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穷时，什么都是真的。

01

许多年前，北方的冬天离不开蜂窝煤。

老家镇上有家生产煤球的小厂，厂长是个老头，精瘦，红鼻子，养了一群鸽子，种了两株柳树。

每年打霜后，我便和母亲推着架子车去买煤球，厂子的铁栅栏前，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

老头很贼，从不讲先来后到，每次都是看人下菜，准确点说，是看车下菜，开农运车的优先，然后是开三轮的，接着才是我们这些推架子车的。

当然，架子车可不是最末，在我们后面，还有挑扁担的。

装煤球是个慢功夫，往往吃罢早饭和母亲去排队，到下午才回得来，那时我就想，要是家里也有辆农用车或者三轮车，也不至于在冷天里冻那么久——像极了院子里毫无生机的柳树。

有时无聊，我便想逗逗脚下的鸽子，刚蹲下，手还没伸出来，老头一声呵斥，鸽子惊飞，杂毛和灰尘荡了一脸。

老头不许人碰他的鸽子，可有一次，我分明看见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抓着鸽子的头扭来扭去，老头非但不生气，还夸他呢。

可是，如果孩子他爸没有开那辆崭新的时风牌农运车，而是挑着扁担去买煤球，老头又会有何反应呢？

老头恐怕也要把他的脖子扭上三圈吧。

02

人越心黑，生意越好；生意越好，人越心黑。

老头家的煤球，越来越不禁烧了，原因是他往煤里掺的土越来越多，厂墙外的土堆，都快赶上煤堆高了。

煤炉熄火成了常有的事。

在农村，换火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你家的炉子灭了，夹一块新煤球到我家来，换一颗烧得正旺的煤球，反之我家火灭了，亦是如此。

然而我记得特别清，有次我去对门换煤，那家女人脸上的嫌弃和鄙夷简直让人无地自容，明明一旁的炉子烧得正旺，她却哄我说才添的新煤，火不旺，去别家换吧。

回到家给母亲讲，母亲认为她不该欺负我这个小孩，气不过要去理论，我年纪虽小，心里也大概明白，她不是欺负我，而是看不起我们一家人。

后来但凡炉子灭火，我们再没去别人家里换过火，换不到事小，要是被人横眉白眼，那感觉比大冬天光屁股在外面跑还难受。

03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了伪装。

装有钱，装强大，装模作样，虚张声势。

你别说，这招真有用。这两年回到村里，总免不得被拦下来聊两句，庄稼人务实的品行，让他们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你的钱包鼓不鼓。

“现在一月怕是能挣1万？”他们试探性问道。

我不回答，只是笑笑。

“哎呀，不得了，1万都打不住哦！”语气中已然有了惊讶。

我不回答，还是笑笑。

“真是在外面把大事干下了！”谄媚和讨好已经爬上了脸颊。

“没有没有，挣点小钱。”我选择实话实说。

诚实一旦被打上谦虚的标签，你后面再解释就没用了，他们会认为你是低调，是内敛，是财不外露。

你看，哪怕你分文没有，可你只要让那些人相信你有钱，那么在这个金钱开道的社会，你也会收获一大批拥趸。

他们会自发地为你的一切行为做出解释，这时你只需要给他们一点小小的甜头，比如一个赞许的眼神，他们都会沉浸在「有钱人对我的认可」里反复高潮。

04

有时觉得，钱就像魔法棒，能让一个面若冰霜的人瞬间对你露出春暖花开的笑容。

以前看过一部电影：《百万英镑》。

男主穷困潦倒的时候，整个世界对他的反应无比真实，餐馆老板嫌弃他，服务员催促他，走在大街上，衣衫褴褛的他就像一块人形污渍，所有人避之不及。

可当他掏出那张百万英镑的支票时，整个世界瞬间切换了模式，人人都恭维他，奉承他，巴结他，喜欢他。

这种前倨后恭的姿态，无论古今，无论中外，概莫如是。

作为一个贫穷的年轻人，我不羡慕那些富有的同龄人，相反，我觉得他们很可悲。

他们从一生下来，就在蜜饯和谎言中长大，仿佛活在巨大的滤镜里，连自己真实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恒定富有的人生和恒定贫穷的人生一样，都不值得一过，前者太虚假，后者太赤裸。

我真正钦佩的，是那些先穷后富的人生样本，他们往往活得更清醒，更通透，当然有时也更奸诈。

我不认为奸诈是他们的错，这几乎是每一个普通人在跨越阶层过程中，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技能。

只要他们不像那个煤厂老头一样，用奸诈去欺负别人就行，可现实是，这种情况根本避免不了。

但是你问我现在还恨那个老头吗，还恨对门那个女人吗，我觉得没必要，也没意义。人性本就是如此，非要跟一个人的阴暗面较劲，那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痛快了。

就像你不可能因为冬天会刮北风，就整天对着天空生气，天风要刮，是自然的本性，你要保暖，是你的本事。

现在经常略带调侃地安慰自己：多珍惜还能看清真心的日子吧，因为你即将变得富有。

这话，也送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