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走进匡时博物志专场--杨凯琳与王季迁的故事(二)
王氏鉴画,还十分注重笔墨风格的比对。如五代赵幹《江行初雪图》卷:“赵幹真迹,恐仅此为可信者。树法笔墨,与徐悲鸿旧藏董源《溪岸图》(画名为张大千所定)极似。赵幹为董源弟子,这两画可互为印证两者之关系也。(1959年)”《溪岸图》后为王氏从张大千处购藏,现已归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五代丘文播《文会图》轴:“定为丘画,不知何据。(1959年)”“画甚好,似宋画。一部分人物与波士顿艺术博物馆《校书图》同一稿本。这两张画都非常好。(1963年)”谢稚柳先生也认为:“人物与世所传《北齐校书图》同一粉本。或为宋摹。”而对从未见过其画作的杨维桢《岁寒图》,或从未见过其画猫等动物的商喜《戏猫图》等,因没有可供比对研究的证据,则都以“笔墨真假可疑”、“画真假难讲”之类的说法存疑。最典型的是关于燕文贵《夏山图》卷,此卷原亦为王氏藏品,后入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王氏认为:“(1)燕文贵师李成。《夏山图》的笔墨和李成的笔墨有连带关系。(2)《夏山图》里的笔墨和辽宁博物馆的《茂林远岫图》(笔者按:王氏认为此图是存世两张最靠得住的李成作品之一)的笔墨非常相似。(3)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溪山楼观图》和日本大阪市立博物馆藏《江山楼观图》这两张燕文贵画的笔墨和《夏山图》的笔墨很像。”尽管经方闻、谢稚柳诸先生仔细研究,多方论证,改定为传燕文贵画风的屈鼎之作,且获诸多支持,但王氏还是坚持:“如果讲《夏山图》是屈鼎的画,他的笔墨证据在哪里?”
传为董源所绘《溪岸图》在书画鉴定界引起很大争议
笔墨之外,王氏也留意纸绢材质,尤其是与笔墨关系密切者。
南宋夏圭《溪山清远》卷:“真迹神品。(1959年)”“夏圭笔墨笔法受李唐的影响。夏圭的画没有优美、诗意、生动的感觉。有时候,夏圭山水画所用的纸是已经喷过胶的,这纸不容易吸收水墨,这样可以产生毛的笔法。(2002年)”
明董其昌《葑泾访古图》轴:“真,好。此画是在高丽纸,一种明代特种制造的纸,滑而不太吸水。所以画在这种纸上,笔墨不表示出来,很乏味。此画跟《婉娈草堂图》笔墨很像。(1959年)”
明赵左《云岩白瀑图》轴:“真,不好。绢本,笔墨难发挥,而此画用笔浮滑。(1959年)”
尤其是对北宋崔白《双喜图》轴,王氏虽认为“似为崔氏真迹(1959年)”,较谢稚柳先生许为“崔白画之唯一可信者”,稍持谨慎,但却注意到:“此画非双拼绢,可见北宋也有阔绢。(1963年)”由此联想起当年谢稚柳、徐邦达两先生就佚名《雪竹图》时代问题的论争,徐氏在其《徐熙“落墨花”画法试探》(载《艺与美》1983年第三期)一文中,曾就此画绢幅,提出看法:“又徐熙是五代时人,那时绢幅的门面宽度,一般不能超过六十厘米以上(这是我们用许多两宋画来对比之后得到的结论,详可参阅拙著《古书画鉴定概论》第三章)。此图阔约一米,系独幅绢,那起码要到南宋时期才能见到。凭这一点,至少不能承认它是南宋以前之物,是无可争议的。”针对此说,谢氏反驳的证据是:“宋徽宗的《草书千字文》卷,它的长度为十一·七二一米,在今天的两宋书画中,见过第二张这样长的纸吗?”并揭出:“这幅《雪竹图》很不幸,没有依照徐先生所说的是‘独幅绢’,而是双拼绢,还不到六十厘米。”(《再论徐熙落墨——答徐邦达先生〈徐熙‘落墨花’画法试探〉》,后收入《鉴余杂稿》1989年5月第2版)而王季迁先生特别指出这幅宽103.4厘米的《双喜图》不是双拼绢,并点明“北宋也有阔绢”,不仅能为谢氏之说再添一证,更可见其鉴画时在细节处视点精准的学术敏锐。
《读画笔记》中有时还记下一些古画名作的相关佚事,皆可备闻。如传为刘道士的《湖山清晓图》轴,“本有巨然款,隐在左山石间(张大千花了六条金子买来。过了六个多月,款为张大千抹去),改定为刘道士笔。张大千以为画中无和尚,有朱衣人似道士。古籍所载,以此列刘道士。余尚得张大千购得此画以前之照片,巨然二款字,隐约可辨。此画笔墨浑厚,结构绵密,似非小家所能拟制。仅以和尚道士为别妄说,未免唐突古人矣。此画可能是真巨然,待考。(1959年)”谢稚柳先生则在其《〈湖山清晓图〉与巨然、刘道士》(收入《鉴余杂稿》)一文中,有这样的论说:“这一图,曾被认作是北宋刘道士的画笔,因为他的画派与巨然接近,而在左边的山路上,有一个红衣道士……事实上,刘道士的画,经过历史所证实的传本,早已绝迹,无从来辨析这些叙说的夸张性。但从这一图的风骨与情采来认识,它与巨然的画格显然有着相当的距离,固无须依赖和尚道士来作为辨别的主要依据。不过,它确实是如米芾所说的‘江南画’的风格,与巨然为同一系统同一时期。而对真实情景的修饰润色,是这一图与巨然画派的分野之处,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形体。”而对古画旧款涂刮添改,又是书画鉴藏史上常有之事。吴湖帆《丑簃日记》(载梁颖编校《吴湖帆文稿》,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年9月)民国二十八年(1939)三月廿四日中记:“王季迁取来宋人《辋川图》绢本卷,甚旧,确是宋画,笔法学卢鸿草堂,稍涉俗工气味。原有龙眠伪款,余属季迁刮去,尚可当马和之、萧照等观也。”上世纪九十年代中,亦为书画鉴藏家兼古书画复制专家的王氏弟子徐世平先生,在纽约古董市场购得有“龙眠居士李公麟制”款字的《海会图》卷后,请老师评鉴。王氏除盛赞“好笔墨”外,斟酌之后,特意叮嘱:“千万别把落款刮了!”
