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有时候,我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耳边响起机械的运转声,混杂着自己的喘息,林薇那句话还是会毫无征兆地钻进我的脑子里。她的声音,隔着电波,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刻意拔高的雀跃,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慌乱,她说:“老公,我在健身呢。”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用五年婚姻织就的、名为“信任”的虚假外衣。从那天起,我才真正明白,有些谎言,是不需要证据的,你听到它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宣判了。
可故事,总要从那个我还在假装一切安好的晚上说起。
第1章 那个最漫长的夜晚
那天是周五,初秋的晚风格外清爽,带着桂花的甜香。我给女儿童童讲完睡前故事,掖好她的小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儿童房。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洒在空荡荡的沙发上,显得屋子格外安静,也格外大。
林薇不在家。
她在她“男闺蜜”江川的家里。
这个事实,像一小块冰,贴在我的心口,不至于冰冷刺骨,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凉意。下午她出门时,理由听上去无懈可击。她和江川合作一个设计项目,客户催得急,今晚必须通宵赶稿,江川家里的设备更专业,效率更高。
“老公,我晚上就不回来了,在那边沙发上对付一宿,明天一早就能拿着成品回来。”她一边换鞋一边说,语气轻松自然,还俯身亲了亲童童的脸颊,“宝贝,妈妈明天给你带你最爱吃的蛋挞。”
我还能说什么?我说“不行”?那会显得我小气、多疑,不信任她,不尊重她的事业和朋友。在我们的婚姻里,我一直努力扮演着一个“通情达理”的丈夫角色。林薇是搞艺术的,自由烂漫,朋友圈子里多的是像江川这样志同道合的异性朋友。我一个搞IT的,生活刻板得像代码,如果再用我那套逻辑去约束她,只会让她觉得窒息。
所以我笑着说:“好,那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晚上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你也是,早点睡。”她冲我挥挥手,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综艺节目里夸张的笑声,电视剧里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无法钻进我的耳朵。我的思绪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我不是不信任林薇,至少,我努力说服自己要信任她。江川这个人,从我们恋爱时就存在。他是林薇的大学同学,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打扮永远带着一股艺术家的不羁。他们之间的关系,用林薇的话说,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是“灵魂上的双胞胎”。
我曾试图融入他们的圈子。有一次,林薇带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聊着我听不懂的先锋艺术和后现代解构主义,江克劳德·范·达姆和让吕克·戈达尔。江川是人群的中心,他谈笑风生,而林薇在他身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名为“崇拜”的光芒。我像个误入派对的局外人,手里端着一杯果汁,尴尬地笑着,插不上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便识趣地不再参与。我告诉自己,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我无法给她灵魂上的共鸣,至少要给她现实里的自由。
可自由,也是有边界的。一个已婚的女人,在另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过夜,这无论如何都超出了我内心默认的安全边界。
我拿起手机,想给林薇发个消息,问问她项目进展如何,却又觉得这像是一种查岗。我放下手机,起身去书房,想看会儿代码,却一个字符也看不进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在敲打我紧绷的神经。
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二点。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安慰自己,只是关心一下,问问她睡了没,这很正常,丈夫关心妻子,天经地义。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很安静,没有任何键盘敲击或者软件运行的声音。
“喂,老公?”林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和含糊。
“还没睡?”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没呢,刚……刚忙完一段,准备休息了。”她的回答里有一丝不自然的停顿。
“哦,那赶紧睡吧,别熬坏了身体。”我说。
“嗯,知道啦,”她顿了顿,然后,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就这么轻飘飘地传了过来,“我刚才在跟着江川的健身环活动了一下,出了点汗,所以说话有点喘。你听,是不是?”
我确实听到了她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声,像是在努力平复着什么。
“健身?”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对啊,”她的声音立刻变得轻快起来,仿佛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他那个新买的健身环,还挺好玩的,活动活动筋骨,不然坐一天腰都断了。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冲个澡就要睡了。你也快睡吧,晚安,老公。”
“晚安。”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客厅的冷气开得很足,我却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健身。
一个多么健康,多么光明正大,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
可是,陈峰,你扪心自问,你信吗?
