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症候群

编者按

四月中旬，一场名为“扫黄打非·净网2014”的打击网上淫秽色情信息专项行动在全国展开，一夜之间，超过20家网络文学网站关站整顿，其中包括被认为是“中国网络文学先行者”的晋江和红袖添香，也有像新浪读书频道、搜狐原创这样实力雄厚的大门户网站的原创文学频道。

整顿让灰色状态的腐女群落进入公众视野（爱看“耽美文”的女性则被称为“腐女”），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女性读者撑起了网络小说产业。

腐女与耽美文只是庞大网络小说链条的一部分。穿越、宫斗、总裁、耽美，是网络原创小说中拥有最多女性读者的几大题材，这些题材有的已经从一个人的显示屏走向千家万户的电视机，成为海量影视剧的素材来源，捧红了于正、杨幂、刘诗诗这样的影视红人，而影视剧又倒逼着网络小说加剧生机勃勃。而网络言情小说的读者们，执着不变地，在地铁的智能手机上，在床头的iPad上，追着她们支持的作者新写好的章节，并且就剧情的发展，热情地提着自己的建议。

本报记者 马欢 发自广州

仅从外表上看，卢梅（化名）和大部分28岁的姑娘没有任何不同，从小到大，她都是父母和同学眼中的“乖乖女”，性情温和且听话懂事，在中规中矩地读完重点大学后，又按照父母的要求，找了一份稳定的国企工作。

只有特别熟的朋友，才知道她私下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晋江女”，在晋江文学城看各类穿越文、宫斗文、总裁文、耽美文，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网上对我们看的小说内容总是妖魔化，”卢梅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其实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欣赏作者的文笔而已，他们的作品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1999年，福建晋江电信局的工作人员为了响应创建地方门户网站的号召，开设了自己的文学BBS。当时他们肯定做梦都没有想到，十多年后，这个网站竟然发展成了全球最大的女性文学基地，培养了无数的忠实读者，她们有的来自小乡镇，有的则在大城市生活，有的是别人眼中的非主流，还有的则是有着体面工作受过高等教育的“好女孩”。另一个著名女性文学网站红袖添香网也是在这一年开设，在晋江和红袖之前，最早成名的文学网站是1997年开设的榕树下。

和晋江一起长大

1999年8月，晋江文学城开站，域名http://wenxue.jjinfo.com，主要在BBS上贴各类言情小说、武侠小说、现代文学等。

“在晋江没有出现之前，我们都是在学校里互相传阅各种口袋书的，”卢梅说道，她指的口袋书就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在年轻的女中学生当中盛行一时的台湾式言情小说。这些小说描写形形色色的男女爱情故事，除了题材包罗万象，内容也不乏有一些情色描写。在性教育缺失的年代，这种类型的小说成了不少年轻女孩的性启蒙读物。

卢梅就是这类小说的爱好者，读高中的时候，经朋友介绍，她发现了晋江，这里有不少言情小说，且均为免费阅读。对于曾经要通过租书来看言情小说的卢梅来说，这种阅读体验显然更加方便。

她也是第一次在晋江上接触到男同爱情小说，内容大胆到让人难以想象。“原来男生之间也可以这样的”，这些男同小说曾经看得卢梅面红耳赤，她也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有这样的阅读喜好的女生成了大家讨论的“腐女”。

2003年堪称中国女性网络文学发展史中里程碑的一年。这一年，晋江创立了姐妹网站晋江原创网，开始发布大量网友的原创言情小说，并把总部从东南小城搬到了北京。

卢梅的表姐刘琴琴（化名）就是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晋江的一名作者。“从小到大她的文笔就好，也会和我分享自己看的言情小说，我就建议她，为什么自己不试一下呢？”卢梅说道，表姐是她心目中的才女。在卢梅的鼓励下，刘琴琴开始创作一些自己喜欢的爱情小说，并尝试在晋江发表。

刘琴琴喜欢创作悲剧小说。“她不太喜欢那种喜剧，她觉得爱情就应该是悲剧的，”虽然刘琴琴的小说更新很慢，点击率也根本没办法与晋江最具人气的作家相比，但也因此结识了一些拥趸。她们会加入某一个作者讨论群，就小说的题材和剧情发展讨论。

