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动迁,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牵动人心的话题。 “一夜暴富”的过程里,总有各种各样令人感慨和唏嘘的事情发生。但也只有经历过动迁的人,才知道真实的生活往往和人云亦云的传言有着极大的不同。 在这个连载中,我将以一个事件亲历者的角度,和大家分享一些动迁前后发生的或喜或悲的故事,在这片曾经上海最大的棚户区的土地上,故事的主角和你我一样,是过着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
1
在贴出动迁告示后、征询大家是否同意动迁前,居委的工作人员邀请了地块里所有的动迁户,分批到居委会去听动迁动员的讲座。
我们家里本应该是父亲去听讲,可他嫌烦,让我代去,他说已经问过了,这是例行公事,每个地块动迁前都会开这样的动员会。
果然,整个讲座十分枯燥,说来说去,动迁组的人无非就是在说一些动迁的普惠政策,讲动迁有多好,还有就是提醒大家不要被骗了,不要有钱了就去搞“黄赌毒”。
居委会的人给我们描绘了数个动迁后新生活的场景:先是说以后可以彻底告别“小火表”——由于棚户区没有每户装一个电表的条件,都是几户乃至十几户人家合用一个电表,再根据每家的人平摊费用,由于负荷大,“小火表”经常跳闸,交电费时,经常会有邻居以“你们家里新添置了一个大电器”为由对电费扯皮;又忆苦思甜地控诉了“没有抽水马桶,大家伙只能像电视剧里旧社会那样早起倒马桶,有些家里男的出差了,小孩都没有力气去倒,只好请邻居帮忙”。
整个讲座,对于大家最关心的动迁补偿方案没有任何描述。当有人问起时,居委会和动迁组的人都闭口不谈,依旧在那里扯那些“未来的美好生活”。
眼见得台下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主持人才憋出了一句:“只有先投票同意动迁之后,才会公示动迁方案,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方案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今天开这个会干嘛?”
大家大呼“上当”、“浪费时间”,便纷纷起身离开。我注意到,这其中唯独老袁没有离开,而是在会后找了居委会的人。
老袁家离我家不远,出了我家的门,转弯过几个简陋的门户,就是他家。自小他们家的小孩就不和我们一起玩,别家的父母也让孩子们尽量少和袁家的小孩玩——原因很简单,当家的老袁太喜欢占人便宜了,而且总是说自己有什么病,反正就是不正常,是弱势群体,要大家都让着他——在那个用各种“病”作为笑柄的年代,只要是和精神病、慢性病沾边,正常人都是避之不及的。但平日里看他,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也从未见过他犯病的样子。
“马主任,我想问你个事?”
“嗯,老袁,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能帮你的肯定帮。”
马主任是居委会主任,平日里工作也算是兢兢业业,整个居委会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地块中哪家富、哪家穷,哪家好说话、哪家会搞事,他都了如指掌。不过以他的年纪,再加上动迁后可能会合并撤销现在的居委会,估计等动迁的大事一了,他就能赋个闲职,等几年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我也不是要居委会帮忙,就是想问一下,我这个情形,我能来投票吗,还是要我家里人来投票。”说完,老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是可以投票的,如果觉得身体实在不行,你可以委托你儿子,如果你确定委托他,现在就随我到办公室,我拿委托书给你签字。”马主任说。
“不用不用,我就是不想委托我儿子,他年纪还轻,谈这些事情没经验。”老袁显然话里有话。
“你儿子有没有经验都没关系,不管你们家谁来,这个补偿都不会变。”马主任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容我再回家看看情况吧,你也知道,现在的医生做事都稀里马哈(马虎)的,这个诊断也不知道准不准。”
“没关系,这个委托书你就算投票当天来也能填的,如果觉得有问题,及时和我们说啊。”
“好的。”老袁点头道。
我心里多少有些鄙夷——整天说自己有病,就不怕真的得什么毛病吗?
2
等到了居民全体投票是否同意动迁的那一天,我看到老袁还是自己亲自来投票了。
在以99.8%的超高支持率“同意动迁”后,街坊邻居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讨论动迁事宜,或是去居委会和街道提意见、打听消息。我每次回去路过我家门口那片大空地时,无外乎都是一群年龄和我父亲差不多、已经退休的老邻居聚在一起聊动迁的家长里短。
这天,正当我往自己家门口走的时候,老袁叫住了我:“你嬢嬢(小姑妈)在吗?我有事情找她。”
“我还没进家门呢,不知道她在不在,你平时住这里都没碰到她吗?”我反问。
“我一直想找她,但她一直不在家,我前面去居委会了,她也不在,你如果碰到她了就和她说一声吧,说我有事找她。”
“好的,具体什么事你方便告诉我吗?”
