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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方三文:大家好,我是方三文。也是雪球上的”不明真相的群众”。我对自己的简介是:”陪聊陪赌”。
那么跟谁聊呢,有可能是跟上市公司的CEO聊,聊一聊他们公司的商业模式,他们的行业竞争力。
也有可能是跟基金经理聊,聊他们的投资理念,投资框架和具体的投资的行为。
也有可能跟经济学家聊,聊一聊他们对经济形势的看法,我可以把大家的问题带给他们,帮大家跟他们聊,也可以理解我是大家的代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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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个人经历
方三文:我们就正式开始吧。由一个用户的问题开始,这个用户问了个特无厘头的问题:你是如何度过平常的一天?比如说今天。
段永平:打球啊,运动。
方三文:天天如此吗?
段永平:差不多吧,也没有什么。就是不同的球场打球。
方三文:唯一变化的是这个球场的地点,还有打球的伙伴?
段永平:伙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方三文:明白了,这个就是你的平淡无奇的一天。
段永平:挺好,这没有什么平淡无奇,这就正常。
方三文:刚才我说起在中国南方的生活,也有用户想问你。这个叫“读书匠老张”的问题,他说小时候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个成长环境跟你现在的性格、成就有没有关系?
段永平:这个就不知道了。我是在南昌出生,六岁左右,跟父母下放,到江西安福县来。在安福县搬了五六个地方 ,一直在农村,一直最后再搬回南昌旁边一个石岗。确实吃过苦,回石岗的时候就已经上中学了。从石岗考的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北京,工作了几年读了一个研究生。再去了广东,去了佛山,再去了中山,然后去了东莞,然后就来这了(加州)。
方三文:我觉得可能这个用户他想问的细一点。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的家庭环境以及父母对你施加了怎么样的教育?
段永平: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大意思,我在哪条河里摸过鱼,对他能有什么帮助?我很难讲得清楚。
那我有哥哥有妹妹,我们性格也各不一样。父母到底有多大的帮助,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是简单讲呢,我觉得我父母确实对我们对小孩子们都挺好,不像现在很多父母就很卷,逼小孩这个那个,我爸妈好像不太怎么管我。
小时候对我们很好,但是没有太多的要求,一点点吧。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就不是说怕这个怕那个,所以很多东西我自己是可以做决策的。我从小就很习惯自己做决策,我觉得这点可能跟我的父母有很大的关系。
方三文:你是有充分的自由的。
段永平:是的。
方三文:你对它是一个价值判断,认为这个是好的。
段永平:我觉得可能父母对子女就算是有充分的信任。也许是,我这么想的。或许他就是不敢管我,谁知道。
方三文:那我们再推一下,现在你也是人的父母,你现在也是这样对你的子女的,是吧 ?
段永平:我是的,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要求小孩。就是他想玩,我那时候我也想玩,玩吧。
但是,我发现小孩他们都挺自觉的,该做作业他做,该怎么样怎么样。
边界的东西要告诉他,什么东西你是不能做的,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包括有的礼貌的东西呀,但是不是强求的,不是说天天就抓到小孩去训他。
我觉得对小孩来讲,给他们安全感很重要,没有安全感人很难理性。
方三文:就是设定边界,充分信任。是吧?
段永平:是的。
方三文: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你有过什么人生的目标吗?
段永平:我没有什么目标。我们那个年代,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我这人一直胸无大志,我觉得自己就是普通人,能过好小日子就挺好。
方三文:那也可以描述这个目标,就是把生活过好。是吧?
段永平:我甚至都没有那么想,反正我就真的确实没有什么(目标),我不是那种说自己非要干点事情,成就点啥。
我还真没有那个想法,我就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觉得就挺重要,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就比较开心呗。
方三文:在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没有人描述过你,说你有跟别人不同的地方?比如,这小子一看将来……
段永平:没听说过。我是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有过一个老师。确实说段永平,你不能像他们那样,不学习,光贪玩。我就想我凭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师会这么讲,他可能觉得我读书还不错。我确实读书还不错,我后来考大学的时候一突击就上去了,我们那个年代大部分人是考不上大学的。所以那个老师可能是对的,但我也没辜负他,我还是考上大学。
方三文:他是觉得你至少在学习能力方面,可能比别人强,是吧?所以他对你有一定的期望。
段永平:不知道,那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那是个英语老师,我英语一塌糊涂,为什么他会觉得我学习能力强,我完全一头雾水。
我的英文是上大学以后才学的,中学完全没有学,ABCD的26个字母会,但是大概单词不超过24个,大概那个水平。
就是完全没有学过英文,但是那个英文老师说,我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所以你这么讲,我就突然想起了,有人说你不一样的时候,你真的是会记住的。很有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再交流。
方三文:但这个东西至少对你是个激励。
段永平:也没有,只是记得这件事情。我好像没有觉得这个事有什么了不起,你要不说我早忘了。你一说,很有意思,我还就想起这事来了。
方三文:你上的大学本科学的是工科类的专业,你说走的是理工男的这个路子。但是后来呢,你又去读了个研究生,应该说是叫商科方面的。
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这种兴趣发生了一些变化?
段永平:其实没有,首先我要强调,我读的不是商科,我读的是计量经济,实际上是经济类的,我认为其实也是工科的。
它是一个很逻辑的东西。商科是什么?不知道,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但是商科我觉得应该也是很多逻辑的东西在里头,所以其实也很像。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分啊,当初反正就是这样。
我没有从事过技术,虽然我是学的工科,但是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北京电子管厂,然后在干部科帮忙了半年多。
后来去了教育中心,当了成人教育的老师,教了两年多数学,就觉得没太大意思。
后来有个机会考研,让我就给混上去了,反正就考上了,就考了人大。也是想换个口味,因为我对我学的工科的东西,不是那么有兴趣。
人是在探索,想办法找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我觉得,人大对我还是有帮助的。
方三文:你在大学里面,在本科学了一些工科的基础知识,在人大学了一些经济学的知识,你觉得这里的学习对你以后的人生影响大吗?
段永平:我觉得大学里头最主要是学到了学习的方法,就是你怎么去学习。然后建立了一个信心,碰到不懂的东西的时候,你是可以学会的。
这样的话,你对未来的恐惧就会少很多,不然你什么都害怕。我确实见过很多人,也不是我们同学都行,我觉得他们用那智能手机,有时候打个字都打不会,我就觉得很奇怪。
我以前也不会打字的,就发现现在这么方便,就学一下呗,很快就学会了。养成学习的习惯很重要。
研究生我觉得,其实就等于你换了一个行当,然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知识,眼界也会有一点点不一样。
但是其实最主要的就是,从原来那个地方出来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穷学生,想出去看一眼都没钱的,那去读了个书,然后我又换了个新工作。
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去广东了,离开北京了。那么这过程当中,那都是在学习,当然也会吃很多苦。
方三文:你觉得学到的具体的知识,可能是没那么重要的,是吧?
段永平:我都不记得都学了什么。
方三文:方法和态度。
段永平:我觉得是有点作用。方法和能够学会东西的这种信心很重要。就你碰到什么东西,你不会害怕,你会想着去学习,而不是感到恐惧。
我觉得很多人是恐惧的,我让我妈妈学怎么用iPad,20年前就让她学,现在她肯定反正也不会学了,我妈已经100岁了。
70多、80多的时候我让她学,她是坚决不学的,她就认为她学不会,所以她就不学。
其实那个东西很简单。我们也是学的,跟年龄其实没有关系。
方三文:你研究生毕业以后,等于是南下广东了,当时这个决定是怎么做出的?你可能应该也有其他的选择,当时整个社会背景是怎么样的?
段永平:确实我本来是可以留在北京的,有两个单位收我,后来刚好碰见有个广东的企业在中关村招人,招人我就去了,去了那个地方也没那么理想,所以又再换到中山的。
方三文:等于你做出了南下广东的这个决定,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你是投奔了市场?
段永平:不是,我们其实走投无路,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就是去尝试一下。那时候还年轻嘛,试一试总是好的。
我觉得我是有一个习惯,就是我觉得不合适的东西,我要赶紧离开。
那我觉得北京对我来讲不合适,我待着不舒服,广东怎么样我并不知道,我不去我永远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待在一个我不想待的地方,我觉得这个不make sense,所以我就离开。
我还曾经考虑过去海南的,后来了解过海南,觉得去海南不如去广东。
所以我想有很多决策都是,如果你的决策是基于你很长远的去想,你的未来到底是想怎么样子的,你那个决策可能犯错误的概率就会低一些。
很多人说,你去广东你将来养老怎么办?我说现在这年龄我养什么老啊,我得先出去看一看。当然你现在说,那就是我运气好,走对了路。
但是实际上,中间很多决策都是因为我觉得现在这个环境不舒服,我必须要离开。
包括我到了广东以后,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三个月就离开了。
我觉得那个我是走对了路,但是进错了门,我又离开了。然后去的中山,那么到了中山,后来就做成了小霸王,小霸王做得那么好,但是由于机制的问题,我觉得也不合适,我还是离开。
方三文:能不能讲一讲,这个机制的不合适,主要具体是怎么样的?
