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乱华系列九：庾氏当权之六：蔡谟反对庾亮北伐

公元336年春正月十八，彗星出现在奎宿和娄宿之间。二月，东晋尚书仆射王彬去世，终年五十九岁。

二月十八，晋成帝不在正殿而在前殿临朝，派遣使者预备六大礼迎娶已故当阳侯杜乂的女儿杜陵阳为皇后，同时大赦。

前廷尉孔坦去世。孔坦重病不起时，庾冰前往探省，看到他的样子而伤心流泪。孔坦慨然说道：“大丈夫即将谢世，先生不问问有什么济国安民的良策，如何还像儿女那样相对哭泣！”庾冰深表歉意。

冬十月，广州刺史邓岳派督护王随等人进攻并占领夜郎和兴古。朝廷于是加邓岳都督宁州。

公元337年三月，东晋国子祭酒袁瑰和太常冯怀，认为江东逐渐转安，便请求兴办学校，晋成帝答应了。不久朝廷就建立了太学，征集学生。然而士大夫依然崇尚老子庄子，儒术终究还是不振。

公元338年五月，朝廷任命司徒王导为太傅，负责朝廷内外的军事；同时还任命郗鉴为太尉，庾亮为司空。六月，又升任王导为丞相，取消司徒的官职，将其并入丞相府。晋成帝再次下诏高度赞扬王导，在执政上完全依赖他。

王导性情宽厚，他所委任的将领，诸如赵胤和贾宁等人，多数都不奉公守法，因此大臣们感到担心。庾亮写信给郗鉴说：“主上从八九岁登基直到成人，在内则都操纵在宫人手里，在外则总是被那些武官或小人摆布。读书从没受过正经的教育，周围的顾问也从没遇上过正人君子。秦赢政想实行愚民政策，天下人还知道那行不通，何况愚弄君主！皇上现在年岁已长，应当是亲政的时候了。（王导他）还不肯磕头归政，依然以师傅自居，豢养着那班无赖人士。明公和下官当时共同承担托孤的重任，如今不扫除大奸之人，今后如何有脸在地下见到先帝！”想要和他一道起兵废黜王导，但郗鉴不肯。

陶侃的儿子南蛮校尉陶称，将庾亮的阴谋告诉了王导。有人劝王导暗中防备他，王导说：“我和元规休戚与共，像这样无聊的传闻，不应当出自有智之人的口中。即使真有你们说的这么回事，元规如果来了，我便戴上隐士的角巾，退休回家，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王导又写信给陶称，以为：“庾公是皇上的亲舅，你应当好好事奉他！”征西参军孙盛私下劝谏庾亮道：“王公经常有退休隐居的胸怀，怎么肯做出凡人俗子的事情来！这里一定有佞邪的小人想挑拨离间，搞混朝廷内外的关系。”庾亮这才作罢。孙盛是孙楚的孙子。当时庾亮虽然身居外镇，却遥控着朝廷大权，既占据长江上游，又手握强兵，所以很多趋炎附势的人都来投靠他。王导内心十分委屈，遇到西风吹起尘土时，常常举起扇子自蔽，慢慢地说道：“元规的尘土弄脏了我！”

王导使用江夏人李充当丞相掾即助手。李充因为时俗崇尚浮虚，便著作了《学箴》。他认为老子说的“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并非指的是仁义之道断绝之后，孝慈之道才得以重生。其实是担心钟情仁义的人太少，而利用仁义的人太多，因此寄希望于圣人去改变这一现象。一般说来，大多数人都只看到表面，真正懂得其中深奥道理的很少。越认真追逐表面的东西，则离根本的东西越远。李充因此写了《学箴》，用以祛除对老子学说的误解，认为人们不能没有仁义，只不过应该除去对仁义有害的东西而已。

冬十月，东晋光禄勋颜含因老逊位。当年曾有人认为“王导是皇上的师傅，名位隆重，百官应当为他降礼。”太常冯怀为此征求颜含的意见。颜含说：“王公虽然贵重，但按理没有必要特别施敬。降礼的说法，或者你们大家可以这么做。鄙人已经年老，不识时务。”言外之意就是他自己不会这么做的。颜含后来又告诉别人说：“我听说征伐他国不必征求仁人的意见。前不久冯祖思征求我的意见，我难道德操不行吗！”郭璞曾遇见颜含，想为他占筮。颜含说：“年在天，位在人。自己修养好了而天不给寿，那是命。自己恪守正道而人不了解，那是性。我自有性命，不劳你蓍龟占筮。”颜含为官二十多年，九十三岁才去世。

