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响的时候我正揉着元宵面团,糯米粉沾得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扯都扯不开。我腾不出手接电话,就让旁边择菜的媳妇把手机递过来,媳妇瞥了眼来电显示,眉头一皱:“是你那同学张强。”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面团被我按得扁扁的。张强这名字,这两年我是又怕又烦,听见就头疼。我吸了口气,用胳膊肘夹着手机,声音尽量放平:“喂,强子啊,啥事儿?”
“哎,老陈!”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股热络,跟没发生过任何事儿似的,“忙啥呢?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家那元宵不是做得好嘛,甜糯不粘牙,我家里人都爱吃,还有几个朋友也惦记着,你给我留五十斤,我过两天过去拿。”
五十斤?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面团扔地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挑,露出个冷笑,这笑声自己听着都觉得寒碜。“五十斤?”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强子,你可真敢开口啊。”
“咋了?” 张强那边愣了一下,语气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五十斤不多啊,我这边人多,分一分就没了。你放心,钱肯定少不了你的,到时候给你现结。”
现结?
我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个时候,张强也是打了个电话来,张口就要一百斤元宵。那时候他说家里办喜事,亲戚朋友多,需要大量的元宵当伴手礼,还说都是老同学,肯定不能亏待我,让我放心做,钱等他忙完就给。
我那时候也是傻,念着高中三年的同学情分,觉得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总不能赖账。我跟媳妇忙活了整整三天,白天揉面、调馅、搓元宵,晚上还要冻在冰箱里,生怕化了影响口感。那几天我媳妇的手都搓肿了,指关节红彤彤的,碰一下都疼,可她没说一句怨言,就说都是你同学,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一百斤元宵,不算材料成本,光人工就值不少钱。张强来拿的时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个劲地夸我手艺好,说这元宵比外面买的强多了,还拍着我的肩膀说:“老陈,以后我家办事儿,元宵就认准你家了。”
我当时还挺高兴,觉得这同学没白交,还跟他说:“客气啥,都是应该的,以后有需要你说话。”
结果呢?
这一 “以后” 就没了下文。
过完年,我想着张强应该忙完了,就给他发了个微信,没直接提钱,就问他元宵大家吃着怎么样,合不合口味。他隔了半天才回,说挺好的,大家都夸好吃。我又接着说,要是好吃下次还可以找我,顺便提了一句,上次那一百斤元宵的钱,方便的时候结一下。
他没回。
我等了一个星期,还是没动静。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在忙,匆匆忙忙挂了。后来我又找了他几次,要么是不接电话,要么是接了说没钱,让我再等等。
一等就是大半年。
中间我媳妇也劝我,说要不就算了,一百斤元宵也不值多少钱,别因为这点钱伤了同学情分。我心里憋屈啊,这不是钱的事儿,是信誉的事儿!他张强张口闭口老同学,转头就赖账,这叫什么事儿?
有一次同学聚会,我跟张强碰着了。酒过三巡,我借着酒劲问他:“强子,去年那元宵钱,你啥时候给我?”
他当时脸就变了,拉着我往外走,低声说:“老陈,你咋回事?这么多人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我最近手头紧,等缓过来肯定给你。”
“手头紧?” 我当时就火了,“你紧你买一百斤元宵?你紧你给你儿子买名牌鞋?你紧你天天出去喝酒打牌?”
我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张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我说:“老陈,你别太过分了!不就是几个钱吗?我还能赖你的?”
“你没赖吗?” 我也来了脾气,“大半年了,你提过一次吗?我找你多少次了,你不是躲就是推,这不是赖是什么?”
最后那聚会不欢而散,张强摔门而去,临走前说:“老陈,这钱我给你,但咱们这同学情分,算是到头了。”
我当时还挺难受,毕竟是十几年的同学,就因为这点钱闹成这样。可后来想想,这样的同学,不交也罢。
结果没过多久,他又给我发微信,跟我道歉,说那天是他不对,不该跟我发脾气,还说钱的事儿他记着呢,让我再等等。我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没再追究,可这一等,又是小半年,钱还是没影。
现在倒好,他又来跟我订五十斤元宵,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去年那一百斤元宵的钱,压根就没这回事儿。
“强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心里的火气,“五十斤元宵我给你做不了。”
“为啥做不了?” 张强那边的声音立马沉了下来,“你家不是一直做元宵卖吗?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不是不给钱的事儿,” 我冷笑一声,“是我不敢给你做啊。”
“老陈,你这话啥意思?”