段永平:最早开始做的时候,我们是有股份的。最早大老板说三七开,后来改二八了,后来说一九了。那我招人,我跟弟兄们都是有承诺的,最后发现我就没办法兑现这个承诺,那一九将来也是会没有的呀。
那我到1994年,1995年的时候,我觉得这个肯定不行,所以我就决定我就不干了。至于说不干了以后,又干了,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它其实并没有必然的关联。
方三文:不干了这里面,我理解,可能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你希望有股份这种形式的激励。第二个是你希望跟他之间是有好的契约关系之类。
段永平:不是说有没有股份激励,因为一开始是有的嘛,那你没有契约,你就不可信了,不可信,你跟我讲什么都是不可信的。
你有一次两次,难道你还要有第三次吗?就像你这个刮瓶盖,刮出谢了,你还继续刮完它吗?两个字你刮出一个字,你肯定就不往下刮了,我就是刮到那个字,就觉得我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看我离开的时候,是30年前。
方三文:离开了小霸王之后,是到东莞去创办这个步步高。你创办了步步高的时候,是不是非常清晰的解决了小霸王那边的这个问题?
段永平:小霸王的问题并不是它没有股份制,是它没有兑现这个承诺。那我们当然不会有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并没有解决那个问题,我们从开始就没有那个问题。
我们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我们大家合作就一直的都挺好,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大家很放心,彼此有很高的信任,我想原来那大老板也是后悔的。
方三文:你再回头看,如果在小霸王当时的那个架构下面,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达到一种比较理想的治理状态?
段永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事实上没有(发生)。那怎么才能够理想,我不知道。因为那个不是我的问题,那是别人的问题。我并没有说因为利益的问题离开,我认为是因为信任的问题。
其实我那个时候收入就已经很好了,但是没有太大的意思。你要说财富自由,我那时候就财富自由,我们其实分成也是分的,只是它将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它有没有办法建立股份制,有没有办法让你感觉到它这个机制是保障你的。
就像你看到有一些公司,给股东分红都好像是恩赐一样,那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给股东分红那就是股东本来就该拿的,员工拿到的分红就是员工该拿的,就像我们发奖金的时候,有人说谢谢老板,我说这话不合适,因为这是按契约发的奖金,你不需要谢我的。谢这个东西呢,虽然大家顺口,觉得拿到钱应该谢一下,这个谢的不是地方。
方三文:那我再问个问题,在创办步步高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意识的去创造你喜欢的企业文化?
段永平:企业文化跟创始人有很大的关系,它是一个你自己的个人品性,然后你是找那些认同你的人,认同你的文化的人。
所以我们的企业文化其实就是,大家一堆人,大家都认同了这个文化,所以大家一起待下来了。那不认同的人,慢慢就会被淘汰掉,会离开。
并不是说,我从一开始写了一张纸,然后照本宣科,让大家一点一点弄下去。我们很多文化也是在整个成长的过程当中不停的进化。包括我们的不为清单,也是一条一条加上去的。
不能做的事情,我们也是要通过很多血的教训才知道,然后知道这个事不能做,我们以后就不做了。该怎么做事情,学习的曲线,这些东西也是慢慢的学。
我们公司,从我离开以后,因为我离开很久了,不做CEO也20多年了嘛,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很厉害。我们那个时候,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公司,但我们那时候其实也挺厉害,小霸王的时候我们就挺厉害。
方三文:你说的逐步形成的企业文化,因为现在也积淀了很多年了,你能够把它简单的概括一下吗?
段永平:你看我们一直讲本分,诚信,讲用户导向,我们的东西其实都很大白话的,我们的愿景是叫做,更健康更长久,其实就不健康不长久的事不做,其实就是很平常心的东西。没有要怎么着,要做500强啊,要这个要那个,虽然500强也不算什么。
方三文:现在可以找到的资料啊,也是一个用户提供的。他说你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本分文化,有这个事吗?
段永平:大三的时候我是无意中看到德鲁克的一句话,叫做,做对的事情,和把事情做对。
那个对我触动很大,一下就把是非的东西给拿出来了,你发现凡是你只要花五秒钟想一下这个事情,你一辈子会省好多事。
像我们公司如果坐下来说要讨论有没有钱挣的时候,会有一句话叫,这是不是件对的事情,就如果感觉不对的事情,我们很容易就停止。
如果你只是讨论有没有钱挣,你就会发现很复杂。就因为很多事情,你事先你并不知道,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对的事情,你可能很早的时候是会知道的。
当然有些事情你事后知道,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你以后不做就行了,所以我们是会攒一些的(不为清单)。
我可以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你比方说我们想过我们不做代工,那这个不是什么原则,你因为做代工也可以挣钱,但是我就觉得那个不符合我们,我们不擅长做这个。
然后我记得有一次郭台铭跟我聊天,他就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我们有个不为清单。他说举个例子,我说我们不做代工。他说哦,那什么意思?我说你看我要做代工,打不过你,对不对?他说那倒是。
但是我们做品牌我们做得很好,我们企业也不比他们做得小,但是我们不是靠代工跟他竞争的。你看代工做得好的,台积电做得多好。
不是说代工不行,只是代工对我们来讲是不合适的,所以我们就停止。所以任何人来找我们做代工的生意,我们就很简单,就不做。
方三文:等于你们有一个是非的一个价值观在前面,后来才是怎么做的方法论。
段永平:是的,因为学习是有代价,有曲线。你可能会犯错,所以你要做对的事情,然后把事情做对的过程当中,你犯的错误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你做了错的事情,你带来的恶果,那是不应该的。因为你明知是错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去做呢?当然你说你事先不知道,那你下一次不再做,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样你以后,你几十年积累下来,你就少犯很多错误,也不会在原地折腾。
方三文:这里面有个叫“学习机器”的用户,问的也是这个问题,他的问题比较长,他说拥有共同价值观的人,主要是培养出来的,还是选择出来的?
段永平:选择出来的。
方三文:然后他说,你在步步高里面有各位大佬。这些优秀的人是不是不一定是刚工作的时候就被认出来,而是可能长期跟你一起工作的时候,被熏陶出来的?
段永平:我觉得我们大部分人跟我都差不多,都是普通人。那么大家有认同的价值观,你受过大学教育,你学习还可以,都是小学霸,那他后面的东西,都是慢慢的学习积累下来的。
但是价值观认同是非常重要的,价值观要是互相不认同,这事没法干,干不长的。
大家都各打各的小算盘,肯定是要出问题,我觉得我们公司,你看我们三十年回去,我们好多老同事,都是从进了公司,就一直在一直到退休,有些还在工作的。
方三文:这个人最后问题是,把一个人放在一个好的文化里面,他会不会变成好的人的概率高一点,就是可不可塑造的?
段永平:我觉得很难,这可能会有一点点帮助。人心里头都有善有恶,他就发现,有人到这,发现你这个环境挺好,那就是我们唤醒了他善的那一部分,他的价值观正确的那一部分,他把恶的那一部分就藏起来了。但是很恶的人你没有办法改变,不是每个人都(能被改变),改变人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
方三文:按你这个说法,做对的事情,也是找对的人,选择还是比那个重要?
段永平:但是找对的人,其实也是通过时间来的。比如说,找对的人你分两种,一种是,不对的人,你慢慢把他淘汰掉,还有一种,他善恶都有,可能他说的那个也有道理,他认同了你的文化之后,他觉得待下来,他舒服,他慢慢的他就跟着你就走了。
所以我们一直都说,我们有两种人,一个叫同道中人,一个叫同行中人。
他认同你了,他虽然他搞不清楚,但是反正你让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反正别的方案我就不做了。
但是这些人他有时候不小心,还会出点娄子,但是你一说他想,OK是哦,以前我们讲过。
他也能够回来。待得时间很长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机会的。尤其是,你像代理商,客户这些,跟我们其实没有像我们公司内部的人受文化的熏陶那么多,但是其实我们这些代理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都很好,大家对文化的认同还是很强的。
聊企业经营
方三文:那我再问一个企业具体经营的问题。我觉得可能对这个步步高系来说,它有个非常大的变化是后来做了智能手机。
原来是做过别的电子产品,后来做过功能机,后来做了智能手机,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这个决策过程,我听你以前说过,最开始好像你是不赞成的,是吧?那这个后来是怎么变成又做的?
