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南京保卫战
我回南京归建时,教导总队的编制,早已由3个步兵团扩充为3个步兵旅,原来的直属营,除特务营、军士营、通讯营外,骑兵营、工兵营、炮兵营均已扩充为团。我连连长朱樑(广西梧州人)已调升第7团当营长,赴湖南接收新兵。新连长由原来的连副赵自修升任。他率领连里的第2、3两排,刚从上海撤回南京不久。
见面后,赵连长同我谈了一些在上海作战时的情况。他告诉我,第3排长唐沅(湖南人,是我在军校时的同期同学)已在上海牺牲了。唐沅同学一向工作勤奋,责任心强。上海撤退时,部队相当混乱。我连在火车站上车之前,唐沅发现牵着他的乘马的传达兵未到,估计他还在原地未下来。他急忙要回原阵地去找,连长不让他去,但他仍然去了。他刚返回到原阵地,原阵地就被敌人占领了。他自然也就无法生还了。
唐沅,是我同连的好战友。8月里,我在南京九华山担任防空时,他曾由孝陵卫营房到九华山看我。他说:“这次的战争,是关系我们国家生死存亡的战争,现在军事上敌强我弱,艰苦在所难免,战争中谁死谁活也很难说的,可能我死,可能你死,可能我们都死,但这算不了什么!为打鬼子而死,死了也心甘情愿。”他的话使我终身难忘。
唐沅牺牲了,我想起了他那“心甘情愿”的豪言壮语,想起了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时代不同,但都是中华儿女爱国爱民的拳拳之心。
回孝陵卫营房后,我们一共只住了两天。
有一天,我回孝陵卫营房取东西,路上遇到了李西开团第三营迫击炮排长谢造时(湖南人,和我是军校同期的同学)。他邀我到他排的住地——明孝陵东南的一个小村,并留我在他那里吃了一顿中饭。他把他排里养的猪、鸡和堆积的木柴与存放的油、米等物,都逐一地让我看了,并问我:“你看,够用三个月了吧?”(当时,唐生智宣称,在南京要死守三个月)他还告诉我说,在湖南的一个师要调他去当连长,电报已到,总队已同意他去。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不急,我已给总队讲了,让我把这一仗打完再走。”可惜的是,还没等到这仗打完,他已在梅花山西南侧的阵地上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在岗子村期间,我们曾看到过南京东部上空的激烈空战,敌我双方的飞机都不少(各约十余架),犹如飞鸦似地交织盘旋,直扑射击,枪炮声电轰雷鸣般地响个不停。此种情况,到12月初以后,就很少有了。
从12月9日下午起,敌人的侦察气球,已毫无顾忌地出现在马群附近的上空了。
我们进入阵地后的三四天内,敌机轰炸的次数较少,这时,我们抓紧时间,集中力量,构筑工事。
我们构筑的人员掩蔽部的抗力都比较强,因为在我们阵地附近的琵琶湖畔,有一个小仓库,里面有木材、水泥、钢筋等材料。那时,管理人员都走了,没人管,要拿多少就可以拿多少。
战斗到了9日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战线已逐步地逼至城郊。
9日那天,在敌人尚未进入孝陵卫以前,总队指挥部为了营房不留给敌人使用,临时组织了一些人员,赶回孝陵卫烧毁自己的营房。我连连长被抽调负责指挥焚烧原第2团所住的营房。除了公家的房舍、器材、什物以外,也有个人放在营房的衣箱、用具等,也都同时付之一炬。
