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征少销确保库存
1957年7月16日上午,全国粮食工作会议在中南海紫光阁召开,会议由陈云、李先念主持。这是1957年的第二次粮食会议。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两位主管粮食的最高领导人深受粮食紧张之累。陈云首先在会上叫苦: 上一年度挖了六七十亿斤库存。亏得四川调入了50多亿斤才救了急。目前全国可供调拨的粮食极少,已经发生了调度不灵的情况。如果再遇到一个灾荒就不行了。现在看来,国家的粮食库存,要能够应付两个灾年才行。我们能够对付两个灾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才是稳定的。(《全国粮食会议文件》,1957年7月)
两个灾年需要多少库存呢?这次会上分析,国家应付一个灾年需要430亿-450亿斤库存,应付两个灾年需要480亿-500亿斤库存,最好能有600亿斤库存。
当时全国正在进行社会主义教育。陈云在8月31日的讲话中说,要把社会主义教育和粮食购销工作结合起来,用社会主义教育推动粮食收购工作。乘着社会主义教育和年景较好的机会,应当多收一点粮食。陈云传达毛主席的话说,正常年景粮食征购不得少于850亿斤(《1957年第二次粮食会议文件》,1957年8月)。这次会议初步认定1957-1958年度粮食征购计划为856.32亿斤(贸易粮),销售计划为757.20亿斤,财政供应粮食(即军粮)18亿斤,出口36亿斤。收支相抵,可以有45.12亿斤补进库存。1斤贸易粮大约相当于1.15斤到1.2斤原粮(这个折算范围依原粮质量好坏而定)。国家征购的都是贸易粮,而给农民的口粮都以原粮计算。社会主义教育实际就是批判资本主义,把大批判和粮食征购结合起来,强化了征收过程的暴力性。
但是,这次粮食会议上定的计划遇到各省的抵制。经过中央和地方反复讨价还价,在1957年9月召开的八届三中全会上,国家对粮食征购计划减少到852亿斤,销售提高到767亿斤,再加上出口和军粮支出,库存只能增加31亿斤。陈云在会上说,据农业部估计,1957年全国粮食产量可达3685亿-3700亿斤,比上一年增产35亿-50亿斤。从中央到省到专、县,层层下达季度、月度统购统销指标,专、县两级只能执行,不能改变指标。省里可以改变指标,即对中央下达的征购指标稍加提高,对中央下达的销售指标稍加压缩,为省里留下一定的调剂余地,省里改变指标可以先斩后奏。又经过和各省领导人的讨价还价,原来的852亿斤的征购指标还是不能落实,减为847亿斤。李先念根据毛主席“压缩销量”的指示,将销量由原来的767亿斤,减为748亿斤。军粮18亿斤和出口36亿斤不变。中央与地方的这一轮博弈,中央取胜:中央库存增加计划由原来的31亿斤增加到45亿斤。
进入1958年,粮食购销形势使中央政府更加焦虑。1958年2月16日,中共中央发出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做好粮食购销工作的指示》(中发[58]104),这个文件指出,要完成八届三中全会确定的任务相当艰巨,现在个别地方有些农民开始闹粮,其中有些是真缺粮,有些是假缺粮。中央要求销售粮食力争不要突破计划,收购粮力争超额完成任务。在这期间,中央和地方正在博弈。1957-1958年度最后的实际结果是,征购920.11亿斤,销售842.09亿斤。征购比计划增多,销售比计划减少。在博弈中还是中央占优势。
1958年冬个别地方开始出现饿死人的情况,1959年饿死人的情况继续发展,农民是守着几百亿斤粮食库存饿死的。1959年4月到1960年4月,是饿死人最多的一年。在这期间,库存粮食最高达887.03亿斤(1959年11月初),最少也有319亿斤(1960年5月)。1960年4月,是春荒最为严重的时候,这时粮食库存为403.51亿斤。(中华人民共和国粮食部历史资料:粮食部计划司1962年统计表。)这是贸易粮,折合原粮为482亿斤,按当时口粮标准计算,相当于1.4亿人一年的口粮。如果拿出一半库存粮食来救人,也不会饿死人!
改革使统购统销退出历史舞台
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统购统销可能一直继续下去。1978年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1983年人民公社解体。农民种粮的积极性空前提高,粮食真正多了起来。1984年粮食产量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其他农副产品也大幅度增长。
此时农民强烈要求取消统购统销。但城市职工和国家财政难以承受。国家只能兼顾城乡利益,采取折中和逐步的方式。
1983年中共中央1号文件指出,“对重要农副产品实行统、派购是完全必要的,但品种不宜过多。”
1984年中共中央1号文件又指出,“要随着生产和市场供给的改善,继续减少统派购的品种和范围。
到1984年底,统派购品种从1980年的183种减少38种(其中24种是中药材)(杨继绳:《邓小平时代》,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207页)。实行了32年的统购统销开始瓦解。
1985年,国家不再对农村下达指令性的收购计划。而是采用“合同定购”的方式来收购国家需要的粮食。
1985年底,中央提出了“逐步缩小合同订购数量,扩大市场议购”的新方针。
然而,只要粮食价格不放开,没有粮食市场,统购统销就不能真正取消。而粮食市场的形成,必须由市场供求定粮价。在统购统销实行的几十年间,为了适应城镇职工的低工资,农产品实行低价政策,即靠农民支付的“剪刀差”来补贴城市职工。1979年,国家提高了农产品的收购价格,但政府卖给城镇居民的粮食价格低于从农村的收购价。差额由国家财政补贴。1991年,粮食价格补贴400多亿元。其中城市补贴200多亿元。平均每个市民补贴130元-150元。用这些钱可以买好大米100公斤(杨继绳:《邓小平时代》,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第398页)。但是,放开粮价的政治风险太大,迟迟不能决定。五六十年代,玉米面提价一分钱,事先要层层开会,做好充分的思想动员,还让党员以党的纪律保证不去抢购。1992年底,各地的库存粮食多,库存粮食占压不少资金。这时放开粮食价格,不仅不会出现抢购,还会给粮食部门减轻负担。
1992年底,全国844个县(市)放开了粮食价格,粮食市场形成,统购统销才真正退出了历史舞台。
(文章来源:《炎黄春秋》2008年12期 作者:杨继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