“有时候她（表姐）会在群上问大家的意见，有些读者会要求剧情按照他们的喜好来修改，讨论来讨论去，文章自然就写完了。”卢梅说。

在晋江，读者可以就文章的每一章节评分、发表意见，甚至可以对剧情的发展提出要求。读者为自己喜欢的作者建QQ群，每当作者写新文的时候，便有一群读者追随而去。

2008 年1 月8 日开始，晋江VIP 阅读收费系统正式上线，从这时起，读者的阅读不再是纯免费的形式，读者需要进行网上充值。如今网站中所有的完结小说只实行部分VIP政策，即小说前50%内容免费，后50%内容收取晋江币，除花钱购买晋江币外，读者可以通过评论的方式获取晋江币。

“现在有收费等级制度，一般到20多章后，会开始收钱。”卢梅是高级VIP，看文1000字3个币也就是三分，一般一本也就几块钱，比看一般的书方便多了。

靠这种VIP制度，刘琴琴曾经有一部小说赚取了一些额外稿酬，“当然，这点钱只能算是零花钱，根本没有办法和晋江那些点击率高的写手们比。”卢梅强调。据了解，刘琴琴依靠稳定的写作，一个月收入过万是正常的。

腐女：身边的“情感和性专家”

大学毕业工作以后，卢梅对晋江的喜欢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男生不看AV 就等于女生不看言情。”网络上曾经流传这么一个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晋江主打的言情小说为广大女性的情感宣泄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也完成了她们对性的想象与认识。

卢梅自己就时常自诩为身边“情感和性学专家”。从中学开始，就有不少女同学会就自己的恋爱和情感问题请教她，甚至还有男生就自己的生理问题和卢梅讨论，卢梅也乐于将自己在小说中学到的告诉大家。

尽管在讨论这些知识时，卢梅表现得非常大胆，但她本人其实是非常传统，甚至有些保守的。

她的生活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就是回家上网看小说。她会在晚上11点前按时睡觉，除了偶尔的同事聚会和同学聚会，几乎没有其他的社交生活。

她不太爱化妆，用最简单便宜的护肤品，就算是闺蜜送的美容品也会放到过期，因为觉得“这么用实在太麻烦了”。

卢梅还是一位坚定的婚前性行为反对者。在谈过的几次恋爱中，也仅限于和男友“拉拉手”而已，甚至还没有到接吻这一步。“我不想那么随便，也不想那么快，”她说道，即便如此，在给其他朋友情感做建议的时候，她经常给对方强调性的重要性。“对于男人来说，那方面是非常重要。”她总是这么建议。在和卢梅有同样阅读爱好的女孩们中，像她这样保守的并不在少数。

“我自己喜欢看穿越和架空小说，特别欣赏那种能力很强，但是看起来非常冷酷的男生。”卢梅说道。她推荐了一部自己喜欢的晋江网络小说《摘星》，故事内容说的是一位平凡的女生和一位少将的故事，“一开始就是这个女生怀着肚子和这位少将结婚了，很多人会很奇怪，为什么这么有能力的一位少将会在有老婆的情况下和这个女生结婚了，你看到后来，就会发现内容越来越吸引人了。”她这样推荐。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张达明……他倚在自己那辆白色加长型奥迪车旁，再一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英气的浓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瞳仁是深褐色的，鼻梁高而挺直，嘴唇薄厚适中，笑起来，一口健康整齐的白牙，脸颊上居然还隐约露出两个酒窝。”这就是卢梅推荐的小说《摘星》的开头。

对这类型小说的幻想，也或多或少地代入到现实生活中。卢梅的理想对象就是这种类型的男生，她期望可以在现实生活中遇见，可惜总是事与愿违。曾有同事介绍了一位男生给她认识，对方在邀约看电影的时候，突然拉了一下她的手，当时的卢梅一把就推开他了。

