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老大哥埃及为什么没能统一阿拉伯世界?

作者|重光，正在攻读阿拉伯语言文学专业，爱好历史、地理、文化与宗教，对中东、阿拉伯世界以及亚伯拉罕三大宗教尤为熟悉，也一直在研究相关的主题。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翻开世界地图，在东起印度洋，西抵大西洋，北自安纳托利亚高原，南至撒哈拉沙漠的1300万平方千米的广袤土地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22个阿拉伯国家，它们或大或小，其中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大国，如埃及、伊拉克、叙利亚与沙特阿拉伯等，也有我们可能只知其名的小国，如巴林、约旦与吉布提等。

阿拉伯世界简图

虽然目前它们因人为划定的国界而各自分离，甚至因意识形态与教派方面的冲突而相互敌对，但22个阿拉伯国家在一千多年前均是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至今它们的绝大多数国民仍都操阿拉伯语，受阿拉伯文化的熏陶，信奉伊斯兰教，共享近1400年的历史，可说是本是同根生。

公元750年的阿拉伯帝国倭马亚王朝疆域图

那么为何阿拉伯帝国在被蒙古入侵摧毁后至今800多年的时间内，就再也没能如19世纪的德意志与意大利那样重新统一呢？阿拉伯世界中的几个大国为何就没能担当起普鲁士与撒丁王国那般推动统一的主导角色呢？其中曾经的阿拉伯世界老大哥——埃及，其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处于国力的巅峰，也曾尝试统一阿拉伯世界，但为何却失败了呢？

埃及首都开罗是阿拉伯世界最大的城市，也是阿拉伯国家联盟总部驻地

泛阿拉伯主义拉开序幕

自阿拔斯王朝的京城巴格达于1258年被蒙古铁骑踏平后，统一的阿拉伯帝国再也不复存在了，阿拉伯人失去了民族自决，沦为奥斯曼帝国乃至工业革命后崛起的英法等列强的属民或附庸，阿拉伯世界也成了外来势力争权夺利的擂台。这种局面直到一战爆发才有所改观，阿拉伯人因英法等协约国允诺将帮助其建立一个统一的阿拉伯国家，遂响应协约国的号召，利用其军事援助，自阿拉伯半岛上的汉志王国发动对抗奥斯曼帝国的阿拉伯大起义，成功煽动起阿拉伯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泛阿拉伯主义大潮由此拉开了大幕。阿拉伯起义军与英法联军并肩作战，牵制了同盟国的大量有生力量，直接导致了奥斯曼帝国的战败。

阿拉伯起义旗下的阿拉伯起义军士兵们

但随着奥斯曼帝国于1918年土崩瓦解，英法并没有兑现其对阿拉伯人的承诺，反而以一纸《赛克斯-皮科协定》（Sykes-Picot Agreement）瓜分了本应给阿拉伯人建国的土地，在其上建立起自己的殖民地，美其名曰“托管”，因而阿拉伯人错失了实现再次统一的良机，继续受着域外势力的操纵，新建立的所谓独立的伊拉克、叙利亚与黎巴嫩等国并没有权力与实力继续推动泛阿拉伯主义进程，它们只是英法列强人为画出来的傀儡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独立自主的国家。

《赛克斯-皮科协定》大致确定了如今的阿拉伯世界东部各国边界，红色及浅红色为英国殖民地与势力范围，蓝色与浅蓝色为法国殖民地与势力范围，绿色为帝俄殖民地（因俄国爆发十月革命退出一战而取消），紫色为国际共管的巴勒斯坦地区

1939年二战爆发后，随着英法等老牌欧洲列强的国力因二战而元气大伤，其对殖民地的控制力大为减弱，各类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阿拉伯世界也不例外，其中埃及在1952年通过军事政变推翻了穆罕默德·阿里王朝，并于次年成立了共和国。

由于埃及近代化早在穆罕默德·阿里王朝伊始时就起步，至共和国成立时已有一个半世纪之久，此时的埃及科教文卫事业的发展水平在阿拉伯世界内遥遥领先，工农业较为发达，军力也远强于其他阿拉伯国家，且1950年埃及人口就已达两千万，对叙利亚（三百万）、伊拉克（六百万）与沙特（三百万）等国有着压倒性优势，经济实力远在它们之上，因而埃及国力相对阿拉伯兄弟们来说十分强大，是当时阿拉伯世界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加之革命后，新政府奉行社会主义政策，推行免费教育，对工商业、银行业、保险业、运输业与进出口贸易实行国有化，并重新分配土地，将个人所拥有的土地面积上限定为200费丹（1费丹=0.42公顷），超出部分由政府收购，转租给无地或少地农民，以上举措使得埃及下层人民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因而更加支持新政府；同时，得益于国有化与所有政党被解散，埃及政府短时间内可调动的国家资源也大幅增长，由此埃及的国家凝聚力与政府执行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1952年埃及七月革命领导人穆罕穆德·纳吉布与贾迈勒·阿卜杜-纳赛尔