“啥意思?” 我提高了音量,媳妇在旁边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别激动,我甩开她的手,接着说,“强子,你还好意思问我啥意思?去年你订的一百斤元宵,钱呢?到现在都快一年了,你给过一分钱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张强的声音,带着点敷衍:“哦,那事儿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最近手头紧,等缓过来就给你。”
“缓过来?” 我气得手都抖了,糯米粉从指缝里往下掉,“你缓了大半年了,还没缓过来?张强,做人得讲良心吧?我跟我媳妇辛辛苦苦给你做了一百斤元宵,起早贪黑的,你倒好,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现在还想来订五十斤,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老陈,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张强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了?我只是暂时没钱,又不是不给你。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不就是几千块钱吗?伤了咱们这么多年的同学情分,值得吗?”
几千块钱?
我差点没气笑了。“几千块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啥,可对我来说,那是我跟我媳妇起早贪黑挣来的辛苦钱!我家就是个小本生意,靠卖元宵、卖点心糊口,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折腾你了?” 张强也火了,“我不就是晚点给你钱吗?你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老陈,我看你就是钻进钱眼里了,一点同学情分都不讲!”
“同学情分?”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又疼又气,“强子,讲同学情分的是我,不是你!去年你张口要一百斤元宵,我二话没说就给你做了,我跟你提过一句钱吗?我是想着都是老同学,你不会差我这点钱,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躲着我,推着我,把我的信任当傻子耍!”
“我没耍你!” 张强吼道,“我就是没钱!我最近生意不好,欠了一屁股债,你让我怎么给你钱?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体谅你?” 我也提高了嗓门,“谁体谅我?我媳妇手搓肿了的时候,谁体谅她?我为了给你做元宵,推了好几个老客户的订单,损失的钱谁给我补?张强,你别把别人的善良当成理所当然!”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挂了电话。就在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张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带着点委屈:“老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这次是真的急着用元宵,我那些朋友都等着呢。你就再帮我一次,五十斤元宵,我这次肯定给你钱,我给你写欠条都行。”
写欠条?
我心里冷笑,欠条能当饭吃吗?去年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强子,不是我不帮你,” 我语气缓和了一点,心里却还是堵得慌,“是我真的不敢再相信你了。去年那一百斤元宵的钱,你拖了快一年了,我找你多少次了,你都没给我,我怎么敢再给你做五十斤?万一你这次又不给钱,我找谁去?”
“我这次肯定给!” 张强急切地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次绝对不会再拖欠你的钱了。老陈,咱们十几年的同学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是那种赖账的人,我只是最近实在困难。”
“我以前是了解你,” 我叹了口气,“可现在我不了解了。人是会变的,强子。”
“我没变!” 张强急着辩解,“我还是以前那个张强,只是运气不好,生意亏了。老陈,你就再信我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麻烦你了。”
我犹豫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一边是十几年的同学情分,一边是被拖欠了快一年的货款,还有自己和媳妇的辛苦付出。我真的很想帮他,可我又怕重蹈覆辙。
媳妇在旁边看我犹豫不决,凑过来低声说:“别答应他,这种人不值得信任。去年的钱还没给,这次又来订,明显就是想接着赖。”
我点了点头,媳妇说的对,可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同学,小时候一起上学,一起调皮捣蛋,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难忘的时光。
“老陈,你倒是说话啊?” 张强在电话那头催促着,“你到底给不给我做?”
