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后,她把房间堆满垃圾

2021-12-14 11:25:51
1.1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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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日本目前有1000万人处于独居状态,每年至少有30000人孤独死,且数量还在迅速增加中。工作社会中的高压、人情关系的淡漠、对老年人养老政策的不完善,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或被动陷入独居生活,慢慢失去工作、蜗居在屋里任由垃圾蔓延,陷入“自我放弃”的状态。《孤独社会》是一本聚焦于日本社会频发的孤独死现象的纪实作品。作者菅野久美子花了四年时间研究关注日本社会孤独死的现象,并用半年多的时间,在炎热的夏季跟随特殊清扫队员前往各个孤独死现场,观察他们长时间的辛苦工作。她通过采访死者家属和房东,勾勒出丧失绝大部分人际关系的死者的生前故事,反思他们为何从“社会中的正常人”滑落成边缘人群,并最终蜗居一角然后死在房内的垃圾堆中。

公寓里流出来的神秘液体

深红色的丰田威姿开了过来,是她熟悉的阿姐的车。她总是叫姐姐为阿姐。井上香织(化名,时年 42 岁)慌张地试图挡在车前。

“阿姐,等等!拜托你,不要走!” 香织用尽全力大声呼唤着,威姿的车速却丝毫未减,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香织冲过来。坐在驾驶座上的阿姐不知为何看不清脸,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阿姐似乎完全没有看见香织,正加大马力朝着远方的黑暗疾驰。阿姐平常不会开到这个速度,她为什么要开那么快,她要去哪里?香织没有一点头绪。但她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阿姐,你那么讨厌我吗?你宁愿轧死我也要逃走吗……” 我会被轧到的!香织想到这里,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全身冒着冷汗,身体抖个不停。紧握着的手心里全都是汗,睡衣吸走全身的汗,变得湿漉漉的。——她又做了同样的梦。

香织叹了一口气,看向枕边的闹钟,时间指向清晨五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忽然瞥见地板上白色的地毯清洁滚轮正随意地倒在那里。那是她在阿姐堆满垃圾的屋子里发现的,感觉还能用就带回家里来了。

阿姐现在在哪里?阿姐现在在做什么呢?黎明前昏暗的公寓里,香织怅然地想着。香织的姐姐井上明美(化名,时年 53 岁)失踪后,如今已过了第二个夏天。中部地区某座城市郊外——国道边零零散散地建着家庭餐厅和药店,这幅景象在任何一个日本的地方城市都能看到。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绿油油的稻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在路过的人眼中,这里悠闲而单调,让人有种犯困的感觉。

阿姐在三姐妹中排行老大,是一名介护福祉士,在当地老年人医院工作了 20 年。现在单身。

明美比香织大了 11 岁。大姐年纪大,香织就称呼大姐为阿姐;二姐琉璃(化名)年纪小,她就称呼二姐为小姐姐。“阿姐”这个称呼也是她非常喜欢的少女漫画角色的爱称,她从刚记事的时候就一直这么叫大姐明美。

这20年来,阿姐似乎一直背着家人生活在堆满垃圾的房屋里。这么说是因为没有人准确知道她的家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2017 年 6 月 17 日,阿姐住的公寓的管理公司打电话给担保人父亲清(化名,时年 85 岁)。清以前是高中老师,退休后每天都会去附近的图书馆读书,那天正准备开车出门。

“您女儿住的公寓走廊上有液体流出来,邻居已经投诉了,请立刻过来清理。

打电话的男性语气有些为难。清最后一次见到明美是三个月前去看外甥太鼓表演的时候,那时明美看起来很精神,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妻子和子(化名,时年 77 岁)外出了,清便给小女儿香织打了电话。

二女儿也住在市内,她婚后生了三个孩子,所以清尽量不想麻烦她。香织就没有什么问题,她二十多岁离婚后就一直单身,在民营医院里从事医疗事务员的工作,独自住在父母家附近。她休息的时候经常回来,照看年事已高的父母。

那天傍晚,香织下班后,清和香织说明情况,二人便前往阿姐的公寓。她的公寓外墙铺设着石砖,距离父母家有十五分钟车程。

最近他们没有进过阿姐的公寓,但每年全家出去旅行和聚餐时,家里人都会把阿姐送到公寓门口,所以全家人都知道怎么去阿姐的公寓。这栋钢筋混凝土的公寓共有四层,建于 1997 年。

阿姐的房间在一楼的角落。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房间入口处附近呈放射状扩散开的液体。

液体像打翻了的酱油一般漆黑,从大门下窄小的缝隙中连续不断地流出来,一直流到公共走廊的水泥地上。

液体如焦油一般黏稠,不知道是油还是血,香织和清都没有头绪。

父女俩直觉事情不妙,便先回家一趟去取清扫用具。二人带上水桶、抹布和钢丝球慌慌张张地回来,不停地擦洗着那不知为何物的液体。但无论用什么洗洁剂,都无法去除果冻状的黏稠液体。