“这个……还是当面说吧,你只要告诉她我在找她、让她方便时来找我就行了。”
我在祖宅中待了一会儿,小姑妈回来了。
“小姑妈,隔壁的那个老袁找你。”
“他啊——你就当没见到过他吧,他以后要是再问我在不在,你就直接说不知道,也别答应他什么事情,知道了吗?”小姑妈说道。
“他是怎么了,难道是来找茬儿的吗?”
“这个人很烦,整天缠着居委会、动迁组的人说要谈动迁的事,但又不肯在居委会和动迁办里谈,非要单独约出来,他对口的那个接待员和他出去谈了,回来对我们说,他之所以非得约人出去谈,是因为谈的都是托关系、走后门的事情。我们已经说了多少次了,没办法托关系的,但他就是不信,最后我们都没人愿意接待他了,生怕万一和他出去了,他手机上再开着什么录音——要是真的原封不动地录也就算了,就怕他掐掉头尾,再删掉点中间的话,整出个曲解版的录音挂网上,到时候真的就湿手粘了干面粉——甩也甩不掉。”小姑妈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这么吓人啊?他一直说自己有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看不出的毛病啊,千万别像林家和宋家那样,一地鸡毛。”
“他有个屁毛病,他的病全是自己说的,医生那里开不出一点证明。现在动迁,又跳出来说自己有精神病,可一听说精神病签约的话要走特别程序,又临阵退缩了。”小姑妈更不屑了。
“啊!?那他说自己有精神病图什么呢?”
“他以前积累下的丰富‘经验’吧,他用这些理由给自己带来过一些好处的。”小姑妈说。“你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读完职校分配进了建筑公司,一进去做的就是切割电焊的活,有几次嫌活太累了,硬是装病,一会儿说自己哪里伤了,一会儿说自己以前有癫痫什么的,不能受强光和噪音的刺激,最后领导被他烦得没办法,计划经济年代,他这样消极怠工的又不能辞退,只好把他打入‘冷宫’,调去了活不多、但也晋升无望的地方。谁知道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退休的时候还跑去和他的工友说,‘你看看你一辈子辛勤劳苦,我一辈子逍遥自在,你到手的钱也没比我多多少。’气得人家当场破口大骂,直到现在,他厂里的退管会有活动,也不请他参加。”
接着,小姑妈把话题切了回来:“现在要动迁了,老袁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什么‘街道会发一笔伤残补助,只有残疾人或精神病人才能拿’,他手脚都在,冒充不了残疾人,就只能冒充精神病了——但他也冒充不像,听说精神病发病时,双眼都是不会转的,眼皮也耷拉不下来,他哪里能做得到?”
听到这里,我终于完全理解为什么从小家里人就不想我和他家产生任何交集了。
在回自己家的路上,我又碰到了老袁,我低头想避开他,无奈路就这么点宽。我正担心他又要问我小姑妈在不在,他却轻飘飘地从我身边擦过,昂着头笑嘻嘻地走了过去,仿佛下午从未托过我什么事。
3
又过了阵子,动迁方案初稿出炉,开始征询居民意见。
小姑妈在居委会工作,我家该提的意见都由她去转述,所以家人也就没再去居委会。不过,周围的一圈邻居倒是去了不少,不过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没有什么大局观,各类意见常常针锋相对:比如想拿房的人,希望在分配动迁安置房时对房屋面积可以稍微放宽些,说动迁组少给点钱也没关系;而想拿钱的人,就会提出应当限制拿房,这样大家“全货币安置”的钱就能宽松一点。
最后,气得动迁组的一个领导说:“如果大家能想好一个折中的方案,然后集中力量把这个方案给抬上去,每户人家的利益就都能兼顾了。现在你们这样提相互矛盾的方案,让我们根本无法知道你们的真实情况,也就制定不出能够符合你们大多数人利益的方案了。”
这天,老袁也在我家祖宅门口问别的老邻居:“今天动迁组开放提意见,你去了吗?”
