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种小虫子叮咬后又吃了牛肉汉堡，47 岁飞行员竟因此突然死亡

2024 年夏天，美国新泽西州郊区，普普通通的周末下午，一个 47岁的航空公司飞行员的生命还剩不到 8 小时 ，但他对此一无所知。

下午 15:00，飞行员在家里吃了个汉堡，喝了点啤酒。一切正常，他还去修剪了草坪，在太阳下劳动了一个小时。

当晚 19:20，他去了洗手间。19:30，他儿子发现他毫无反应地倒在浴室地板上，周围有呕吐物。儿子急忙给在外的飞行员妻子打电话“爸爸又生病了”，也打了急救电话并进行心肺复苏。

急救人员赶到后尽力施救，但依然回天乏术，当晚 22:22 ，医院宣布飞行员死亡。

飞行员的家人难以接受，他身强力壮，正在职业巅峰期，此前也从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病史。家人要求尸检，但各个器官都没有发现明显异常，血液里发现了低含量的乙醇（0.049%），说明飞行员处于“微醺”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但低于“醉酒”标准，不至于造成太大麻烦，此外，血液里还发现了苯海拉明（440纳克/毫升），这是一种抗过敏药。

尸检最终结论是“突发的不明原因死亡”。

飞行员的真正死因，要在他的血样被送到过敏方面的研究者手里时，才会清楚。

这是第一起明确的“红肉过敏致死案”。

导致飞行员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他当天下午吃的汉堡里的牛肉。但根本原因，则是更久之前，他被小小的蜱虫叮了几口。

红肉过敏引发的死亡

研究者在飞行员的血样里，发现了两个证据——

① 类胰蛋白酶（Tryptase）> 2000 纳克/毫升。（正常值< 11.5 纳克/毫升）

②α-半乳糖苷 IgE 占总 IgE 的 3.4%。（超过 1% 的值，通常被认为具有临床相关性。）

类胰蛋白酶，是用来检测过敏性休克的。当一个人发生严重过敏时，他体内的肥大细胞会“爆开”，释放出类胰蛋白酶。通常情况下，即使是严重的过敏反应，类胰蛋白酶数值也可能只在几十或几百。超过 2000 意味着，那是一场毁灭性的、足以致死的过敏性休克。

α-半乳糖（Alpha-gal ，galactose-α-1,3-galactose）则是一种红肉里存在的糖，这种糖引发的食物过敏，被称为 AGS综合征（Alpha-gal syndrome， AGS）。

飞行员的IgE 抗体里，3.4%是针对Alpha-gal 的，说明他的免疫系统当时把这个糖分子标记为了“头号敌人”。

血检数据明确指出，飞行员的死因，就是对红肉（哺乳动物肉）里的Alpha-gal 严重过敏。飞行员血液里的苯海拉明，可能是他意识到自己是过敏，而服用抗过敏药试图自救。

飞行员的家人回忆起事发两星期前的一件事。那天他们在 22:00点吃了牛排作为晚餐。然后飞行员在凌晨 2:00 出现了腹痛难耐、腹泻和呕吐的症状。两小时后，他好多了，又回去睡觉。虽然飞行员告诉过儿子，“（在发作期间）我以为我要死了。”但第二天早上他觉得自己状态很好，徒步走了 8 千米，像没事人一样吃了早餐。飞行员和妻子讨论过要不要去看医生，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对这种来得快去得快的怪病，“我们怎么和医生说呢？”