在此期间,香织不停地给阿姐的手机打电话,但一直转到语音留言,也不知道她在不在房间里。她给阿姐工作的医院打电话得知,阿姐昨晚上的是晚班,早上就离开了,而且第二天(也就是18日)没有给她排班。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决定明天再来清扫公寓。

——一直联系不上阿姐,她很有可能倒在房间里。香织和父母有这种预感,次日(6月18日)早上便前往最近的派出所报案。警察听取他们的说明,觉得可能事态紧急。中午刚过,两名刑事科的警察和管理公司的员工就来到公寓,与一家人会合。

管理公司的员工把钥匙交给警察。管理公司说,这种焦油一样的液体从黄金周的时候开始就慢慢流了出来。周围居民看不过去,便找管理公司投诉,但他们打了好几次签约租户的电话,都联系不上。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打电话到担保人清的家里。

警察将备用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准备旋转开门,大门纹丝不动,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从对面压过来。为什么开不了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看向阳台附近的玻璃窗,只见条纹窗帘似乎被什么物体从里侧压制着,紧紧贴至玻璃窗的上部。身材匀称的警察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看来攒得挺多。”

转了好几次钥匙,喊了好几次口号,最后警察终于把门打开了。面前出现的情景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花花绿绿的垃圾一直堆积到成年人的胸口那么高。在警察打开门的瞬间,垃圾就像大坝决堤那样猛烈地崩塌下来,简直像是面对突然出现的侵入者进入攻击状态的怪物一般。

母亲和子在后面也瞥见一点,可她一看到门那边的景象,便因为过度震惊瞬间有些发晕,意识飘向远处。她膝盖发软,全身颤抖不已,腰部也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在地。

——明美真的每天回到这里睡觉吗?为什么我没早点儿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里这么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咽声。这个瞬间,和子感觉眼里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突然变得灰暗无比。那天的记忆也变得断断续续,只能记得一些片段。

和子实在难以接受面前出现的场景。香织看见母亲的样子,觉得不能再让她看下去,便拽着清的手臂说道:“带妈妈去车上!”清也如泥人一般呆滞地离开,似乎没有听到香织的声音。

留下纸尿裤和用完的卫生巾,人却失踪了

进入房间,能隐约看见垃圾堆深处的蓝白条纹窗帘,看起来已经紧闭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空气仿佛都停滞了。稍微习惯这个画面后,能看到窗帘上方还留有大约五十厘米的缝隙,从那里照射进来一丝微弱的阳光。借着那缕光,警察将深蓝色的长裤卷到小腿附近,继续向前行进。

在堆积的垃圾堆中缓慢前行时,不时传出踩在塑料上的声音,仿佛小动物的叫声一般。

大门左手边是带灶台的厨房,右手边是卫生间。厨房旁边是八叠大小的起居室。整体的户型是约三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即便如此,警察依然像是在未知的洞窟中探索。

带手电筒的警察打头阵,众人一起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空间里缓慢前进。厨房的地板有一部分已经腐烂,塑料伞粘在地上,估计也是因为从大门中流出的黏稠液体所致。

走在垃圾堆中,感觉里面泥泞得如同热带沼泽。可能因为常年关着窗户,屋里的水汽如同湿地里的一般,周围笼罩着令人不安的平静。警察慎重地寻找下脚处,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厨房不过五叠大小,几乎将人淹没的垃圾就堵塞得人无法前进。

众人先看到的是大量如积雪般覆盖在垃圾堆顶部的用过的纸尿裤。纸尿裤的中央已经变成棕色,一部分已经扭曲,它们散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恶臭。

用过的纸尿裤也堆积在厨房的水槽上。放的时间太久,纸尿裤吸收污渍的中央部分的纤维已经脱落,有的则完全裂开,露出沾满棕色污渍的棉花,已经判别不出上面是尿液还是粪便。这些纸尿裤肯定已经放置很长时间了。

厨房里放着双开门冰箱,没有被垃圾淹没的那部分白色涂层已经脱落,正面是锈迹斑斑的金黄色。

里侧的门左边有一个小小的鞋柜,旁边放着深蓝色的洗衣机。洗衣机旁狭小的缝隙里,比纸尿裤小一圈的化纤布料堆积成山,原来是几百个用过的卫生巾。

卫生巾的中央已经变成红褐色,贴在内裤上的那一面都黏糊糊地粘在墙上,像在宣告这里是它们的地盘。它们堆积成一米高的缓坡,就像白皑皑的雪山的斜坡一般紧紧靠着洗衣机。旁边掉落着帮助女性阴部止痒的药剂以及软膏。