凌晨十二点,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一个已婚的女人,通宵赶完稿子不立刻休息,而是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健身环,玩到气喘吁吁,然后要去冲个澡。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出各种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理智。我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林薇不是那样的人,江川是她的朋友,一切都只是巧合,是我想多了。
可那种被蒙在鼓里的不安,那种直觉上的警报,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领了我所有的思维。我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木地板被我踩得咯吱作响。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别人的家里,此刻或许是温馨的,是安宁的,而我的家,只有我一个人,守着一屋子的寂静和猜疑。
那个夜晚,我彻夜未眠。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深夜的漆黑,看到黎明的微光。我一遍遍地回放着那段几十秒的通话,分析着林薇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每一次喘息。
我多希望是自己错了,是我心胸狭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它就不会再轻易枯萎。它只会在黑暗的角落里,汲取着每一次沉默、每一次闪躲、每一次谎言作为养分,然后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一棵足以撑破整个婚姻的参天大树。
第2章 沉默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八点,门锁转动,林薇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盒蛋挞,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她一进门就换上拖鞋,把蛋挞放在餐桌上,用一种刻意欢快的语气说:“童童,快来看妈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童童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跑出来,欢呼着扑向蛋挞。
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刚冲好的咖啡,看着她。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她穿着昨天出门时的那件米色风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她看上去还是那个我熟悉的妻子,温柔,美丽。
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毛玻璃,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老公,你起这么早?”她终于看到了我,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我淡淡地回应,端着咖啡走到餐桌旁坐下。我无法像往常一样,上前给她一个拥抱,问她“累不累”。我的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抗拒着任何亲密的举动。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冷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脱下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坐到我对面,打开蛋挞的盒子,拿出一个递给童童。
“项目搞定了?”我喝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里的那片冰凉。
“搞定了!客户非常满意,说我们的创意太棒了。”她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比划着,“江川真的太厉害了,他的摄影给我的设计增色不少,我们俩简直是黄金搭档。”
她又提到了江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亲密。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吗?那挺好。”我低头看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脸,陌生又憔悴。
早餐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童童是唯一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吃得满嘴都是蛋挞屑。我和林薇之间,却陷入了一种漫长的沉默。我们明明面对面坐着,距离不到一米,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我没有质问她昨晚的“健身”,我知道,一旦问出口,就是撕破脸。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我还在奢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我希望她能主动解释些什么,比如告诉我,昨晚只是开了个玩笑。
但她没有。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吃完早餐,就开始收拾屋子,洗衣服,拖地,仿佛想用这些家务来填补我们之间的沉默,来证明她还是那个贤惠的妻子。
我看着她在屋子里忙碌的身影,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了我。我们像两个演员,在一部名为“幸福家庭”的舞台剧里,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台词,做着动作,但彼此都知道,台下的观众已经走光了,剧本也早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下午,我借口公司有事,出了门。我没有去公司,而是把车开到了江边,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我很久不抽烟了,自从童童出生后,林薇不许我抽。但今天,我需要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江风吹在脸上,带着水汽的腥味。我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思绪万千。
我回想起我和林薇的过去。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是典型的理科男,她是感性的文艺女青年。最初,正是她身上那种与我截然不同的气质吸引了我。她会拉着我在雨中散步,会因为看到一朵花的凋零而伤感,会把平淡的生活过得充满诗意。我以为,我们的互补,是天作之合。
结婚后,生活的琐碎逐渐磨平了那些诗意。我要为房贷、车贷、孩子的奶粉钱奔波,每天对着电脑超过十个小时,脑子里全是代码和项目进度。我给不了她风花雪月,只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我以为,这就是一个丈夫的责任。
可我似乎忘了,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家。
江川能给她的,正是我给不了的。他们可以聊一整夜的电影和艺术,可以为了一张照片的光影效果而争论不休,他们在一个频道上,说着同一种语言。而我,只会问她“晚饭吃什么”“水电费交了没”。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以为婚姻是1+1=2的责任和义务,但对她来说,或许是寻找灵魂伴侣的旅程。而我,只是她旅途中一个提供补给的驿站。
一支烟燃尽,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车载烟灰缸里。不行,我不能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明确的答案。
晚上,童童睡下后,我看到林薇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嘴角带着笑意,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我走到她身后,她没有察觉。我看到她的聊天窗口,对方的头像是江川,一张逆光的侧脸照。
聊天记录我看不全,只看到最后几行。
江川:“今天客户的反馈邮件我转给你了,尾款应该很快就到。”
林薇:“太棒了!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真要开天窗了。”
江川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林薇回了一个笑脸,然后敲下了一行字:“昨晚……”
她刚打了两个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我。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偷,迅速地将聊天窗口最小化。
“你……你什么时候站我后面的?吓我一跳。”她摘下耳机,心虚地笑了笑。
“刚过来。”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脏在擂鼓。我看到了,她想说“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想跟他说什么?