《读画笔记》中第十一章“各地博物馆收集的王季迁藏品”,由整理者杨凯琳女士据相关资料编撰而成,共录曾经王氏收藏、又流归美国及其他各国收藏机构的历代古画一百五十六件,并简要注明其递藏大略。不仅能由此略窥王氏丰富珍藏之冰山一角,而且还能偶补有关研究之缺。如专事故宫书画散佚始末研究的杨仁恺先生,在其生前经两次修订增补、迄今最称完善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全彩版《国宝沉浮录》的“《佚目》书画总目简注”中,仍记明代董其昌《江山秋霁图》卷:“《石渠宝笈》重编著录,真迹。由张叔驯携往美国。”今据杨女士所录,知此卷亦曾经王季迁先生收藏,后归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系“向J. H. Wade基金买”。张叔驯则为南浔适园张石铭(钧衡)之子,张葱玉先生叔父。精鉴赏,尤以收藏历代珍稀古币著称。王氏获董其昌此卷,很有可能即是在美国从其手中购得。
也许是想仿照比较规范讲究的学术性著作的通例,整理者也为《读画笔记》撰写了注释文字,并有参考文献及三种相关索引,附于书后。但让人略感遗憾的是,注释中的相当部分,却实在不怎么规范讲究。尤其是关于历代人物,似多仅从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等工具书中简单转录非第一手资料而成,粗略之外,时见差错。如将实系文徵明弟子的居节,仅称为“文徵明知友”;吴梅村诗作《画中九友歌》,又被当作“他的画《九友歌》”等等。至于只用 “二十世纪写书的”就一笔带过的朱省斋,其实更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中国古代书画在海内外各方之间聚散流转过程中极有关涉的人物。朱氏原名朴,字朴之,无锡人。因父亲是画家,故其于书画,亦有兴趣,且能鉴赏。早年混迹政海,抗战时附逆,在汪精卫手下办《古今》杂志。又从著名汉奸梁鸿志处得见其家藏历代书画名迹,且娶梁女为妻,因更多观览品赏之机。后往香港等地,以掮贩书画谋生,周旋于名流藏家之间。张大千当年在海外买卖古代书画,一度也都由其经纪。所著《省斋读画记》、《画人画事》、《艺苑谈往》、《书画随笔》及《海外所见中国名画录》等,皆颇可读;其中记其亲见亲历之有关书画方面的人事及佚闻,尤多难得掌故史料。
当然,注释中也有不少值得注意的资讯,以王季迁先生口述者居多。如王氏所藏武宗元《朝元仙杖图》卷,系从一古董商人手中易得。后那人觉得吃亏,遂与王氏对簿公堂,结果王氏赢了官司。今转述此事者,多仅言其为犹太人而未及究竟是谁。《读画笔记》第十一章注13中,则不仅道出其人名叫Walter Hochstadter(侯时塔),更记:“王季迁讲,侯时塔眼光很好,但他吃亏多疑。买了宝贝很快就起疑。”“2002年,王季迁口述:侯时塔打电话谢他,问候他。因为侯时塔有个客户问王季迁关于侯时塔要卖的画的真假,王季迁说绝对真。”而同章注3又记:“王季迁口述:当庞莱臣卖画给弗利尔先生时,有几张宋元画退还给庞莱臣。那时洋人对中国画不像现在这么熟悉。王蒙《夏日山居图》和钱选《浮玉山居图》,庞莱臣开价每张是3000-4000美金。这两张画退了回去,因为没兴趣。”如今,这两件名作,早已分别成为北京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的珍藏之宝。(内容来源:《王季迁读画笔记》杨凯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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