我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强子,五十斤元宵我给你做不了,但是我可以给你做二十斤,” 我说,“这二十斤,你必须先给我钱,我再给你做。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不同意就算了。”
我想着,二十斤不多,就算他这次又不给钱,我损失也不大。而且先给钱,也能避免再次被赖账。
“二十斤?” 张强那边愣了一下,“二十斤不够啊,我这边人多,分都不够分。”
“那我没办法了,” 我语气坚定地说,“要么二十斤,先给钱再做,要么你就找别人吧。”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张强说:“行,二十斤就二十斤,先给钱就先给钱。多少钱一斤?我现在转给你。”
“十五块钱一斤,二十斤就是三百块钱,” 我说,“你转过来,我今天就给你做,明天你就能来拿。”
“十五块钱一斤?” 张强叫了起来,“老陈,你这也太贵了吧?外面买的元宵才十块钱一斤,你这比外面贵五块钱。”
“我这元宵跟外面的能一样吗?” 我有点不高兴了,“我用的都是好材料,糯米粉是最好的,馅料都是我自己做的,没有添加剂,纯手工搓的,十五块钱一斤一点都不贵。去年给你做的一百斤,我也是按这个价算的,你当时也没说贵。”
“去年是去年,现在不一样了,” 张强说,“我现在手头紧,你能不能便宜点?十三块钱一斤,行不?”
“不行,” 我一口回绝,“一分钱一分货,我这元宵值这个价。你要是觉得贵,你可以去外面买。”
“好好好,十五块就十五块,” 张强妥协了,“我现在给你转钱,你赶紧给我做,明天我一定得拿到。”
“行,钱到账我就给你做。” 我说着,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媳妇看着我,说:“你啊,就是心太软,这种人就不该给他做。”
“毕竟是老同学,” 我叹了口气,“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二十斤也不多,先给钱也不怕他赖账。”
媳妇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择菜。
没过多久,手机叮的一声,微信转账提醒来了,三百块钱到账了。我看着那笔转账,心里五味杂陈,这三百块钱,来得真不容易。
我赶紧洗手,准备给张强做元宵。糯米粉、馅料都准备好了,我拿起糯米粉,一点点加水,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圆皮,包上馅料,再搓成圆圆的元宵。
一边搓元宵,我一边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和张强是同桌,关系特别好。我们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操场打球。有一次,我生病了,发烧烧得厉害,张强背着我去医院,跑前跑后地照顾我,还给我买吃的喝的。那时候,我觉得张强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都不会变。
高中毕业以后,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联系一直没断。逢年过节,都会互相打电话问候,放假回家也会约着一起聚聚。后来,我们都毕业了,各自成家立业,联系渐渐少了,但那份同学情分,一直都在我心里。
直到去年,他来跟我订元宵,一切都变了。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好的朋友,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钱改变了他,还是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变得如此不讲信誉?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媳妇看我不对劲,走过来问:“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没什么,” 我擦了擦眼睛,笑了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别想了,” 媳妇拍了拍我的肩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都要往前看。以后跟他少来往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搓元宵。手上的动作机械地重复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第二天上午,张强如约来了。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带着点疲惫。他一进门就笑着说:“老陈,元宵做好了吗?”
“做好了,在冰箱里冻着呢。” 我指了指冰箱,“我给你装好了,二十斤,不多不少。”
张强走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行,看着就好吃。老陈,谢谢你啊,这次麻烦你了。”
“不用谢,” 我淡淡地说,“钱你已经给了,咱们两清了。”
张强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搓了搓手说:“老陈,去年那笔钱,我真的不是故意拖欠你的。我最近生意确实不好,欠了不少钱,等我缓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
“再说吧。” 我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多说无益。
张强也看出来我不想提,就没再往下说,拿起装元宵的袋子,说:“那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嗯。” 我点了点头,没起身送他。
看着张强离去的背影,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知道去年那笔钱什么时候才能要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把这件事情淡忘了。我还是每天和媳妇一起做元宵、卖点心,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店里忙活,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是张强。
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脸上带着笑容,走到我面前说:“老陈,我来给你送钱了。”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送钱?”
“是啊,” 张强把信封递给我,“去年那一百斤元宵的钱,一共一千五百块钱,你点点。”
我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我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五百块钱。
“你……” 我看着张强,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陈,对不起,” 张强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去年拖欠你那么久的钱,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我错了,不该言而无信,不该让你一次次失望。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努力赚钱,终于把欠你的钱凑齐了。”
我看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张强,心里的怨气突然就消了大半。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他,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想要他的一句道歉。
“强子,” 我叹了口气,“钱你能给我,我很高兴。其实我不是在乎这几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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