阿姐每天穿着纸尿裤生活,可能阴部也会发炎发痒。香织想到这里,胸口不禁一紧。

纸尿裤下方胡乱塞着皱巴巴的背心等衣物、洗洁剂、果汁盒、卫生纸,甚至还有彩色纸板,它们组成了垃圾堆的中间部分。装在便利店塑料袋里吃了一半的盒饭、受潮的硬纸板、藤编野餐篮、行李箱、水桶和开水壶则被随意地埋在垃圾堆顶。

下方露出印着“大王牌安心夜用护垫”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还没有用过的成人纸尿裤。另外还有粉色和浅蓝色的洗衣篮,里面装着存折等贵重物品以及看起来像是阿姐平常背的包。

香织挪开垃圾,掀开洗衣机盖子,只见里面放着湿漉漉的医院的工作服。看来阿姐不久前还在这里清洗衣物,去医院上班。浴室里浴缸的盖子上已经完全被塑料瓶和用过的纸尿裤等垃圾填满,超市副食品的泡沫包装盒一直堆到天花板。

好不容易走到隔在起居室和厨房中间的拉门处,打开门一看,墙纸像被泼过棕色墨水一般,密密麻麻地布满直径约两毫米的斑点。这些应该是蟑螂的粪便。可能因为吸收了大量的湿气,墙纸的各个角落都已经泛黄翘起,露出后面灰色的水泥墙。

天花板上的空调附近垂着吊床一般的蜘蛛网,棕色的巨大蜘蛛无声地在天花板附近爬来爬去。

走进八叠大小的起居室,在这片垃圾堆上能看到日常生活的痕迹。只有这里的泡沫盒被压缩成通常大小的几分之一。

“井上小姐,你在家吗?”警察大喊着向前走,在垃圾堆的中央发现一个漏斗状的圆形低洼。

香织觉得,阿姐肯定昨天还在这里生活。她应该已经在垃圾堆中生活了至少几年,再从这里去医院上班。

这么糟糕的情况,她肯定很难向任何人开口。抱歉,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想到这里,香织心中发紧,几乎要哭出来。越向起居室深处走去,食物的残渣就越多,有便利店盒饭的包装盒、超市副食品的塑料盒、咖喱饭的包装盒、饮料杯,等等。

在这些不可燃垃圾堆的顶端,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细长的全新高压清洗机,宛如冠军奖杯一般耸立着,散发出与周围完全不同的气息。为什么需要高压清洗机?阿姐买高压清洗机的时候在想什么?香织与和子完全没有头绪。也许她想用来清扫脏污的水泥地,可看起来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窗边的窗帘杆上挂着衣架。阳台一侧的垃圾高高堆起,距离天花板仅仅一米。不知为什么,垃圾堆中露出看起来从未使用过的床垫,红色花朵图案的床垫被叠成了三折。

但最关键的阿姐却怎么也找不到。

卫生间的观叶植物传达的信息

“堆了那么多垃圾,应该有段时间没在这里住了吧。” 警察拨开垃圾堆,喃喃自语道。估计他觉得人很难在这里居住。

家里每个人看到这个房间,都这么希望。毕竟大家实在不愿意相信阿姐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好不容易挪开垃圾,打开卫生间的门。马桶似乎几十年没有清扫过,如同旧废油桶一般变得黑漆漆的。马桶的排水口也堵着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周围塞满了用过的纸尿裤,一直堆到马桶座那么高。

洗手池上放着仿真绿萝,上方的橱柜上放着仿真仙人掌和人工观叶植物,上面都落满灰尘。旁边放着卫生间清洁剂的塑料盒。房间如此脏乱,马桶盖上却盖着奶油色的毛圈布马桶盖,感觉不太协调。

香织猜测,人工观叶植物应该是在房间堆满垃圾之前就摆在这里的。看来阿姐至少有段时间会用观叶植物装饰卫生间,会清理马桶四周。这幅景象令她猜测,阿姐应该也有过一段正常的生活,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异变,阿姐的心境也改变了。

和子回想起阿姐住进公寓时的情景。没错,和子和清还记得自己与香织一起来过这栋公寓,就在20 年前阿姐搬进来不久之后。可能因为刚开始独居生活比较兴奋,阿姐很快就邀请大家来做客。

当时公寓刚建成不久。那时,阿姐把家里装饰得十分可爱,小小的矮桌上摆满了她亲手做的午饭。所以和子和香织怎样都无法把那个房间和现在如同垃圾场一样的房间联想起来。

现在她们眼中的世界犹如噩梦一般缺乏真实感。

家人的纪念品变成垃圾

和子在垃圾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小盒子。全家人在三个月前还一起开过生日会。清、香织和明美的生日都在三月,大家一起去了当地的日本料理店,和子给三个人都送了礼物。