段永平:对,因为他们是CEO,我赞不赞成不影响他们做不做决定。所以,当初其实就是沈炜,因为OPPO是后做的,步步高手机是先做的,后来改名叫VIVO,那大家也是走投无路了。
就是现在自己做的产品,像我们做电话机,一两年就做到全国第一了。
后来觉得这个市场再做下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前景。
然后手机来了,沈炜就觉得我们应该做手机,我那时候觉得我们手机可能做不过那些松下、索尼、后来又出来摩托罗拉。
方三文:那这个是功能机时代的事情。
段永平:功能机时代。他(沈炜)最后说服我的,他说这个手机其实是一个个性化非常强的东西。
我原来是想它跟家电一样,人家规模比我们大,我们很难打得过别人。我说如果你认为,它是很个性化的东西,那我们就有机会,我们能够做出差异化的,我们能够做的跟别人不一样,我们在有的地方,可以做的比别人好。
加上我们做企业,已经有很多年的经验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公司的规矩就是这样,不管我反不反对,CEO做的决定,就是他们做的决定,结果也是他们自己来承受的。
不能说阿段反对,所以(CEO)没做,我没有责任,我只是作为一个顾问的角色。
其实这个可能很多人不太理解,以为我是个老板,其实我在公司早就不是。
甚至当CEO的时候我就不太管,都是让他们做决定,所以他们接过来也是很顺,放权是要很长时间的。
方三文:但是不是可能从做功能机到智能机是一个更大的决定。
段永平:那个不是什么决定,那个是被逼的。功能机卖不动了,我们差点都死在上面了。
虽然我们前面功能机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是智能机来得非常的凶猛。
就那么一瞬间,就把市场基本上占了,我们那时候手里还有好多功能机。
所以三十年(庆)的时候大家也是很感慨,就是我们渡过去了。我那时候还专门回去过,因为我们存了很多物料的,当时的现金消耗得非常的快,我们账面我记得有七八十个亿的现金,看着往下掉,掉到最后就快到底了,又开始回来了。
因为那时候智能机已经出来,我们智能机差不多一代两代,我们就缓过来了。所以我们中间有一年的时间,2012年到2013年中间那一年,我们亏了不少钱。
当时我回去就说 ,如果我们要倒的话,不要倒得太难看,也看过别人倒,倒完了以后就是一地鸡毛,我说这不行,不能让供应商吃亏,也不要让员工吃亏。
当然我说那个东西,其实我是有一点底气的,因为我投资这一块一直都没有动,就相当于我们的后备役部队一样,一直都没有上。
最后也没有上,所以还挺好,反正弟兄们也真的是很争气,那就是做回来。
方三文:那就是说,从功能机往智能机转的过程中,其实比从做电话到做手机,面临过更大的危机。
段永平:因为规模太大。我觉得我们也是有失误的,就是不够敏感,因为在功能机上做得很好了。
我们其实是有风险承受能力的,但是那一次确实亏得也挺多,以前也犯过类似的错误,但是规模没有那么大,所以缓过来也挺快。
方三文:最大的风险其实就是说功能机滞销 ,是吧?
段永平:是的,我们有太多的物料。
方三文:就备货备太多了,没想到它的销量会下滑得这么厉害。
段永平:是的,它那个降的速度太快了,因为我们过去的经验曲线是,认为它慢慢降的。
其实我们早就在开发智能机,也知道这个趋势,但是功能机还是下了很多单,总觉得这是有一个过程的,没想到它就一瞬间就过去了。
像现在AI上来,你看这两年的时间AI上了多少,这个道理有点像。
方三文:新技术推动的新的产品,它的这种普及程度比想象中快。
段永平:也可以这么说吧,主要是新的产品确实很好,它一下就把老的产品完全替代了,而且智能机出来以后,它不光是替代了这些东西,你看多少东西被替代,相机没了,像我们做学习机这个部门,我们做的电子词典、复读机、学习机,基本上都被手机替代了。
方三文:智能机它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一个产业了。我回想起我的一些经历,我大概可能在2003、2004年的时候,看过摩托罗拉那一款手机叫308(注:应为6188),其实已经有智能机的雏形。
段永平:最愚蠢的智能机。
方三文:后来有一个诺基亚的E71。
段永平:更愚蠢。
方三文:但是它也是智能机的一个雏形。
段永平:但是你应该叫它是弱智机,诺基亚做那一款,我印象非常深,我拿到了很兴奋,但是发现他们好弱智,以前我们用诺基亚手机,用的很习惯的,它把界面全改了,我拿上来不会用。
那你想我一个学工科的人,在那折腾半天都不知道怎么用。
我说这帮设计的人,脑子真是有病,所以诺基亚最后倒了一点都不意外,我觉得这公司的文化肯定是烂掉了。
方三文:但是我觉得它毕竟在那个地方走出了一步,虽然最后没成功。是不是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也许它那个企业里面,也有人对这个产品的趋势,是有一些相对正确的判断的。
段永平:产品趋势都没有问题,谁都看得见。
但是它的文化很重要,它们这个企业太注重市场占有率了,太注重生意,它不太注重用户,所以它才会有那么大的miss。
而且它后来又miss了一次,其实安卓出来的时候,谷歌是去找过他们的,是希望诺基亚转安卓,他们不干,他们要守住他们自己那个东西,终于把自己给守死了,所以这个没办法。
方三文:至少像摩托罗拉、诺基亚,曾经是知名度非常高的企业,也曾经认为,他们在管理方面很有经验,那我就想看你……
段永平:管理救不了一家公司,它在战略上在文化上出问题了。
方三文:回头从管理方面,我记得你曾经是比较推崇松下的管理,后来是不是你这个看法也有些变化。
段永平:松下还是蛮厉害的一家公司。但是我觉得,日本这种大文化,可能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特别容易理解有些东西。我们其实最早是去找过松下,想跟他们合作做手机的。
我跟陈明永、沈炜两个人去松下,从科长、部长,一直见到了中村社长。
我们是他们的客户,他们知道我们是谁,不然也不会见到社长。
他们就问我们的来意,当时我们对自己不是说太有信心,对技术、对资金的来源、对后面的会发生什么事,还是不太有底的。
就觉得找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公司合作,说不定更有机会。
所以那时候,我去松下跟他们讲过,我说以我们的实力,我认为我们合作的话,在中国市场两年做到前三名,三年做到前两名,都是很有可能的。(松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没有人在乎。
所以离开松下我就知道,我觉得松下他们其实是很麻烦的,他们根本就不信任你。有人说这个话,你总得有个人问我,你凭什么?对不对。那我才可以说,你不问 我不会说的。
我觉得松下公司这方面的,这个我不知道叫什么,就是很官僚的东西。包括我见到社长,社长跟我讲,当我在做一个决策的时候,我就想着松下老人站在我背后会怎么想。
我心想那你就完蛋了,因为松下老人早就不在了。你看乔布斯跟蒂姆·库克讲,你当CEO就是你做决策,你不要想我乔布斯会做什么,这就对了。
我也是这样跟大家讲,是CEO 他们做决策,一定不要想阿段会怎么做,你要那么想,我们早就完了,不会等到今天。
所以我觉得,松下的文化我觉得确实是出了问题。
方三文:但是按你这么描述的话,它可能把自己过往的体制、成就看得太重了。
段永平:我不知道,我没有关心过发生什么事,我就觉得它那样不对,尤其是一个社长跟我讲,他在做决策的时候想着,老社长站在背后怎么想,我觉得他们背了很重的负担。
因为你的眼睛是要看到用户的,他的眼睛是看倒后镜的,那时间足够长,它一定是会出毛病的。
方三文:那么按你刚才的描述。首先,你是很早建立了很好的授权机制,很早的时候就让合作伙伴自己去决策,然后你自己也很早的退出了具体的经营管理的决策。好像在企业家里面这么安排的并不常见。
段永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常见的企业家。我并不关心别人想干什么,我想打球,别人想打球他们也可以到处打。
那最主要的是他们干得比我好,我觉得他们比我的动力要强,我觉得我该干的事我都干过,然后我还有其他enjoy的事情,然后他们干的又比我好,我为什么要待在那个地方。
而且我很信任他们,我觉得这点很重要,我也不怕他们犯错误。
方三文:但是我看到的很多的企业家,他希望自己一直在一线。
段永平:这跟我没有关系,不在乎他们想什么。
方三文:这也是一个用户的问题,这个叫“路边边走”的用户问的,他说创始人老板离开公司,他有什么办法,怎么判断可以离开了或者条件成熟了。
段永平:他觉得可以离开的时候就是可以离开。但是很难,不是很多人可以做到这一点,难在哪里呢,难在他不想,他要想的话他总是能找到办法。
那这样他也不会对公司有太大的好处,那是因为他自己享受这个事情,这个其实无可非议,我不觉得这个东西有什么好讨论的。
有些人他喜欢做这件事情,我喜欢让弟兄们做,我觉得其实就是一个选择,你说不选,又想羡慕我的生活,你又想享受你的生活,那做不到啊。有些人是喜欢工作的,我是真不喜欢。
方三文: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个是个客观结果,是可以评判的嘛。一方面我觉得,人很敬业,一直在工作好像是一种好的品质。
但同时我们又不能否认,随着人的年龄的增长,他的能力是会下降的。
是不是总的来说,还是得承认人对企业,即使是创始人对企业的贡献,他也是阶段性的。