这年，王导妻子曹氏去世，朝廷赠给她金章紫绶。当初，曹氏生性嫉妒，王导很怕她，于是暗中营造别处的馆舍，将小妾们安置在那里。曹氏知道后，准备上那里看看。王导担心小妾们被羞辱，便急忙让人驾车赶去，还怕来不及，便亲自举着麈尾驱赶牛车快进。司徒蔡谟听说后，跟王导开玩笑说：“朝廷打算给明公加九锡。”王导不知他只是调侃，便谦虚了一番。蔡谟说：“没听说九锡里的其余物品，只听说有一辆短辕的牛犊车，和一个长柄的麈尾。”王导大怒，跟人们说：“我往日和一大帮贤良在洛中共游，哪里听说过蔡克的这个兒子。”

公元339年三月，广州刺史邓岳带兵进击成汉的宁州，成汉建宁太守孟彦绑了刺史霍彪投降了邓岳。

征西将军庾亮想收复中原，上表任命桓宣为负责沔北的前锋军事兼司州刺史，出镇襄阳；又上表任命他弟弟临川太守庾怿负责梁、雍二州的军事兼梁州刺史，出镇魏兴；另一个弟弟西阳太守庾翼为南蛮校尉，领南郡太守，出镇江陵；给他们三人都假以节杖。庾亮又自我请求解除豫州刺史的职务，要将其授与征虏将军毛宝。朝廷于是下诏任命毛宝负责扬州的江西军事兼豫州刺史，和西阳太守樊峻率领精兵一万人卫戍邾城。朝廷又任命建威将军陶称为南中郎将兼江夏相，进驻沔中。陶称带着二百人去见庾亮，庾亮历来厌恶陶称的轻浮狡诈，便趁机清算陶称的前后罪状（显然包括先前挑拨他和王导的关系），将他逮捕后斩首。庾亮后来又因为魏兴偏远险恶，便命令庾怿迁移去镇守半洲。他还提拔武昌太守陈嚣为梁州刺史，让他前往汉中。庾亮接着派遣参军李松去进攻成汉的巴郡和江阳。夏四月，李松的军队生擒了成汉的荆州刺史李闳和巴郡太守黄植，将他们都送到建康去。成汉君主李寿于是任命李弈为镇东将军，取代李闳镇守巴郡。

庾亮趁机上疏说：“蜀汉现在十分虚弱而石赵依然十分强盛。臣打算率领十万大军移镇石城，然后将各路大军部署在江沔一带，好为伐赵做准备。”晋成帝让朝廷大臣评议他的建议。丞相王导请求准许，但太尉郗鉴认为，朝廷的资用不足，这时不应该有重大的军事行动。

太常蔡谟认为：“时有否泰，道有屈伸。如果不考虑敌我的强弱而轻举妄动，那么很快就会自取灭亡，又有什么功劳可谈！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不如全力养兵以待时机。时机是否成熟关键在胡寇的强弱，而胡寇的强弱关键又在石虎。自从石勒举事以来，石虎是他得力的爪牙，百战百胜，因此平定了中原。他们现在所占据的地盘，相当于曹魏的时代。石勒死后，石虎挟持嗣位的新君，诛杀石勒原来的将相。在内乱平息之后，石虎又剪除外寇，一举攻拔金墉，再战生擒石生；诛杀石聪就像地上拾遗那么简单，攻取郭权则像摧枯拉朽。如今他的四境之内，不失尺土。以此看来，石虎的能力显然是毋庸置疑的。支持北伐的人们以为胡赵先前进攻襄阳却不能攻拔，便认为他们无能。因为一位百战百胜的强将暂时不能攻拔一座城池，便觉得他低劣，这就好比因为一位百发百中的神射偶尔一矢不中，你能够认为他很笨拙吗？”

蔡谟又说：“况且当时石遇只是一支偏师，而桓平北也只是一位边将。他们所争的只是疆场的一块领土而已。有利则进，无利则退，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如今征西将军（庾亮）作为重镇的一位著名贤臣，准备亲自率领大军席卷河南，石虎必定也会亲自率领全国的部队来一决胜负，这怎么能和当时襄阳的攻守相提并论！征西将军想和石虎作战，他比得上石生吗？如果打算坚守城池，那些城池比得上金墉吗？想依靠沔水的险固，沔水又比得上长江吗？真要抗拒石虎，那么石虎跟苏峻相比又怎样？凡此种种，我们都应当认真详细地盘算盘算。