“我不喜欢这种太随便的男生了，我觉得男生还是要成熟稳重一点比较好。”这段交往随后也无疾而终。

2010年，喜欢写悲剧小说的表姐刘琴琴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在父母相亲介绍下，刘琴琴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并顺理成章地结婚，然后生孩子。

“表姐现在就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家庭妇女，我想我将来也应该和她一样，我其实也不喜欢太刺激和冒险的生活。”卢梅说道。

当“霸道总裁”读者遇见真总裁

因为对晋江的共同喜爱，卢梅结识了比自己小7岁的90后好友小芹。小芹是一位在外企工作的白领，每天晚上回家后，她也喜欢上网看小说，尤其喜欢和自己生活背景接近的公司类小说。

“我不喜欢古代穿越文，距离太远了，我比较喜欢和我生活还有工作贴得比较近的内容，”小芹说道。除了古代穿越小说，类似“霸道总裁系列”的现实类言情小说也在晋江这类型的网站上走红。这类小说的设定往往是一位平凡的都市女子，遇到了一位强势的豪门总裁，并意外擦出爱的火花的故事。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霸道总裁”似乎从不存在。曾在网上广为流传的故事是，某痴迷于这类型小说的女生在现实生活中真遇到了这样的高帅富老板，她企图通过卖萌装笨等小说女主角行为引起对方的注意，结果却惨遭辞退。

小芹不认为自己喜欢“霸道总裁”系列，“我没有那么夸张，那种总裁文是红袖（指红袖添香网）的人才爱看的，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现代的、贴近生活的小说，俗称都市童话。”

类似这种都市类言情小说主角大部分为25 岁左右职业女性，多为刚进入社会未成立家庭的白领单身女性，主人公的塑造也恰好迎合了晋江主攻市场，20-30 岁的都市白领女性，具有一定的消费能力，同时也对爱情存在着一定想象。

都市童话的美好情节没能代入进现实来，对于自己憧憬的爱情，小芹表示：“都教授（韩剧《来自星星的你》）那样男主人公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小说里的那样的男主角，我还没有见到过。”

她会抱怨公司的男生长得不够好看，并私下给他们取花名，“比如有两个男同事，我管他们一个叫瓜瓜，一个叫枣枣，因为长得太歪瓜裂枣了。”她笑着说道。

她也不介意偶尔看一看腐女们的男同小说。“不过那些描写太大胆了，偶尔看看还行，久了就腻了，我还是最喜欢看男女之间的爱情。”

在这些晋江粉丝们的推动下，网站发展至今，日均页面浏览量超过1 亿，日登录固定用户高达220 万人次，在国内最具活力的青春言情出版市场中，80%的版权来自于晋江，在高端出版市场，这一数字可以达到90%。某种程度，是她们造就了晋江，晋江也改变了她们。

网络小说生产力链条解析

本报记者 李兮言 发自广州

11年前，廖俊华放弃稳定的公务员工作加入专职网络作家的队伍，所有亲友都觉得难以理解，“父母因此生了我两年气。”时过境迁，如今已经是起点中文网副总经理、常务副总编的廖俊华再谈起这件事，感叹时代变化太快。“在今天，放弃工作做全职网络作家的年轻人太多了，人们再不会觉得奇怪。”

在大陆，当下的网络作家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收入相较十年前都要提高太多。2006年开创的“中国作家富豪榜”，在第一届评选时网络作家榜上无名，而在去年的榜单上，以年版税收入2550万元排名第一的江南，正是以网络小说连载出名。而由同一机构在2012年创办的子榜单“网络作家富豪榜”显示，排名第一的“唐家三少”吸金2650万，紧接其后的“天蚕土豆”、“血红”和“我吃西红柿”也分别收获了2000万、1450万和1300万，榜单中多位网络作家在2012年11月至2013年11月的总收入达到了2012年榜单中的2007年到2012年五年的总收入。

2000年初的廖俊华会觉得这个现象不可思议，不过在今天，任何一家文学网站对此都不感到奇怪，那些曾对网络文学嗤之以鼻的传统作家也不会吃惊—没有谁会仅仅着眼于简单的网络文字阅读付费，飞速增长的网络文学产业，正在布局它与周边文化产业的链条，从而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步步惊心》产业链价值过亿