有了这样的硬实力与软实力，埃及总统纳赛尔才有资本高举泛阿拉伯主义与社会主义两面大旗，号召阿拉伯国家统一起来共同发展，摆脱君主专制的桎梏，实现人民当家作主与阿拉伯民族自决，与阿拉伯国家的“公敌”以色列及其背后的欧美列强斗争到底，粉碎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的阴谋。在他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家国家在埃及的物质与精神双重援助下，走上了反抗英法殖民统治与推翻君主专制政权的道路，力图恢复独立自主的地位，并实现人民当家作主。（如始于1954年的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

贾迈勒·阿卜杜-纳赛尔，阿拉伯埃及共和国第二任总统，1956年至1970年间在职

革命后的埃及把国名定为阿拉伯埃及共和国，无疑凸显了埃及对自身阿拉伯属性的认同，将推动阿拉伯世界统一变成了埃及的国策。但泛阿拉伯主义并非由埃及开创，此前还处在法国托管下的叙利亚就已孕育了仍在萌芽中的泛阿拉伯主义思潮，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一世也曾提议统一叙利亚、巴勒斯坦与约旦，建立“大叙利亚”，但他的倡议不仅被约旦的托管国——英国所拒绝，而且三国的阿拉伯民众也对此并不支持，叙利亚与巴勒斯坦的阿拉伯政治精英甚至怀疑阿卜杜拉一世试图假借促进统一来攫取他国权力，以谋私利，因而数次泛阿拉伯主义统一运动均在各类内部与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而以失败告终，仅在1945年成立了松散的阿拉伯国家联盟。埃及在此前提下再次推动阿拉伯世界统一，前景不容乐观。

大叙利亚包含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与约旦

共同的敌人

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建国，阿拉伯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家门上被欧美国家打上了一个“殖民主义”的楔子，旋即次日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占据人力与资源绝对优势的阿拉伯国家联军主动进攻，却在战场上被经历过二战硝烟洗礼的以色列国防军大败，不得不暂时停火。以色列的出现使得阿拉伯国家有了共同的敌人，使得阿拉伯国家有了一致的斗争目标——摧毁以色列。但此时的阿拉伯世界散沙一盘，22国家中有的尚未摆脱殖民统治，有的现代化进程仍为零，有的还处在世袭君主的统治下，各国经济、政治与社会发展程度都存在着极大的差距，那该怎么办呢？如何使各阿拉伯国家快速发展，联合起来对抗以色列呢？泛阿拉伯主义在阿以对抗的大背景下有了存在的意义与推行的动因。

各个阿拉伯国家加入阿盟的先后顺序，白色为1940年代入盟，浅橙色为1950年代，橙色为1960年代，棕色为1970年代

埃及得以名正言顺地推行泛阿拉伯主义，其不断地向阿拉伯兄弟国家输出教师、医生与工程师等各类技术人才，帮助其建设基础设施，发展教育、医疗与工业，进而推动现代化进程，同时吸引他国学生来埃及名校（如开罗大学与爱资哈尔大学）求学，这种双向的知识与技术的交流既使得其他阿拉伯国家的科教文卫事业有了显著的进步，又使兄弟国家人民对埃及有了极高的好感度，支持其领导阿拉伯世界走向统一。在此基础上，埃及在内政外交上加速推行泛阿拉伯主义，力图打破国界的束缚，将松散的阿拉伯国家联盟转变为真正一体的泛阿拉伯国家。

1956年，游行中的埃及总统纳赛尔

为了彻底肃清英法等老牌殖民主义国家在中东的影响力，1956年埃及宣布国有化苏伊士运河，埃及军队从英法控制的苏伊士运河公司手中接管了这条世界航运大动脉。此后埃及宣布对封锁蒂朗海峡，并禁止以色列船只使用苏伊士运河，这使以色列无法进入红海乃至印度洋。埃及此举无疑既夺走了英国与法国的巨大收入来源，还直接威胁到了以色列的生死存亡。以色列遂与英法结盟，三国共同入侵埃及，第二次中东战争爆发。