当时和子送给明美的巧克力的盒子正埋在阳台附近的垃圾堆里,已经被压扁了。

还有其他不少和子眼熟的东西。大门口鞋柜上的时钟摆件就是阿姐在短期大学的毕业作品,棕色外框的透明盒子中,装着秒针已经停止转动的时钟、蓝色的浇水壶和一个小小盆栽模型。仿佛时间也停止了一般,摆件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那里。阿姐搬进公寓后,和子把它带了过来。

结果,阿姐不见了。一家人在房间的门上用胶带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没有你的消息很担心,拜托你和我们联系一下吧。”住在公寓对面的房东说,警察18日来后的当晚,他看见阿姐房间的灯亮了。阿姐那天应该就是看到全家因为担心她而留了纸条,才慌忙带着贵重物品离家出走的吧。她看了房间肯定就知道警察来过。

阿姐肯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房间堆满垃圾。现在家里人已经知道,估计她也没法留下来了吧。

19日早上八点左右,阿姐给父母家里打了一通电话。阿姐用无力到似乎马上就要消失的声音对接电话的清道歉:“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清一句话也没有提房间的情况,只是温柔地对阿姐说:“先回家一趟吧。”

但阿姐说了句:“我身体不好,回不来,医院那边也请假了。”然后她就立刻挂了电话。这就是清与阿姐最后的交谈。自那以后,阿姐似乎关闭了手机电源,无论家里人怎么打电话都无法接通。那天下午,清和香织在附近的购物中心寻找阿姐,但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20日,香织从早上五点起就在阿姐工作的医院停车场等候,那天应该是阿姐正常上班的时间。可等来等去阿姐都没有出现在医院。全家人觉得情况非同小可,当天便报警寻人。自那以后,阿姐就突然从那个房间和家人的身边消失了,也不再去工作的医院上班。

到了六月下旬,为了不让公寓的房间继续堆满垃圾,家人和清扫员一起开始收拾房间。清扫过程中,香织不经意地询问男性清扫员:“你见过这样的垃圾堆吗?”男性可能顾忌委托人的心情,苦笑着说:“我已经习惯了。”

穿着长靴的男人们公事公办地默默搬运着垃圾,他们将墙壁上贴着的满满的卫生巾撕下来。香织不禁移开视线,她无法正视这个场景——抱歉,我让男性做这些事情。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是一紧。

最后,阿姐家里运出来的垃圾总共达到了七吨以上。清扫员在清扫的过程中,发现了 6月20日过期的便利店盒饭的盒子,那天正是阿姐失踪的第二天。这说明阿姐最近确实就生活在垃圾堆之中。公寓的合约于七月结束,房间将在重新装修后出租。

阿姐就这样忽然从这个房间和工作的医院消失了。

失恋与堆满垃圾的房屋

“请把阿姐堆满垃圾的人生报道出来吧。”我收到香织的邮件时是六月初,距离这场骚动刚好过去整整一年。我以前在网络上写过不少有关自我忽视的报道,香织也在邮件里写了看过这些纪实报道的读后感。那篇报道写的是一对常年生活在垃圾屋里的母子,当时引起很大反响。

香织在邮件中写道,她的姐姐已经失踪一年,她希望我能和他们一家人谈谈,尽量把内容报道出来。和她用邮件沟通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他们全家都因为阿姐的事情,每天过着惶惶不安的日子,她也希望能借此改善一下这种状况。

因为香织迫切的恳求,2018 年八月上旬,我来到一家人居住的中部地区某市。之前和香织通过好几次电话,不过那天是我第一次和她见面。

香织在车站的转盘处等我。她不仅声音动听,看起来也是位和蔼可亲的女性。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年轻得远不像 42 岁,身上黄褐色的针织无袖连衣裙与她娇小纤瘦的身材十分相称。

坐进香织的车里,我们前往阿姐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友爱医院(化名)。

一路上,香织不停地说着,似乎想把一直积压在心中的话都一吐为快。她想知道阿姐的房间堆满垃圾的原因,她把有关自我忽视的书都读了个遍,她担心年老父母的心理状态,还有一直没有找到姐姐的忧虑。

那年正好出现近年来罕见的异常天气,连日来的酷暑几乎让人崩溃。一望无垠的蓝天下,灼热的阳光无情地照射在发动机盖上。香织戴着一直遮到手指的袖套和黑色的太阳镜,握着方向盘。车里的空调已经开到最大,香织的额头还是渗出一丝汗水。

从公寓到阿姐工作的友爱医院开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行驶在国道上,能看见附近零星排布着影城和大型洗浴中心,丘陵开垦后种植了橘子。友爱医院就是山顶上竖着招牌的白色水泥建筑。听说友爱医院还为投保护理保险的老年人设置了疗养病房,为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提供一百多个床位,是地方城市常见的普通老年人医院。