“哦,跟江川聊项目的事呢。”她主动解释道,但眼神却不敢与我对视。
“嗯。”我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累。追问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如果想骗我,总能编出一百个理由。而我,就算得到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解释,也只能选择相信,否则,这个家就散了。
我转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一会儿,林薇也进来了,她在我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想从背后抱住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曾经是我最眷恋的港湾。但此刻,我只觉得僵硬和排斥。我的身体先于我的大脑做出了反应,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呼吸声的变化,从平稳到急促,再到带着一丝委屈的压抑。
我们背对背躺着,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我知道,她醒着,我也醒着。我们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但谁也没有。
沉默,有时候比争吵更伤人。因为争吵代表着还在乎,还想解决问题。而沉默,代表着心已经关上了门。
那晚,我们之间的那扇门,第一次,被我亲手关上了。
第3章 瓷器上的裂痕
生活就像一出默剧,在那个电话之后,我和林薇都成了技艺精湛的演员。我们照常一起吃饭,一起送童童上幼儿园,在父母和朋友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张温情脉脉的面具之下,是两张冷漠而疲惫的脸。
家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费力。我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独处,我借口项目忙,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她则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她的工作室和朋友聚会上。家,不再是港湾,而成了一个我们需要共同履行义务的场所。
怀疑的种子,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我开始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神经质的侦探。我会下意识地观察她接电话时的表情,会留意她手机屏幕亮起时跳出的消息提醒,会分析她每一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的含义。
这种日子让我备受煎熬,也让我发现了更多让我心寒的蛛丝马迹。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江川发来的微信:“那家日料店的新品到了,老地方等你?”后面跟了一个眨眼的表情。林薇看到我瞥了一眼,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故作镇定地说:“一个广告推送,真烦人。”
还有一次,我整理信用卡账单,发现有一笔两千多元的消费,是一家男士潮牌店。我问她买了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是给她弟弟买的生日礼物。可我清楚地记得,她弟弟的生日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过了,当时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这些小事,像一根根细小的刺,不断扎进我的心里。我没有当面戳穿她,因为我知道,一旦戳穿,就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战争。我害怕,我懦弱,我还在幻想着,只要我不说,这一切就可能只是我的误会。
直到一次关于钱的争吵,彻底将我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捅破。
我们的家庭财务,一直是我在管理。我每个月会把工资的大部分存起来,留出一部分做家用,再给林薇一笔钱作为她的零花和设计工作室的流动资金。我的目标很明确,攒够钱,在童童上小学前,换一套学区房。为此,我节衣缩食,几乎没什么个人消费。
那天,我发现我们为学区房攒钱的那个联名账户里,突然少了五万块钱。我心里一惊,立刻去查了流水,发现是被林薇转走的。
晚上,等童童睡了,我拿着银行流水单,走到正在看电影的林薇面前。
“这五万块钱,你拿去干什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压抑的怒火还是让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薇看到流水单,先是一愣,随即眼神有些闪躲。“哦,我……我工作室那边,需要进一批新的设备。”
“什么设备需要五万块?”我追问道,“你之前跟我提过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这笔钱是留给童童上学用的,没有特殊情况不能动吗?”
“就是一些专业的打印机和扫描仪,国外的牌子,比较贵。”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我也是为了工作室好,有了好设备,才能接更好的单子,赚更多的钱啊。”
“为了工作室好?”我冷笑一声,多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林薇,你跟我说实话,这钱到底用在哪了?”
在我的逼视下,她终于扛不住了,声音低了下去:“是……是江川,他最近办个人摄影展,资金上有点周转不开,我……我先借给他应急了。”
“江川?”这个名字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把我们给女儿攒的学区房的钱,拿去借给江川办摄影展?林薇,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没钱,他不会去贷款吗?他凭什么用我们家的钱?”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指责似乎也激怒了她,她猛地站起来,声音也拔高了,“江C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有困难,我帮一下怎么了?钱他会还的!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房子,房子,你就知道房子!”
