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西北部,坐落着这样一座城市:既能享受江浙沪包邮的便利,又能体验冬日集体供暖的幸福,令南北方小伙伴们都羡慕不已。
这,就是古城徐州。
由于“江南水乡”美名傍身,江苏一直被人们认为是南方省份。
不过,隐藏在南方外表下的徐州,却有一颗北方城市的心。
有“北国锁钥,南国门户”美称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徐州,是江苏最不像“江苏”的地方。
徐州,到底属于南方还是北方
龙吟虎啸帝王州,旧是东南最上游。——清·邵大业《徐州》
作为古城的徐州,有超过六千年的文明史和两千六百年的建城史,是两汉文化的发源地,也是著名的帝王乡,民间有“九朝帝王徐州籍”的说法[1]。它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西楚霸王项羽曾经在这里定都。徐州是楚汉相争时的重要战场,《三国演义》里,也有“三让徐州”的经典故事。
然而,与“帝王之乡”和“兵家必争之地”的共识不同,徐州到底属于南方还是北方,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徐州市彭城路。徐州古称彭城
这首先得归咎于它的爸爸江苏。
提到江苏,除了“散装”“内斗”,以及“江苏省合肥市”“安徽省南京市”的梗,很多人的第一联想就是“江南水乡”了。身在江苏的徐州,于是也自然而然被划为了南方城市。
但实际上,学过初中地理的同学都知道,秦岭-淮河才是中国划分南北方的自然地理分界线,秦岭-淮河以北的地区统称为北方,反之则称为南方。
因此,江苏并不是个完整的南方省份。“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苏州是南方城市,“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的无锡也是南方城市,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徐州,则有着浓厚的北方属性。
徐州令人凌乱的地理位置,导致历代政府在划分省级行政区划的时候,也头痛不已。如今我们开玩笑时常说“山东徐州”,殊不知,徐州曾经还真是归山东管辖。
最早将徐州和山东联系在一起的是金人。南宋建炎三年(1129)秋,徐州被金人占领,属山东西路[2]。这个山东西路,辖境相当于今天的泰山、高唐县以南,龟蒙山以西,聊城、阳谷、郓城等以东,金乡县以北和江苏邳州市、泗阳县以西地区[3]。山东,也正是在金,正式被划为了一个独立的行政单位[4]。
邳州艾山九龙佛塔。如今的邳州市是徐州代管的县级市
明朝初年,徐州属于凤阳府,直隶京师,后属于南直隶省。清初,徐州先后属于江南省和江苏省所属的直隶州。雍正末年,升为徐州府,辖领一州七县[5]。
等到了民国时期,民国政府重新划分省级行政区划,废府存县,徐州府变成铜山县,继续为江苏省的辖区。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置徐州市,仍然属于江苏省。1949年,因为江苏省尚未完全解放,徐州市被交给山东省暂时代管,5年后的1953年,随着中共夺取了内战的全面胜利,徐州重新成为江苏省的辖区,直至如今[2][5]。
你看,究竟应该把这个城市划给山东省还是江苏省,徐州早就把官员们给难倒了。
徐州,地处苏鲁皖三省交界,有“五省通衢”的美誉
不过,不南不北的地理位置,虽然给各个政府在划分行政区划上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但是却让徐州人民同时尊享南北福利,成了邻省山东和江苏省内其他城市的“公敌”,嫉妒值拉满。
徐州可以享受到不少北方城市才独有的“特权”。其中最令南方小伙伴们仇恨的莫过于冬天的集体供暖了。作为江苏省内唯一有“暖气福利”的城市,徐州每年冬天的供暖周期都在100日以上,而且要求供暖后的室内温度不低于18℃[6]。
徐州,云龙湖风景区的冬天
所以同在江苏,徐州人民在冬天享受着完全不同的待遇。徐州人可以在冬天一边开暖气,一边吃冰棍;而江苏省内其他兄弟城市的人们只能靠发抖来御寒了。
但是徐州又并不完全“北”。因为可以享受到众多商家的包邮福利,江浙沪一直都是网购天堂。作为江苏省的地级市,徐州顺理成章地被划入了包邮区,让与其相邻的山东省诸市也开始分泌酸性物质。
同时享受“包邮”和“供暖”,徐州可以说是天选之子了。
说到这里,相信许多网友对于徐州是个南方城市的原始认知已经被打破了。那么徐州还有哪些隐藏的北方属性呢?