原创文学网站赚钱在如今已众所周知，除了养肥了作家、网站、低端出版业，网络文学还进入了动漫、游戏、话剧，甚至从前述这些赚钱但非主流的行业进入主流影视圈。

大众开始关注网络小说改编剧本，应该是从电视剧《步步惊心》开始。由桐华创作的穿越小说《步步惊心》2005年起在晋江原创网连载。2009年，《步步惊心》成为盛大文学旗下第一部被改编并正式启动剧集拍摄的网络小说，于2011年在湖南卫视首播，一炮而红。

《步步惊心》不仅捧红了一批导演、编剧、演员、歌手，也让盛大文学看到跨界产业巨大的商业潜力。受电视剧影响，2011年由中南博集天卷正式出版的纸质版《步步惊心》，第一个月内销量突破30万册，成为该年度畅销书。仅出版这块，廖俊华透露，《步步惊心》的收益超千万人民币。在随后几年，《步步惊心》相继改编为话剧、网游等形式，据媒体调查，从图书到影视再到话剧，《步步惊心》的产业链价值过亿。

《步步惊心》的成功，掀起了网络小说改编热潮。从2010年起，成为网络话题的电视剧《甄传》、《裸婚时代》以及电影《失恋33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等，无一不来自网络小说。海量的网络小说已经渐渐成为海量生产的国内电视剧的重要来源。在《步步惊心》之前，盛大文学旗下版权部门会定期向制片公司发送作品目录，但这几年却变成了卖方市场，“渠道早就不是问题，往往是制片方主动上门找我们洽商。网络小说事先已经在文学网站上经过了市场测验，因此降低了影视制片方的投资风险，越来越多的制片公司青睐于网络小说改编。”廖俊华告诉时代周报。根据盛大文学统计数据，2013年，盛大文学售出版权作品近1000部，筹拍和即将上映的作品近100部。

“网络文学主要代表年轻的群体，所以被推广后，不管是影视、话剧还是游戏，也都是针对年轻人，带动了受众年轻化的走向。”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年轻群体通过互联网观看视频的特点很明显，网络文学改编剧本还间接带动了视频网站的点击率。事实上，不仅是影视剧和视频网站，传统出版、网游、话剧、动漫等产业均向网络小说伸出橄榄枝。而在新兴领域，廖俊华表示，盛大文学目前最看好与手游市场的结合。

根据艾瑞咨询行业预测数据，中国移动游戏在2013年全年市场规模达到91.9亿元，同比增长371.1%，预计2014年智能移动游戏市场将保持近100%的增速。而在同质化产品过多的情况下，艾瑞咨询认为，腾讯早早将日本大量漫画版权纳入囊中，作为上游的内容对于移动游戏会显得更为重要和稀缺。

严重盗版之下寻求跨界出路

在陈少峰看来，网络文学经营者布局跨界产业链，是现阶段大陆严重盗版现象下不得不做的选择。“如果不是因为盗版阅读，《步步惊心》在线付费读者数量怎么可能才到几十万？”廖俊华说。

跨界产业链是目前整个文化产业最为主要的商业模式，“网络文学经营者发现必须扩展商业模式才能盈利，比如盛大文学把直接订阅的收入分给了作者，它就必须扩展盈利空间，形成有效商业模式。”陈少峰说。

目前在国内网络原创文学市场占据七成以上的盛大文学近两年做了很多跨界尝试：2013年4月，盛大文学注资10亿成立中国首家编剧培训公司，旨在推动网络小说作家转型为编剧，直接为影视业提供剧本；2013年12月，盛大文学与网络作家唐家三少共同成立工作室，目标在于围绕唐家三少所有作品在电子媒体、实体出版、影视传媒及游戏娱乐四大方面，展开全产业链运作；2014年1月，盛大文学与吴奇隆共同成立工作室，专注于采用项目制，推进网络小说原始版权在各衍生领域的再创作。