“我不知道房子我知道什么?”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不辛辛苦苦赚钱攒钱,童童将来上什么学校?你那些风花雪月的朋友,能给她一个好的未来吗?我每天累死累活,省吃俭用,你倒好,转手就把五万块钱给了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林薇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陈峰,在你心里,江川就只是个‘别的男人’吗?他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他懂我的设计,懂我的梦想,懂我为什么宁愿少赚钱也要坚持自己的风格!你呢?你懂什么?你除了会问我这个月赚了多少钱,你还关心过我的作品吗?你看得懂吗?”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插我的心脏。
“我看不懂?”我自嘲地笑了,“对,我是看不懂你那些所谓的高级艺术,我只看得懂银行账单,看得懂每个月要还的房贷,看得懂童童的学费通知单!林薇,我们是夫妻,是一个家,不是一个艺术沙龙!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现实?我怎么不现实了?”她流着眼泪,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现实的事!我放弃了去北京发展的机会,我为了生孩子耽误了事业的黄金期,我每天除了画图还要买菜做饭带孩子!我这么现实,还不够吗?我只是想有一个人,能跟我聊聊天,聊聊我的作品,聊聊我的理想,这也有错吗?江川他能给我,你给不了!”
“所以你就去他家过夜?所以你就把我们家的钱拿去给他?”我终于把那句最伤人的话问出了口。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薇的脸色煞白,她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原来,她以为我不知道。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
我们对视着,仿佛两个对峙的仇人。客厅里只剩下电影里传来的背景音乐,那是一首悲伤的情歌,在此刻听来,显得无比讽刺。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你都知道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慌乱地摆着手,试图解释,“那天我们真的是在赶项目,后来……后来……”
她“后来”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她苍白无力的辩解,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争吵,质问,辩解,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可笑。事实就摆在眼前,一颗心,如果已经偏了,再怎么拉扯也是徒劳。
“钱,让他尽快还回来。”我扔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书房,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听见客厅里传来林薇压抑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没有去安慰她。
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那件名为婚姻的精美瓷器,已经布满了裂痕。就算勉强粘合起来,也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每一次触碰,都只会提醒彼此,它曾经碎得有多彻底。
第44章 记忆的锚点
书房的门隔绝了林薇的哭声,却隔绝不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我颓然地坐在电脑椅上,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倒流回过去,回到了那个我还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的年代。
我和林薇刚认识的时候,江川就是我们之间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那时候,她几乎每次约会都会提起他。“江川今天又拿了个摄影奖”,“江川说我这个设计稿的配色太大胆了”,“江川推荐的这部电影你一定要看”。他的名字,像一个幽灵,无处不在。
我不是没有过嫉妒。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朋友嘴里总挂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心里不可能毫无波澜。我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林薇说:“你干脆跟他过得了,感觉你们俩才是天生一对。”
林薇每次都会嗔怪地打我一下,然后用一种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说:“陈峰,你别胡思乱想。我和江川,是战友,是家人,但绝对不是恋人。我们太像了,就像左手和右手,只能合作,没办法牵手。而你,才是我想要牵手走一辈子的人。你的稳重,你的踏实,你身上那种烟火气,才是我最需要的。”
她的话,让我吃了定心丸。我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红颜知己”和“蓝颜知己”。我告诉自己要大度,要尊重她的过去和她的朋友。我甚至强迫自己去欣赏江川,觉得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男闺蜜”在身边,也能帮助林薇在事业上不断进步。
我记得我们结婚前夕,我请林薇的朋友们吃饭。江川也来了,他穿了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郑重。席间,他举起酒杯,第一个站起来敬我。
他说:“陈峰,今天我以林薇娘家人的身份,敬你一杯。林薇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她有时候像个孩子,任性,理想主义,不切实际。以后,就要拜托你多担待,多照顾了。你是个好男人,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他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在座的朋友们都纷纷鼓掌,夸他仗义。我也被他的话感动了,觉得之前是自己太小肚鸡肠。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会对林薇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场面多么讽刺。他以“娘家人”自居,把她“托付”给我,仿佛他才是那个最了解她、最有资格评判我的人。而我,一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却像一个需要经过他考核和认可的“外人”。
婚后,江川的存在感丝毫没有减弱。他有我们家的备用钥匙,林薇说这是为了方便他有时候过来帮忙修电脑或者搬东西。他会不打招呼地出现在我们家,提着两瓶红酒,说“路过,上来坐坐”。他会和林薇在客厅里聊到深夜,而我因为第二天要早起上班,只能一个人先回房睡觉。
最让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发生在我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
