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殡仪馆走廊的灯像坏掉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照得人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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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把儿子的骨灰盒抱在怀里,手指死死扣住边缘,指节发白,像要把盒子嵌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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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他还在工地搬砖,手机响了一声,医院通知:车祸,当场死亡。
那一刻,他耳朵嗡的一声,像有人拿铁锤敲后脑勺,世界瞬间静音。
现在,他站在火化炉门口,腿软得跟煮烂的面条一样,却硬撑着不走,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我得把娃带回家。
殡仪馆工作人员见怪不怪,递给他一张A4纸,上面印着“哀伤辅导热线”。
老李没接,纸飘到地上,被风刮进墙角。
他不是不知道有心理老师,也不是没听说什么VR“再见亲人”,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盒子不能离手,一离手,娃就真没了。
这个念头像钉子,把他钉在原地,整整站了四十分钟,直到保安过来劝:“大哥,后面还有排队。
”他才挪步,一步三回头,像怕孩子被陌生人抱走。
回家路上,老李把骨灰盒放在副驾驶,系安全带,动作轻得像给婴儿盖被子。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看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
老李没哭,眼泪在殡仪馆已经流干,现在眼眶里像塞了两团火,烧得生疼。
他盯着前方,脑子里却回放儿子最后一次给他发的微信:一张工地盒饭照片,配文“爸,今天菜里有鸡腿”。
当时老李回了个“多吃点”,没想到成了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像刀片,反复割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进门后,他把盒子摆在餐桌正中,旁边摆一副碗筷,盛满米饭,夹两块红烧肉。
做完这些,他坐下,点一根烟,手抖得烟灰掉在桌面,落成一小撮灰白。
妻子早逝,家里只剩他和盒子。
烟抽到一半,他突然抬手扇自己一巴掌,声音脆响,脸颊立刻浮出五指印。
扇完,他愣住,像不明白手是谁的。
这一巴掌不是自责,是恨——恨自己没教儿子开车慢点,恨自己没攒够钱给孩子买更安全的车,恨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恨意像滚烫的开水,从喉咙浇到胃里,烫得他弯下腰,额头抵住桌沿,发出低低的、动物一样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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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工地老板打电话,催他上工,说再请假就换人。
老李嗯了一声,挂断,把手机扔进水桶。
屏幕闪了一下,彻底黑掉。
他不是不想干活,是怕一拿起砖,就想起儿子暑假在工地给他递水,笑得一脸汗珠。
那画面像钉子,一出现就钉进脑仁,疼得他蹲地上干呕。
他得找点事做,不能让脑子空下来。
于是他把家里所有儿子的东西翻出来:球鞋、高中校服、一张皱巴巴的准考证,全摊在床上。
他坐在地上,一件件叠,叠得比豆腐块还整齐,然后抱进怀里,像抱一堆随时会碎的玻璃。
第四天,社区居委会敲门,送来一张通知:市里新设“哀伤假”,可请两周,工资照发,还提供免费心理咨询。
老李盯着公章,看了很久,最终把通知折成四折,塞进鞋盒。
他不是不信政策,是信不过自己——他怕一坐下跟陌生人说话,就会像决堤的洪水,把五脏六腑全冲出来。
他宁愿半夜去工地,一个人把堆在角落的废钢筋一根根码好,码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铁锈味钻进鼻腔,他才感觉心脏还在跳,跳得生疼,却真实。
第十天,他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写着“记忆花园”。
盒子打开,是一台轻薄的VR眼镜,附一张卡片:免费体验三次,可“再见”亲人。
老李把眼镜拿在手里,像拿一块烧红的炭,差点扔出去。
夜里两点,他还是戴上了。
画面一亮,出现一条熟悉的乡间小路,儿子站在尽头,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冲他挥手。
