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这个成语大家用的很多,意思是“某件事情因过于常见,早已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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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鲜有人知的是,这个词里的司空到底是谁?他又“见惯”了什么?
风雨永贞
公元805年,此时的大唐王朝,虽名为盛世,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宦官专权、赋税苛重,朝廷政令如空文,百姓困顿无依。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庞然大物正在缓慢而痛苦地走向衰亡,但大多数人选择明哲保身,随波逐流。
但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甘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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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学识,有理想,也有胆气,他们渴望“再造大唐”,点燃最后一丝复兴的微光。
刘禹锡,就是这其中最坚定、也最悲壮的人之一。
彼时年仅三十出头的刘禹锡,刚刚经历了父亲去世后的守孝归朝。
他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自负而不狂妄,满腹经纶却藏锋不露。
刚回到长安,就被调任监察御史,与他并肩共事的,还有他多年挚友柳宗元。
二人志同道合,意气风发,在御史台共事如鱼得水,但这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早已布局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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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王叔文。
王叔文出身寒微,却因才识卓绝被太子李诵赏识,任为侍读,得以出入宫廷。
他表面温和谦恭,实则胸有丘壑,早在太子未登基时,便已与王伾等人私下筹划改革大计。
他深知,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帝国,若无一次痛彻心扉的手术,终将溃烂致死。
唐德宗去世后,李诵继位,是为唐顺宗。
此人虽为皇帝,却因中风常年口不能言,行不得力,政事多由王叔文把持。
王叔文趁此时机,迅速网罗朝中志士,组成改革小团体,其中便有“二王刘柳”之称的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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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踌躇满志,誓言要将一潭死水的朝局搅动起来,让这个病体沉疴的大唐再现荣光。
朝堂之上,一纸纸新政犹如投石入湖,整顿宦官权力、削弱藩镇割据、改革财政体制、提高监察效率……
每一项都直指旧贵族的命脉。
刘禹锡作为监察御史,更是毫不留情,犀利如刀,几番上疏直谏,连京中宦官都对他咬牙切齿。
但理想主义者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的正义感,低估了他人对权力的贪恋。
短短146天,这场被后人称为“永贞革新”的变法运动,便在腥风血雨中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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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翻脸如翻书,将唐顺宗软禁于内宫,王叔文的母亲忽然病故,被迫守孝,王伾突患中风,昏迷不醒,柳宗元和刘禹锡,也被列入“心腹之患”的黑名单之中。
一夜之间,昔日被称为“新风标杆”的御史台变得冷冷清清,没人敢与他们搭话,连走廊上的脚步声都变得沉重迟疑。
果然,几日后,他们八人同时接到了贬职令,被贬为地方州府的“司马”,名义上是闲职,实则流放,史称“八司马事件”。
刘禹锡的贬所是朗州,一个位于南方边陲、僻远荒凉的穷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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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积雪的清脆声中,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曾经试图搅动风云的理想,如今成了朝廷不容的“逆流”,曾以为可以为天下人请命,如今却只落得天涯孤旅、囚笼独行。
多年后再回望,永贞革新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但对于刘禹锡来说,那却是他一生中最明亮的一段光。
风雨永贞,风停了,雨落尽,可那个站在风中、眼含热望的年轻御史,却从未在他心中死去。
仕途沉浮
刘禹锡远赴南荒,说是司马,实则清苦无权,赋闲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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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小城不大,街道泥泞,百姓衣衫单薄。
他从未想过,曾在朝堂上正言厉色的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贬至此地偏隅,一身志气,无处安放。
刚到任时,他依旧维持着京城士人的规矩,衣冠整齐、坐有坐姿、书案井然。
可日子一长,他也慢慢随性了,屋檐下挂着竹篮,是渔人送来的野鱼,门口晒着黄纸,是他手抄的经卷。
他曾以为,这样的贬谪不过三两年,朝中旧党换人,新政再起,总会有人忆起他的才名。
可惜一年过去,三年过去,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他却始终在这个南方的小镇中沉寂着,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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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朗州整整十年,他见惯了破庙残垣、市井烟火,也学会了如何与寂寞和平共处。
他开始为当地百姓撰写碑铭,修桥铺路,教孩童识字,也开始与山水为伴,泛舟湖上,吟诗于野。
他的诗,渐渐少了锋芒,多了沉郁,少了愤怒,多了慈悲。
直到815年,皇帝终于下诏,将“八司马”召回京城。
这次回京,不是意味着东山再起,而更像是一次政治上的“放风”。
刘禹锡回来后被安排在一个闲职,权力不大,却也不算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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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可就此低头认命,求个安稳退路,偏偏那颗不肯妥协的心,又让他重蹈覆辙。
他写下那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其中一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直指朝中权贵,讽刺那些在他贬谪时趁势而起的小人。
此诗一出,朝堂哗然,刘禹锡再一次被贬,这次,是去播州,今贵州遵义。
