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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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蓉
入了冬,贮藏室里的几只冬瓜,便成了我的心之所安。它们不是菜市场上那种水汪汪、翠生生的嫩瓜,是特意留到秋深的老冬瓜。霜降前后,蔓子枯了,叶子黄了,它们才被摘下来,瓜皮上蒙着一层匀匀的白霜,像是赶路的人,扑了一身薄薄的尘土。用手一拍,发出“嘭嘭”的、沉实的响声,仿佛一个寡言的老者,肚里装满了经年的故事。
我将它们一只只搬进贮藏室,并不叠放,而是一字排开,让每一只都有自己安稳的“卧处”。它们的样子也憨拙得可爱,有的浑圆如鼓,有的长硕如枕,静静地卧在阴凉的角落里,默然无语。我时常会蹲下身,用手掌去摩挲那层白霜。霜是凉的,滑的,底下是坚硬而粗砺的瓜皮,触着便觉得敦厚、牢靠。这冬瓜,不像夏日的黄瓜、丝瓜,带着一股子急于献媚的鲜灵劲儿;它是内敛的,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雨露,都密密地收敛进自己敦实的腹内,凝成了沉默的、可供冬日慢慢反刍的蜜意。
古人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藏”字里,实在有大智慧。藏,不是消失,而是一种沉潜,一种积蓄。你看那田野,空了;树木,秃了;天地间,仿佛什么都交付了出去,只剩下一片坦荡的荒寒。可农人家的地窖里、仓房里,却正藏着秋天的魂魄呢——金黄的玉米,饱满的豆子,还有我这几只憨大的冬瓜。它们便是这荒寒世界里,最温存的、有形的梦。枕着它们过冬,便像是枕着一份沉甸甸的、关于收获的保证,心里是断不会慌的。
待到北风呼啸,大雪封门,便是它们登场的时辰了。取一只冬瓜,抱在怀里,那分量直往下坠,得使些力气才行。用刀破开,是需要一点劲道的。“喀”的一声,一股清冽的、带着瓜瓤特有的甜润气息,便扑面而来。瓜瓤是肥厚的,紧紧地抱着无数黑亮亮的籽儿,像母亲护着一群酣睡的孩儿。妻子最会整治它,或切大块,与肥腴的排骨一同在瓦罐里慢慢地炖;或削薄片,用干辣椒和蒜末爆炒。无论怎么做,那煮熟的瓜肉,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温润的浅褐色,入口即化,糯软甘香,那暖意便从舌尖一直滑到心底,将一身寒气都驱散了。
有时夜里读书,读到会心处,搁下书卷,听着窗外风过树梢的呜咽声,我便会想起贮藏室里那几只冬瓜。它们就在那儿,在黑暗中,用全部的身体,守护着一点夏天的味道。这味道,不仅仅是口腹之欲的满足,更是一种精神的慰藉。它让我觉得,这凛冽的冬天,并非是一无所有的索求,它只是生命循环里一个静默的逗点。我们靠着这些夏日贮藏的“旧梦”,足以熨帖地、从容地,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来临。
原来,人世间最深切的安稳,有时并不来自华屋锦缎,反倒是这般朴素、这般实在的依存。枕着几只冬瓜,便像是枕着一段凝固的时光,枕着一种不慌不忙的、与天地共呼吸的节拍。这冬,便也过得从容而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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