段永平:我不认为可以这么想,我觉得这个没有道理,这个是很没有逻辑的想法。
我给一个反例嘛,巴菲特90多岁了,人家做得也挺好啊。你们文科可能不这么想,1234、ABCD、甲乙丙丁,你可以说很多,我工科只要举一个反例就否定了。巴菲特90多岁了,CEO还做着呀,刚刚退休。
他为什么退了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可能身体没有以前那么好。我前两年去见他,他带我们参观办公室,带着我们一堆人走的,走了50多分钟,所以那个时候他身体还不错。
最近我不知道,但是我看他开股东大会其实还OK。他是觉得也许确实该交班了。所以这个逻辑是不存在的。
巴菲特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他就是喜欢做这件事情,他就一直在做。
你为什么非要因为年龄就退休呢,我不觉得年龄就一定是一个障碍。但他自己要对自己有个评价。
你要啥也记不住了,做个决策也是晕晕乎乎的,那我就不知道,但是如果是你自己的公司,你愿意(继续干),其实别人也没有可说的东西。
我就是觉得我们我们那个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之前就这样,其实我在当CEO的时候,他们弟兄们就已经很多自主权了,所以我交给他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很少在办公室,我要么就去打球,要么就去打球。
方三文:好,OK。
聊投资
方三文:这也是一个用户叫“一根白”,这个用户问,第一次接触股票投资,是什么契机。
段永平:这还需要契机吗,天天到处都知道有股票,我只是说退休了以后,后来就搬到这来生活了,就觉得那我也不能天天24小时打球,然后我也不会去找份工作,那这个更没有道理。
后来就想着投资好像跟生意有关,跟企业有关系,我就来研究研究。也买了很多书,包括看图看线,看不懂。觉得我这一工科出来的人,怎么这图我就看不懂,他们就能得出这样那样的结论。
我说这些结论在逻辑上都是不成立,后来直到我看了老巴的东西,其实啥也没看,就看你买股票就是买公司,我就看到那一句话,我就突然就明白了,这一句话就够了。
因为剩下的就是你怎么看公司,那不是老巴能够教的,你不懂企业,跟你讲多少理论也是白讲,但是我毕竟做企业出来的,我懂别人的生意,也是相对来讲容易的,但是我也懂不了太多的生意,这些年也没找到好多个,就是那么几个呗,但是我觉得懂生意很重要,不懂生意投资是很难做的。
方三文:那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你的投资理念的话,是不是买股票就是买公司?
段永平:是的。
方三文:没有了?
段永平:没有了,但是后面那句话就是,你要看懂公司,这个很难。为什么说投资很简单,但是不容易,简单就是你一定要看懂公司,你一定要看懂生意,你一定要看懂未来的现金流。难是难在,你很难做到这一点,大部分公司都不容易看懂。
方三文:我记得是巴菲特还是芒格说过,他说一辈子投资的话,如果是有个打孔机,打20个孔。你的额度用完了吗?
段永平:这好像是巴菲特说的。我应该还没有(用完)。
方三文:那我们说的更具体一点,有时候小仓位的买一点股票(段:那个不太算),我就说有财务意义上的投资决策,你这个20个孔,你感觉现在自己打了多少个了?
段永平:我可以数得出来,我自己真的投过比较大金额的、大比重吧。最早是网易,然后,雅虎应该算。
方三文:(投雅虎)其实本质上是投的阿里巴巴?
段永平:对,雅虎其实就是想买阿里,后来差不多就到苹果了吧,伯克希尔哈撒韦,伯克希尔哈撒韦我的比重也不大,苹果比较大,茅台其实也蛮大的,腾讯,我现在其实还可以吧。
方三文:通用电气算不算?
段永平:通用电气没有那么算,通用电气就是在2008年危机的那一下,确实投了一下,我现在想不起比重来了。
但是,过去以后,他们换CEO以后,我就很快就退出了,我觉得按今天的想法,我是不会投通用电气,我觉得通用电气的商业模式并不好,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水平。
方三文:我们还先数数孔,看看,谷歌算一个孔吗?
段永平:谷歌其实都不算,我没有在谷歌上,真的下过重注。
方三文:拼多多算吗?.
段永平:拼多多可以算。
方三文:好像在这个之外再找孔,就不怎么找得到了。
段永平:不多了,我要想一下,因为拼多多是很特殊了,是因为我在早期的时候初创阶段的时候就已经投了,就天使。所以我投的钱其实比重很少,赚的钱确实很多。
严格意义上其实都不算,因为我不是说我看懂了往里投,我是稀里糊涂投的。
方三文:那如果再想不出别的孔的话,听起来就10个孔还没打完。
段永平:差不多吧。所以我还有很久可以做投资,因为要做够20个。
方三文:可能全世界,投资人里面,二级市场的投资人里面,敢说自己20个孔的额度没用完的人可能也很少。
段永平:这不知道,这看你的定义。我就说真的,20个孔,你至少要占到你的这个决策里头(较大比重),有些人一辈子其实都到不了。
他就没有重仓过任何公司,他最高的重仓就是5个点。甚至很有名的投资的人,比方说彼得·林奇,他一辈子做过2000多个股票,他一定很忙,所以头发白得也很早,早早的就退休了,比我还早,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做不做投资,他估计现在还做,就自己给自己做,他不管别人。
其实取决于定义,那我碰过的股票可能也很多,像我还买过神华呢,我不是买过神华,我现在有神华,只是它比重不大,那茅台我是比重比较大,我一般跟大家讲,我就三只股票,苹果、腾讯、茅台,差不多真是这样。
方三文:大概反正就是说,可以无争议的结论,就是这20个孔没用完。
段永平:关键看你那个孔的定义是什么,那老巴他碰过的股票,也不止20个,但他真正重仓,他跟你说的这些股票,其实是不多的。
方三文:甚至说他赚到特别大钱的,也就是那些。
段永平:苹果肯定也算嘛,不知道现在卖得怎么样。
方三文:有哪个孔是你觉得打了孔,你总体上不是很满意?
段永平:不会有这样的现象,因为你不满意,你赶紧就跑了呀,它就已经不在你孔那里了。
方三文:现在还是孔的,都是满意的。
段永平:逻辑上是的,不然逻辑上不成立,你不喜欢,你还拿着,这跟小孩不一样,你不喜欢,你还得留着,那股票你不喜欢,你可以用脚投票的。
方三文:那我们接下来把它说细一点。你刚才说,理解买股票就是买公司,这个理念是容易的,是吧?
段永平:不容易,不容易,理解这句话非常难,我看你在雪球上那些球友们,能有1%的人真懂这句话,就了不起,做到就更难,但是做不到的人,也是能挣钱的。
方三文:他倒不一定是他不懂,他根本他理解就不是这个。
段永平: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理解不是这个,不就是不懂吗。当你懂了以后,你就不会受市场影响。
如果你还天天看市场,天天看动态,天天看过去怎么样,哪怕是很大V的人,我看见一天到晚在讲市场怎么样,市场怎么样,他就是不懂。你看我什么时候讲市场,什么时候我在雪球上说今天要涨了,明天要掉了。
当然这是我的理解,不懂他不等于不挣钱,投资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你闭着眼睛买一直拿着,100个人里头,其实是有50个人可以挣钱,那这50个人就可以出来讲。
但是你要让他重复,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你要是做投资生意的人,他只要拿到钱,其实很简单,我可以教大家一个赚钱的办法,你就买标普500指数,你最后总是赚钱,但是这不等于你就懂了吗?但是你要是真的这样做,其实也表示你是懂了。
方三文:对,那我们再接下来说,如果认同了这个东西,或者懂了这个东西,就是搞懂公司还是很难。
那人家问的是,比如说怎么样搞懂一个公司,怎么确定自己搞懂公司。
我们就以网易为例,你怎么样把它搞懂了,怎么样确定自己搞懂了。
段永平:就是你想我本身做游戏出身,然后我一看他们,我跟他们游戏团队聊聊,觉得他们是一帮很热爱游戏的人,他们真的很认真,这是第一。第二 这个商业模式,我看着我觉得它很有道理。
加上它当时的现金比市值高。那我作为风投一样的,我买进去很简单。加上当时有这个契机,刚好股票就低成那个样子,大家都是恐慌性的觉得他们要完蛋了,那我觉得他们大概率是有机会挣钱的。
刚好我账上有点现金,我是满仓买了网易,6个月涨了20倍。
怎么说呢?你说我看懂了吗?我要看懂了,我应该把整个网易买下来啊,所以懂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大致上是觉得,他们是能挣钱的,我觉得我的投资风险不会说特别大。
但是我说账上的钱,就账上有点现金,不是很大的比重。也不公平了,就为什么你能够拿到那么久,赚了那么多钱你还不卖,问题那些钱对我来讲它并不多,所以我可以比较理性的去想一件事情,如果我只有那么多钱,我还真保不住我也可能卖掉,所以保持理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方三文:那么对网易的判断里面,它听起来包括了两个部分,一,你对这个游戏这个商业,本身有个判断,觉得它是能挣钱的。
段永平:那当然 我是谁啊,我做游戏出身的呀,我可懂游戏了。
方三文:还包括一个对它的定价,比如说它的股价很低啊,比如说可能(市值)低于它的持有的净现金,这个其实也是老巴说的,什么安全边际。是吧?
