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自由是自己给的(二)
卫铁:是回忆起来很美好,还是当时那样你真的觉得美好?
徐冰:当时呢,你根本感觉不到美好不美好。实际上你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状况和生活,因为整个社会的环境、整个国家的提倡和我们自己的追求,其实都是命定了让我们必须要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生活。你觉得这是合理的,所以你是认定的,而且你是乐意去接受的。我在那个过程中学到和了解了许多东西。说实话那个地方是非常非常穷困的,它的生活状况呢,差不多是有点像……像非常原始的状态,有些地方有点像那种母系氏族社会的感觉。我在“愚昧作为一种原料”中提到过。
卫铁:你当时是不是办黑板报、办报纸?
徐冰:我这个人一辈子不管到哪都是办黑板报的,因为没有什么别的能耐。但是这一点,我可以发挥得挺好。我父母是在北大,北大是“文革”的重灾区,“文革”的时候,我们家就变得很倒霉,父亲成黑帮了。那个时候讲究血统论,就是说你父母有问题,儿子也就是有问题。所以我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尽可能发挥自己所长。那个时候讲究“拿起笔做刀枪”什么的,只要谁会写字,谁会画画,就属于一个有用的革命工具。我对政治不敏感,但是呢,我喜欢把那些大标语、大字报给做得特别工整,或者给装饰得非常漂亮。我对字体很敏感。我工作加倍努力,因为我想通过这个,证明自己是一个对革命事业有用的人。这有点像古代寺庙里抄经的人一样,洗刷与生俱来的污点。我后来的作品,很多跟文字有关系,而且我确实对文字有点敏感,这是有原因的。
文字、字体包括中国的书法,实际上它带有很强的政治和社会的含义。比如说人民日报社论、人民日报副刊、重要的话或者是马恩列斯毛的话,要用什么样的字体,反面人物大概要用什么样的字体,其实都是有讲究的。这些,让我们了解了汉字和中国字体更深一层的内容。后来我搞了跟文字有关的作品,很多人挺吃惊的,觉得徐冰书法挺厉害的。我说,其实不是我的书法厉害,是因为在“文革”的时候,有很多的机会训练自己。我可以把那个大标语写得特别大;不用起稿,写得非常快。其实我当时年龄很小的,可是别人看了以后都是觉得是成人写的。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在“文革”期间或者说在我们特殊的社会环境中,所经历和获得的别人没有的东西。比如你刚才问我说,这么多人插队,你怎么就成了一个看上去有成就的艺术家。我想,是因为我懂得如何把我的局限性使用好,把它发挥成别人没有的,唯独我们才有的一种营养,运用到我们未来的或者是现实的文化建设之中。
卫铁:从一个知青变成一个美院的学生,这个过程顺利吗?
徐冰:这个过程不顺利。当时,我太想上美院。我很早就知道有一个中央美术学院[微博][微博],在幼儿园的时候我就知道,因为我父亲他说,学画画最好的地方就是中央美术学院,所以就成为了我最初的理想。当时就想,我以后一定要上中央美术学院,而且要成为一个专门画画的人。去插队其实也是和上美院有关系的,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留在城里的一个街道工厂,我上美院的可能性就小。而我作为一个知识青年在广阔天地里有一些作为,上美院的机会就大。当时美院招生是美院的老师教授去报社啊、文化馆啊这些地方去了解哪有表现好、画得好的年轻人,再把名额分到这个地区。
我是很晚才跟美术界有一些关系。我被调到县文化馆搞创作,创作搞得不错,以后又调到中国美术馆改画,就是为了提高参加全国的美展。我在美术馆改画的时候,我去上厕所,在路上我就听到一个人说美院招生的事。我一听这个事,胆子变得大起来,我就说我可以上美院吗?他说你是谁,我就介绍,我是知识青年,我画画也不错。反正跟他聊了一会,最后他说:徐冰,你画得不错,但是你还年轻,你先在农村好好干活吧。我一听,心里挺凉的。但是我又琢磨,他怎么知道我叫徐冰啊。我想,肯定是市美展办公室已经介绍了我的情况,从那以后我就认定了,美术学院一定得把名额分到延庆县来招我。
后来招生就开始了,北大、清华其实有很多我父母他们的朋友,什么医学院、外语学院都去招生。最后我母亲给我打电话,说你呢,什么学校都得上,就是为了离开农村。我没听她的话,因为我觉得我只要是上了任何一个学校,我想当职业艺术家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我就等着美术学院来招我。但是最后招生工作都结束了,美院还是没来。后来有一次避雨时,听几个人在那说北京话,我以为是美院终于来了呢。最后他们说,是电影学院招摄影的。美院没戏了。那我就说是画画的,我把画给他们看,当时他们就决定要我去电影学院。我的材料就被送到县招办,最后这个时候,美术学院才来人。美院和电影学院的孟老师交涉以后,还是把我让给美术学院了。后来孟老师说,我画的其实已经不错了,说我们电影学院不需要画得这么好,所以我觉得还挺好,我挺感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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