播州,远得几乎已到了帝国的边缘。
当地气候潮湿,瘴气弥漫,百姓多瘴疠病,常有大员到任未久便客死他乡。
此地之险恶,几乎等同于“流放死地”。
刘禹锡本将赴播州,生死未卜,幸得老友裴度出面力争,又有柳宗元等人为他奔走呼号,最终改贬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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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仍在岭南,但与播州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连州虽远,却多山多水,刘禹锡在那里一住又是五年,生活极其清苦,居无定所,朝廷不给拨款,所有开支靠自己设法。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向命运低头,他依旧教书育人,写诗作文。
819年,母亲去世,他以守孝之名,得以离开连州返乡。
三年后,守孝期满,朝廷并未恢复他的官职,反而再次贬其为夔州刺史。
夔州,今日重庆奉节,山多路陡,水患频仍,他仍旧没有抱怨,接受调令,启程赴任。
三年后又调至和州,现今安徽和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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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和州,他居于一处破旧的小屋,四壁简陋,几案无饰,却心无所累,怡然自得。
他感慨:“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写下千古名篇《陋室铭》。
这一路从朗州、连州、夔州到和州,贬官的足迹遍布南土,而他笔下的诗文也如灯火般,点亮了那个衰败王朝里,最温柔、最倔强的一角。
一个真正的诗人,从来不会在流放中老去,只会在磨难中开花。
一席筵宴
公元832年,苏州。
刘禹锡一袭青衫,刚抵苏州赴任不久,行囊未卸,便收到了一封墨香犹存的邀请,是李绅设宴,特地为他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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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曾写下“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悯农诗人”,如今贵为节度使,风光无限。
消息传出,苏州城中文士雅客无不称羡,说是两位大诗人重逢,文坛盛事,可刘禹锡却心生踌躇。
这份犹疑,直到他步入李府门前,才逐渐凝成心口沉甸的重石。
李府大门高悬金匾,门前侍从成行,衣袍绣纹繁复,寒光四溢。
府外街头,正有挑担农人经过,一边擦汗一边咳嗽,却连正眼都不敢瞧这奢华府第一眼。
一入府中,便如跌入幻梦,石阶铺玉,庭院植珊瑚松,假山池鱼,皆人工精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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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廊而进,才见宴席所在。
厅内灯火通明,珠帘轻垂,纱帐半掩,十数位衣着鲜艳的歌妓在琵琶瑟瑟中翩然起舞,席上杯盘金彩耀目,金樽玉碗中盛满琼浆,鲜花点缀菜肴,连桌上的鱼肚都用水晶托起。
李绅居上首,一袭华服,金带束腰,鬓角已白却神采奕奕。
刘禹锡曾敬仰李绅,那个写“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李绅,那个劝诫世人惜食悯农的李绅。
可此刻,那个人却端坐在锦席之上,笑看歌舞,举杯自如,早已无“悯”之念,唯余“享”之态。
更叫他惊异的,是宴中安排,未过片刻,李绅竟命一名歌妓落座刘禹锡身旁,轻语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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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眉心微蹙,低声道:“我一介布衣,怎敢令佳人献艺。”
那一瞬间,他想起十年前在朗州夜半读书的清寒岁月,想起连州雨中泥泞的山路,想起夔州瘴气弥漫中自己如何为一名民妇治病,想起和州那间“陋室”中,门无杂宾,唯余书声朗朗。
而今,他竟要在这样的场合写诗给歌妓佐兴,仿佛一个玩物被钦点才情,那等风骨,被随意挥霍。
夜宴散时,李绅半醉,拊掌称快:
“今日诸位尽兴,真乃三美,美酒、美人、美文皆备!”
刘禹锡起身辞别,行至门前,回首看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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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照壁,舞影犹存,可在他心中,早已是一片废墟。
这不仅是李绅一个人的堕落,而是一整个时代的缩影。
而他,刘禹锡,还能否守住那一丝不改的初心?
不久后,他提笔写下那首讽世之作,《赠李司空妓》。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诗中有歌妓的艳妆,有宴席的沉醉,也有他这位苏州刺史的肝肠寸断。
那句“司空见惯浑闲事”,写的是李绅的麻木,却也是一记重锤,打在天下文士的良知之上。
“司空”原是官职,而李绅,正是曾任司空之人,世人称他为“李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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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表面上说的是“这类排场李司空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奇”,但内里却是冷嘲热讽。
刘禹锡将“习以为常”的冷漠,以“司空”之名钉在李绅的身上。
你见惯了金樽玉馔、见惯了丝竹管弦、见惯了美色如云,也见惯了百姓疾苦、朝廷腐败,却只对前者沉醉、对后者麻木。
这“浑闲事”三字,不是淡然,而是讥刺。
你李司空,真的觉得这一切只是寻常?那是你见惯的世界,可是对我,却如断肠之痛。
末句“断尽苏州刺史肠”,是全诗的情绪爆发。
刘禹锡自嘲为“苏州刺史”,看似谦卑,实则一记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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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普通官员,而是一个胸怀苍生的文士,是那个从连州、夔州一路风尘走来的贬官。
他未忘昔日改革之志,未忘百姓之苦,可眼前这一切,却将他的良知活活撕裂。
这句诗中,“断尽”二字用得狠绝,不是伤感,是悲愤。
是一个目睹帝国堕落、同僚堕落、朋友堕落的理想主义者,在良知被践踏之下所发出的沉痛之语。
讽世之笔,藏锋于柔,藏意于俗,这便是刘禹锡的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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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怒吼,没有起兵,没有争权夺位,只是写了一首诗,却让“李司空”的名字在千年后,依旧与“见惯不怪”的奢靡紧紧相连。
在那个奢靡成风、诗人沉沦的年代,刘禹锡的这一诗,如同惊雷劈开暮色,告诉世人,纵使身陷尘埃,骨中依旧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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