陈少峰认为，受到文化产业领域里商业模式的影响，盛大文学这几年跨界的产业链延伸成了重要的收入方式，产业链持续在延伸。不过，这样一条产业链并不是单向的，网络文学、游戏、影视、动漫相互之间可以互为内容提供。网络文学经营者也在努力保持自己在内容上游的优势。盛大文学就在进行自己的“造星计划”—作家的明星效益在产业链中占据至关重要的位置，文学网站利用建立的数据库为网络作家提供读者喜好的精确数据，从而培养更多受欢迎的作家。

“网络作家一旦出名，他要直接与各类渠道接触是很容易的。那原创网站该怎么办？所以我们掌握的最大资源不应该是作家，而是读者。我们有具体每一类文章读者群体的年龄、兴趣、性别等资料，从而预测出读者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精确定位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一步，中下游的影视、动漫、游戏能够更好地规避市场风险。”廖俊华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明星作家风头尽显，但背后的经营者普遍存在闷声发大财的情况。目前国内版权授权的业界规模已发展到几十亿，而这一数字在七八年前仅以百万级计算。创世中文网副总裁陈旻曾公开预测，“在未来的三到五年，会再进行十倍级的增长。”但处在跨界探索阶段，各大原创文学网站都刻意保持低调。一些新的尝试常常在开端之初发布消息，接下来便进入悄声阶段。时代周报记者曾尝试了解目前盛大文学与吴奇隆的全产业链工作室项目进度，但盛大文学相关负责人只是表示“相关工作正在开展中”。

“产业链形成是网络文学量变引发质变产生的结果。但目前远远没有达到成熟的地步，还只是个开端。作为上游的内容提供，网络小说还没有引起中下游足够的重视，远远没达到它应有的程度。我相信未来的商业潜力会更大。”廖俊华说。

不签耽美文作家，因为看不到商业潜力

网络小说产业链的形成，也在倒逼网络小说的繁荣。起点中文网旗下作家“孑与2”2012年进入了网络作家的行列，此前，他一直在传统文学领域写作。“转全职网络作家没什么奇怪的，我周围也有很多这样的人。这个职业能够提供足够的经济资源。”作品已经具有知名度的孑与2目前正处于创作旺盛期，他平均每天完成约1.2万字的写作任务，工作时间差不多十小时。

凭借收购至旗下的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网和晋江文学城，盛大文学在2009年拥有近80万名作者的规模，注册用户超过3600万。但截至2013年底，盛大文学旗下原创文学网站拥有超过230万名作家，720万部作品，累积注册用户量超1.23亿，PC月均访问用户6690万人次。廖俊华透露，仅在起点中文网，自2008年以后，签约作家以每年50%以上的速度增长，目前数量达到50万以上。

增长的主要原因在于网络作家收入的大幅度提高。网络文学读者数量以每年20%的速度快速增长，跨界产业链带来的经济利益对作家收益有很大贡献。孑与2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自己凭借穿越小说《唐砖》正式出版所获得的版税收益，已经达到了网上阅读分成收益的一半，而《唐砖》与手游等产业的版权商洽目前正在进行。

不过，着力于产业链打造也带来一些后遗症，原创文学网站根据商业需求对内容进行调整。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像“耽美文”这类目前尚不能正式出版并进入跨界产业链的网络文学分支，在大的商业文学网站已经逐渐减少甚至消失。“我们目前已经不签耽美文的作家，因为看不到它的商业潜力。”廖俊华说。一位不愿具名的耽美文作家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如今在网上写得好的耽美文，作者只能私下拿到印刷厂印数量不大的册数，然后拿到每年定期举办的同人市集上去卖，“挣不到钱，就是兴趣。”

“我从1999年高三的时候开始在论坛上写耽美文，但现在已经几乎不写。跟我同一批开始写的作家，如今也越来越少还在坚持。我们当中有老师、律师、医生、IT行业人，仅有的几个全职写手基本都是家庭主妇。都是兴趣，谁能依靠这个生存？”耽美作家璃梦之兔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对于已具规模的中国腐女而言，这大概是一个伤感的消息。