老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像被掐住脖子的老狗。
他伸手,却穿过虚拟的影像,只抓到一把冰凉的空气。
儿子在屏幕里笑,喊了一声“爸”,声音跟真的一模一样。
老李猛地摘下眼镜,胸口剧烈起伏,像刚跑完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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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第二次体验,把眼镜锁进抽屉,钥匙扔进垃圾桶。
他知道,那不是复活,是麻醉,麻醉过后,疼得更狠。
两周后,他回到工地,工友们没人提孩子的事,只把最轻的活留给他。
午休时,他一个人蹲在角落啃馒头,嚼着嚼着,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纸,是那张被他拒绝的哀伤热线。
他抚平折痕,拨通号码,只说了一句:“我睡不着。
”对面女声温和,告诉他,每晚八点,可以来社区活动室,免费喝茶,不说话也行。
老李去了,连续七个晚上,他坐在最角落,一杯茶从热放到凉,一个字没说。
第八天,他开口,第一句是:“我儿子爱吃红烧肉,太肥的不吃。
”说完,眼泪砸在茶杯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没有擦,继续讲,讲儿子第一次拿工资给他买烟,讲儿子偷偷给他手机充话费,讲儿子出事那天本该休息却替同事顶班。
讲到嗓子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活动结束后,他把茶杯洗净,倒扣在架子上,第一次对志愿者说了“谢谢”。
三个月后,工地完工,老板给他结清工资,多塞了五百,说是“营养费”。
老李拿这笔钱,去市郊墓园,给儿子选了个朝南的穴位,碑上刻“李浩 1996—2023 父亲永远爱你”。
刻完,他站在碑前,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点一根放在碑顶,自己点一根,学儿子当年耍酷的样子,吸一口,呛得直咳。
咳完,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却是三个月来第一次笑。
下山时,他把手机开机,给老板发短信:明天能来上班吗?
发完,他把旧手机卡拔出,折断,扔进垃圾桶,像扔掉一段锈死的铁链。
一年后,老李成了工地安全员,每天戴红袖章,拿着大喇叭,在塔吊下转来转去,见谁不戴安全帽就吼,声音大得能震落一层灰。
晚上回宿舍,他洗把脸,从枕头下摸出一张新照片:墓碑前,摆着一盘红烧肉,颜色鲜亮,肥瘦正好。
他盯着照片,看一会儿,关灯睡觉,不再靠安眠药。
偶尔梦里,儿子还是会出现,不再满身血,而是端着盒饭冲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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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在梦里摆摆手,说:“慢点吃,别噎着。
”醒来,枕边湿一小块,他却能翻身再睡。
今年清明,他没去墓园,而是把工资的一半打进一个账户,那是社区为外来工子女设的助学基金,专给读不起技校的孩子。
柜台小姑娘让他留名,他写:“李浩的爸爸”。
写完后,他走出银行,阳光刺眼,他抬手挡,指缝间看见一群穿校服的中学生过马路,打打闹闹,其中一个背影像极了他儿子。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红灯变绿,人群散去。
他没有追,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走吧,别回头。
有人问他,这一年怎么熬过来的。
老李抽口烟,说:“没熬,就是每天把钢筋码直,把安全帽戴紧,把红烧肉烧好。
”再追问,他补一句:“娃走了,我得替他多看几回太阳。
”话说得轻,却像钉子,一颗一颗钉进地里,钉出条路。
那条路不通往复活,不通往遗忘,只通往明天早上六点半的工地,通往下一盘不肥不腻的红烧肉,通往更多需要戴安全帽的年轻人。
太阳照常升起,不会因为谁缺席就罢工。
老李每天抬头看塔吊,影子斜斜地戳在地上,像一支巨大的笔,在天空这张纸上写两个字:活着。
写得不漂亮,却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有人笑他傻,说再怎么做,孩子也回不来。
老李不反驳,只是晚上把照片摆正,关灯,闭眼。
他知道,悲痛不是洪水,是钉子,钉住了,就别硬拔,让肉长结实,钉子自然成了骨头的一部分。
骨头在,人就能站直,就能挡住下一次风。
现在,轮到你:你打算把钉子拔出来扔远,还是让它长成新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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