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过日子,就像一口锅。有的人家,锅里总是热气腾腾,炖着肉,煲着汤,那股子香味能飘出窗户,馋得路过的小孩直流口水。赵卫国家里的那口锅,却是冷的。冷了二十年。他觉得是妻子林舒雅心眼小,记仇,用这种方式跟他赌气。
他也习惯了这种冰冷,就像人习惯了冬天的萧瑟。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儿子大喜的日子,亲家母尝了一口菜,问了一个问题,他才知道,他家那口锅不是自己冷的,是他亲手把火给浇灭了。
01
赵卫国今年五十五岁,刚从国企小干事的位子上退下来。别人退休是享清福,他退休,是守着一个冷冰冰的家,心里比上班还堵得慌。
堵着他心的,是家里那口已经生了薄锈的铁锅,和那冰冷的灶台。
整整二十年了,自从那次他和老婆林舒雅吵架动了手之后,林舒雅就再也没有正经进过厨房,再也没给他做过一顿像样的饭。
家里的饭桌上,不是从外面打包回来的熟食,就是清水煮挂面,上面飘着几根葱花,寡淡得像他们的日子。冷锅冷灶,也冷了人心。
赵卫国有时候会对着那口锅发呆。他至今还记得,林舒雅年轻的时候,那双手有多巧。一条最普通的草鱼,她能做出七八种花样。她做的那道“松鼠鳜鱼”,酸甜可口,外酥里嫩,是他们那个旧家属院里所有人都眼馋的绝活。那时候,家里来个客人,赵卫国把胸脯拍得邦邦响,说:“你们等着,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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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说给谁听都像是在吹牛。
他只当是林舒雅恨他。恨他当年的那一推,恨他那张不饶人的嘴。他觉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惩罚他。一个女人,不做饭,不沾锅碗瓢盆,那这个家还有什么温度?他跟她吵过,摔过东西,也服软求过。林舒-雅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一团棉花,你用多大的力气打过去,她都只是沉默。
后来,赵卫国也累了,心也硬了。他想,不就是一顿饭吗?我赵卫国在外面什么没吃过,还离不开你那两下子了?
他们就这样,在一个屋檐下,同一个饭桌上,过了二十年“搭伙邻居”的日子。白天各自出门,晚上各自看电视,话说不上三句。
唯一的慰藉,是他们的儿子赵阳。赵阳争气,从小到大没让他们操过心,大学毕业后找了份好工作,现在马上就要结婚了。
看着儿子和未婚妻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样子,赵卫国心里又是欣慰,又是说不出的酸楚。他这辈子,怕是再也尝不到那种叫做“家”的味道了。
02
那件事,那道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二十年的伤疤,发生在一个夏天的周末。
那时候赵卫国还是单位的一个小组长,为了往上爬,削尖了脑袋想跟领导搞好关系。他舔着脸请了单位的主任和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尝尝林舒雅的手艺,也给自己挣点面子。
林舒雅从早上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买菜,洗菜,切菜,炖肉。厨房里热得像个蒸笼,她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到了晚上,八个菜一个汤,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
客人们都夸她手艺好,赵卫国喝了几杯酒,人也开始飘了,觉得自己的脸上特别有光。
酒过三旬,主任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细细品了品,随口说了一句:“弟妹这手艺是真不错,肉炖得火候刚好,就是味道稍微咸了点,可能是酱油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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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就是一句客套话。可赵卫国当时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会当家”,显示自己在家里的绝对权威,借着酒劲就冲厨房喊:“林舒雅!你耳朵是聋了还是怎么的?主任说咸了!会不会做饭!”
他那一嗓子,把满屋子的人都喊愣了。同事们赶紧打圆场:“老赵,喝多了吧,挺好的,味道正好。”
林舒雅从厨房里走出来,围裙还没解。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低着头,小声说:“可能……可能是不小心酱油放多了点,下次我注意。”
赵卫国嫌她在外人面前落自己的面子,借着酒劲,人也失了理智。他站起来,一把推开她:“什么下次!现在就给我重做!”