那其实就是AGS综合征（红肉过敏）的第一次严重发作。

吃了一辈子牛肉、猪肉、羊肉等红肉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对红肉过敏呢？

研究发现，这种过敏通常是因为被蜱虫叮咬引起。

在美国，通常是孤星蜱叮咬引起的。

美国常见的孤星蜱Amblyomma americanum | cdc

在东亚，则经常是长角血蜱叮咬引起的。

中国和东亚其他地方常见的长角血蜱 Haemophysalis longicornis | 维基

飞行员妻子回忆了许久，终于想起，在这个夏天刚开始时，飞行员的脚踝周围曾经被“小虫”叮咬了十几处，长出了很痒的小红疹。那些小虫，极可能就是孤星蜱的幼虫。

孤星蜱幼虫体型还不到一毫米，只有针头大小。有些人甚至注意不到自己曾被幼虫叮咬过。但过敏的种子，却已经被悄悄种下了。

蜱虫叮咬，为什么会引起红肉过敏？

蜱虫叮咬，为什么会引发AGS综合征（红肉过敏）？

先从Alpha-gal 说起，这种糖分子，在大多数哺乳动物体内都有，比如牛、羊、猪、猫、狗、鹿……都会制造Alpha-gal 。

但人和其他灵长类（猿和猴），则在演化过程里丢掉了制造 Alpha-gal 糖分子的基因。所以Alpha-gal 对我们的身体来说，算是一种“外来异物”。

蜱虫叮咬时，会把Alpha-gal糖直接打进人的血液里，引起我们免疫系统的警觉。

蜱虫往往是叮过其他哺乳动物（比如野生鹿、猫、狗），再来叮人类。叮咬人类时，它会将唾液注入人体以防止血液凝固。

在这个过程中，蜱虫就会将之前受害动物残留的 Alpha-gal 糖分子，或者是蜱虫唾液中自带的类似分子，直接注射到了人类的皮下组织和血液中。

在皮肤防线被突破、蜱虫唾液里的一大堆分子进入血液后，人体的免疫细胞接到信号，立刻赶来。在现场发现了 Alpha-gal 这个陌生的糖分子后，免疫系统立即将其识别为危险的入侵者，并启动了防御机制，开始大量制造针对 Alpha-gal 的 IgE 抗体。IgE 通常是负责对抗寄生虫的抗体，不幸的是，它也会成为制造过敏反应的元凶。

这时候，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他体内的免疫系统，已经悄悄把Alpha-gal 标记成了“可怕的寄生虫”之类的敌人。

下一次红肉里的Alpha-gal 被吃下、被消化、进入血液里被识别时，严重甚至致死的过敏反应就可能发生。

最糟糕的是，红肉过敏是一种特别容易被误诊的疾病。

原因一，患者通常之前已经吃了几十年的红肉，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因此也不会首先怀疑红肉。

原因二，被蜱虫叮咬本身就是很多天前发生的很小的事，很多患者无法把“很多天前被虫子咬了”和“现在吃红肉肚子痛了”联系到一起。有些患者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曾经被蜱虫咬过。

原因三，我们比较熟悉的过敏是“吃下去短时间内就发作”，“出现荨麻疹或呼吸困难”。

比如花生、海鲜之类的蛋白质过敏，那些致敏蛋白往往是在胃和小肠就被迅速分解，其中的一些小碎片很快被吸收到了血液里，因此如果发生免疫反应，一小时之内就会发生。

但红肉过敏，往往是“吃下去 3~5 小时才发作”，“剧烈腹痛可能是唯一的症状”。

时间这么长，是因为红肉里面的Alpha-gal 糖分子并不是“到处乱跑”的游离存在，而是被结合在脂肪表面。人吃下红肉，这些脂肪以及其上附着的Alpha-gal 糖分子，会在肠道里变成微小的油滴。这些油滴太大了，进不了血管，只能进入淋巴管，沿着淋巴管慢慢漂流，最终通过胸导管汇入锁骨下的静脉，进入血液循环——然后，才会被巡查的免疫细胞识别。

从进食、消化、变成微小油滴、到最终进入血液、引发免疫反应，这个过程大约需要 3 到 4 个小时。所以，红肉过敏普遍要在 3~5 小时才会出现过敏反应。

此时，即使没有皮疹或者呼吸困难的症状，剧烈腹痛的患者可能已经要经历过敏性休克了。

不幸的是，许多急诊科医生或者消化内科医生，可能还对 AGS 这个疾病知之甚少，这就增加了误诊的可能。

有研究提出，AGS 患者平均要七年才会被正确诊断。很多患者也许会因为剧烈腹痛，被误诊为食物中毒或者肠胃炎。有些长期患者，被误诊为不明原因荨麻疹、普通胃病或者肠易激综合征。甚至可能还有一些“不明原因猝死”，实际上是未被发现的红肉过敏案例。

还有一点，血型会影响一个人患上红肉过敏的风险。

B型或AB型血相对安全，不容易得红肉过敏。但O型或A型血的人就要特别小心。

瑞典的一项研究就显示，在 39 名红肉过敏患者中，有 37 人是 A 型或 O 型血。中国的临床调查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原因在于，B 型血抗原的末端结构也是一种半乳糖，其化学结构与 Alpha-Gal 极其相似。