段永平:老巴的安全边际不是指这个,安全边际指的是你对公司有多懂,这是我的理解,不是说有多便宜,便宜东西可以更便宜的,当时我就是觉得,他们是有机会赚钱,但是并不知道它能赚多少,我要知道它能赚今天这么多钱,我哪怕晚一点,我也会多买,我也不会卖。我后来也是卖掉的,说明表示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懂。
方三文:那么懂和不懂,其实按你这么说,其实它处于一个灰色的区域,不是那么清晰的一个标准,是这样吗?
段永平:我也不知道,但是,到处问人家的人肯定是不懂的,但是不问的人呢,是不是就懂了,你可以说它属于灰色地带。至少我赚了100多倍嘛,那你说我懂还是不懂,但是我卖肯定有我卖的原因,有卖的道理,而且我其实也没少赚,因为我有其他的,我觉得也很好的投资标的。
方三文:那我们再说另一个标的,我倾向于认为,是不是你投资的目前的占比最大的就是苹果这个公司,投资的金额大,赚的钱也多。
有个用户叫“莉莉安78”他问,15年前苹果是一个卖硬件的公司,现在利润一半硬件一半软件,这个商业模式的变化,你买的时候,是不是就有这个判断?
段永平:我是2011年买的,那个时候已经很清晰了。
方三文:就是你当时能判断类似平台业务、软件的业务,它会创造更多的利润。
段永平:我是这个行当里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都不是叫判断,那是一个你看得见的一个东西。
方三文:水桶里的鱼。
段永平:那倒谈不上,但至少是一个不远处的大象吧,你不需要判断,你就知道那就是一头大象,能看得见了,我们自己就在做这个生意,我当然能看见。
方三文:那可以这样子判断,苹果的商业模式是很好的话,我觉得好像,你在企业文化方面,对苹果好像也是有一个判断,是这样吗?
段永平:对,我觉得他们企业文化很好。
方三文:那你能说一说,你为什么认为他的企业文化很好。
段永平:我觉得他们用户导向做的很好,他们不是那种很生意导向的公司,他们非常的在乎把东西做好,非常的在乎用户体验,非常的在乎怎么改善,想得很长远。
所以 他们给用户提供不了价值的东西,或者提供不了足够价值的产品,你再热门他们也不会做。
你看我给你举个特别简单的例子,我们发生过争论对不对,你说苹果到底会不会出大屏,我说他们一定会,你还记得吗?
方三文:我记得。
段永平:记得吧,但是我们等了三年才出来,但是我怎么就知道它会出大屏,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方三文:我觉得因为大屏是用户的需求。
段永平:对啊,我们做这行的,我们大屏都出来了,所以我就知道用户是一定会要大屏的,但是我没想到苹果他们扛了三年。
方三文:这个事情就是我也是很困惑的,因为我们这些用户买了手机的(知道需要)。
段永平:我从来没有困惑过,我就知道他们犯错误了,蒂姆·库克在这个地方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他有点像中村(松下中村社长),乔布斯说过,这个是最好的,所以他们就不屑去做。
其实他们早就在研究,研究室里头所有的大屏它都有的,但是他们就是没有推。
当然他们可能也有些是因为觉得性能还不够好,或者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反正最后它不推了。我另外给你再举个例子,最早的时候他们说要做iTV,就是电视机。
方三文:不是Apple TV。
段永平:不是Apple TV,Apple TV是小盒子,机顶盒嘛,有人跟我讲,我记得打球的时候,信誓旦旦告诉我,他们一定会做,样品都看见了。我说他们一定不会(推iTV)。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说他们能做什么?
我同样的话,跟我公司的人也讲过。因为我们也做电视,他们后来就把它砍掉了。后来刘作虎上来,又做了一次,又砍了一次。
我说咋回事刘作虎,我当年就跟你讲过的我们为什么不做电视。他非要再尝一下,陈明永还让他试了。
陈明永就当年我让他试一样,他也就让。其实你看我们的风格还是很像的,他并没有说不允许你做,你要做就做,试完他觉得确实不对,因为它没有办法提供太有价值的东西。
最后一个,十几年前,到处就在说苹果要出苹果车,电动车。我说它们绝不会有这个电动车的。
最后很多人说不可能,它们都在做了。我说它们做不出来。不是技术的问题,是它们到底能干什么?那么大个车,苹果能够提供的价值非常的有限。
它卖什么价,是不是最后要卷入这样那样的,它就没有足够的差异化。
这是我对苹果比一般人了解的地方,很多人跟我讲不可能,它们苹果车就快出,就快出。
我说如果出,我很高兴,我很想看到它们到底能做什么,但是我就是认为它们做不出来。
直到最近,我到纽约,碰到苹果店的那个老板,苹果店的老板,不是苹果的老板。他告诉我,他们那个店停了三年,改了一次,是准备卖苹果车的那个改法,后来又改回来。
我说原来你们其实早就知道。它们不卖苹果车的,他们至少提前一年到两年,就知道这个事,但是苹果其实没有宣布。
由于某些原因,我不知道。我一听我觉得,它们还真是做过苹果车,其实这个都超出我想象的,我以为它们只是在研究呢。
它们其实真的打算做,但是它们真的最后没有做。所以它(消息)出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说哎,你看果然像我说那样。其实这就是它的文化,它的文化就是,它发现它的产品没有办法给用户增加足够的价值的时候,它们就不碰了。
它们不会为了生意去做。它们要是为了做生意的话,它完全可以做一个车,它要做车,你想,也不会有谁比它做的更好。
至少它也会跟最好的电动车差不多好,我想它是肯定可以做得到,它那么有钱有人,它完全可以做得到。
但是它到底最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是我的理解,我觉得这家公司的文化还是蛮好的,当然好文化的公司也不少啊。
方三文:但是它也可能也会犯错。
段永平:当然每个人都会犯错,就比如说刚才你举的做大屏手机,三年没做。
然后差一点做的苹果车。文化好,最主要的就是它最终会走回正道,因为它是有一个叫做北斗星在指引着它,它到底该干什么。
不是为了生意,为了生意,你仅仅是讨论生意是很容易犯错误的,如果有好的文化的话,是并不能完全避免犯错,但是可能犯了错误被纠正的概率(更大)。
没有好的文化呢,其实犯错误的概率,大家其实都差不多的,只是说你犯不犯下去,还有就是你有没有stop doing list,那我们上了停止做的事情,那我们犯这一类错误概率就小了嘛,所以我们三十年下来,我们犯的错误就比其他人少。
我觉得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这个东西。你看我在雪球上写的那一条嘛,人们关心的是我们做过什么,其实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做的那些事情。
因为我们知道这个事对我们不合适,我们就不做了。
那不做我们不就少犯很多错误嘛,那你攒下来的,做对的事情的概率就大了。
其实就是小小的一点点的差别,可能差30年就是很大的差别。
方三文:那么现在价格的苹果 你觉得投资……
段永平:不便宜。
方三文:不便宜是吧,就是从投资回报率的,也不可能寄予很高的期望。
段永平:是的,那也看用户本身,他的机会成本是多少。
他如果把钱存在银行里,拿一个多点的利息的话,那你还真不如买苹果。
但是,你可以一年赚个十几个点,那你可能真的就没必要买苹果,苹果最后有没有发展,其实我也不知道,苹果其实它还是一直都很强的,它有那么多的用户,AI最后落地在哪,不还是要在手机上嘛?那苹果将来再翻一倍两倍三倍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我不知道,不是说它就一定不行,但是它不便宜。
方三文:好的,你也曾经在2008年的时候买过通用电气,后来你认为是对它的看法是有些变化的,对它的看法的变化,主要是在商业模式还是企业文化方面?
