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4 月,Cogitate Consortium 在《Nature》正式发表了那篇轰动意识科学圈的论文,对整合信息理论(IIT)和全球神经工作空间理论(GNWT)做了一次正面“对决”。(nature《Adversarial testing of global neuronal workspace and integrated information theories of consciousness》
结果很出乎很多人意料:IIT 期待在大脑后部找到持久的同步与整合活动,没有出现;GNWT 期待在前额叶看到典型的“点火”(ignition)式爆发,也没有出现;两大阵营都没有被“KO”,但重要的核心预言都遭到了实证挑战。
明犀研究院认为,这是一次典型的“意识科学升级事件”:它不是告诉我们“哪家理论赢了”,而是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单一大叙事、单核理论主宰意识研究的时代,正在退场。真正被确立的是一种新的科学意识:开放合作、对抗式检验、承认不确定、接受多层框架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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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大理论到底在吵什么?
如果用非常简化的方式来说:
GNWT(全球神经工作空间理论)– 关注的是:信息怎样从“局部处理”变成“全局可用”。– 核心意象是“舞台+聚光灯”:庞大的无意识处理在后台运转,一旦某个信息被“广播”到前额叶—顶叶的全局工作空间,就进入意识。– 传统理解里,它把重点放在前额叶等高阶控制区域,认为“意识=被全球广播、被系统使用的信息”。
IIT(整合信息理论)– 关注的是:一个系统本身的“内在体验结构”来自它的因果关联网络。– 核心概念是 Φ(整合信息量):一个系统越难被拆解成互不依赖的部分,它的 Φ 越高、意识水平越高。– 近年来它提出所谓“后部热区”:认为支持意识体验的关键网络位于枕叶—颞叶一带的感觉联结区,而不在前额叶。
换句话说,两家吵了十几年,既是在吵“意识住在哪儿”(前额叶还是后部热区),也在吵“意识的本质”是:更像一个“全局广播机制”(被使用的信息),还是更像一个“高度整合的因果结构”(系统本身的内在形态)。
这一场 Nature 实验,就是把这两种叙事尽可能拉到同一个实验台上,要求它们事先写好“考题答案”,然后交给数据来判分。
这次实验其实有三层重要性
在设计层面:超过 250 名被试、12 个实验室、历时 7 年,使用 fMRI、MEG 和颅内 EEG 等多模态记录,是迄今规模最大、方法最复杂的意识神经科学实验之一。所有假设、分析方法和判定标准在实验前就预注册,最大程度减少了“事后找理由”的空间,这种“对抗性合作”模式被 Nature 专门写社论点赞。
在结果层面:意识内容的“可解码信息”更多出现在视觉皮层、腹侧颞叶等后部与感觉相关区域,这让“意识更多与感知加工关联,而不是与高级计划区域关联”的观点得到了支持。研究发现前额叶与早期视觉区之间存在内容特异性的功能连接,但没有看到 IIT 预言的、持续的后部同步,也没有看到 GNWT 预言的“意识结束时的点火爆发”。
在科学文化层面:Nature 的社论直接把这种模式称为反“愤怒科学”的新路径:让对立阵营一起设计实验,在共同约定的标准下接受可能“被推翻”的风险,把“谁赢了”的争论,转化为“我们如何一起把问题问得更好”。
对明犀来说,这不只是某个理论被挑战,而是“意识科学的群体意识”在进化——科学共同体的自我运作方式,正在向更高频、更自洽的状态跃迁。
从“大脑哪一块”到“意识是怎样一个多层系统”
主流媒体在报道时容易把这件事简化成:“实验发现:意识可能不在前额叶,而更多在视觉和感知区域。”
但如果我们停在这里,其实还是停留在“找一块更对的脑区”的旧框架里。
从明犀研究院的整体观来看,这次实验真正暴露的是:
单一层次的“定位问题”,不足以回答意识之问IIT 和 GNWT 争论的主要是“生物意识—感知意识”这一层:大脑中哪个网络在支持我们此刻看到、听到、感受到的内容。明犀关心的是一个多层体系:从生物意识、个体意识、主体意识,一直到组织意识、文明意识,每一层都可能有自己的“神经对应物”“行为模式”“制度表达”和“叙事形态”。Nature 这次实验,只是在最底层的“神经—感知”维度上做了一次高精度扫描,它告诉我们:在这一层,简单的“前 vs 后”二元框架是不够的。
意识可能更像一个“跨尺度场”实验显示:早期视觉区和前额叶之间存在内容特异性的功能连接,这意味着意识既离不开感觉加工区,也离不开高阶整合区,两者是在特定任务和时间窗口下形成动态耦合。2024 年的综合性评述就指出,目前主流理论实际上在不同尺度上发力:GNWT关心的是“可访问意识”,IIT 强调的是“体验结构”,还有预测加工、主动推断等理论则从推理和控制的角度来描述意识。用明犀的话说,这是“一个系统在不同维度的自我显现”:神经层面的振荡与连接只是其中一个切面,心理报告、行为选择、组织制度、文明叙事,都是意识在更大尺度上的“同构显影”。
我们到底学到了什么?