徐州方言,怎么一股中原味儿
与印象中的吴侬软语不同,徐州人民操着一口中原官话。这也是徐州的另一个北方属性。
按照形成、发展历史、地理因素,汉语方言可以分为七大类。其中北方方言的使用人口最多,占比最大,占说汉语人口的百分之七十以上[7]。北方方言,即广义上所谓的“官话”,又被细分为了北京官话、胶辽官话、西南官话、中原官话等分区。徐州便属于中原官话地区[8]。
中原官话,顾名思义,覆盖了古往今来所谓中原地区,包括如今的河南省黄河以南,山东省西部,山西省西南部汾河谷地,陕西省中部渭河流域,还深入到了甘肃和青海。你熟悉的西安、洛阳、郑州等城市讲的都是中原官话[8]。
所以当你走在徐州街头,你可能会感觉自己身在某个中原大省。明明都是江苏人,徐州人听苏南人说话可能像在听加密电报,反而是听山东人、河南人说话,更容易感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徐州西北邻山东菏泽、济宁,北接枣庄、临沂,地处中原要冲,图为和平大桥
那么为什么徐州人不说吴语呢?这又要回溯到徐州的历史了。
古人将夏、商、周以外的部落方国称之为“蛮、夷、戎、狄”[9]。徐国(也称徐方、徐夷、徐戎)就是东夷方国之一[10],居住在这里的居民被称为“徐夷”,徐地的语言被称为“夷语”,本与吴越语同属东南夷越语系。但古代的南北朝廷多以淮河为界,徐州方言也因此较多受到了中原与齐鲁方言的影响和冲击。大约南宋后,徐州方言已与中原汉语比较接近了[11]。
徐州历史悠久,图为窑湾古镇
作为北方方言体系里的徐州话,语音系统和普通话非常接近[11],即使没有系统学习过,北方方言区的人们可以很容易就理解徐州人在讲什么。
徐州话与普通话的主要语音差别在于四声不同,如果把普通话里的一、二、三、四声,调换顺序,读成三、一、二、四声,说出来的话,基本上就是比较标准的徐州话了[12]。比如普通话里的“蜀道难”在徐州话里,就是“熟到喃”;“你干啥”在徐州话读来就是“泥干杀”。
同时,与北方方言中的北京话相似,徐州方言也很喜欢将动词儿化。徐州人喜欢将儿化韵连用,而且更多地用于重叠形式。所以当你从一个徐州大汉嘴里听到“睡觉儿觉儿”“吃饭儿饭儿”,不要惊讶,这就是徐州方言儿化的特点。
徐州还有一个特别的“三叠词”,比如X儿X儿X儿式,这意味着你可能会听到徐州人这样训斥自己的孩子:
“门儿门儿门儿都考不及格,咋学的!”
除了三叠词,徐州方言里还有一类词叫“复音节重叠”,主要有四种形式。比如X儿X儿Y式,如“嗷儿嗷儿叫”“头儿头儿是道”;又比方说XY儿Y儿式,如“泪汪儿汪儿”;还有XXY儿Y儿,如“痛痛快儿快儿”“消消停儿停儿”等;最后一种是X儿X儿Y儿Y儿,像是“磕儿磕儿巴儿巴儿”[12]。
所以如果遇上一个人骂别人“恁个憨熊”,不要直接判定这是个山东人,把视线往隔壁江苏放一放;如果碰见一个人说话总是重复,也不要觉得这是个人间复读机,他可能只是一个彪悍中透着萌的徐州人罢了。
徐州人有个北方胃
虽然身在江苏,徐州人的胃却属于北方。
徐州菜属于江苏菜中的徐海风味。与大多数清淡喜甜的江苏菜不同,徐州菜并不以精致见长,倒是受黄河文化影响,与鲁菜特色相近,以鲜咸为主,风格淳朴,注重实惠,并且五味兼备。[14][15]。
羊肉汤,把子肉,地锅鸡,辣汤包子,烙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痛快。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徐州美食再次盖章了徐州北方城市的身份。
徐州彭祖楼。彭祖被称为“中国第一位职业厨师”
首先值得一提的就是徐州羊肉汤。和北方人一样,徐州人爱吃羊肉,更有特色的“伏羊节”,每到入伏之季,徐州百姓都会吃羊肉,喝羊肉汤,更有“彭城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之说[14]。滚烫的羊肉汤冒着热气,切的又薄又大的羊肉浮在乳白色的汤上,喝上一口,热、浓、鲜、咸各种味道共同刺激着味蕾。什么是快乐?快乐之于徐州人就是这一碗碗从小喝到大的羊肉汤。
徐州羊肉汤
徐州人也嗜辣。不仅几乎每菜必辣,还喜欢一边吃辣,一边喝酒。徐州人有多爱喝酒呢?从一句酒谣就能看出来了。
“大江南北,喝不过苏北;
黄河两岸,喝不过丰县,
丰县喝倒,沛县正好。”
火辣辣的伏天里,当大碗羊肉汤里飘着厚厚的辣油,你就会在喝得大汗淋漓时突然懂得,原来这才叫北方人的热情与豪放[16]。
另一个一定要打卡的美食就是徐州把子肉。把子肉主要由猪硬肋肉制作而成,颜色红润油亮,肉烂汤鲜,肥而不腻。煮肉的时候先用蒲菜皮作绳子将肉五花大绑,紧紧地捆起来,煮熟后,酱油、五香粉、冰糖、葱姜蒜齐上阵,用大火让这些辅料的味道充分融入肉块,最后煮到肉烂汤浓,一道把子肉就做好了[17]。
瞧,在济南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把子肉,也在徐州飘香四溢。
徐州把子肉,满口醇香,令人非常有食欲