“石生是一员猛将，率领石赵的关中精兵，征西将军未必胜过他。金墉非常险固，当年刘曜的十万大军不能攻拔它，征西将军的防守能力也未必胜过。而当时，洛阳和关中的石赵军队全都举兵攻击石虎，结果全失败了。如今这些地方，都变成了石虎的势力范围；和先前相比，势力增长了一倍。石生尚不能抵挡他一半的力量，而征西将军现在却想和势力倍增的石虎较量，这是愚臣的怀疑之一。苏峻的强盛比不上石虎，沔水的险固不也比不上长江；长江这样的天险都不能阻拦住苏峻，而现在却想以沔水来抵御石虎，这是愚臣的怀疑之二。当年祖士稚（祖逖）在谯国，在城北边界军垦。胡寇来攻时，他预先安置部队驻守那里进行防御。待到稻谷即将成熟时，胡寇果然 来临。祖逖让身强力壮的战士外面抵御敌军，老弱病残的则在后面。很多人手持火炬，情势危急时则烧了稻谷后退走。如此多年，终究没占得什么便宜。当时，胡寇只占据着河北，跟如今相比，不过四分之一的地盘。即使这样，祖士稚也不能捍卫其中之一。而现在征西将军准备和比那时强大四倍的敌人匹敌，这是愚臣的怀疑之三。

“然而臣刚才论证的还只是征西将军抵达北方之后的疑虑，尚未谈论到对征途路上的疑虑。自沔水以西，水急岸高，军队鱼贯而行，溯流而上，首尾百里。如果胡寇没有宋襄公那样的所谓仁义，等到我军尚未列阵就进军攻击，那又该怎么办？如今朝廷的领土与胡寇的，水陆异势，适应性和习惯也不同。胡寇如果前来送死，那么我们战胜他们应该绰绰有馀。但如果我们放弃长江的天险而贸然远进，以我之短击敌之长，我怕并非深思熟虑的必胜之算。”

蔡谟字道明，是陈留考城人。父亲蔡克字子尼，从小就好学，博涉经书史记，为族人敬重。他秉性公亮守正，行为不符合自己要求的人，即使十分富贵他也不与之交往。高平人刘整恃才放纵，行为荒诞，服饰诡异，无所拘忌。刘整曾经造访他人，遇到蔡克也在座，刘整整个时候都惭不自安。蔡克当时只是没有官职的处士，而他居然害怕他到如此程度。蔡克后来成为成都王司马颖大将军府里的记室督。司马颖担任丞相时，提擢他为东曹掾。蔡克历来做事严格，比及他当了大官，那些行为苟且，只求进禄的人，望风而退。当初，蔡克尚未任职时，山简曾写信给王衍说：“蔡子尼是今天的正人君子。”王衍把这信给很多人看：“山子因为一字就把人拔高到这个水平，然而谁知道怎么回事。”后来王衍听说蔡克被选拔为官，便说：“山子正人君子的话，现在可以得到验证了。”陈留当时是大郡，号称出了很多人才。王澄经过该地时，太守吕豫派官吏去迎接他。王澄入境后问该官吏说：“贵郡都有哪些人才？”官吏答道：“有蔡子尼和江应元。”当时很多陈留郡人都身居大位，王澄提到他们的姓名问道：“某某和某某，难道不是先生郡里的人吗？”官吏说：“是的。”王澄问道：“然而先生为何只提到此二人？”官吏答道：“我以为君侯问的是人才，并非问的是官位。”王澄笑着作罢。抵达郡府后，王澄用该官吏的话问吕豫道：“以前就听说贵郡有传统风俗，果然小官吏也知道如此。”蔡克因为朝政日益凋弊，便拒绝出仕。东嬴公司马腾担任车骑将军出镇河北时，聘请蔡克作从事中郎，知道他必不肯就任，便以军期强迫他。蔡克不得已只得上任。到任才几十天，司马腾就被汲桑进攻。城池陷落时，蔡克遇害。

蔡谟二十岁弱冠时就举孝廉，州里聘为从事；比及举秀才时，东海王司马越召他为掾，但他均不就任。后来避乱渡江。当时司马睿担任东中郎将，聘请蔡谟为参军。司马睿拜丞相后，又聘请蔡谟为掾，转为参军，后来升任中书侍郎，历任义兴太守、大将军王敦的从事中郎、司徒左长史，最后升迁侍中。

话归正传。当时大多数朝廷大臣都赞同蔡谟的看法，晋成帝因此下诏不让庾亮移镇石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