。有网友这样评价倪妮在《幺幺洞捌》中的表现：她颠覆了她原先给大家留下的固有印象，在话剧中一人分饰两角，长段日语、混杂贯口，完成的都不错。倪妮的加入，也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部话剧，关注到1943年老上海的历史。

▲ 话剧《幺幺洞捌》截图

“倪妮这个角色有讲到，我们根本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居住的房子里曾经有什么人住过，她的男朋友说这不重要，她说这才重要，因为什么人在这生活过，喝过咖啡，谈过恋爱，你都不知道的话，你是在干嘛？”赖导让我们看到，一座城市的记忆是很重要的，如果历史被遗忘，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的生活也将失去意义。

所以从此刻起，珍惜当下的环境吧，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这片空间都是宝藏。如同赖导在他创作的很多戏里呼吁的一样：“我们要更了解，甚至更爱我们的空间，我们空间里面所碰到的所有人。”

上剧场大堂的门外有一句赖声川的手写字：“剧场的绝对魅力，在于它的现场性，它的浪漫在于，它是生命短暂与无常的缩影。”在《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上演之前，赖声川受杭州大剧院邀请，走进浙江艺术职业学院，与校园里的学生观众分享戏剧创作中的故事。“我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大家重新回到剧场里来，重拾舞台的美好。”

▲ 话剧《千禧夜，我们说相声》截图

十年前，编剧、导演赖声川做了他的“相声剧”系列中的第七部剧《那一夜，在旅途中说相声》，时隔10年，女生主演的“绮丽版”重制。在这部作品中，赖声川将两个元素融合在了一起。赖声川将旅途中，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写进了“旅途相声”中，无论是六星级的豪华游玩，还是背包客的探索旅途，都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有些记忆，终究还是需要像赖声川导演这样的人站出来，将大家聚集在同一个戏剧、同一个空间里，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提醒我们不该遗忘，然后循环往复，温暖不息。

访谈实录

Q：您觉得在当下这些艺术载体蓬勃发展的时候，我们为什么需要看剧？

A：今年有疫情，很多人跟我说更感觉到人跟人之间需要接触，需要在一起，就是说当你无法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同样的空气的时候，你特别怀念像剧场这样的地方，因为我们确实在一个大房间里，然后一起发生一件事情，这个事情就是戏剧。其实从古到今这个东西是在维系一个整个社会，维系人跟人之间的一个很重要的文化活动。

Q：因为戏剧这几年的发展也比较好，您觉得现在戏剧还欠缺一些什么，还存在一些什么客观的问题？

A：我觉得很有趣的是，像我做了这么几十年，开始的时候，我们就是辛辛苦苦地做创作，也不是很被重视，当然我们一直运气很好，一直有观众喜欢看我们的戏，但整体来说戏剧不是很被重视的。

这些年就因为一个所谓的文化创意产业被重视之后，好像一切都很蓬勃，但是我觉得这其实也有一点点的迷失。因为所谓文化创意产业，我总觉得大家比较重视的是后面两个字——产业，要靠什么来赚钱，你如果能够卖牛肉赚钱，那就卖牛肉，你如果能够卖戏来赚钱，你就卖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戏剧就变成一点特色都没有。如果做戏的动机就是为了赚钱的话，其实是做不出好东西来的，这是我一向的一种主张。

Q：其实现在很多环境导致没有钱就做不下去。

A：我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因为我不觉得没钱就不能做戏，我开始的所有戏成本都是很低的，现在是一个好机会，有这么多新的剧场，这么多新的场地，你要排练也有地方排练，你真的是有想法，你可以把你的戏做出来，可以说这是一个黄金时代，但是你要做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如果说你想做一个市场上可以接受的（戏），你要赚钱，那祝你好运但我觉得可能你就会很难做出一个真正有意义的作品。

Q：其实还是要看内容，然后在已经有了好的内容以后，再去考虑它的商业发展。

A：再大的一个制作费是砸不出一个好戏来的，那是不可能的。再多的钱，你给我5个亿来做一个戏，跟你给我50块钱来做一个戏，我只要觉得这个戏可以做，我可能就选择50块钱这个做法，我觉得可能是更会做出更漂亮的东西。

Q：您现在有没有新的作品想要创作的？因为今年疫情也涌现出了很多很感人的一些事情，很温暖的事情，有没有给你一点灵感？

A：我不会，我很奇怪，我并没有被疫情直接的事情触动要做戏，我觉得可能跟我年纪的一个关系，我比较没有那么容易，好像觉得灵感很好就做一个作品，我现在可能越来越苛刻，要做一个好作品，它的条件未必是一个耸动的或者精彩的故事，我常常说一个精彩的故事未必是一个好戏。其实这几年我自己有点吓一跳，我2年做了5部新的戏，有《隐藏的宝藏》《幺幺洞捌》还有《鲸鱼图书馆》、《曾经如是》，现在还有第6部，就是马上要在台北演出的叫做《江云之间》。