徐州地锅菜也是徐州的代表美食之一。地锅菜起源于苏鲁交汇的微山湖地区,多以煮肉、炖鱼为主,锅边贴面饼,饼子和菜相互衬托,饼借菜味,菜借饼香,软滑与干香并存[18]。
炉壁内贴饼的做法,有没有觉得很像东北的铁锅炖?远在江苏的徐州,和北方美食才是真正一家子。
地锅菜,其中较有名的是徐州地锅鸡,百吃不厌
徐州的特色早餐也令人艳羡。其中的一款美味就是“饣它(音同啥)汤”。饣它汤独树一帜,虽然名字难写,味道却极为鲜美。传说这个名字来自于吃货皇帝乾隆。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时,路过徐州,当地知府献上此汤,乾隆品尝后觉得非常好喝,遂问知府,“此为啥汤?”这汤本未取名,当地知府灵机一动,随手画了一个食字和它字,意为“食它”,并随口说“啥汤”,这样的叫法便一直流传了下来[14]。
一碗朴素却讲究的饣它汤,配上煎包,泡上油条,就着烧饼,简直飘飘欲仙,让人甘愿这辈子就不离开徐州了。
徐州风味饣它汤
徐州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便是碳水快乐地。烙馍、辣汤包子、八股油条……此时,同样爱好碳水的北方人民是不是已经流下了口水?
徐州辣汤
烙馍俗称“单饼”,是用白面制成的圆形饼子。虽然叫馍,但是徐州烙馍与我们印象中厚厚的馍可不同,有谚语称“(徐州烙馍)薄如纸、轻如烟,火柴可点着,吹起飘上天。”烙馍卷撒子是当之无愧的徐州名吃。陕西人看了,也会忍不住想尝一尝。
不过,徐州烙馍的做法并不单一,有不烙而蒸的“蒸烙馍”,还有将烙好的烙馍加入鸡蛋、葱油做成的“鸡蛋烙馍”,以及“韭菜盒子”“酱烙馍”等[18]。和陕西的“馍”一样,徐州人把“烙馍”也吃出了境界。
烙馍卷馓子,地道徐州味儿
明明在江苏的徐州,没有江南水乡的温柔,却自带了一股中原的王霸之气。南北方的文化于此交融,形成了神采独具的徐州文明。既能享受包邮,又能享受供暖,美食遍地的徐州成了江苏其他兄弟城市的“公敌”。
不过,徐州人可别忘了,享受着双份福利,也容易双倍花钱剁手啊。
撰文|余瑞秋
参考文献
[1]宋余东主编.(2015).徐州年鉴.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
[2]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1999)江苏省志·地理志.北京:方志出版社
[3]郑天挺,谭其骧主编.(2010). 中国历史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4]李栋编.(2007). 语词缘起大观.安徽:黄山书社
[5]宋余东主编.(2017).徐州年鉴.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
[6]江苏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2015-12-22).徐州市集中供热条例
[7]袁家骅.(1983).汉语方言概要.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
[8]张清源等编.(1990).现代汉语知识辞典.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
[9]郭海林著,代江滨责编.(2016)徐州历史文化溯源.江苏:河海大学出版社
[10]夏征农.(1982)辞海 民族分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11]王长俊主编.(1999).江苏文化史论江苏: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2]乔娅,冬珂.(2016)徐州方言大观.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
[13]李申著,徐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编.(1985).徐州方言志.北京.语文出版社
[14]刘宗尧主编.(2016)徐州智库2015. 江苏: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
[15]杜险峰主编.(2015)中国地方风味概论.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
[16]胡存英著.(2007)徐州人.北京:作家出版社
[17]李廷芝.(2019).中国烹饪辞典 新版.山西:山西科技出版社
[18]徐耀新.(2017) 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系列 徐州. 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