因此，B型或AB型血的人的免疫系统，早就习惯了 B 型抗原，也就不容易把长得很类似的 Alpha-Gal 视为需要激烈攻击的异物。

A 型血和 O 型血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免疫系统从未见过这种结构的糖，一旦 Alpha-Gal 入侵，免疫系统会立即识别出这是“异类”，并疯狂制造抗体进行攻击。

亚洲也要小心蜱虫

这种“蜱虫叮咬引起的红肉过敏”不仅限于北美，东亚同样有案例出现。

2015 年发表的一篇论文里，协和医院的研究者记录了这样一个案例。

一位 56 岁的女性在最近两周里，发生了两次荨麻疹和过敏性休克。

第一次是发作发生在晚上 11 点，她突然全身起疹、巨痒无比，还出现了轻微心悸。

第二次发作是在十天后，她吃了一顿晚餐，晚餐里有鸡肉、鸡蛋、猪肉、玉米、小麦、小米、茄子、西红柿和洋葱。

午夜时，她忽然全身出现广泛的瘙痒性荨麻疹，腹泻，腹泻后还出现了头晕、心悸、多汗、胸闷和呼吸困难。她极度疲劳，有濒死感，随后失去了意识，被送到了医院急诊。

医生进行了详细的检测：

▪️ 皮内测试：医生做了皮肤点刺实验，发现她对猪肉、牛肉、羊肉和牛奶出现了过敏反应。

▪️ 血液检测：检测发现，她体内针对 Alpha-Gal 的特异性 IgE 抗体水平高得惊人，超过了 100 kU/L（正常值通常极低）。

同时，她对猫、狗的皮屑也呈阳性反应（因为猫狗皮屑中也含有 Alpha-Gal）。

▪️ 寻找源头：医生询问了她的生活环境，患者意识到自己农场里的狗和牛身上有蜱虫，并且她在首次发生过敏反应前约2~3周曾被蜱虫叮咬，当时在皮肤上起了大包，用了激素治疗后愈合。

最后在她养的宠物狗身上，医生找到了几只吸饱了血的蜱虫。经鉴定，正是长角血蜱。

在中国和日本等东亚地区，导致红肉过敏的主要媒介是长角血蜱。与美国的孤星蜱相比，它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隐形攻击。

长角血蜱在叮咬时，注入的唾液里含有如下复杂成分：

▪️ 强效麻醉剂：让你感觉不到疼痛。

▪️ 抗炎剂：抑制皮肤红肿，让你看不出被咬的痕迹。

▪️ 免疫抑制剂：抑制局部的免疫细胞。

这种组合使得长角血蜱的叮咬是“无痛且隐形”的，导致中国的很多 AGS 患者都不清楚自己被蜱虫咬过，甚至在医生反复询问后依然坚决否认。

蜱虫吸血前后，体型变化巨大 | cqcdc.org

如果你有过在户外被蜱虫或不明虫子叮咬的经历，而且在吃了红肉之后 3~5 小时出现剧烈腹痛，建议去变态反应科、免疫科就诊。

传统的皮肤点刺测试不一定能检测出这种过敏，因为常用的过敏原提取液通常是针对蛋白质的，其中的 Alpha-Gal 含量可能不足以引发皮肤反应，导致假阴性。

更可靠的方法是检测血液中的 Alpha-Gal 特异性 IgE 抗体，如果数值超过 0.1 kU/L，且患者有吃肉后延迟腹痛的病史，基本就可以确诊了。

目前，Alpha-Gal 过敏没有特效的根治药，也不能通过脱敏疗法（像治疗花生过敏那样尝试吃一点点）来治愈它。事实上，试图自行通过吃红肉来脱敏极其危险，可能诱发过敏性休克。

目前推荐的治疗方案是：忌口 + 防虫。不吃红肉，且严格避免再次被蜱虫叮咬。

已经红肉过敏的人，需要控制饮食：

❌红肉（危险）：

牛肉、猪肉、羊肉、鹿肉、兔肉等非灵长类哺乳动物，都可能引发过敏。

内脏的Alpha-gal 糖分子含量尤其高，所以吃猪心、猪腰、猪肝之类的内脏，会引发很强的过敏反应。

另外，乳制品（牛奶、奶酪、冰淇淋）也可能有风险。有些患者耐受，但有些人会有反应。

✅ 白肉（安全）：

鸡肉、鸭肉、鹅肉、火鸡（禽类），以及鱼、虾、蟹（海鲜类）。这些白肉不会引发过敏反应。

一些极其严重的过敏者，还需要注意如下可能引发过敏的风险因素：抗癌药物西妥昔单抗、肝素（经常来自猪肠）、明胶（由猪皮、牛骨等哺乳动物组织熬制而成，软糖、棉花糖、果冻、布丁、很多药物的胶囊外壳含有明胶）、某些疫苗（含有明胶或牛血清提取物）、甚至心脏瓣膜置换材料（猪或牛源性心脏瓣膜）。