在医院停车场下车,就能感受到温度极高的柏油路面散发出的热气和强烈的反射光。在外面停留几分钟,就感觉皮肤仿佛要被烧焦一般。

阿姐从29岁开始在这家医院工作,到 2017年6月失踪为止,22年来她从未间断工作。医院分为接收外来患者的主楼和位于主楼后方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西楼,阿姐主要在西楼工作。阿姐在29岁取得护理员资格证后开始工作,38岁时取得介护福祉士资格证,之后一直负责老年人的娱乐活动。

6月20日报警寻人之后,香织与和子来到友爱医院说明阿姐失踪的情况。阿姐的上司是人近中年的护理部长,对方震惊地回答道:“井上工作认真,从来没有请过假。而且她能上夜班,实在帮了医院大忙。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能上夜班的介护福祉士在小地方非常宝贵,毕竟有家庭的人不愿意上夜班,所以单身的阿姐在医院很受重视。她平常工作努力,衣着整洁,身上也从未有过臭味。

阿姐不在后,没有人能独自顶替夜班,护理部长对母女俩略有怨言。香织与和子只得低下头。

“我好像听人说过,井上和我们医院的一名男性感情破裂后开始暴饮暴食。”

香织不清楚她说的事情,但旁边的母亲立刻变了脸色。香织觉得她心里应该有点头绪。

“她就是因为被甩了,家里才堆满垃圾的吧?”母亲问道。香织也紧紧盯着护理部长。护理部长态度含糊,歪着头说:“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有20年了?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还记得。”

那就是阿姐三十多岁时的事情。香织还想问详细一点,母亲可能顾及阿姐突然失踪给医院添了不少麻烦,便阻止她继续询问,香织便没能问下去。

家人发现真相

下午,我和香织来到了井上家。井上家是一栋两层的独栋建筑,位于大山斜坡下的一角。大约50年前,县里的住房 供给公社在这里开发建造了新兴住宅区,大张旗鼓地销售出去,井上一家在住宅区算是比较年长的居民。以前到了傍晚还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如今随着老龄化的推进,周六中午都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清与和子在大门处迎接我们。清满头白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他有些驼背,步伐不太稳当地给我们带路。

“今天很热吧,请进。”和子的语调坚定而欢快,声音十分柔和。进入大门后穿过走廊,我来到了八叠大小的起居室,里面放着大屏幕电视和电话。拉门另一侧的房间是书房,清似乎平常都坐在电视机正对面的书桌旁。清在电话旁的坐垫上坐下,他接到管理公司的电话时应该就坐在这里。日式房间外的走廊那边随风传来一阵风铃声。

“我当时看到那个房间时,腿都在发抖。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儿发现呢?身为一个母亲,实在接受不了这件事。现在想起来,那个瞬间我眼前都是灰色的,也只记得一些模糊的重影。”

和子忍不住流下眼泪。我喝了一口他们给我泡的茶。

“我们以前从没听说过什么垃圾屋,但得知女儿的现状还是吓了一跳,实在没法把女儿和她住的地方联想起来。我们想知道明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到妻子说不下去,清便接过话头,用沙哑的声音开始说。

清在阿姐失踪后给她发过好几条信息,都存在他的手机里,内容令人悲恸欲绝。

“明美,你现在在哪里?大家都很想你,我们真心希望你能回到大家身边,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们。我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越来越老、越来越虚弱了。”

“明美,让我们看看你吧!求求你!!” 但是,一年过去了,他的信息至今没有收到回复。清一直在等候着阿姐的回复,但我觉得,既然家人已经知道阿姐的房间里堆满垃圾,说不定这些信息她连看都不会看。就算看到,可暴露了那么大的秘密,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家人。

如果我是阿姐,我感觉我无法回复这些信息。

沉迷于自我提升集会

阿姐是在4岁时从出租屋搬进现在这栋房子里的。清以前是定时制高中的老师,和子是他的学生。清被课堂上勇于表达观点的和子吸引,在和子毕业一段时间后向她求婚。结婚时和子23岁、清30岁,次年阿姐出生。

和子是附近医院的护士,不知为何在医院感染上了结核病。因此,阿姐出生后半年,一直都是清照顾阿姐。白天清把还是婴儿的阿姐寄放在父母家,自己出去工作。休息时,清早晚给阿姐喂奶、换尿布,细心照料她。

可能因为清亲手带大了阿姐,三姐妹中他也特别疼爱大女儿。

阿姐不怎么喜欢学习,却也不会主动偷懒,是个大方稳重的女孩子。升入当地中等水平的公立高中后,她又进入短期大学的设计专业读书,可能是受到她自小就喜欢的少女漫画的影响。香织悄悄告诉我,阿姐初中时就加入了绘画社团。