这些将来都应该会到杭州演出的，我很希望杭州的朋友都可以看到这些戏。我今天来也是觉得挺兴奋的，有这么多新的表演场地，我们就没有说局限，一定要在什么哪个剧场里面做，我们好像可以挑了，这就有更多机会了。

Q：您觉得今年疫情对我们的戏剧冲击大吗？伤害大吗？

A：当然大，伤害太大了。因为上剧场是一个完全靠票房来，大概是少数的靠票房来过日子的一个剧场，我们能生存下来，所以我觉得这一点，我们活过来了，从30%（上座率）我们就开始演，我们不管了，我们就算是要赔钱也要演，到50%到现在到75%了，稍微接近正常，然后最近我们演《宝岛一村》，然后每天都是75%是满的，所以挺好的，就感觉到观众也非常渴望回到剧场来看戏。

Q：您觉得接下来有什么机遇可以抓住，因为在疫情之下肯定有伤害，也是有机会的。

A：我觉得唯一的机会就是大家因为疫情整个停下来，所以你会重新思考，各地会开始重新思考，杭州也在重新思考，演艺怎么做，剧场怎么做，你要做出一个往商业的方面怎么做，往精致艺术的方面怎么做，有这个机会来反省是非常好的。

Q：您刚才也提到了《宝岛一村》这个剧，因为他这部剧是2008年就诞生了，然后一直走到今天已经13年了，想问2020的《宝岛一村》相比13年前有什么新的内容，想要对大家说的话？

A：其实没有任何新的内容，只有一件事情跟过去的版本不一样，是真的经过了12年了。我发现不管是哪里的年轻人，他们对1949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越来越遥远，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都无知了，所以我在说书人开始的话里面加了几句而已，稍微说明了一下1949年发生的事情，你这样才能理解这群人。为什么到了台湾还会发生这一切的事情，眷村是什么意思？要不然你搞不懂的话，你看下去是没意思的。因为这个也就是显现了一个主题，也就是历史是多么容易被遗忘的，那么大那么大的事情，结果现在大家都不是很清楚。

其实《幺幺洞捌》也是在讲这个，《幺幺洞捌》倪妮这个角色她嘴巴里有讲说，我们根本都不知道，我们现在居住的房子里什么人曾经在这边住过，她的男朋友说这不重要，她说这才重要，因为什么人在这生活过，喝过咖啡，谈过恋爱，你都不知道的话，你是在干嘛？

所以我觉得这一点也是我的很多戏里面会呼吁的，我们要更了解，甚至更爱我们的空间，我们空间里面所碰到的所有的人。

Q：最近上剧场那边正好在排《幺幺洞捌》，现在男主角跟之前的男主角不一样。

A：因为疫情的关系，所以樊光耀过不来，我们也无奈，但是我们觉得也是宗俊涛的一个机会。俊涛跟光耀是很不一样个性的演员，可能你们也知道我在做导演的时候，我的思绪经常是很广的，什么人适合什么角色，可能你会吓一跳，甚至很多人说倪妮适合这个角色，我说适合，非常适合，你看了，就是她，好像别人演都不对了。

光耀第一波演，我觉得也是这种感觉，但是现在俊涛进来他是一个不同个性，他本人的个性就是一个比较欢乐的个性，樊光耀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个性，它就会变得不同，因为这个角色很重，是两个角色，一个叫老庄，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痞子吧，哈哈哈，相比之下，他是1943年的一个地下党的英雄，所以也是倪妮的一句台词，她就骂他说你什么时候变英雄。然后他到了1943年， 1943年的白石问2019年的舒彤，也就是倪妮（饰演的角色），说你们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她说，我们的时代充满各种超级英雄，但是没有真正的英雄，因为真正的英雄是你，你就是真正的英雄，1943年的这些地下党，你们的特异功能我们都没有了。那是什么特异功能？那个叫勇气，那个叫奉献。

所以《幺幺洞捌》就在讲这个。我觉得在这一方面，我们的男主角换了以后，他是一样强烈的这种感觉，就是他的一种英雄的感觉，只是质感不太一样。

Q：您的太太也是《幺幺洞捌》的监制，然后从之前您的采访来看，您太太也是一个非常乐于助人的人，她在对您的戏剧上面有没有什么帮助？

A：很大的帮助，我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她制作的，她都是制作人，从最早第一版的《暗恋桃花源》，她就是云之凡。其实看过她的版本的云之凡，反正都会觉得她那个版本是最纯正的云之凡，词也是她发展出来的。

那么她是一个完全团队你需要我打哪个位置，就像球队一样，你要她打哪个位置都能打，你需要她上去演，她就做演员，然后接着没人制作她就做制作人，然后就一直做到今天，她也没回到舞台上。

Q：您遗憾吗？她没有回到舞台。

A：我当然觉得蛮遗憾的，因为她真的演得非常好，只是没有人看过而已。

Q：听说她好像是有云之凡的原型。

A：是，她就是云之凡的原型。现在年纪已经到了云之凡最后那场年纪了，哈哈哈。

锁定声音图书馆《闪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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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吉卜力

文稿：吉卜力、小美丽

设计：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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