苏伊士运河的位置及其卫星图

虽然三国联军在战场上取得了部分胜利，但英法以单方面悍然入侵埃及，不仅招致国际社会的一片指责，还因其打破了中东的均势，使得了美苏两超级大国极为不满，最终三国迫于国际压力从埃及撤军，承认埃及对苏伊士运河拥有主权，埃及取得了政治上的最终胜利。这使埃及不仅每年可从苏伊士运河获得了数十亿美元的收入，还使其因外交上的巨大成功而坐稳了阿拉伯世界头把交椅的宝座，有了加速推动泛阿拉伯主义运动的经济与政治资本。

乘人之危

埃及很快就找到了可“共商”统一大业的兄弟——叙利亚，此时它正面临政局不稳的困扰：亲苏联的支持者——阿费夫·比兹里（’Afīf al-Bizriy）被叙利亚总统舒克里·库瓦特里（Shukriy al-Quwatliy）任命为叙军总参谋长，与此同时叙共在国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组织也愈发严密，这使得西方国家以及阿拉伯君主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担心叙利亚可能会发生叙共领导的军事政变，使得本来略为亲苏的叙利亚彻底倒向东方集团，打破东西两大集团在中东的均势，危及自身的政治与军事安全。

叙军总参谋长阿费夫·比兹里

与叙利亚接壤的北约成员国——土耳其跳出来率先发难，在土叙边境陈兵上万，准备推翻叙利亚政府，武力清除苏联的影响力，这引起了苏联极大的反感，赫鲁晓夫扬言：“谁攻击叙利亚，就是攻击苏联。”，美国则回应若苏联攻击土耳其，美国则会进攻苏联。美苏双方言辞激烈，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使得处于漩涡中心叙利亚政局动荡，逼迫叙利亚人自己想办法使事态降级。

图左男子为叙利亚总统库瓦特里，中间为沙特国王沙特·本·阿卜杜勒-阿齐兹，右为埃及总统纳赛尔，本照片摄于1956年，三国当年达成了一项军事协定

纳赛尔同样不愿见到极具地缘价值的叙利亚投入苏联的怀抱，他意识到了危机中的叙利亚正是其可拉拢的对象，告知访埃的叙政府代表团：叙利亚必须自己想办法清除苏联的影响，亲埃的叙代表团却投桃报李，告诉纳赛尔叙利亚只有与埃及彻底统一，才能摆脱苏联的威胁，这正中纳赛尔的下怀。不仅两国高层希望统一，两国民间也渴望统一，这体现在1954年叙利亚议会选举结果上——支持阿拉伯统一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与叙总统所在的国家党（?izb al-Wa?aniy）在议会中获得了更多的席位。基于以上这两点，埃及与叙利亚两国的统一进程正式开启了，且在统一谈判中，埃及因叙利亚的相对弱势获得了主导权。

埃及与叙利亚均为以色列的邻国，若两国统一则可形成合力，对以色列造成巨大威胁，改变阿以冲突中阿拉伯国家各自为战的不利局面

1958年2月22日，在全民公投同意统一后，埃叙两国正式签订了统一条约成立阿拉伯联合共和国。虽然看起来这是基于双方意愿的统一，但统一条约对叙利亚是极不平等的：在纳赛尔提出的最后要求中，叙利亚所有政党必须解散，且叙利亚军队不得继续干涉新国家的内政。在叙利亚政治精英们看来，这无疑于直接摧毁了叙利亚的政治秩序，将叙利亚变成了埃及的一个“省”，所谓的统一实质上成了吞并。但除去这些顾虑，叙利亚政治精英们更害怕苏联扶持的极左派发动军事政变，夺去他们的既得利益。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们不得不选择了与埃及统一，指望能在新政权中分得一杯羹。

1958年埃及总统纳赛尔与叙利亚总统库瓦特里签订统一条约，正式成立阿拉伯联合共和国

内外交困

纳赛尔如愿成了新生的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总统，当选后他兑现诺言，清除了苏联在叙利亚扶持的极左派以及反对统一者的势力。但除此之外，纳赛尔对叙利亚实施的政策就没有一项合乎叙利亚政治精英们的胃口了，作为阿联的总统，纳赛尔并不想与叙利亚的复兴党成员平等分享权力，他更在意如何将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以此稳固新国家的政局。阿联在1958年通过了新宪法，其中规定阿联的一院制国民大会（即议会）共设600个议席，400个归埃及，200个归叙利亚，这虽然合乎两国人口比例，但导致了人口少于埃及的叙利亚在国民大会中将始终为少数派，对关乎自身命运的动议无最终决定权。