其实,阿姐堆满垃圾的房屋中,被埋在下面的半透明盒子里 装满了漫画家萩尾望都的作品,比如《死神之吻》《荒芜世界》《天使心》《半神》等。香织想留下一些阿姐喜欢的东西,她在垃圾堆中发现它们时就带回了家。香织看起来很高兴,我却在意阿姐把那么喜欢的东西当作垃圾放任不管。

阿姐在短期大学的设计专业学习油画,之后进入当地一家销售床上用品和杂货的中小企业从事事务性工作。和子还给我看了当时的相册。

只见一名身穿淡蓝色制服的纤瘦女性正拿着自动铅笔满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桌上放着电话和笔筒,能看出来是她所在的公司。下面一张是员工旅行时在雪山前的合照,身穿滑雪服的阿姐满面笑容。

旁边是三姐妹野餐的照片。照片中阿姐的眉眼与和子极为相像,美丽的黑发梳成马尾辫。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坐在野餐垫上,面前摆着三层野餐盒,正高兴地笑闹着。

阿姐的人生在 28 岁时突然发生变化。她受朋友邀请,开始沉迷于自我提升集会。

正好就在那个时期,奥姆真理教制造了松本沙林毒气事件,媒体对聚众集会正颇有微词。父母对此非常不安,询问过阿姐好几次自我提升集会与奥姆真理教是否有关系,阿姐坚称和奥姆真理教无关。和子表示,沉迷于自我提升集会的女儿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半夜还在和自我提升集会的朋友大声打电话。我去提醒她,她反而喋喋不休地问我,为什么常识那么重要,说我总是反对她做的事情,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说自己没有自信,想改变一下自己的性格,不想那么老实认真,想变得更强势一点,想成为一个勇于表达自我的人。”

全家人都很担心沉迷于自我提升集会的阿姐。清深知强行阻止反而会加深她的执念,便决定静观其变。

于是,清拼命读书,试图找到说服阿姐的证据。

“自我提升集会就是挑战自我,改变自己的界限和缺点。它的主张是个人的能力有限,但通过在集体中训练就能克服困难,改变自己的性格。女儿没有自信,她想变得更强势一点,可能还是因为有些寂寞吧。”

父亲的说服有了成效,阿姐从自我提升的热度中冷静下来,保持了一年多时间。

就在那时,阿姐工作的公司经济效益不好,大批裁员。阿姐和公司里的好几个人都被解雇,成了无业游民。她整个人突然被抽空了,每天一动不动地在家里发愣,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

清非常担心阿姐,便劝她参加市里举办的护理员资格讲座。后来,阿姐就在29岁时来到友爱医院工作。阿姐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十分积极。她负责医院的娱乐活动方面的工作,每天都惦记着病房里的老年人。

“妈妈,病人怎样才会高兴起来?他们喜欢什么呢?”阿姐回父母家的时候总是与和子讨论这些。

在堆满垃圾的房间里,和子发现了一卷绘图纸,上面用蓝色的马克笔画着大幅插画,有绣球花、鲤鱼旗、樱花和金太郎。

这幅画应该就是擅长绘画的阿姐所画,估计是最近医院里面老年人的娱乐活动中用过的道具。

从自我提升集会到宗教

在友爱医院工作的阿姐看起来和以前截然不同,过得十分充实,但这样的生活没能持续太久。

没过多长时间,她在当时上司的引荐下开始信教,沉迷于宗教活动。阿姐信奉的是以静冈县为据点的日莲正宗,休息日她会和医院的同事一起去富士山脚下的宗教场所修行一整天。

和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阿姐兴奋地说,别人说很少见到她那么虔诚,还说只要放下疑虑,诚心念佛就会得到引领。阿姐可能在别人需要自己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

她只有在静心念经时,才能忘记自己的存在。清与和子在阿姐过分热情的邀请下,去过好几次宗教场所。清知道新兴宗教对新信徒的数量有指标要求,也知道阿姐有负担,他一直在寻找方法让阿姐脱身。但阿姐在家时也诵经,还经常劝说清与和子信教。

她说希望爸爸妈妈也能信教。清与和子拒绝了。

阿姐遭到拒绝后,在那栋公寓里开始了独居生活。这件事没有让亲子关系恶化,因为父母就像她沉迷自我提升集会时那样,没有强烈挽留满怀热情的阿姐,依然静观其变。阿姐刚搬进公寓后,他们还亲自前往看望,当然那时房间还很整洁。

阿姐沉迷宗教的时候,还被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男性信徒吸引,也就是之前护理部长提到的男子。

和子至今还能回忆起那个男子。有次阿姐还邀请和子去他家里,和子看到阿姐一副俨然他恋人的样子,吃惊不已。

“我去他家里时,发现他在用奥姆真理教那种盘腿的姿势修行。我自己很吃惊,但女儿一副准新娘的样子,仿佛就像是男子家里的一员。虽然有信教方面的原因,但女儿和对方父母相处得也很融洽。回来的路上他说他会好好对待女儿,我也说女儿就拜托你了,之后我就回去了。”