“去了,我家里人多,而且都想拿房。所以就希望最好像以前那样,按照户口本分房子。你呢?老袁,你去了吗?”一个邻居说。
“去了,不过我没提关于房子和钱的意见,我家里三口人,我现在的房子是两层、90平米,我准备马上改成3层,足足120平米,这样一来,不管是换安置房还是‘全货币’,我家里都有足够的余地去谈了,不管怎么样我家都不会吃亏的。”老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那你去提了什么意见啊?”另一个邻居好奇地问。
“我提的是要求动迁公开透明,背后没有黑幕!”老袁硬气地说。
“啊,老袁,你境界真高啊。”
“哪里哪里,动迁这事我们这辈子能有几次啊,如果这次不好好维护自己的利益,以后要是再想维护也没这么大的蛋糕可以来维护了,我这么提,是为了全地块人的利益啊。”老袁一脸正气地回答。
老袁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正好传到在门口洗碗的小姑妈耳朵里。小姑妈轻蔑地“哼”了一声。
老袁继续大嗓门说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苦够了,从我家第一代人到现在,已经有上百年的辰光了,一直在这里每天重复着早上倒马桶、晚上搬煤气罐生火的日子,以前大家都穷,我老婆跟我过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怨言,但现在我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外面有女朋友也不敢带上门来,如果这次动迁不好好谈出个结果,我既对不起我祖宗,也对不起我儿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亢奋,再配合上他的神情,让我有了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感觉。但说实话,老袁说得越奋发昂扬,我们就越觉得他虚伪——老袁并不知道,他老婆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在背地里早已经和邻居们家长里短时把他给出卖了:“我们家老袁这两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每天都在找朋友、托关系,天天在外请人吃饭,就他这点养老金,全部搭进去还不够,还要开始动用以前攒下来的钱了。”
“他就这么信任走后门啊?你也不劝劝他,我打听过了,这次我们是标杆地块,所有的东西都是走的最规范化的流程,根本没空子钻。”一个邻居劝他老婆。
“没办法,他同事里有一堆狗头军师,里面有人以前动迁过,捞到了一些好处,所以也就教他依样画葫芦了。”他老婆也无奈。
关于走后门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问过小姑妈和其他的做动迁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复都是出奇地一致:“在很早以前,上海的动迁是很有‘花头’的,但自从2010年世博会动迁开始,包括丈量、补偿等项目的公示在内,动迁的全流程都透明化了,在动迁结束后,所有相关的人只要去动迁办查询,就能查到整个地块所有人家的补偿信息,实在是无缝可钻。”
“那既然无缝可钻,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说动迁有‘花头’呢?”我感叹。
“以前的惯性思维吧,反正动迁的规矩是越往后越多,也越难搞出‘花头’了。”小姑妈说。
4
等地块里每家每户丈量和估价的工作都进行完了,就到了面积和估价公示的那一刻。
在公示的那天晚上,奶奶打电话过来,说老袁来家里了,指名道姓要找小姑妈。小姑妈还在工作,大概一小时后才能回来,奶奶看老袁气势汹汹,就怕有什么意外,先让我们过去。
我和父亲很快到了祖宅,老袁正一个人坐在我家的门口抽烟,他老婆在旁边不断拉扯他:“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为了这事来人家奶奶家,人家要是被你吓出毛病来,你那点积蓄够赔吗?还不快点回去!”
“别拉我,我今天就是要说说理,在居委会做了不起啊,凭什么他家能多拿钱?”老袁恶狠狠地说。
我心想:“多拿钱”,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当老袁见到了我父亲,立刻把脸色一变:“诶呦,大领导,你来了啊,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和你讨教讨教。”
就这么一句,让我想起了以前——我父亲当初在高中时学习就特别好,但毕业时被分配到了一家当时效益不太好的企业,待到改革开放后,这家企业咸鱼翻身,变成了上海市的明星企业,而我父亲也因为工作突出,又是提干,又赶上福利分房的尾巴,就近分配了一套还不错的房子。
小时候,老袁总是背着我父亲在邻里街坊议论:“你看看他,学习好有个屁用,还不是天天加班,到头来和我们一样天天倒马桶?”我并没有把他这些话告诉过父亲,但我父亲在搬离这里时,面对老袁前来恭维,说了句:“哪里哪里,我为了今天不再倒马桶,只能努力学习,天天加班,不像你这么逍遥自在,不求上进。”
我把思绪再拉回到现在。只听到父亲说:“讨教不敢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只是你以后不要这么晚来打扰我家了。”
“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大家都是住在一起的,你们家的评估单价就比我家高了一千多?而且明明面积也是我家更大,为什么公示里却是你家里面积比我家大?”老袁气呼呼地问。
我父亲听了后没好气地说:“你来看看我家,前面的那个叫什么,是河浜吗?”