1958年，阿联总统纳赛尔与原叙利亚总统库瓦特里在大马士革握手

此外，纳赛尔下令解散了叙利亚的所有政党，使得叙利亚政治精英们失去了组织，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一开始叙利亚人尚能在阿联的新政府担任重要职位，但这些职位都没统一前的高，而且在1959年末至1960年初，纳赛尔以各种理由，不断将叙利亚人排挤出阿联政府，以埃及人取而代之：阿联的叙利亚工业部中的13个关键职位有7个由外来的埃及人担任，而阿联石油管理总局的6位领导中有4位是埃及人。1958年，纳赛尔设立了一个三方委员会来监督叙利亚政务，其成员中两位为叙利亚人，但随后纳赛尔把委员会搬到了开罗，这使得其无法切实行使监督叙利亚政务的职责，反而被架空。随着越来越多知道如何管理家乡的叙利亚人被纳赛尔褫夺政治权力，且叙利亚原先的多党制被统一后纳赛尔的一党制所取代，这使叙利亚人愈发感到自己不是国家的主人，叙利亚是被埃及吞并了。

不仅叙利亚在政治上完全被埃及所支配，其在经济上自主权也被渐渐剥夺。1960年6月，纳赛尔试图在叙利亚推行经济改革，将叙利亚经济纳入开罗的管控之中，但改革收效甚微，于是在次年7月纳赛尔在叙利亚与埃及发起了一波史无前例的国有化运动。荒谬的是，主管叙利亚经济国有化的官员中，没有一个叙利亚人。国有化运动开展后，整个叙利亚的棉花产业、进出口贸易、银行业、保险业以及全部的重工业都被国有化。

1960年，游行中的阿联总统纳赛尔

除此之外，纳赛尔还在叙利亚继续推行他的“社会公正”政策，将之前在埃及设定的个人拥有土地面积上限由200费丹减半为100费丹，并将此上限覆盖至叙利亚；农民的利率也被大幅削减，有些农民甚至获得了几乎零利率的待遇，同时月收入超过一万埃磅的部分所得税率则被提高至90%；农民与工人获得了在各自单位理事会中成为代表的权力，同时有权获得单位收益的25%的分红；每天的工作时间由8小时削减至7小时，但薪资不随之相应减少。

纳赛尔推行的经济改革虽然部分符合叙利亚下层民众的利益，但其损害了商人、资本家与大地主的既得利益。原叙利亚军队中的军官在统一后或被送往埃及边远地区服役，或被勒令退役，这使得叙利亚军队对纳赛尔十分反感。上述不满人群与被排挤的原叙利亚阿拉伯社会复兴党官员与知识分子联合起来，共同反对埃及对叙利亚越来越严密的控制。原叙利亚宣传部长穆斯塔法·巴鲁迪（Mus?afa? al-Barūdiy）说：“一小撮从开罗空降而来的埃及人像蝗虫那般遍布我们的国家，这些人甚至放话说埃及已经继承了叙利亚。”。

纳赛尔在叙利亚哈马发表演说

除了叙利亚境内反对与埃及统一的势力逐渐壮大，一直视泛阿拉伯主义运动为洪水猛兽的沙特、约旦与伊拉克等阿拉伯君主国也因害怕其威胁自身政权安全，遂联手反对阿拉伯联合共和国：沙特贿赂叙国内的贝都因部落，以此换得他们不向阿联中央政府效忠；约旦与伊拉克则签订了军事同盟条约，并在1958年2月统一为阿拉伯联邦（al-‘Ittihād al-’Arabiy），与阿拉伯联合共和国针锋相对，然而同年7月14日，伊拉克的王室被国内的亲埃自由军官运动推翻了，伊拉克脱离阿拉伯联邦而独立。新上台的伊拉克泛阿拉伯主义政府寻求加入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但之后因高层之间龃龉不断而未能实现。阿拉伯世界的整体环境对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存续相当不利。

由约旦与伊拉克组成的阿拉伯联邦仅维持了5个月就被推翻

统一尝试的失败

纳赛尔在叙利亚的治理并不成功：经济上，他在叙利亚推行的国有化运动未能刺激叙经济发展，之后纳赛尔不得不再次推行经济自由政策，但未能彻底消除国有化运动带来的种种弊端，使叙利亚商界对其极为不满；政治上，纳赛尔未能在叙利亚设立适合其国情的政治制度，他不与对他原本有好感且同为社会主义者的叙利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合作，反而将其排挤出叙利亚的政治生活，硬生生将盟友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纳赛尔任命的治理叙利亚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埃及人，借此将权力集中于开罗，却不允许叙利亚官员参与自己家乡的治理，使得原先对其抱以极大希望的叙利亚人民对其极为失望。