好消息是，如果能严格避免再次被蜱虫叮咬，体内的 Alpha-Gal 抗体水平会随着时间慢慢下降。也许在 1~5 年内，可以在医生监护下尝试重新引入少量的红肉。

或者就一辈子坚持吃白肉，其实也挺健康的……

小心！蜱虫在扩散

除了 AGS，蜱虫还会传播许多疾病，从细菌、病毒到寄生虫，比如莱姆病、落基山斑点热、埃里希体病、粒细胞无形体病、巴贝虫病、蜱传脑炎、波瓦桑病毒、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征等等。

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原本寒冷的北方地区变得越来越适宜蜱虫生存。蜱虫的栖息范围正在扩大，尤其是向高纬度地区扩散。本只在美国南部活动的孤星蜱，现在已经蔓延到了美国北部和西部。在中国和欧洲，蜱虫的活跃期也在延长。

而且更长的夏季意味着，人类有更多时间进行户外活动（露营、徒步），从而增加了被蜱虫叮咬的风险。

在北美，白尾鹿的数量迅猛增长。这种鹿是孤星蜱的主要繁殖宿主。成千上万只蜱虫寄生在每一头鹿身上，随着鹿群在郊区和森林边缘游荡，它们将这些微小的蜱虫播撒在美国北部许多家庭的后院、公园和露营地里。

在中国，长角血蜱广泛分布在林区、丘陵甚至草丛中。这意味着，周末去郊区徒步、露营的普通人，甚至是在草丛里遛狗的人，都处于风险之中。

对于中国来说，我们的环境保护和野生动物保护工作都在进步，但这些改变会不会增加蜱虫传播疾病之类的风险，是值得关注的。

如果你去户外活动，要预防蜱虫叮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第一层防御：衣物与装备

处理过的衣物是防御蜱虫的第一道防线。

✅ 建议穿着浅色衣物（便于发现蜱虫），并将裤脚塞进袜子中，以阻止蜱虫爬入裤腿内。

✅ 使用含 0.5% 氯菊酯 的喷雾处理衣物、靴子和露营装备。

氯菊酯不仅能驱赶蜱虫，还能在蜱虫接触处理过的衣物时使其行动迟缓甚至死亡。

警告： 氯菊酯只能用于衣物，不可直接喷洒在皮肤上。

第二层防御：皮肤驱虫剂

对于暴露在外的皮肤，应使用一些蜱虫驱避剂。和驱蚊剂的成分基本差不多：

✅ DEET (避蚊胺)： 浓度越高，保护时间越长（通常建议 20-30%）。

✅ Picaridin (派卡瑞丁)： 效果与 DEET 相当，但对皮肤刺激性较小。

✅ IR3535： 另一种有效的驱避剂成分。

第三层防御：归家后立刻检查

户外活动结束后，必须立即执行以下步骤：

✅ 尽快淋浴： 在进屋后 2 小时内淋浴。这已被证明能有效冲洗掉尚未附着的蜱虫，并能检查全身。

✅ 检查全身： 重点检查腋下、耳朵、膝盖后窝、腹股沟、肚脐、两腿之间和头发中。

✅ 如果带了宠物出门，也记得用手摸遍宠物的全身，感觉一下有没有可疑的小疙瘩。

✅ 检查衣物与高温烘干： 蜱虫可在洗衣机中存活。洗完衣服可以将衣物放入烘干机，高温烘干，杀死附着的蜱虫。

如果发现蜱虫，要用小号镊子贴近皮肤、夹住蜱口器，然后向上拔出。

镊子夹取蜱虫的正确方式，左错误，右正确 | cqcdc.org

拔出蜱虫后，用碘酒或酒精做局部消毒处理。

如果要保存蜱虫以备未来带去给医生识别，可以将蜱虫放进密封容器里，再加入一些医用消毒酒精。

观察身体状况。如果之后出现皮疹、面瘫、发烧、疲劳、关节和肌肉疼痛，一定要尽快就医，告诉医生你的蜱虫叮咬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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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游识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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