“是,但跟河浜有什么关系吗?”
“来来来,我请你到我家二楼看看我家的窗外风景。”父亲拉老袁往我家祖宅里进。
“我去看你家风景干嘛,我就在问你事呢,你别岔开!”老袁一把推开了我父亲的手。
“前两天我们一起研究过的那个丈量和估计的规则,你还记得吗?”我父亲问老袁。
“按照估价的规则,我家是视野开阔,全幢(建筑)全时均有自然光照,你家里在弄堂里,日光照不到全幢,也没有开阔视野,差个一千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人家一个小区里底楼和中层单价还能差个5%呢,这差距可比我们现在两家的差距大,也没看到谁说过不服。”我接着父亲说道。
我说完后,父亲继续说:“你说你家房子面积比我家大,我就想问你一句,我们家的房子都是按照土地证上的红线去翻盖的,没有侵占一点点红线外的土地,现在大家掏出土地证来,看看是土地证面积谁大!你多出来的面积不都是以前侵占无人使用的公共面积吗?以前我可是对你说过的,你占了弄堂里这么大片地,小心被街道知道了来‘拆违’,你还说‘街道里又不是天天来,我故意在旁边开一扇门,街道不就以为是两户人家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的是违章建筑,还来问我干嘛?”
“呦,你们了解得还挺多啊,家里有居委会的人到底不一样。”说这话时,老袁底气明显有点不足了。
我有些火大,忍不住插嘴:“这些东西全部都在政府网站上挂着的,你现在打开手机搜一下就都能看到,需要我帮你打开找吗?”
话说到这一步,老袁只能悻悻而去。
老袁走了一会儿,小姑妈回来了,听我们讲了刚才老袁如何无理取闹,她最后留了句:“这个老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5
祖宅附近之前已经动迁完的地方,商业开发已经十分完善了。结婚纪念日当天,我特地挑了一家人均400元的高档自助餐厅庆贺一下,顺便让老婆感受一下未来我们家动迁后的“土豪”生活。
吃到一半,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飘进了我耳朵里。我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到老袁正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也看到了我,我们的目光相触了不到一秒,又都迅速把目光转回了自己桌子对面的那个人。
老袁在看到我以后,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过了一会儿,老婆对我说:“那边的那个人好奇怪,一直偷瞄咱们这里。”
我转身看了一下老婆指的地方,就是老袁,于是我转身对她说:“这个人是我们家的邻居,没什么的,别管了。”
等我起身离开时,老袁已经离开了。
过了几天,我绕回祖宅,想看看那里的情况。一进巷口,远远瞧见几个大爷大妈聚在一起,围着老袁的老婆说着什么,走近了才听见,他们竟然在讨论老袁的老婆要捉奸的事。
老袁的老婆说,她前几日查账,发现自家的银行账户上的存款少了足足15万。老袁以前岗位工资少,缴交的社保也少,这15万这可是他们家好几年的积蓄,要再攒起这些钱,又不知道要多久了。
跟老袁差不多有40年工龄的老邻居们收入都比老袁多,在这时,邻里街坊倒是出奇的信任老袁了。旁边的邻里都劝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老袁平时好吃懒做,爱占便宜,但要说起他出轨,我们几个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不,我敢肯定,他外面有人了,自从一个月前,他就像变了一样,我和他说什么他都懒得回,微信上还整天神神秘秘地聊天,前两天他晚回来,我从他口袋里看到了消费单,就是旁边的XX餐厅,总共吃了800!你们说,那个餐厅除了小情侣会去,是不是就只有他这种搞外遇时霍胖(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才会去?”