连长不在连,由我代理连长的职务。我们连长,除9日那天不在连以外,12日撤退的那一天也不在连。早饭后,他说他要到琵琶湖的村子里检查骡马,接着又说要领弹药,整天都不在阵地。那天的战斗和撤退,都是我负责指挥的。以后撤退到武昌整训时我们才见面,他说,12日那天下午他回连阵地时,发现阵地没有人了才知道撤退的情况。他以后是从燕子矶的八卦洲渡江的。
12月11、 12日这两天,战斗够激烈的。敌人的炮兵不断向我地堡城及富贵山一带的炮兵阵地射击。敌人的飞机轮番地向我阵地纵深及城内一些大的建筑轰炸,城内有好些地方都升起了浓烟,燃起了大火。
12日那天,第一线和我连阵地的距离,已越来越近,枪炮声也越来越密。经由明孝陵、廖墓、太严开运老人在接受采访
平门之间的路上后送的伤员,也是越来越多。
上午11时左右,我连阵地附近,有的树林和地上的枯草,已被敌机投掷的燃烧弹引起燃烧。这时我准备把阵地向后转移,向指挥部请示时,电话不通。好在我连的阵地距指挥部不远,只有三百来公尺,我通过新开门进入坑道指挥部,找到了参谋长邱清泉。我简要地向他报告了战斗和阵地燃烧的情况,并将准备把连阵地向后转移的建议向他请示。他听了我的报告以后,要我靠近他室内壁上的《敌我态势图》,他指着地图对我说:“这里(指明孝陵、四方城、卫岗地段)我们第一线的部队,仍继续在坚持战斗,你连的阵地不能转移。你们转移了,第一线的士气会受影响。为了避免遭受火烧,班、排的阵地,可在你连阵地的地区内自作调整,但决不许后撤。”
指示非常明确,我得马上回连,但走到坑道口时,那里的哨兵不让我通过。他说:“出坑道口的人员,要有指挥部的通行证才能放行。”我知道同学刘庸诚伤愈以后,已改调指挥部当作战参谋,我到他那里要了一张通行证,出了坑道口。
我回到阵地,把有的班、排的阵地,作了必要的调整。战斗十分艰苦,但第一线官兵的战斗表现,仍极英勇顽强。防守卫岗及其南北地段的官兵,在阻击鬼子沿公路向中山门突进时,与敌人反复拼搏,伤亡极大。第三团连长王植三(江西人)受伤三处,但他一直不肯退出火线,誓与阵地共存亡。
守卫光华门那个团的团长谢承瑞(浙江人),是学兵工的,曾在法国兵工大学毕业。他平时书生气十足,但在战斗中勇猛异常,和他一道守卫光华门的官兵,也个个敢于拼搏。他们用手榴弹、用刺刀甚至用肉搏同冲进城门的鬼子硬拼,光华门一再地失而复得,直到奉命撤退以前,光华门一直在他们的顽强固守中。
更使我难忘的是老2团(原胡启儒团)14连(防坦克炮连)连长颜希儒。他的连和我连一样,都是直接归总队指挥部指挥的。他连的阵地位置和我相距不远。
12日下午,他曾专门到我的掩蔽部同我作了一次仓促的联系,他说:“现在第一线够吃紧的,稳不稳得住很难说,要是撤退的话,你走不走?”我说:“有计划的撤退,当然要走,没有计划就麻烦了。”他听了我的话以后,发了一声冷笑,他说:“还能有计划的撤退么?”我不了解他这样讲的目的何在,我反问他:“你准备怎么办?”他说:“不管它怎样的撤退,我不走了”。这时,他从腰部取出两个用绳拴着的卵形手榴弹,一手拿一个,无限感慨地对我说:“你看,够本了吧?”他这是明确地告诉我,要与敌人血战到底、同归于尽。我当时认为这也可能是他出于一时的激愤,因此,我还劝他:“有命令撤退的话,还是照命令办吧。”他说:“好,那就等着吧!”讲了这话以后,他就回他的阵地去了。他回去以后的情况怎么样呢?我当时并不了解。以后,听他连里的一个姓安的排长是这样讲的:“
他们到哪儿去了呢?很显然,他是随他一道的士兵,执行了他那决不撤退的计划,同鬼子硬拼到底了!
宋代李清照过乌江吊项羽的诗中,有这样的两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余暂借之以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