我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那家林薇一直想去的法式餐厅,还特意请了年假,准备给她一个惊喜。那天下午,我买了一大束她最爱的白玫瑰,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我打电话给她,她的语气很焦急:“老公,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去了。江川的工作室出事了,他的一个很重要的硬盘坏了,里面有很多客户的资料,我得过去帮他看看。”
“硬盘坏了,他不会找专业的数据恢复公司吗?你是设计师,又不是IT工程师。”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哎呀,那些公司不靠谱,万一资料泄露了怎么办?我懂一点,先过去看看再说。老公,今天纪念日我们改天再过好不好?江川那边真的很急,他快急哭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说“不行,你必须现在回来陪我过纪念日”?那只会显得我冷血无情,不通情理。我只能压下所有的失望和不满,对着电话说:“好,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我看着满屋子的玫瑰和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那一晚,林薇十二点多才回来。她一脸疲惫,进门就跟我道歉,说硬盘里的资料大部分都抢救回来了,幸好她去了。她从头到尾,都在说江川有多感谢她,说他们并肩作战的样子,像回到了大学时代一起做项目的日子。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失落的表情,也没有问我为这个纪念日准备了什么。她沉浸在帮助“战友”解决危机的成就感里,而我,她法理上的丈夫,在这个本该属于我们的特殊日子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对我们的婚姻产生了怀疑。我开始意识到,在林薇的心里,有一块地方,是专门留给江川的。那个地方,我永远也走不进去。那是一种超越了普通友谊的、牢不可破的情感联盟。在那个联盟里,他们是主角,而我,只是一个配角,甚至是一个观众。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用“她只是重感情”“她只是把江川当哥哥”这样的理由来麻痹自己。我害怕面对真相,因为真相太伤人。我害怕失去她,失去这个家,所以我选择了妥协和忍让。
我以为我的忍让,可以换来家庭的和平。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忍让,不过是纵容。纵容她模糊了朋友和爱人的边界,纵容她在另一段关系里寻求情感的慰补,纵容她一步步地把我们的婚姻推向悬崖。
而那句“我在健身呢”,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不是问题的开始,而是所有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必然会发生的总爆发。
黑暗中,我苦笑了一声。陈峰啊陈峰,你真是个傻子。你以为你在守护一个家,其实你只是在守护一个空壳。你以为你是她的丈夫,或许在她心里,你只是一个比江川更适合结婚的、功能性的伴侣而已。
这个认知,比任何争吵和背叛都更让我感到绝望。它从根基上,摧毁了我对这段婚姻所有的信念。
第5章 烟雾中的对白
和林薇大吵一架后的第二天,我破天荒地主动给大学室友王磊打了电话,约他晚上出来喝酒。王磊是我最好的朋友,毕业后留在了同一个城市,在一家国企做中层,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早结婚生子的。他为人直爽,看问题一针见血,虽然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绝对是真心为我好。
我们约在一家烟火气很足的大排档,露天的座位,塑料的桌椅,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烤串的香气。这种环境,反而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王磊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喝了两瓶啤酒。
“哟,稀客啊,陈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约我了?”王磊一屁股坐下,熟练地开了瓶啤酒,“怎么了?看你这脸色,跟丢了魂儿似的。跟你老婆吵架了?”
我没说话,只是拿起酒瓶,给他满上,然后给自己也满上,端起来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灼烧着我的食道,也暂时麻痹了我的神经。
“吵架?”我自嘲地笑了笑,“老王,你说,如果两个人连架都懒得吵了,是不是就快完了?”
王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没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
我就这样,借着酒劲,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像倒垃圾一样,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从那个“健身”的电话,到五万块钱的争吵,再到我对他们过去种种往事的回忆和怀疑。我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抖,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磊一直沉默地听着,中间只顾给我俩添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缭绕的烟雾后面,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等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点。
王磊掐灭烟头,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看着我,很认真地问了第一个问题:“老陈,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她跟那个姓江的,睡了没?”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插我的心脏。这也是我一直在逃避,不敢去深思的问题。
我愣了半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苦笑着说:“我不知道。我希望没有,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可能性很大。”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磊又问。
“我还能怎么办?”我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离婚?童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不离婚?我就要每天面对一个心已经不在我这儿的女人,每天活在猜疑和痛苦里。我感觉我快要疯了。”
“所以你就在这儿耗着?当个活王八?”王磊的话很糙,但却很现实。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磊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老陈,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装鸵鸟是没用的。你得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他掰着手指头给我分析:“第一,你还爱她吗?或者说,你爱的,是现在的她,还是记忆里那个你刚认识的她?”