在大家的印象里,老袁的老婆平时大大咧咧的,能让她气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应该是证据确凿了。
我听到她说的XX餐厅,突然想了起来——那天,我和老袁就是在那里偶遇,但当时我记得,老袁对面坐的是个男的。我想把这事说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不说了,要是说了,这群人会添油加醋地把老袁的性取向给拿来说事。
“我觉得啊,这个老袁要是真的外面有人了,他怎么会选择离得那么近的餐厅呢,他敢选这附近,就代表他不怕被熟人撞见,既然不怕,就说明这里面有隐情。”我也只能这样为老袁辩解了。
“话是这么说,但保不齐是人家指定的呢?说不定老袁就好这口,觉得刺激呢!”一个邻居八卦道。
大爷大妈们已经把老袁的出轨当成是既成事实,开始越说越离谱,我也没兴趣再和他们说了。
在我离开时听到老袁老婆还感叹了一句:“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但没想到,现在家里还没钱呢,老袁也一样能变坏。”
6
就在当天的晚上,老袁家爆发了一场冲突。
尽管没有实锤的,但老袁的老婆还是约上了自家的兄弟,说一定要把整个事情弄明白。
老袁一开始还一头雾水,当他的老婆直指老袁外面有人,老袁当然是矢口否认。但他又不肯说出钱到哪里去了、约出去吃饭的人是谁,也不让任何人碰他的手机、看他的微信。
老袁越这么做,他老婆的家人就更认为他有问题。直到他老婆的兄弟眼见老袁油盐难进、说要打他一顿出口恶气时,被镇住的老袁这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我把钱花去托关系了,都给了动迁组一个姓钟的主任了,他拿了钱再去打点关系。”
他说,之所以没和老婆说,就是因为怕老婆大嘴巴,把这些事情捅出去。这个“钟主任”,是他朋友的朋友在一次吃饭时偶尔说起的,但由于中间隔了好几层,而且还是钟主任先打电话过来联系老袁的,见面后还留了一张名片给他,所以具体是哪个朋友介绍的,老袁也不清楚。老袁看过“钟主任”的工作证,还去动迁组打听过,动迁组的工作人员说确确实实是有一位名字一模一样钟姓的“大领导”,至此,他也就对这位领导的身份不存怀疑了。
老袁老婆的兄弟们都觉得老袁被骗了,第一时间就拨了这个“钟主任”的手机,想约他见面澄清这件事,但可能是因为打电话时语气着急了些,在打完这个电话后,“钟主任”的手机就关机了。
于是第二天,这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动迁组,可是动迁组的人说,他们要见的“钟主任”不负责这里的地块,而且他上班的地方在区政府旁边,平时管不到我们这片棚户区来。
一群人又往区政府杀去,可最后一看到真正的钟主任的长相,他们都傻了眼。在说清原委后,正牌钟主任建议老袁立刻报警,因为不论是居委会还是动迁组,都不敢有人明目张胆地去索贿:“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的收了你的贿赂,会在地块附近和你吃饭?我是怕别人看不到、不敢来举报吗?”
最后,老袁被一大群人拖着去了派出所报案。
小姑妈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大骂老袁“活该”——原来,老袁之前向街道、区里实名举报了我家“评估价和面积都比别家高”的事情,这个举报弄得小姑妈非常难堪,但碍于工作人员的身份和工作纪律的规定,她也不能上门去骂老袁。
再说,之前居委会在动迁前的动员会上就说过:“目前根据我们知道的情况,外面社会上会有一些专门从事号称‘通路子’的人来收受贿赂,这些人都是骗子,而且他们都会自己找上门,大家千万要小心。”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包括我在内,大家似乎都没有太在乎这些话。
后来老袁跟邻居们自述,说他其实之前一直是坚信动迁里有猫腻的,这个“钟主任”对他说,现在都是公示的,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公示时把各种价格、面积做高,本来他还将信将疑,但看到公示时我们家的情况,觉得和这位“钟主任”说得一模一样,便认定了我们家“托关系、走后门”了,然后自作聪明地把我们家举报了,想着街道或者动迁总公司会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家,这样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了。
动迁后,老袁当然也能查到我们家的补偿情况,虽然我家里虽然单价比他高、实测面积比他家大,但这多出来的拆迁款也是有限,加上各种补贴以后,我们两家的差距其实也没多大,老袁这才算对我们家彻底服气。
至于他被骗的钱,由于对方用的是假身份证,他又给的是现金,一时之间还无法破案。
后来,有一次我遇见老袁,我问了他一句:“那天你来我家找我小姑妈,但后来又当做没有这回事,你那天到底想干嘛?”
他说:“其实我那天是想向你们家打听有没有钟主任这个人,但后来一想,还是不要让你们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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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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