段永平:以前我觉得是在企业文化上,因为商业模式其实我一直就没看懂,但企业文化我以前喜欢,它们说的这个时代在变,唯一不变成是诚信,它们对诚信特别强调。
然后我后来我去看它们主页上,我找不到这句话了。我从找不到那句话开始我就决定卖了,我就觉得它们都不再强调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好奇怪啊。
加上商业模式我确实看不懂,它们买太多的公司。买卖公司最早的是因为受杰克·韦尔奇的影响,觉得这家公司好神奇,后来发现其实也没有谁是神奇的。
方三文:这是不是对杰克·韦尔奇这个人,你可能都祛魅了?
段永平:倒也谈不上,我不了解他,还好是卖了呀,你想那个时候,我卖的时候4000多个亿市值,现在可能都不到了。
那你想我把那个换成苹果,那多大差别啊,我大概拿了有,我都不记得两三年三四年,没有拿太久。
方三文:但这单业务也是挣了钱的。
段永平:犯错误有时候也是会挣钱的,所以,我觉得那是一个错误,回到今天我是不会买。
方三文:即使挣了钱你也不能否认它是个错误。
段永平:它当然是个错误,因为它不符合我后来决定的,要符合商业模式,企业文化,这两个过滤器。
方三文:再问一个公司,你曾经包括可能现在应该还持有西方石油,你也说这个是抄的老巴的作业,是吧?
段永平:是,但是,这有一些历史的东西在里头。因为我以前呢,受另外一个朋友的影响,我买过油气指数。
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那油气指数掉得太离谱了,那个油不可能长期一直这样掉下去。我就问他我说,这个指数跟油气本身的价格,有多大的关联度?他说99%。我说那很好啊,那我就买了长期拿着嘛。
方三文:这个朋友是不是搞错了?
段永平:没有,他没错,我后来再问他,你说的是怎么个关联,他说每一天。我一想 完了,这每一天99%,那个差别就大了,不是长期了,他是个短线的操作。然后我就仔细的就关注了一下,发现他其实是要买期指、买期权、买期货。他其实都是在买期权的,那我现在长期肯定是不能。
方三文:损耗成本是很高的。
段永平:时间损耗非常大,那我就卖了。我那个时候其实投了不少钱,投了完了也不算很多,但是差不多有一个亿的美金,但是亏了1000多万,我一看到这个东西想通了,就是你看错的事情,你要马上改,我就通通都卖掉,都卖了以后呢,亏了1000多万啊,1000万出头吧。但是就有个小情结,说哎呀,那个油这个东西确实不好搞。
然后,看到老巴买了西方石油以后,我就有个念头就想,这其实是一个买油的一个很有意思的办法,就是买个油田存在地底下,它不会受时间损耗。那我说那我就买一点,拿着呗。
可能放个20年,我觉得20年以后油肯定不是这个价钱。
谁知道,我对油没有那么了解,所以我也不是很高的比重。但是我就是有什么,我就在雪球看见了我就说了。
大家就很当回事,你要跟着我100%投进去,那就是你的事,这跟我也没关系,那我投的比重非常小。
方三文:因为很多用户他倒也有自我的认知,说自己对具体的公司,理解是有限的,但是他认可一些人,他对公司有理解,那么他发明那种投资方法叫抄作业,你觉得抄作业这个东西,它是不是一种可持续的投资的方法。
段永平:它很难,因为你抄作业你是滞后的,首先,你抄老巴的作业,还OK,老巴的东西都是透明的嘛,你抄我的怎么抄,我又不公布我的持仓,那我买得多买得少,你根本就不知道啊。你比重跟不上,我可能就是买个东西,我就逼自己多看一看。
你也跟着就一看,阿段也买了,我就All In了。你的All In不就错了嘛。所以我觉得这个很难,你不懂企业确实是很难,我觉得不懂企业最好就是,最好不要碰。我非常保守,A股我就只是买了茅台。
方三文:那么你就觉得,买指数比抄作业要好,是吧?
段永平:我认为你要买,不能说买指数,因为指数有好多种,不是所有的指数都可以买的,老巴讲的指数指的其实就是标普500指数,并不是所有的指数,指数可能有几千个,或者纳斯达克100指数(QQQ)也可以。
方三文:那你在这点上,你跟巴菲特的建议是一样的,巴菲特他的建议,也是买这种指数。
段永平:接下来另外一个公司英伟达,一个用户叫 “迷人的打新小沙暴”,他问什么原因或者什么样的思考,让你去考虑投资英伟达这样的,看起来是一个高度变化的行业中的一个企业。
段永平:我以前也以为它高度变化,但是,后来发现它们确实很厉害,他们这个生态确实很强。你看英伟达和这个OpenAI的合作,以及AMD和OpenAI的合作,你看看这个两个交易,你可以看出来英伟达有多强,英伟达是投资1000个亿,但是是给它芯片,拿它(OpenAI)的股份。
AMD是我给你芯片,我给你股份,求求你用用我。你现在知道这个差别了吗?那OpenAI当然,现在所有的人都想用别的芯片,是因为它们恐惧英伟达的垄断,太贵了,它们要花好多的钱。因为它们之间是在军备竞赛,所有的这些大厂,AI你要赶上去,你都得要去买它的芯片。
所以,它们是非常的希望再拱出一家来,这样它们可以有个价格(制衡),因为半导体这个东西一旦同质化,价格就一下就下来。就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它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它们确实是厉害。
然后,我也看了一下黄仁勋很多视频,我觉得这个人我也很欣赏,我觉得他其实十多年前讲的东西,和今天讲的东西是一样的,他其实早就看到了,他一直在朝那个方向做,所以你现在就不得不去想,他现在讲的东西,依然是他对未来的认同,他还在这样做。所以我觉得,投一点看看吧。
觉得,AI这个东西我觉得,至少掺和一下,不要错过了,完全错过了,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方三文:那么,我理解你这个,一, AI你认为它,至少是一个有需求的东西,是吧?
段永平:我自己用AI,我用了。我觉得太好用了,就方便太多了。
方三文:然后你认为,其实像英伟达这样的公司,在这个行业里面,它的竞争力是有一定的可持续性,是吧?
段永平:至少目前还是这么认为。
方三文:如果它是一个同质化的没有持续性的,你就不会考虑投资这个。
段永平:当然不会,我以前是觉得半导体很难做的。所以我不会在英特尔上面亏钱,因为我没有碰过,我以前也没有投过半导体,这也是我错过英伟达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我早就看到。
但是没有关注,直到说这两年AI起来了以后,以前是觉得就是偶尔的被炒起来的一个东西,我现在觉得不像是炒起来,仔细关注关注很有意思,这家公司真的蛮有意思。
方三文:可能甚至对包括像台积电这样的企业,你也有一些兴趣,是吧?
段永平:台积电呢,这公司其实我早就知道。因为我们原来拿芯片是从台联电,因为台积电是不会直接供芯片的,它是做代工的,它只是帮人加工芯片。
那我很早30多年前就跟台联电说,我说你们做芯片,你们是做不过台积电的,因为它们是专注在做那个。
台联电那个时候又做代工,又做自己的芯片,又开发各种各样的产品,我说你长期是做不过它们(台积电)的。
这不幸而言中。你看台积电和台联电,你看这个天地之差,当然它们后来把联发科分出来了,但是台联电的代工,你没有见它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现在都听不见了,不知道它们在做什么。
所以我其实很早就知道它们,只是说这个行当我不懂,我觉得他们很重资产,但是现在发现了,就半导体,AI啊,这种起飞法,好像谁都逃不过台积电,它把所有人都干掉。
以前我们还要去找三星,包括最早IBM也很厉害,英特尔也做很多芯片的,现在这些人一找代工都是去找台积电。
那我觉得,这个还是有点意思,所以我也买了一些,但最近这个价格涨得太离谱了。
虽然,离谱归离谱,其实也没有说就那么贵,如果未来的发展真的像黄仁勋讲的那个样子,它现在的价格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不知道。
方三文:也是因为这样,其实你在这些在公司上的投入的力度是有限的,是吧?