李银河VS裴谕新：

当下异性恋文化已经不能满足年轻群体

本报记者 马欢 发自 北京、广州

4月16日，世界华人性学家协会成员、荷兰国际广播电台旗下的全球公益项目lovematters中文服务—谈性说爱中文网，在北京举办了“性福我来谈-2014中国性教育专家论坛暨谈性说爱中文网上线发布会”。

李银河和裴谕新，两位从来都不缺乏争议性和话题性的女性学者都发表了主题演讲，还为台下的大学生和年轻白领进行科学专业的性教育普及。

尽管缺少性的主流价值观，但随着时代的进步，新一代的两性关系，也在发生新的变化。

时代周报记者对两人所做的专访中，对于同性恋、虐恋、腐女、同妻等热门的社会话题，她们时常有碰撞和火花。

我只能说我比较喜欢虐恋

时代周报：你为什么选择写那么多虐恋主题的小说呢？

李银河：首先我的性学系列有三本书：《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同性恋亚文化》和《虐恋亚文化》。我对虐恋做过专门的研究，也知道这个小说的文学价值不如它的社会学价值。它不是正儿八经的文学，但我希望大家能对虐恋有更多的关注和了解。

时代周报：那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情感经历？

李银河：只能说我很喜欢虐恋，否则我不会去写它。

时代周报：那如果是你，会选择做虐恋中S一方还是M一方？

李银河：我觉得我没有太固定，两个都好，我都会欣赏。

时代周报：你和王小波的爱情羡煞旁人。如果他今天还在，面对社会的种种变化与诱惑，你觉得你们俩是否还有信心感情如最初那般？

李银河：我觉得没有问题吧，因为爱发生了以后，它是很强烈的。

腐女的出现是不指向婚姻的性感觉

时代周报：你是怎么看待腐女这一现象呢？

李银河：其实腐女的出现，实际上是一种不指向婚姻的性感觉。很多是青春期的少女—而且也是异性恋，为什么会喜欢看男同性恋？首先这是一种纯纯的爱情，其次是男性的身体美，这些都是她们所追求的。而这个阶段的少女的情愫还没有指向婚姻，那男同性恋是最不可能成为结婚对象的。

裴谕新：我发现腐女的年龄都比较小，我发现25岁以下的腐女比较多，一般都是十几岁，25岁以上的就不太多了。那这个跟文化产生的时间是有关系的，她们还没有到婚育年龄。

腐女有几种心理因素在里面。第一种是距离感，如果是看异性恋的电影，她们会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的领域里，这时候她们会产生一种罪恶感，因为里面是充满了很多色情的情节。这种代入的情况会让自己觉得很不好。但如果看的是男同性恋电影，自己就不会代入进去。这种距离感保证了一种安全，可以让自己完全置之度外。

还有，异性恋的婚姻和爱情里掺杂了很多不平等的东西，包括物质的考虑、时代的背景等，很多爱情之外的因素在决定着女性们性的生活，这样的女性看起来还是蛮压抑的，没有办法忘情地去享受这种性爱。男同的性爱关系是比较平等的，而且也没有办法考虑婚姻的问题或者长久的恋爱关系，他们性爱的力量是非常大的，关于性爱的描写也非常多，性爱的发起和维持基本上是按生理的发育发展的。男同的关系比异性要轻松和平等的一个关系。有些女性会向往这种纯粹的关系。

时代周报：我发现，生活中有一些腐女其实在对男同性恋的感情上表现得非常大胆，但对待自己的感情是非常传统，甚至是保守的，为什么呢？

李银河：这些腐女的性规范一般都比较严厉，家庭环境相对保守，父母对她们在性方面有所限制，所以她们很容易因此将对男性不可能的性幻想转向男同性恋。

裴谕新：她们当中不少女生可能看起来十分规矩，但一旦和异性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则变得特别大胆。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旁观者，可以参与讨论，甚至在讨论的时候主导话语权。如果一个女生拥有很多性经验，在与别人谈论这个东西的时候她会受到很多的攻击。所以当她们没有过婚前性行为但又不妨碍她们去讨论，这时候她们就变得无懈可击了。

