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下的救赎

1997年夏天，《还珠格格》的主题曲《雨蝶》响彻校园的时候，我的女友远嫁上海，将我的真心狠狠摔碎。那一刻，我仿佛坠入了黑暗的深渊，对真爱彻底绝望，心灰意懒到了极点。

为了逃离那满是失恋痛苦回忆的地方，我毅然离开了家乡的温州大学，转学到苏北一所极为封闭的院校。这所院校被三面青山环绕，除了正门，四周皆是高耸的围墙，宛如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我的宿舍更是偏僻至极，位于全院最角落的院落，四周还有围墙环绕。站在宿舍前，透过那唯一的一扇O形门，只能望见对面的一间独立屋，以及独立屋窗台下那一盆盆娇艳的海棠。

那些海棠棵棵枝桠繁茂，硕大的叶片间，或隐或现地藏着朵朵红红的小花。远远看去，恰似妙龄女子发间的发结，美得动人心弦，艳得令人陶醉。课余闲暇时，我常常坐在宿舍前的台阶上，痴痴地望着这些海棠花，手中举着笛子，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那首《雨蝶》。本以为这凄婉的旋律能排解心中的寂寞与烦恼，可没想到，笛声响起，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最终只能放下笛子，抱头痛哭。

一个初秋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如往常一样，坐在台阶上吹着笛子。突然，独立屋的窗口探出一个女人的头，她怒目圆睁，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制造这么多噪音，还想不想让人休息呀！”这个女人名叫陈丽，三十一岁，面容看起来有些凶狠，听同学们说，她至今还是“单身贵族”。

陈丽骂完我后，低头看了一眼窗下的海棠花。此时的海棠花在黄昏暮色的映衬下，愈发娇艳动人，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美丽。

第二天放学，陈丽竟在教学楼门口拦住了我，她略带歉意地说：“我们同路，边走边聊，好吗？”我却没有理会她，径直冲到了前面。她并不气馁，又追了上来，诚恳地说：“请原谅我的无礼吧！三年前有个男生，和你一样整天拿着笛子吹吹哭哭，最终悲伤难当，踩裂笛子用竹片割断了手腕……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重蹈他的覆辙。”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一热。在这个远离故乡和亲人的地方，竟还有人如此关心我。我转过身来，与她对视，只见她正深深地望着我，那一刻，我不禁心跳如鼓，仿佛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从此，每天放学陈丽都会在门口等我。在聊天中，我渐渐了解到，陈丽曾离过婚，前夫原是学校的讲师，却在五年前和一个学生好上了，跟着她去了南方。听到她的遭遇，我心里顿起同病相怜之感。这个寂寞的单身女子，眼看着衰老一步步逼近，除了像她窗前那些初秋的海棠花，默默地等待着凋谢的日子，还能做些什么呢？

中秋节那天，陈丽热情地邀我去她家吃饭。席间，我们都沉默不语，我自顾自地喝着红酒。两三碗下肚后，我的鼻子开始发酸，泪水随即漫上了眼眶。陈丽见状，用手帕轻轻为我擦着眼泪，柔声说：“别喝了，它会催人掉泪的。”我却不听，仍然一碗接一碗地喝，直到喝得酩酊大醉，什么也不知道。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陈丽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我，我一醒来，她便走进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木耳汤。我刚喝完，就听见陈丽幽幽地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这间屋子的主人就好了，我天天给你煮汤、做饭！”我一愣，多么熟悉的话，但曾经说这些话的女子伤透了我的心。我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愤怒地将汤碗重重地摔在地上，卷起毛巾被贴在她的脸上，夺门而去。

第二天，我依旧头晕目眩，没去上课。醒来时，发现床头有一束海棠，点点红花里有一张纸条：“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是学生，忘了我比你大那么多，原谅我这一次，下不为例，好吗？”落款是陈丽。

此后，陈丽开始频频地约我。在她的那间独立屋里，我们谈人生、谈理想、谈爱好，却小心翼翼地避开情感的话题。和陈丽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渐渐忘却了寂寞和忧伤，找回了迷失的自我。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不久，我收到妹妹的一封快件信，信中说父亲患了脑血管疾病，动手术需要大量的钱，让我向亲友筹点钱寄回去。捧着信，我泪如雨下。我与外面的同学、朋友大多已断绝联系，即便有联系的也自身难保，我该向谁借钱呢？

无奈之下，我想到了在家乡认识的富婆阿兰。阿兰在温州、上海都有两套房子，她曾暗示我做她的情人，她养我。既然这世上没有真爱，那就让她养吧。我很快接通了阿兰的手机，阿兰说，她马上就坐飞机来看我，明天就到。

我出去买了四瓶二锅头，一口气喝下三瓶。这时，陈丽来了，她夺下我手里的酒瓶，焦急地问：“你怎么了？”我绝望地说：“我想把自己卖了。在我卖给别人前，我想把我交给你。”说完，我上去抱住了陈丽，在她脸上一阵乱吻。陈丽用力挣脱我的拥抱，劝我早点休息。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把她推出门外，吼道：“还说要给我煮汤、做饭，你这个骗子！”

第二天，我出校门等车去飞机场时，发现陈丽骑着自行车朝我追来。我发足拐到了另一条街道，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陈丽使劲蹬着脚踏板，疯也似的紧跟着我，转弯时却撞上了一辆大货车，货车的后轮滚过她的左腿……我哭着跑过去，抱起了血泊里的陈丽。她朝我凄然一笑，头一偏，倒在了我的怀里。

陈丽为我失去了左腿，我心里愧疚万分，日夜陪护在她的病房里。陈丽依然和我有说有笑，看上去非常平静。我感动得双泪长流，说：“我愿做你的拐杖，永远不离开你！”陈丽眼里也开始泪湿，把头埋在被子里。

陈丽出院的那天，我睡了一个懒觉，醒来时又发现床头有一束海棠，点点红花里也有一张纸条：“我走了，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好好生活，千万不要把自己‘卖’给别人。”我飞快地跑向陈丽的屋子，屋门紧闭，陈丽已经不在了。我蹲下身子抚着那一棵棵海棠，眼泪滴落在花瓣上。

我知道陈丽不想拖累我，这一走是不会回来了，心里难过得要命，满脑子都是陈丽的影子。一天下午，我在窗台上擦玻璃，看见独立屋前经过一个女子，恍惚中错以为她就是陈丽。我心里一阵激动，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整张脸扑在了窗外的冬青树上，昏了过去。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学校决定出钱为我医好眼睛。医生说，眼膜太难找，现在好多人都在等着用，买也买不到。我心里阵阵发冷，感到重见光明的希望非常渺茫。

正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被推进了手术室，说是有人为我义务捐献了眼膜。几天后，当眼前的纱布被揭开时，我看到床头堆满了海棠。医生告诉我，我住院期间，一位拄着拐杖的女子经常给我送花，就是她为我义务捐献了眼膜。她说她知道我会在酒后流泪，有一句本来想亲口告诉我，但想到病人更听医生的话，就让医生传达：“男子汉是不能轻易落泪的，记住，以后别再哭了，因为你一流泪，哭痛的是我的眼睛。”

我知道是陈丽，一定是陈丽。我蹲下身子，抱着海棠掩面痛哭。泪水浸润下，海棠的花蕊竟如女子唇般的嫣红，就像被她刚刚吻过一样。

图片来自网络，侵权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