段永平:没有到我敢像投苹果那样,投苹果我投最高的时候,我投到90几个点。就是一直买一直买,每次掉我都买。当然现在我也卖了一些,因为我会卖点call(看涨期权)什么的,它有时候一涨就call走,call走就call走了,我也可以买点别的。
方三文:那我们(从)英伟达和台积电,这样的公司延伸出去,我们讲技术进步、商业创新,尤其是技术进步,它会创造很多新的商业,发掘新的需求,然后它也会摧毁一些老的商业。
那么通常创新对这个企业会有很高的需求,甚至会有一些运气方面的需求,就是说他们是创新成功的幸运者。
那么也有一些公司它处在不需要那么多创新的一个行业里面,这两个(行业)相比,你更倾向于(投资)哪一种的?
段永平:倾向于我能看懂,倾向于我觉得它未来赚到的钱,是匹配我的投资的机会成本。
所以你看我也买茅台,茅台这个公司就是不要变,就怕来个新的CEO,他就东搞搞西搞搞,到目前为止还好了,他们再变也不敢,万变不敢离其宗了,你不要把53度飞天给变了,这个就惨了。
所以国营企业在这点上是有好处的,我听说像有些民营企业,像老干妈。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听网上说儿子上来就把配方给变了,我说这种事在茅台可不敢有,那个很危险,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变。
创新这个东西其实就是用户需求,你需要变你就变,不需要变就不要变。那你像科技行业你必须得创新,因为你新的东西会出来,会满足更多的用户的需求,你要不变你就死了,铁死。
那茅台的口味这个东西已经形成了,你再去改口味那就是脑袋坏了,这肯定不应该这样。
但我不知道,你想可口可乐它们也会改变一下口味,但是它原来的口味是一定要保留的。但它会逐步的去因为健康的原因,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原因加一些新的东西。
方三文:那从搞懂的角度,这两种(企业),是不是要搞懂一家需要创新的企业会更难一些?
段永平:这不知道,那看他是谁,这个其实搞懂茅台也不容易。
我就看每个人不一样,你看多少人搞不懂茅台,也很多人搞不懂苹果,我也搞不懂英伟达,也没搞懂谷歌,我要早搞懂谷歌……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谷歌,但是就是搞不懂,我现在有点懂了,但是又开始担心AI这个东西。
但它们AI本身也很厉害,但是就搜索的这个生意会有多大的程度被AI(替代),像ChatGPT 包括Gemini本身,会取代多少搜索。我是不知道。
方三文:那对谷歌我理解是这样,你说你很喜欢这个公司,可能很喜欢的是它的文化。
段永平:对,它的生意模式以前是很强的。
方三文:但是你说你搞不懂的,那个环节在什么地方?
段永平:就是我刚刚讲过的呀,它的变化,它的这个变化,AI这个变化,到底对它产生多少多大的影响,我现在是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总的来讲,我觉得这家公司还是挺好的,所以前段时间还买了一些。
方三文:你要搞懂不变的东西,或者搞懂创新的东西,其实都挺难,是吧?
段永平:当然,搞懂啥都难,但是再难也没有高尔夫难。
方三文:我们再说一个,特斯拉这个公司,你这些年对它的看法,是不是也有些变化?
段永平: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确实觉得埃隆·马斯克这个人是厉害,他有很多想法,也确实是很先进的,但是投资呢,我觉得我比较难。
个人的角度来讲,我不说很喜欢这个人的品行,你投资实际上你在跟着他做朋友,我不想跟他做朋友,哪怕给我钱我也不干,所以我没有那么喜欢这件事情。
但是,我认识到他确实是厉害,而且他的东西,有很多东西很有道理,有些东西很没道理。你不知道他哪一条先出来。
方三文:这个主要是关于这个人,他的生意呢?觉得怎么样。
段永平:电动车这个生意不会太好,会很累,它差异化很小。
但是,特斯拉的电动车,它是做出差异化的,大部分电动车的生意呢,我觉得是会很艰苦,那特斯拉总体来讲,它确实是做得好,你看它款式也少,这东西也很单一,量又很大,那它相对来讲,成本就会低,它是很可能有钱赚。
你想,我很早我在博客上是写过特斯拉,我最早是很喜欢特斯拉,你看我的车牌都是“WE LOVE TESLA”。
后来就看马斯克那些事,我就觉得,有点不太喜欢这个人,加上我买了他们车以后,看它们的服务各方面,好多我没那么满意的东西,这又把股票也卖了。
当然这是个错误的决策,我可能应该留着。但是我觉得很难,确实很难,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这个人。
但是,我尊重他,我觉得他确实有很多东西,是做得很了不起。
尤其是你看他这个SpaceX,那个太牛了,非常厉害。而且星链也很厉害,电动车我不知道,我觉得就那么回事吧,我不是很喜欢特斯拉车,但是我喜欢它的星链,我是它的客户,然后你看SpaceX,我觉得确实也是厉害的,能够把那么大一个东西,就让它降下来,我觉得太牛了。
这是个牛人,毫无疑问,肯定比我牛太多了。但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喜欢他。
方三文:我们还是回到那个老巴说,不要投资四个轮子的生意,你觉得电动车这个东西,或者以及现在大家搞的智能驾驶这个东西,它会改变四个轮子这个生意的本质吗?
段永平:很难。因为车本身,电动车,它比汽油车要简单,就是一个电机,然后你什么形状,其实它都可以做,那么最后,势必慢慢大家就是价格竞争会越来越多,当然如果你真的打得就剩一个两个牌子的时候,它们可能达成默契,它们还是有钱赚的。
智能驾驶这个东西,如果每个人都自己搞,其实也很累,我不知道,我不在这个行当里头。
我是觉得,也可能将来,大家都用谷歌的方案,或者是用某几家的方案,那最后大家也是同质化的,就是大家的东西也都差不多,最后大家就赚个平均利润呗。
就是说你不是说就没有钱赚,因为它没有很好的差异化。所以它也很难有很好的利润。但是如果大家要是卷的话,那卷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那个一定是要卷完了,才会有剩下的人能够赚钱。
现在我不知道有多少家在做电动车,就像我们当年做游戏机一样,可能有几百家,你卷到最后就剩几家。那几家是赚钱的。
但这几百家都是要倒的。所以你现在看到的电动车,大部分都会死掉,这个我可以肯定,谁会活下来我不知道。
方三文:那你总体上倾向于,无论是电动还是智能化,它并没有改变这个行业的根本的特征。
段永平:它把汽油车改了。但我不知道电动车是不是真的能够节能,能够环保,我其实一直都没有搞清楚这件事情。
因为你从宏观,从长远的角度来讲,电池本身是一个不太环保的东西。
所以我不是很清楚。你生产电的过程就很难讲了。
当然你要太阳能真的使用的很好,那可能电动车就真的是会变得特别有益。如果将来真的人类实现了核聚变发电,那确实它是有意义的。
但是我没有很深入的研究过,但如果真是那样,那汽油车就活不下去,汽油车就很难了。
但是电动车之间,它们会依然继续卷下去,它们的差异化是比汽油车要小的。
方三文:就是无法改变这个行业的竞争,强竞争的特征。是吧?
段永平:但汽车行业的竞争没有比方说太阳能硅片的竞争那么强烈,也没有航空公司的竞争那么强烈。
因为航空公司就是A到B嘛,你是出100块,那我就也顶多就卖100块,它没有什么差异化,最后就是靠航线,航线垄断。那航线呢,你没有办法真的垄断一个航线的,因为政府总是会多给两条航线,让你们来竞争,汽车也是一样的。
方三文:那现在像特斯拉这样的公司,它现在花了很多的精力去做另外一项业务,就是人形机器人,你觉得这个东西是有商业价值的吗?
段永平:我不知道,它要做出来,当然他说的,那你家里配几个机器人,连保姆都不用请了,那当然好对不对,还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多好啊。
能不能做到,有人就觉得肯定可以,所以就去赌,我一般不会,我就觉得除非我真的看懂了,真的能做到,我不是太理解为什么要有人形机器人,因为机器人是不需要人形的,是不是人形并不重要,你这个炒菜机器人,你为什么要长得像个保姆呢?当然它如果是能够做到,又没有什么代价,那也许是有道理的,因为人有人的好处,它两条腿走路灵活很多,要是四个轮子的话呢,有很多地方你可能去不了,那两个腿你可以上楼梯下楼梯,就有好多因素可以导致……那所谓的两个腿的这个东西是有道理。
但是你是不是要有头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想像当中是没有必要,你可以有四肢你可以有八肢,你好多个手都可以。
方三文:还可以飞起来。
段永平:飞起来那个就复杂一些,我觉得飞起来可能性不大,因为你家里就那么点大,你怎么托起那些重量,户外是可以的。
方三文:那我再说一个最老的公司,伯克希尔,老巴刚刚退休,它过去算是基业长青的公司了,那么现在也有很多持有它的股票的人,这是有疑问的,比如说这个人,“江畔初月初照人”他说,伯克希尔,就是他退休了,他这个公司能不能基业长青。
段永平:那他可能对这家公司完全不了解吧,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第一,老巴买的这些公司都在。第二,他接班人他的文化是承接的,他们都是在努力的找未来现金流好的公司,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那么至于说这个人的水平怎么样,那老巴有犯错误的时候,那老巴找的人也不会说差到哪里去,那它这个文化是不会变的,它们不会是一家投机的公司。
你拿着伯克希尔哈撒韦,你肯定比随便买一个共同基金要好,比从你网上买的基金肯定是要好很多,那你有什么好选的呢。
你如果不懂投资,那就应该买像伯克希尔哈撒韦,或者像标普500指数这样,那一定是比买(共同基金)好。
这些你知道它们是谁,你知道它们的历史,对不对?我觉得你买这个可能比什么黑石,比这些东西要好。我觉得长期来讲,它的回报很可能是比它更高。
方三文:如果这样子说你觉得他的公司能持续维持之前的优势的概率是大的,是吧?