他那一推,力气用得不小。林舒雅穿着拖鞋,没站稳,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扶身后的灶台,想稳住身子。
悲剧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灶台的台面上,有一块早上赵卫国自己打碎了一只碗,嫌晦气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锋利瓷片。林舒雅的手掌,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了那块碎瓷片上。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滴在白色的瓷砖地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色小花。
“哎呀!”
客人们都吓坏了,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赵卫国当时也慌了,酒醒了一大半。可他心里,慌乱之上,是更强烈的恼羞成怒。他觉得是林舒雅让他当众丢了脸。他嘴里骂骂咧咧地从柜子里翻出纱布,胡乱地给她包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多大点事,大惊小怪的!真是晦气!”
那天的饭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后来,手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可从那天起,他们家的那口灶台,就彻底凉了。
赵卫国以为她是在跟他赌气,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控诉他那一推。他拉不下他那点可怜的面子去好好道个歉,只觉得她小题大做,心眼小,记仇。
他没想到,她这一记,就是二十年。
03
林舒雅不再做饭之后,家里的餐桌变得死气沉沉。赵卫国下了班,宁可在单位食堂吃,也不愿意回家面对那一桌子冷冰冰的熟食。
奇怪的是,他们的儿子赵阳,从十来岁上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就对厨房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浓厚兴趣。
起初,赵卫国只当是小孩子贪玩,觉得灶台上的火苗好玩。可慢慢地,他发现不对劲。别的男孩子都在外面疯跑,打游戏,赵阳却总喜欢往厨房里钻。
他会缠着林舒雅,问各种各样关于做菜的问题。
“妈,这个鱼肚子里的黑膜为什么要去掉啊?”
“妈,你以前做的那个糖醋排骨,糖和醋的比例到底是多少?”
林舒雅总是很有耐心。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儿子在灶台前笨拙地忙活,轻声细语地给他指导。赵卫国偶尔下班回家早了,会看到这一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林舒雅安静的侧脸上,她看着儿子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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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卫国心里那时候还挺得意。他觉得,看,我赵家的种就是聪明,我老婆不做了,我儿子能顶上,这叫“天赋”,这叫遗传。
赵阳的厨艺进步神速,快得让人惊讶。上了初中,他就能独立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家常菜了。每当他把一盘盘菜端上桌,赵卫国都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同时还要刺林舒雅一句:“好小子,比你妈强!咱家以后就靠你了!”
每到这个时候,林舒雅的眼神都会不易察觉地黯淡一下,而赵阳则会皱起眉头,放下碗筷,很认真地说:“爸,你别这么说。”
赵卫国从未深想过,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把课余时间都泡在油烟里。他只享受着儿子带来的便利和口福,甚至还在外面的酒局上,跟同事朋友们炫耀,说我儿子厨艺了得,比饭店的大厨还厉害。
直到有一次,赵阳上高二那年,赵卫国去外地出差,提前一天回来了。
他想给娘儿俩一个惊喜,就没提前打电话。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刚准备开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林舒雅格外兴奋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他很久没听过的雀跃和激动。
她在指挥着什么:“快!快!油温到了!把鱼滑进去,对,就是这样,快速翻面,记住,一定要保持鱼皮的完整……”
赵卫国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想,这娘儿俩又在搞什么名堂。他猛地推开家门,换了鞋,大步流星地冲向厨房,准备呵斥两句,别整天不学好,就知道摆弄这些吃的。
他一把推开厨房的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儿子赵阳正穿着围裙,一脸专注地在灶台前颠着勺,锅里,是一条正在被热油煎得金黄的鳜鱼。而林舒雅,她没有站在旁边,而是坐在离灶台不远的饭桌旁。
她的右手,那只二十年前被他弄伤过的手,正平放在桌面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深秋时节狂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那不是人紧张时轻微的抖动,而是一种近乎痉挛的、无法自控的抽搐,连带着她的半个身子,都在微微地发颤。
林舒雅看到他进来,脸上血色尽失,惊慌失措地想把那只手藏到身后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赵卫国死死地盯着她那只陌生的、仿佛完全不属于她的手,再看看锅里那条即将成形、散发着熟悉香气的松鼠鳜鱼,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电光火石般击中了他。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切,震惊了!