在现实生活中她们其实是异性恋，也不是保守的，她们就是对现实生活中的男女关系有一种疏离感。很多腐女其实都明白自己的位置，未来还是要谈恋爱、结婚的，有很好的家庭生活，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不需要性爱，而且她觉得这样的性爱很邋遢，等到结婚的时候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就OK了。

同妻和腐女完全没有关系

时代周报：还有一些人认为，同妻现象的出现可能和越来越多的女性热衷于男同现象，比如腐女的出现有关。

裴谕新：这个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因为很多同妻根本不知道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她们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腐女看到一个男的，她会根据对方的种种行为来判断对方是弯的还是直的，她就会想这个男的是不是同性恋。所以我认为腐女不可能因为欣赏同性恋而变成同妻的。这个是没有逻辑的。

时代周报：实际上同妻现象对双方造成的伤害都很大，你觉得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

李银河：有的人单纯指责同性恋者隐瞒自己的性取向不道德，我并不是这样看的。中国的结婚压力太大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有很大的区别，中国是“家本位”的文化，大家都把生活的价值放在家庭和婚姻上。而西方的生活价值是在个人身上，以个人快乐为主，例如在北欧，有50%以上的人都会结婚，另外50%不结婚，结婚的压力没这么大，同性恋者当然就不会找异性结婚。

在美国、法国，结婚的人数在30%左右，日本是40%，但在中国的结婚压力真的太大了，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就开始出现“形式婚姻”—男同性恋找女同性恋结婚，这样就没有同妻的问题了。而且可能部分的同性恋者也有传宗接代的想法，在我的调查中，一些男同性恋认为如果不结婚就对不起父母，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思维。婚姻应该以个人的快乐为主的，但是双方都要尽家庭的责任，很多同性恋对妻子有一份愧疚的心。如果有一天大家都接受同性恋，这样的同妻现象就会少很多。

时代周报：在性观念上，现在的女孩会不会比以前更进步？

李银河：年代间比较的话，她们对性应该是更肯定的。我有一个数据，1989年我的调查里显示婚前性行为的比例是15%，而且这数字里已经很多都打算结婚的，所以几乎没有婚前性行为。但最近这两年的调查显示，这一数字已经达到71%，如果分年龄层的话，90后、80后的比例会更高。这至少可以说明，她们在性方面持更肯定的态度，喜欢追求性愉悦，没有我们那个时代这么多禁忌和反性禁欲的气氛，这一点已经改善了很多。

时代周报：你觉得腐女现象是好还是坏？

裴谕新：我觉得这是对异性恋文化的一种冲击吧。在异性恋故事里刻画的情节或者规矩，已经得不到腐女的认同。我觉得这也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过渡，毕竟腐女大部分还是异性恋的。她跑到另外一个领域去获得满足，证明我们的异性恋文化已经满足不了现在的年轻群体了。这也说明异性恋文化需要作出改变。

实习生陆一夫对本文亦有贡献

腐女从哪来？

张子宇

1980年代，日本著名的漫画家高桥留美子的作品《福星小子》，可能是最早出现腐女概念的动漫作品。由于腐女的概念和“御宅文化”关系密切，所以这并不是一个有着很长历史的概念或者名词。一般认为，到2000年以后，“腐女”这个群体才作为日本ACG文化（所谓ACG即动画Animation、漫画Comic和游戏Game三者）的一个分支出现在世界各地，乃至成为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现象。

腐女这个词来自日语，是日语汉字词“腐女子”一词的简写，是由同音的“妇女子”演化而来。因为“腐”这个汉字在日语里有无可救药的意思，所以主要指钟情于男同性恋爱情作品的女性。

腐女其实是一种自我称呼，带有自嘲的意思。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认为，把自己表现为腐女的社会背景，主要是一种自嘲文化。就如“败犬女”（大龄未嫁女性）这个概念一样，社会学家酒井顺子发表了其颇有影响力的著作《败犬的远吠》之后，很多女性也称自己为败犬。