段永平:我觉得他们的方式方法,他们的思维方式是成立的,至于说他们能不能够跑赢标普500指数,不知道。
老巴我也专门跟他聊过这个事,你觉得你未来还可以跑赢标普500指数吗?他说非常难。
但是他觉得呢,可能可以跑赢一点点。他就是喜欢做这件事,不然他就买标普500指数,他就彻底不管了就完了。
所以他们的机会成本就是标普500指数,所以他们只有在他们觉得可以跑赢标普500指数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不然他就不干了,不然他就买标普500指数就好了,就可简单的一件事。
我都是这样想的,你要哪天我真的决定,我也不打算做投资了,或者说我传给小孩的时候,发现我某个孩子是不懂投资的,你也没办法搞懂,不懂的人,你有时候你是没办法的,你就给他买标普500指数就好,或者是买伯克希尔哈撒韦,结果我有个朋友过世了,他的孩子就跟我讲,他就是买了一半的标普500指数,买了一半的伯克希尔哈撒韦,这就对了。
然后他们就不操心了,他们也不管你市场怎么样,反正他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因为标普500指数有分红,那一半的股票的分红,那足够他们花了,那伯克希尔哈撒韦就拿着呗,这样他会省好多心。
方三文:那再问一个大家更关心的公司,就是拼多多,你之前说对它是有风险投资的,那么最新其实你也是有增仓的,那现在还是个风险投资吗?
段永平:还是,但是好一点,我懂得多一点。所以我,我其实曾经卖掉过很大的部位,我又差不多又都买回来了,我觉得这公司还是有点意思,但是是有风险的。我不推荐别人买。
方三文:你说你又买回来,你觉得更懂了一点,你觉得懂了是什么部分?
段永平:人家赚的钱摆在那儿了,你看财报你都能看见了,它现在其实,如果它能够维持这个生意,它是很便宜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够维持,有什么样的东西会影响到它,但是,我对他们整个文化整个团队,我是信任的,但是大环境我不知道。
方三文:一个用户叫“张浩_”他问,比如说5到10年之后的拼多多,你现在是没有办法建立一个清晰的预期,是吧?
段永平:我觉得大概率他们应该活得还不错,但是不是100%,我觉得苹果,我可以说,我很肯定的知道苹果还会活得很好,拼多多呢,我没有那么清晰,我觉得,这个行当的变化其实也很大,但是它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它会比现在还要厉害很多,那风投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那不是风投,我就应该买很大的比重在里头,我并没有。
方三文:只能用不是那么多的仓位,去投资这个公司,是吧?
段永平:但是我觉得是值得拥有一部分。
方三文:你对团队的认可,其实是增加了一定程度你投资它的确定性,是吧?你的这个中国公司里面,比较大的持仓的茅台,你经常说,白酒分两种,茅台和其他。那你能说一说,茅台和其他的区别是什么?
段永平:跟不喝酒的人说茅台不是好怪吗,就是喜欢的人,他喜欢茅台,他喜欢那个口味,他习惯,你要跟一堆不喜欢,不喝茅台的人,你就没办法讲那个事情。
你就跟鱼讲,路上行走的乐趣,如何讲,没有办法,但是,它是一个事实,喜欢喝茅台的人,他们一直在喝,只要他们能喝,喝得起,有条件喝,就这么简单。
方三文:那么你的核心,是茅台的独特的口味,和它的目标消费者,对这个独特口味的认同,对吧?
段永平:你最重要,它有没有一个文化,可以维持这个东西。它如果,把这个出品的文化改了,多快好省的这个,大干快上,那它是要出问题的。
我觉得茅台,到目前为止还好,我没有看到这样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对那些最基本的品质的标准呢,他们坚持的是很严的,所以我还是可以蛮放心的,我们确实蛮多茅台。
方三文:大概就这样,一个是它有独特的口味,然后目标消费者对这个口味有认同,另外你从公司的角度,你觉得它能维系这个口味。
段永平:它是国营企业,国营企业有国营企业的好处,我在国营企业也待过,这些规矩,不太有人敢改,太多的人盯着,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可以走很远。
方三文:茅台这样的,你认为这个方面稳定性很强。比如说它估值非常贵,我举个例子吧,50倍市盈率,你觉得你会把它卖掉吗?
段永平:市盈率是讲的在某一个时刻,你比方说它这一次搞一个单笔冲销某个东西,当前的市盈率可能会突然就上去,对吧?因为决定投资不是由市盈率来决定的,是由你未来的现金流来决定。
你关键看你未来的这个,我不能跟你讲,它市盈率要是到了50倍我就要卖。
当然如果它是正常的情况下,它就是疯涨到了50倍,就比方说今天的茅台的价格,突然再涨个三倍,那我可能也是会想卖,其实2600、2700的时候我是可想卖了,因为觉得那个时候相对来讲那个时点是贵的,我当时最犹豫的就是,我们的仓位太大了,我卖了以后我买什么?我就开始折磨自己,对不对。
然后放眼看去我什么都买不下手,然后现在掉下来了,你要卖了就好了,你那卖的那些人,不是亏得更多吗?因为你买了别的,对不对,我敢保证大部分人是更亏的。
除非你卖了以后,就一直拿着现金拿到今天,那你确实牛,我做不到,我是一个满仓主义者,我不买一个股票呢,我心里头就会不舒服,拿着现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人民币你拿现金,你存银行里才一点几个点的利息。
你不难受,你不得买点啥,买完不就都亏了嘛?对不对,你还不如拿着茅台知道它早晚会回来嘛,我可真的就是想通了这个问题。
当然了,你事后诸葛亮你也没想好它会一下掉那么多,对不对,当然这跟大环境也(有关系)。
方三文:其实也没掉多少。
段永平:从2600掉到1200,掉了50%,其实是没多少,你一个股票,你要是扛不住掉50%,你就不应该买,我是觉得是OK的,所以我们后来其实还买了不少,我们其实有闲钱会一直买。
方三文:就是说之前2021年的时候,大概2600的时候,你觉得从未来现金流折现的角度来说,你不能说那个价格是很有吸引力的,是吧?
段永平:其实就是取决你的机会成本,我卖掉了以后钱放在哪,我并不能够得到更高的回报,其实它的分红还是比利息高,所以你就拿着,其实我并没有亏,这是股价上大家看着,如果我要是当时卖掉,我不就多赚了嘛。投资不能这么想,投资这么想你早就卖掉,那些2600的时候该卖的那些人,可能1200就卖掉,对不对。
所以他们拿不到那个时候,所以拿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将来会拿到3000、4000,都是有可能的,我觉得茅台将来一定会回来,但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可能五年、十年,没有人知道,关键这个钱你如果不在茅台上,你必须要有个地方去嘛。那你去哪里,这个很重要。你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其实讨论投资都是瞎扯。
方三文:如果当时有个你认为可以无缝切过去的,将来自由现金流折现比茅台好的,其实你是会换的?
段永平:当然会呀,投资是要卖的,我觉得很多人对所谓的价值投资,有个很大的误解就是,你要长期持有的意思,就不可以卖了。
长期持有是一个意向,就是我买的那个刹那,我是打算长期持有的,但是你永远是算你的机会成本的,如果你发现一个更好的公司,你觉得更踏实,比方说你五年前看懂了英伟达,假设你看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你手里只有茅台,如果能够换的话,你没有道理不换。但你也看不懂,你就不要扯这个事,那就没关系。
方三文:有个人问了一个,跟酒直接关系的,叫“稻妻浪子”,他说同为高度酒,为什么威士忌,伏特加,可以在中国流行,五粮液,茅台却没办法在(国外)流行,中国白酒有国际化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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