04
那次之后,赵卫国心里的疑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林舒雅的手。
他发现,她总是有意地把右手藏起来。吃饭的时候用左手拿筷子,看电视的时候把右手插在口袋里,就连睡觉,她都把那只手压在身子底下。
他试图问过几次。
有一次吃饭,他状似无意地问:“你这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当年落下什么病根了?”
林舒雅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躲开他的目光,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淡淡地说:“没什么,老毛病了,人老了,身体零件都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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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次,他看到她想拧干一条毛巾,却怎么也用不上力,那只右手抖得连毛巾都抓不住。他走过去说:“我让你去医院看看,你总不去。”
林-舒雅的反应很激烈,她一把扔掉毛巾,冲他喊道:“你有完没完!你就那么盼着我有病是吗?”
说完,她好几天没跟赵卫国说一句话。
赵卫国碰了钉子,心里又气又委屈。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冒了出来。他想,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宁愿继续相信,这一切,都是林舒雅为了继续跟他“冷战”,为了继续惩罚他,而故意装出来的。
从那以后,儿子赵阳对他的态度,则更加疏远了。
赵阳好像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和林舒雅之间。家里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比如换个电器,买件新衣服,赵阳都用自己上大学时打工赚的钱,从来不向赵卫国开口。他看赵卫国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赵卫国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儿子对父亲应有的尊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刻意的疏离,和一丝……赵卫国不愿意承认的,怜悯。
赵卫国越来越像这个家里的一个局外人,一个只负责提供住宿和伙食费的房东。
他们母子俩,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秘密。而他,只能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模糊的笑声,却永远也推不开那扇门。
二十年的光阴,在他们三个人之间,砌起了一堵赵卫国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高墙。
05
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一晃,就到了赵阳大喜的日子。
婚礼在市里一家挺气派的酒店举行。赵卫国穿着一身新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以主家公的身份,在门口迎宾,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
他看着儿子赵阳同样西装革履,英挺地站在台上,身边是美丽动人的新娘,他心里百感交集。他端起酒杯,跟同桌的亲戚朋友们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脸颊通红。
宴席进行到一半,正当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司仪突然走上台,笑着宣布,接下来的环节,是新郎官为来宾们准备的一个特别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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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儿子赵阳走上台,他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笑着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非常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到来。为了感谢大家,也为了表达我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我从小不才,学了点微末的厨艺,今天,就由我亲自为大家献上一道菜,聊表心意。”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很快,酒店的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走了上来。赵阳亲自从餐车上端下一个巨大的白瓷盘,稳稳地走到了主桌前。
盘子里,是一道造型极其华丽的“孔-雀开屏鱼”。用的是上好的清江鱼,鱼肉被片成了厚薄均匀的薄片,像孔雀的羽毛一样,在盘中层层叠叠地绽开。鱼身上,撒着翠绿的葱丝和火红的辣椒丝,再淋上晶莹剔透的酱汁,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香气扑鼻。
赵卫国顿时觉得脸上光芒万丈,他得意地对同桌的亲家公说:“看,怎么样?我这儿子,手艺好吧!这可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
亲家公连连点头称赞。
亲家母陈姨,也就是林舒雅年轻时在同一个厂里上班的旧相识,她看着这道菜,眼神却有些异样。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急着动筷子,而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很久。
她夹起一片最外层的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了一下。然后,她又夹起一片靠近鱼骨的肉,又尝了一下。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筷子,目光在林舒雅和赵阳之间,来回逡巡。
赵卫国注意到,身边的林舒雅,脸色有些发白。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假装喝酒,眼睛却不敢看陈姨。
赵卫国没注意到这些涌动的暗流。他还沉浸在作为父亲的巨大骄傲里,直到陈姨的一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让整个酒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姨看着赵阳,脸上带着一种既困惑又怀念的语气,问道:“阳阳啊,你这道‘孔雀开屏鱼’,刀工火候,都堪称一绝啊。尤其是这最后淋上去的酱汁,酸甜里带着一股非常独特的鲜味。我记得,这是你妈妈年轻时候的独门秘方啊。”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然后,她问出了那个让赵卫国如遭雷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