我愣住了。是啊,我还爱她吗?我爱那个会拉着我在雨中散步的女孩,爱那个会为一朵花凋零而伤感的女孩。但现在的林薇,那个对我撒谎,把我们家的钱拿去给别的男人,那个指责我不懂她的林薇,我还爱吗?我只觉得陌生和疲惫。
“第二,”王磊见我没说话,继续说,“就算你还爱她,这件事,你能过去吗?你闭上眼睛,会不会总想着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以后她再晚回家,你再打不通她电话,你心里会不会又开始犯嘀咕?这种日子,你能过一辈子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我过不了,我当然过不了。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建。以后我们的生活,只会剩下无尽的猜忌和互相折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王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别光想着童童。一个父母同床异梦,每天冷战的家庭,对孩子的伤害,比离婚更大。你以为你们在演戏,孩子看不出来吗?他们比谁都敏感。你是想让童童在一个充满谎言和压抑的环境里长大,还是想让她拥有一个虽然不完整,但至少是真诚、健康的成长环境?”
王磊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是啊,我一直拿童童当借口,来逃避做决定的痛苦。我以为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但我错了。我和林薇之间那种冰冷、疏离的氛围,童童怎么会感觉不到?最近她确实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也更黏我了,我总以为是小孩子闹情绪,现在想来,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她的不安。
“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迷茫。
“找她谈,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王磊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别吵,也别吼,就平心静气地谈。把你所有的感受,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痛苦,都告诉她。然后,听听她的解释,看看她的态度。”
“如果她还是不承认,还是狡辩呢?如果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呢?”
“那你就更应该想清楚了。”王磊的眼神很坚定,“老陈,一个家,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在苦苦支撑,那不叫家,那叫牢笼。有时候,放手,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太爱自己了。你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耗死在这段已经烂掉的关系里。”
那天晚上,我和王磊喝了很多酒。我们聊起了大学时的无忧无虑,聊起了刚工作时的意气风发,也聊起了现在各自生活中的一地鸡毛。我哭了一场,像个孩子一样,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甘,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窗,夜风吹得我有些清醒。王磊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
是啊,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需要一个了断,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童童。
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需要勇敢地去面对。
回到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而是走进了卧室。林薇已经睡了,或者说,是假装睡了。她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但我知道,她肯定听到了我开门的声音。
我站在床边,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第6章 一张照片的重量
我给了自己几天时间来冷静和准备。我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话的时机,而不是在情绪的顶点进行又一次互相伤害的争吵。
这期间,林薇似乎也察觉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对我变得格外殷勤,会主动给我做我爱吃的菜,会帮我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好,甚至会像我们刚恋爱时那样,发消息问我“工作累不累”。
我明白,这是她的示好,也是她的心虚。她在试图用这些表面的温柔,来修复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太晚了。这些举动,非但没有让我感到温暖,反而让我觉得更加虚伪和可悲。
转机,或者说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林薇去接童童上兴趣班了,我一个人在家。书房的一个文件柜坏了,我找工具箱修理。在柜子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移动硬盘。这是林薇以前用的,后来换了新的,这个就闲置了。
鬼使神差地,我把硬盘接上了电脑。
里面存着很多她大学时期和刚工作时的设计稿,还有大量的照片。我随意点开一个名为“作品集素材”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个专门的子文件夹,名字叫“光影·薇”。
里面,全是林薇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者,毫无疑问,是江川。他的摄影风格太明显了,那种对光影的极致运用,那种独特的构图,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照片里的林薇,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有一张,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赤着脚站在海边的礁石上,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圣洁而忧郁的表情,眼神望向远方,仿佛一个迷途的精灵。
有一张,她坐在一家复古咖啡馆的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手里捧着一杯咖啡,微微低着头,嘴角噙着一抹恬静的笑意,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还有一张,她在江川的工作室里,身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像一只调皮的小花猫。她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顾忌,眼睛弯成了月牙,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仿佛能溢出屏幕。
这些照片,没有一张是裸露的,甚至没有一张是过分亲密的。但它们所传递出的那种情感浓度,那种深入骨髓的默契和欣赏,却比任何露骨的画面都更让我感到窒息。
在江川的镜头下,林薇是缪斯,是女神,是充满了灵气和故事的艺术品。他捕捉到了她最美的、最动人的、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我呢?我的手机里,存着的全是她和童童的合影,或者是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的背影。在我眼里,她是妻子,是母亲,是一个需要我照顾和承担责任的家人。我从未想过,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她。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到我看到最后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就是她去江川家过夜的那个周末之后的第一天。照片里,林薇穿着一件宽松的男士白衬衫,应该是江川的。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晨光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和满足。她的眼神,看向镜头之外的某个人,充满了柔情和依赖。
那件衬衫,那份慵懒,那个眼神。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关掉电脑,身体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
原来,真相是如此的不堪。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为她找了无数个借口,而她,却用一张照片,给了我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晚上,林薇和童童回来了。我们像往常一样吃饭,给童童洗澡,讲故事。等童童睡着后,我走进书房,把那张照片投屏到了电脑显示器上。然后,我走出去,对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林薇说:“你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看。”
林薇有些疑惑地跟着我走进书房。当她看到屏幕上那张照片时,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
“这是什么?”我转过身,看着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我……”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要我问得更明白一点吗?”我指着屏幕,“这件衬衫,是你的吗?这个表情,是在你所谓的‘通宵赶稿’之后,应该有的表情吗?”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折磨了我无数个日夜的问题:“那天晚上,你到底是在健身,还是在做别的什么运动?”