男子的父亲去世时,阿姐还去帮忙了,当时和子还和清讨论要不要送帛金。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连家里人都误以为阿姐和他是恋人。

香织回忆起当时阿姐的心境。“阿姐心里应该把他当作家人来相处了,而且已经得到对方家人的认可,感觉迟早都会结婚。身边有喜欢的男性,还有自己虔诚信奉的宗教,可能这就是阿姐最希望得到的幸福。”

当时阿姐31岁。一过30岁,周围人都慌慌张张地结婚了。正如香织所说,阿姐肯定也想到了结婚。

但她的计划被残忍地破坏了。就在和子去过那个男子家中一年后,阿姐突然喃喃自语道:

“妈妈,那个人问我要不要和别人结婚。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实在太过分了吧?”

又过了几个月,和子突然问起阿姐和那个男子的事情,阿姐给出了一个令和子几乎怀疑自己耳朵的答案。

“对了,你和他怎么样了?”

“他还在医院。”

“现在单身吗?”

“没有,他和其他人结婚了。”

阿姐低着头,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对和子说。和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那也是阿姐最后一次对和子谈起那个男子的事情。

和子吐露自己当时的心情:“她太惨了,明美在一帆风顺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不仅和那个男人的关系破裂,还有宗教的指标压力,从那时起她的痛苦就开始了吧。我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但我和护理部长的看法一样,明美会变成这样,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失恋。既然连护理部长都知道,整个医院应该也都传遍了,明美肯定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心仪的男性和同医院的女性结婚,只有阿姐一个人被剩了下来,伴随着医院的传闻……

“她变得越来越胖,上夜班让她体力不支,女儿在身体和精神上忍受着双重的痛苦。在各种重压下,她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吧。身为父母,我却没有注意到。现在想来,实在心痛。”

既然传闻已经扩散开来,她本可以辞去医院的工作,阿姐却没有辞职。她可能考虑到自己的年龄无法轻易更换工作。

无论怎样,阿姐这 22 年来一直继续在友爱医院工作,没有一天无故缺勤,每周还上好几天夜班。说得好听就是她非常勤奋,从雇主的角度来看,用起来顺手。

让她失恋的男人之后过得怎样不得而知,可阿姐每天过得半死不活的,内心逐渐被侵蚀。曾经心仪的男性和他的妻子就在医院里,阿姐每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上班的呢?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一阵绞痛。

自我忽视的征兆

最先注意到阿姐家里可能堆满垃圾的人是和子。十几年前,和子要去冲绳旅游,便想向阿姐借一个合适的箱子。阿姐给了她一个蓝白条纹的行李箱,和那个窗帘的图案很像。

“当时我就觉得那个箱子有点臭,但毕竟是我向她借的,也不好说什么。我想放在走廊里在太阳下晒一晒,但臭味怎么也去除不掉。我还记得我想过她到底把箱子放在什么地方了。”

真正产生怀疑是在2010年春天,井上家接到了管理公司的电话。

管理公司的员工告诉香织,阿姐阳台上的垃圾太脏了,希望她能处理一下,但他们联系不上阿姐。香织立刻联系了阿姐,还问她要不要自己帮她收拾。阿姐表示不用,她能自己清扫干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当时,家里人谁都没想到阿姐的家里已经堆满了垃圾。

然而,直到家里人发现阿姐家里堆满垃圾时,他们才知道,当时阿姐根本没有清扫,最后还是管理公司的人打扫干净的。

阿姐在阳台垃圾事件发生后第二年,也就是2011年时,她在医院突然对护士说自己胸口痛,被救护车送往心血管专业医院,后来又紧急转入更大的医院。经查是她腿部的血栓转移到肺部,引发了肺血栓栓塞症。原因明显就是肥胖和作息不规律。

2011年,阿姐暴饮暴食后变得肥胖,被紧急送往医院。

当时她的体重已经超过了100公斤。健康检查的资料显示,近几年没有体重减轻的迹象。阿姐住院时,主治医生面色严峻地对和子说:“她如果再保持现在的饮食习惯,生命都有危险。” 和子与香织对阿姐说过好几次肥胖会危及性命,可阿姐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阿姐可能觉得自己就这样因病而死反而更轻松。香织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如此感觉到。结果,阿姐一个月后出院,之后体重完全没有减轻的迹象。阿姐所在的医院给香织送来的诊断报告上显示的病名为肺血栓栓塞症、下肢静脉血栓、高血压与肥胖。

阿姐自住院后,每隔两个月会去一次医院接受药物治疗。如果在汽车里或者网吧中生活,血栓症极容易复发。一旦终止服药,症状便会恶化,甚至危及生命。阿姐失踪后如果一直住在车里,还中断服用药物,就会有生命危险。