(一)意识科学的“元进步”:从抢地盘到共建地图
过去十几年,意识理论之间的争论有很强的“地盘意识”:– 谁能在脑里找到“自己那块关键区域”,就像谁能在地图上插一面旗。– 结果往往是各说各话,彼此引用自己的实验,各自在自己圈子里“证据充分”。
这次对抗性合作做的第一件事,是承认:– 光靠各自圈地,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我们需要共同的实验任务、共同的数据集、共同的定量标准,甚至共同面对“都可能错大半”的可能性。
这正是明犀一直强调的“群体意识治理”的方向:– 不再把理论当作“自我身份”,而是把理论当作“组织与文明自我修正的工具”;– 不再执着于“我对你错”,而是用更高一阶的框架来组织不同视角,让它们成为更大系统的不同观测角度。
(二)从“意识所在”到“意识可被解码的结构”
Nature 实验有一个技术上的重要趋势:大量分析集中在“能否从脑活动中解码出被试的主观内容”;这比传统的“某一区域激活加强”要更接近意识本身的结构,而不是仅仅看能量的高低。
明犀也在做类似的事情:不满足于说一个组织“更有爱”“更理性”,而是要问:· 它的决策、沟通、制度、叙事之间,是否构成某种高维的一致性结构?· 这种结构是否可以通过可观察的行为与数据被“解码”出来?换句话说,我们关心的不只是“意识在不在”,更关心“意识以怎样的结构存在”,以及这种结构能否被可靠地区分出来。
Nature 这次实验告诉我们:即便在最基础的视觉任务上,要真正把意识内容从非意识加工中区分出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要求更精细的时间分辨率、更复杂的多模态整合、更明确的理论假设。这对我们未来在“组织意识测量”“企业意识等级诊断”等工作上,是一个很好的方法论提醒:少一点简单粗暴的“打分表”,多一点可被验证、可被反驳的结构性指标。
(三)给 AI 和“机器意识”的冷静提醒
有趣的是,与这次实验几乎同时,AI 领域也在积极借用 IIT、GNWT 等理论来设计“具有意识架构的 AGI”。例如 2025 年提出的“Sentience Quest”方案,就试图把全球工作空间、整合信息、自我叙事等概念组合到一个“具身、自演化的 AGI 生命体”蓝图中。
但 Nature 实验的结果其实对这种做法敲了一记“温柔的警钟”:当我们发现现有理论在生物大脑中都没有被彻底验证时,贸然把它们当成“机器意识设计手册”,风险非常高;我们一再强调“技术幻觉”:如果我们在理论上还没搞清楚“意识为何物”,却在工程上急着宣布“我们造出了有意识的机器”,这不只是科学问题,更是文明自我认识的问题。
我们会把这次实验当作一次重要的校准:它提示我们:在讨论 AI 的“意识”之前,更重要的是承认当前意识理论本身的不完备;在文明叙事上,我们应当更慎重地区分“高度复杂智能”与“真正的主观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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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意识之战”,是我们怎样面对自己的无知
从表面看,这是一场两大理论之间的“输赢之战”;但从更高频的视角看,它其实是一场科学共同体怎样面对“不知道”的演练。
IIT 与 GNWT 在这次实验中都没有赢,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认识意识这件事上,向前走了一小步:我们学会了把最强的理论放到最严苛的实验里;我们学会了在公开数据和共享方法中,集体面对那些“不符合预期”的结果;我们也被迫承认:意识也许比任何单一理论都广大,需要一个多层、多尺度、跨学科的整合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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