1960年，纳赛尔在大马士革发表演说

1960年4月，随着叙利亚局势愈发不稳，纳赛尔决定在叙利亚建立安全部队，武力压制叙利亚反对派。同年8月，纳赛尔下令废止叙利亚地方政府，叙利亚政务皆由阿联中央政府负责，但这中央政府每年只有2月到5月这短短三个月在叙利亚大马士革办公，其余时间都在开罗办公，这反而极大地削弱了阿联对叙利亚的控制力，使纳赛尔根本无从得知原叙利亚军队内部正在酝酿一场军事政变终结埃及对叙利亚的“吞并”。

1961年9月28日，原叙军的一群军官带兵发动军事政变，逮捕阿联派来的埃及军政要员，并击退了试图镇压政变的阿联军队，控制了大马士革，随后其通过广播向外界宣告叙利亚从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独立。虽然政变领导人愿意与埃及方面协商组成一个新的、真正平等的联盟，但纳赛尔拒绝了他们的提议，执意以武力镇压叙利亚新政权。可当纳赛尔获悉他在叙利亚的所有盟友都被击败后，他放弃了武力统一叙利亚的想法。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仅存续了3年便寿终正寝，纳赛尔在阿拉伯世界的威望一落千丈，此后埃及也再没能实质性地推进阿拉伯世界统一。

结语

埃及，这个阿拉伯世界曾经的老大哥，尽管坐拥人口、资源与科教等方方面面的优势，却最终未能统一阿拉伯世界，这其中既有阿拉伯世界外部因素的作用，也有更重要的内部因素的作用。

从外部来看，阿拉伯世界乃至中东作为三洲两海通衢之地，历来是域外大国的必争之地，各方势力通常都会在此达成微妙的均势，以此维护各自的既得利益，若均势被打破，则中东局势必朝着不利于既得利益方的角度发展。埃及若成功统一了阿拉伯世界，必会成为中东的新兴大国，集全阿拉伯世界之力，摧毁欧美国家在阿拉伯世界打上的“殖民主义”楔子——以色列，打破地区平衡，这自然是与埃及本就关系疏远的美国等西方国家所不愿意见到的，何况这些国家在阿拉伯世界还有着大量的投资与利益存在（如石油公司），若埃及成功统一阿拉伯世界，这些资产恐怕都会被国有化，这更使得欧美各国设法阻挠埃及统一阿拉伯世界（如援助阿拉伯君主国，借此对抗泛阿拉伯主义的影响）；同样的，埃及若成为中东的新强权，也会影响到苏联在中东事务的话语权，苏联虽表面看起来支持埃及，但到了一定程度，其必定不会继续资助埃及，防止昔日的小弟成为与其一争高低的对手。

从内部来看，埃及推行统一的方式也存在极大弊端，其没有以平等姿态对待同为阿拉伯兄弟的叙利亚，反而乘人之危，在其遭受政治动荡的危急时刻，强逼其接受不平等的统一条约，将统一变为了吞并。此后埃及在叙利亚推行的经济与政治政策也没有顾及叙利亚与埃及完全不同的国情：政治上，纳赛尔一味地将权力集中于开罗中央，排挤包括叙利亚阿拉伯复兴党在内的叙利亚政治精英，不让其参与自己家乡的治理，将原本可以成为盟友的社会主义者推向了对立面，进而引起了叙利亚人民对自身参政权利被剥夺的愤怒；经济上，纳赛尔推行的经济改革没能起到刺激叙利亚经济发展的效果，反而引起了商人与资本家的不满，使他们与被排挤的叙利亚政治精英以及叙利亚军方人士联合起来，共同反对埃及对叙利亚“吞并式的统一”，最终使叙利亚脱离了埃及的控制，恢复了独立。

阿拉伯世界简图

阿联的失败证明了在地方民族主义盛行的阿拉伯世界强力推行泛阿拉伯主义只会适得其反，阿拉伯民族作为一个仍处于原生民族向现代民族转型过程中的民族，其虽然具备共同的风俗习惯、文化、语言与历史，但并不具备对同一政治、主权与国家的认同感，阿拉伯人的自我认同更多地是宗教，而不是对阿拉伯民族自身，因而阿拉伯民族的凝聚力极弱，自阿拉伯帝国消亡后，其始终未能再度建立起民族共同体。如今，阿拉伯各国被殖民主义所人工划定的国界束缚后，就难以打破疆域的限制，重构历史上辉煌一时的阿拉伯民族共同体。

泛阿拉伯主义所倡导的统一的阿拉伯民族，恐怕只是想象的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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