香织还记得全家出去旅行时,阿姐在半夜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阿姐经常感到呼吸困难,稍微走两步就喘不上气,连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都极为痛苦。和子也非常担心女儿持续增长的体重,却不好意思指出这一点。她只能委婉地提示道:“尽量自己在家做饭,吃点有营养的食物。”但从房间的垃圾状况来看,当时阿姐房间的厨房应该已经被垃圾淹没,无法在家开火。

埋在垃圾堆中的相册如实展现了阿姐的变化。

打开阿姐20岁至30岁时期的相册,只见她穿着蓝色的围裙,戴着白色的护理帽,正弯下腰和同龄的同事一起向着相机微笑。

下面一张应该是立春时娱乐活动时的照片,身穿白衣的阿姐正笑着看向装扮成恶鬼敲打太鼓的工作人员。相册中的阿姐涂着口红,对着相机露出明艳的笑容。

写着31岁的照片应该是在朋友的结婚典礼上拍的,阿姐束起黑发,身穿红色花纹的振袖和服。阿姐是单眼皮,又是溜肩,非常适合穿和服,给人一种大方稳重的感觉。当时阿姐的体形还算纤瘦。从33岁医院大巴旅行的照片开始,阿姐逐渐开始长赘肉,变得圆润起来。能够看出,从31岁至33岁两年间,阿姐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

就在同一时期,阿姐把束起来的美丽黑发剪成波波头。为什么阿姐要把那么长的头发剪短呢?

剪成短发后的阿姐经过十年左右的时间,逐渐变成了如今危及性命的肥胖体形。

2002年阿姐与井上家二女儿琉璃以及她的宝宝合影的照片中,阿姐穿着背心,能看出她的上臂和脸已经开始发胖, 当时她37岁。2006年,阿姐41岁,体形已经膨胀成以前的两倍。

据我自己的猜测,阿姐从33岁发胖起,就应该渐渐在房间里堆积垃圾了。

阿姐不知从何时起,与朋友也断了联系。“你今年的贺年卡寄了吗?”年末最忙的时候,和子询问过阿姐。她回道:“我已经不寄了。”和子当时也没有在意。从那时起,阿姐似乎就没有和 朋友出游或者交流的迹象了。

和子从垃圾中找到数十张贺年卡。贺年卡上写着“HAPPY NEW YEAR”,上面是身穿蓝色婚纱、手捧白蔷薇花束的新娘,旁边站着一脸温柔的新郎。还有的贺年卡上印着满脸笑容的孩子。过了30岁,单身时一起玩耍的伙伴都结了婚,贺年卡上大多数都是孩子的照片和结婚典礼上的照片。

阿姐看到贺年卡上年年增加的幸福全家福时,究竟会怎么想呢?自卑、痛苦,还是羡慕呢?

其中有一张写于1999年的贺年卡,阿姐当时33岁。对方似乎是她在自我提升集会时交到的朋友。阿姐写了收件人和住址,却没有投递进信箱。

阿姐可能这时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放弃了。从她的日程本来看,33岁后就不再有和朋友相关的日程。

从阿姐堆满垃圾的房间中,香织还在塑料和垃圾下发现了一个深褐色的古旧佛龛,正是阿姐沉迷宗教时遗留下来的。昏暗的公寓中,窗帘紧闭,33岁的阿姐独自一人将一切都封印起来,也开始将一切都舍弃。

这个房间里装满了自己与曾经倾心的人之间悲伤的回忆。环顾四周,还有陪伴她一起诵经的佛龛镇守在此。

她不想看到任何东西,不想有任何感觉,想把一切都忘记。

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与倾心的男性共同信仰的宗教的佛龛已沉睡在塑料和垃圾之下,似乎那段痛苦的回忆也被封存起来。她就这样蜷缩在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城堡之中。

阿姐通过进食来忘记这些悲伤。汉堡店、烤肉店、寿司店、火锅店……香织在阿姐的房间里找到无数张餐馆收据。厨房已经无法开火,房间也逐渐被垃圾占据,浴室不能再使用,卫生间也被垃圾淹没。她绝对不能让家人知道这些,所以阿姐在家人发现真相时逃走了,似乎想将所有过去都甩在身后,一路狂奔。

阿姐不是个有心眼的人,性格非常认真。所以她过得再辛苦,也不会想到辞职。她生活在堆满垃圾的房间里,常年无休地去上班。因此,周围人才没能发现她的家里已经堆满垃圾。

她是一个认真、活得有些笨拙、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女性,她的内心在长年累月之中,逐渐被黑暗笼罩,正如乌云侵蚀着蓝天一般。

《孤独社会》/ [日]菅野久美子 著 /蓝春蕾 译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21年11月

本文选自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孤独社会》,略有删减,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已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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