林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再也无法辩解,也无力辩解。那张照片,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靠着门框,身体慢慢滑落,最终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我没有上前去扶她,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书房里,只有显示器发出的幽幽白光,和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荒芜。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第7章 房间里的大象
那晚的对峙之后,我和林薇陷入了一种比冷战更可怕的状态——“程序化共存”。
我们不再争吵,也不再有任何情感交流。我们像两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同一个空间里,精准地执行着各自的角色任务。早上,她负责做早餐,我负责送童童。晚上,我接回童童,她准备晚饭。饭桌上,我们唯一的交流就是围绕着孩子。“童童,多吃点青菜。”“爸爸,今天老师表扬我了。”我们都刻意地避免与对方产生眼神接触,仿佛对方只是一个熟悉的室友。
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舞台。我们是舞台上仅有的两个演员,卖力地为唯一的观众——童童,表演着家庭和睦的假象。而那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的事情,就像房间里的一头大象,庞大、笨重,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绕着它行走,假装它不存在。
林薇尝试过几次打破这种僵局。
有一次,她半夜悄悄地走到我睡的客房门口,我知道她就站在外面,但我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我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她离开的脚步声。
还有一次,她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她说她知道错了,她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家。她说她和江川只是一时糊涂,是她在那段婚姻感到窒息的时候,犯下的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她恳求我再给她一次机会,看在童童的份上。
我看着那段文字,内心毫无波澜。信任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也布满了裂痕,再也照不出完整的影像。更何况,她的道歉,听上去更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婚姻让她窒息,所以她就是情有可原的。
我没有回复她。
我们开始谈论一些现实的问题,谈论的方式,冷静得像在进行一场商务谈判。
“房子怎么办?”我问她。房子是婚前我父母付的首付,婚后我们一起还贷。
“房子是你的,我不会要。”她低着头说,“我把我还贷的那部分钱算出来,你以后有钱了再给我。我先搬出去租个房子住。”
“童童呢?”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提到童童,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带着哭腔:“童童能不能……先跟着你?你比我稳定,我刚搬出去,工作也乱,我怕照顾不好她。我随时可以来看她,周末也可以接她过去。”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提出这个要求,一部分是现实考虑,另一部分,或许是想用孩子作为我们之间最后的纽带。
我同意了。我不能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而且,让童童跟着我,我也更放心。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像两个即将散伙的合伙人一样,盘点和分割我们共同的“资产”。我们一起整理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物品,哪些是她的,哪些是我的,哪些是留给童童的。
在整理书柜的时候,我翻出了一本相册。里面是我们从恋爱到结婚初期的照片。照片里,我们笑得那么开心。在海边,在大学校园,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有一张,是我背着她,她在我背上笑靥如花。那时候的我们,眼里只有彼此,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林薇也看到了那本相册,她伸出手,想要触摸照片上我们年轻的脸庞,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相册的塑料膜上。
那一刻,我心里也涌起一阵巨大的酸楚。我们曾经那么好,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我的错吗?是我只顾着埋头赚钱,忽略了她的情感需求?是我不够浪漫,不够懂她?还是她的错?是她太贪心,既想要安稳的生活,又想要灵魂的共鸣?
