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忆生态作家胡冬林)
胡冬林老师走得太突然,除了哀思,于我而言还留下了小小的无可弥补的遗憾。
5月3日上午10点,我正带着2岁的女儿逛超市,接到胡老师电话,他刚从广东巡讲归来,想一起吃个饭,遂约在次日中午在他家附近的蜀香楼见面。“这次去广东演讲,《巨虫公园》又加印2万册;我马上要和吉林电视台去长白山拍一个关于野菜和山珍的纪录片……我得一笔2万块奖金,准备去松江河(镇)租个大房子,方便上山,夏天还能招待去长白山的朋友……”电话里,他兴奋得像个孩子。
5月4日,中午11点49分,我顶着小雨来到蜀香楼,给胡老师打电话,却是婷婷姐(胡冬林的妹妹)接的,“我哥走了。”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胡老师出门了?我们约好一起吃饭。”婷婷姐哽咽着说,胡老师当天早上突发疾病,抢救无效已经走了。
胡冬林老师走得太突然了!一整个下午我都回不过神儿来,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连发朋友圈时都没敢直接用胡老师的名字,担心这是个玩笑。想想这顿一直没吃成并且再也吃不成的饭,真是特别遗憾。
与胡老师这顿饭两三个月前就开始约了,因为我时间不宽裕就一直拖着。其实,忙也不过是个借口,无非觉得吃饭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不在乎早一天还是晚一天,可当我有时间去赴约,朋友却不在了,这种遗憾无以弥补。
5月6日上午,参加了胡冬林老师的葬礼。那一天的大风似乎是在为胡冬林老师送行。中国文学界失去了一位自然文学重要作家,我则失去了一位可以畅谈森林与生态的朋友。
2011年5月30日,我专程赶到二道白河镇采访胡冬林老师。他是我见过的外形最不像作家的作家———大嗓门儿、不修边幅、个性豪爽、爱憎分明、疾恶如仇。游走于长白山老林里的胡冬林总是一身旧迷彩,背着相机、望远镜和一个放着笔、本、干粮和咖啡的迷彩帆布背包。那次为了写个特稿,采访了五天,胡冬林老师说,我是和他聊天时间最长的记者。
每个晴朗的上午,胡老师必定上山。当时正是蜱虫(俗称“草爬子”)活跃之时,我天生对这种虫子没有抵抗力,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可为了采访我必须随着胡老师走进长白山原始森林,于是,我全副武装———把自己穿得像个粽子,通身抹上白花油,又喷了若干驱蚊剂。“完了,今天啥动物也看不着了,远远就被你熏跑了!”胡老师一边抱怨一边大笑,这事儿被他嘲讽了半年多。
一钻进林子,胡冬林就兴奋,50多岁的人灵活得像个小伙子,走路直往前蹿。那天,在河边一处相对平整的灌木丛中,我看到了他的“森林写字台”———一棵直径1.5米的大青杨的伐根圆盘当桌面,4截短圆木轱辘摆在四周当凳子,旁边立着一根4尺高的圆木,短树杈上挂着他心爱的望远镜和相机。他的许多山林笔记和《野猪王》中的两章草稿就是在这张“写字台”上完成的。他说,直到45岁走进森林以后,才找到自己满意的写作状态。
胡冬林在长白山隐居5年,记下了50万字的森林笔记,这是他的作品资料库,被他视作比生命还重要。以此为基础,他写出了《蘑菇课》、《原始森林手记》、《狐狸的微笑》、《青羊消息》、《野猪王》、《巨虫公园》等多部优秀作品。
胡冬林被誉为自然文学作家,我更愿意称他为生态作家,因为他对长白山的探索与研究已不仅仅停留在动物、植物的层面,而是深入探索长白山众多物种之间共生共荣、协同进化的关系以及它们对地球生态系统的巨大贡献。
胡冬林一直痛斥破坏长白山生态的行为,“当人类与野生世界发生冲突时,我永远站在野生世界一边。”胡冬林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2012年,长白山发生毒杀野生动物大事件———五头熊横尸山林,胡冬林愤怒了。他请人开通实名博客,讲述杀熊事件,并发布了他在雨中跋涉7小时、几十公里拍到的珍贵照片。
他的举报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当地政府加大了对盗猎的打击力度。但是他也挡了一些人的财路,招惹来很多仇恨,他的好朋友孙某也因此受了牵连,这让胡冬林很内疚,但他却不后悔。
2012年10月,胡冬林老师突发脑梗,虽然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若每天上山还是行动不便,他才不得不搬回长春,专心文学创作。
2015年,胡冬林老师开始硕果累累,电话里传来的大都是好消息,“又得了多少多少资金”、“我一年版税百万了!”每次他都滔滔不绝,每次都高兴得像个孩子。
大约2016年年初,他换了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特意邀请我去参观他的新家,缺少女主人的家还是有点凌乱,但是胡老师却住得很舒服、很满足。2016年10月,女儿在深圳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跑过去看外孙子,计划在长春再住三五年,就搬到深圳女儿身边去养老。
我觉得,胡老师的幸福生活和文学成就似乎才刚刚开始,他却急匆匆地走了。
如果他没走得这么急,那部可以“放开手脚”写的长篇散文《熊冬眠树》应该年内就快完成了。《熊冬眠树》和长篇小说《熊纪年》是胡冬林老师积淀最厚重也最看重的作品,被他自己规划为生态作品中的代表作。
在中国,像胡冬林老师那样,扎在原始森林里观察体验、走访调查的作家非常稀缺,并能真正融入森林之中,真实地欣赏和陶醉于这种生活的作家更是凤毛麟角。
原本,我一直认为他在长白山的生活很清苦,现在想想,那恰恰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说,在长白山,对文字更有感觉。“每次一上山,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有世界上最新鲜、最纯净的空气。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五脏六腑乃至全身的每一条血管都被这早春生气勃勃的空气清洗一遍……”他最大的快乐就是每天写下上千字的森林笔记后,再精雕细琢写下三五百字,字字视若珍宝,“细品文字之美,那个过程太幸福了,比漂亮女人更让人着迷。”
胡老师,一路走好,希望你能去最想去的地方。
(原标题:忆生态作家胡冬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