腐女的历史尽管不长，但男同性恋的历史可以说源远流长。英文中用来表示男性之间性行为的sodomy一词，就来自《圣经》被上帝毁灭的索多玛城，而城中的罪恶之一，就有男同性恋，基督教反同性恋观点催生了这个典故。而无论是东方的龙阳之癖、断袖之风（西汉），还是西方的古希腊底比斯神圣军团（士兵多男同性恋者，被认为增加了战斗力），都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但是这些都依然是男性文化主导下的产物。

最早的由女性所描写的，带有男同性恋色彩的文艺作品，应该是日本女作家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源氏物语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描写日本平安时代宫廷的生活。由于当时同性恋是一种存在于社会上的现象，所以难免有一些情节涉及这个问题。尽管不能说紫式部是一位腐女或者说《源氏物语》是腐女向文艺作品，但要溯源的话，《源氏物语》可以是一个过去的选择。而且其中的情节长期以来也是众多腐女“想象”的素材来源。2004年，日本光荣游戏公司推出平安时代背景的女性向恋爱游戏《遥远的时空》，也成为极受腐女欢迎的游戏作品。

但长期以来，ACG文化只是一种亚文化，并不被社会主流所接纳乃至了解。大热日剧《电车男》改变了这一切。不要说在日本引起轰动，在中国很多媒体也开始介绍何为宅男、宅女、ACG文化等。在电车男中，有些热爱ACG文化的女性角色，但并不等同于腐女。

不过，随着ACG文化的流行，腐女逐渐走入大众视角。2006年绀条夏生的《妄想少女御宅系》，小岛味子的《我的801女友》以及《我的腐女友》等有关腐女的文艺作品出现。甚至有电视台介绍腐女。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过去腐女文化的主要作品是大量“同人”作品，也就是各种ACG作品衍生出来的作品，包括小说、漫画等，都是粉丝自己创作的。

比如在中国腐女群体里非常有影响力的两部作品就是典型——《圣斗士星矢》和《银河英雄传说》。前者是以男性热血战斗为主题，后者是太空歌剧形式的科幻作品，内容里有大量人类历史中政治和军事斗争的影射。本来都是男性钟爱的作品，作者是男性，读者群体也是男性为主，和男同性恋无关。

但在《圣斗士星矢》中，由于基本角色都是男性，而且这些男性英雄很多相貌英俊，能力过人，性格丰富，所以一下子就成为腐女的重灾区。而对于《银河英雄传说》，由于作者田中芳树对古典主义文艺风格的模仿，设计了大量具有传统英杰色彩的男主角，这些具有强烈魅力的男性角色迅速虏获了大量女性的心。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在这两部作品中，男女的爱情都非常边缘，这恰恰又吻合了腐女的爱好。

如果说圣斗士或者银英等只是一种巧合的话，那么近年的诸多作品则有意无意地试图迎合腐女的喜好，如强化了优秀男性角色之间关系的设定。比如著名的“高达系列”，其早期的作品并没有成为腐女喜好的重头，但在2000年以后的一些作品中，出现了许多为腐女所喜爱的设定。这种现象甚至蔓延到日式ACG以外，比如一些英美影视，如新版《福尔摩斯》等，也出现了这个问题，这就是新名词“卖腐”的由来。

但人们对腐女的理解依然有各种各样的误区，腐女很多时候被认为和同人女有密切关系，甚至一些中国的腐女会谈起，自己属于同人女中的一个群体。其实同人女本来单纯用来指爱好创作同人作品的女性。由于腐女喜欢用男同性恋的观点诠释原创作品，所以会有不少腐女亲自绘画和书写相关同人作品。

腐女也不等同于宅女，腐女是热爱男同性恋作品的女性，宅女是指沉迷于一些东西，导致社交比较缺乏，沉浸于幻想的群体，两者有交集人群，但并不相同。

腐女文化虽然源于日本，但正在世界上扩展。不仅蔓延到中国，在欧美，不但恶搞正统作品的同人在不断增加，越来越多的文艺作品本身也呈现出“腐”的倾向。可以说，腐女已经成为世界的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