或许,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我想要的是并肩而行的生活伴侣,而她想要的,是能引领她飞翔的灵魂知己。我们都在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去爱对方,却不知道,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我们把要分割的东西都打包好,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像一个即将搬空的仓库。这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离别的萧索。
我们还没有告诉双方父母,也没有告诉童童。我们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用一种对孩子伤害最小的方式来告诉她。
搬家的那天,是个阴天。林薇叫了搬家公司,我请了假,在家帮她。我们全程没有交流,只是用点头和手势来沟通。
当最后一个箱子被搬上车,林薇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这个她住了五年的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悔恨和迷茫。
“陈峰,”她终于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好好照顾童童,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我点点头,说:“你也是。”
搬家公司的车开走了,我关上门,靠在门上,听着屋子里空荡荡的回响。
房间里那头无形的大象,终于随着她的离开,一起消失了。
可是,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第8章 另一边的风景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我们选择了协议离婚,没有争吵,没有拉扯,平静得像是在完成一项工作流程。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我们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正好,甚至有些刺眼。
“我走了。”林薇对我说了句。
“嗯。”我应了一声。
我们就像两个刚办完事的陌生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没有回头。
分居后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秩序。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照顾童童的饮食起居,学着给她扎辫子,学着参加幼儿园的亲子活动。起初的日子是手忙脚乱的,我常常在公司、家和幼儿园之间疲于奔命。有时候深夜童童发烧,我一个人抱着她冲向医院,看着她打点滴时苍白的小脸,那种无助和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但慢慢地,我也适应了这种生活。我和童童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更紧密的联结。我们是父女,也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林薇每周六会来接童童,周日下午再送回来。起初,童童很不适应,每次妈妈要走的时候,都会抱着她的大腿哭闹。林薇每次也都是红着眼圈离开。后来,我们一起跟童童进行了一次很长的谈话。
我告诉她,爸爸妈妈虽然不住在一起了,但我们对她的爱,永远不会改变。她拥有一个爸爸的家,也有一个妈妈的家,她拥有双倍的爱。童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还是会不舍,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撕心裂肺地哭闹了。
我和林薇的交流,也仅限于童童。我们会发微信,沟通孩子最近的学习情况,身体状况,但绝口不提我们自己。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客气而疏远的距离。
我从朋友那里零星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她和江川并没有在一起。据说,在我们离婚后,江川曾向她表白,但被她拒绝了。她换了工作,进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设计公司,不再做自由职业,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她好像,也开始变得“现实”了。
有一次,我在商场偶然遇到了她。她一个人在逛超市,推着购物车,很认真地在挑选蔬菜。她瘦了些,剪了短发,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没有化妆,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眼神却比以前平静了许多。
我们隔着货架,遥遥相望,都愣住了。最后,还是我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也对我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然后推着车,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丝释然。或许,离开我,离开江川,离开那段让她窒息的关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我也在努力开始新的生活。王磊怕我一个人闷着,总拉着我出去参加各种活动,打球,爬山,聚餐。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是一家幼儿园的老师,性格开朗,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很喜欢孩子,和童童玩得很好。
我们开始约会,一切都顺其自然。我没有隐瞒我的过去,我告诉她我离过婚,有一个女儿。她很坦然地接受了,她说,谁没有过去呢?重要的是未来。
和她在一起,我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需要猜测的潜台词,也没有那么多需要共鸣的“灵魂”。我们聊的都是最实在的话题,今天晚饭吃什么,周末带孩子去哪里玩,哪部动画片好看。这种简单的、充满烟火气的生活,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一年后,我用那笔为学区房攒下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在童童即将就读的小学附近,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搬家那天,幼儿园老师,也就是我的女朋友,带着童童在新家里跑来跑去,布置着她们一起挑选的窗帘和玩偶。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进来,屋子里充满了她们的笑声。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嬉戏的孩子,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和林薇的故事,就像一部情节曲折的电影,终于落下了帷幕。我曾是那个执着的男主角,以为只要努力付出,就能换来一个圆满的结局。但生活不是电影,没有剧本,充满了无法预料的变数。
我不再去恨她,也不再去想谁对谁错。婚姻的失败,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我承认,我曾是一个不懂得表达,忽略了伴侣情感需求的丈夫。而她,也犯了无法被原谅的错误。我们都为自己的不成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生活总要继续。我们都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得到了成长。她学会了独立和现实,而我,学会了沟通和珍惜,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设立边界和爱自己。
有时候,放手,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拿起手机,看到女朋友发来的消息:“晚饭你想吃红烧肉还是可乐鸡翅?”
我笑了笑,回复道:“都行,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知道,属于我的那段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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