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滚动播报
(来源: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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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坐在全运会霹雳舞赛场的看台上,我突然有点恍惚。
时刻冲击耳膜的节奏鼓点,现场DJ的激情解说,灯光打在地板上,B-girl们(参与霹雳舞运动的女生)一一上场,旋转、定格、倒立,观众席上是一排排举着手机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大屏幕上跳动的全运会吉祥物“喜洋洋”提醒我,这里更像一场城市潮流文化节,而不是一场全国最高级别综合运动会的正式比赛。
而这一切,恰恰发生在一个略显“尴尬”的时间点——巴黎奥运会之后,霹雳舞(Breaking)确定不会出现在洛杉矶2028的赛程里。
而我今天走进全运会霹雳舞赛场,也是为了心里的那个问号:当霹雳舞离开奥运会之后,全运会还要不要、还能不能,继续为它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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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全运会霹雳舞女子组比赛进行中。
一届奥运会的“窗口期”
霹雳舞登上奥运舞台,其实只经历了一个很短的“冲刺期”:2018年,霹雳舞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青奥会试水,反响不错;2024年巴黎奥运会,霹雳舞迎来正式首秀,B-boys和B-girls各16人,以1对1 battle形式争夺历史上的首枚奥运金牌。
但在洛杉矶,组委会在可以自选的“东道主项目”里,最终把名额给了棒垒球、板球、腰旗橄榄球、长曲棍球和壁球,霹雳舞就此无缘2028奥运会。
换句话说,霹雳舞在奥运会的命运,很像东京奥运会上的空手道——主办城市加进来一届,下一届东道主没选它,于是又被“请下台”。
从这个意义上说,巴黎奥运会对霹雳舞来说,是一个被打开又迅速关上的“窗口期”。
问题在于:当这个窗口在奥运层面关上,全运会是不是也要顺势“关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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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0日,菲利普·金(中右)和达尼斯·西维尔(中左)在比赛后一起向观众致意。 当日,在巴黎奥运会霹雳舞男子金牌赛中,加拿大选手菲利普·金战胜法国选手达尼斯·西维尔,夺得冠军。 新华社记者 沈伯韩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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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0日,达尼斯·西维尔在比赛中。 当日,在巴黎奥运会霹雳舞男子金牌赛中,加拿大选手菲利普·金战胜法国选手达尼斯·西维尔,夺得冠军。 新华社记者 沈伯韩 摄
奥运不是全部,但“评分项目”的痛点很真实
在媒体混采区,我拦下了广东省霹雳舞队主教练、广州体育学院体育艺术学院副院长宋波。
广东是中国霹雳舞最早起步的地区之一——因为离香港近,上世纪90年代街舞文化就已经进入校园和街头,早年间广东的舞者在世界舞台上拿过很早的一批好成绩。据介绍,本届全运会的广东省霹雳舞队,是在广东省体育局牵头下,由广东省重竞技体育训练中心和广州体育学院“省校共建”出来的队伍。队伍的选材基础,依然主要来自社会上的俱乐部和培训机构,是典型的“体制+社会办训”模式。
提到全运会、奥运会对项目发展的价值,宋波想都没想就说:“有这种最权威的赛事,肯定是有帮助的。”但紧接着,他把话题拐到了一个很多圈内人都心照不宣的痛点上——霹雳舞属于打分项目。“和游泳、田径不一样,人家拼的是计时、计程,我们这个是拼‘主观评分’。创新性、技术难度、音乐性、人文表达……分项很多,也注定了不可避免的主观色彩。”
他当然不是在批评霹雳舞项目,只是在坦白一个现实:对大众来说,“我觉得这位跳得更好”的直观感受,未必等于专业评分;对综合性大赛来说,越主观的项目,越难完全杜绝争议和申诉。
宋波说得很直白:“这可能是这个项目长期健康发展里的一点小问题。”站在他的位置上看,全运会如果未来要删减项目,霹雳舞这种“新、潮、但主观性强”的项目,确实更容易被摆上秤盘。
但他又补了一句:“就算没有奥运会、全运会,这项目在广东、在中国都还会存在,孩子们还是喜欢,街舞文化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窗口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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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全运会霹雳舞女子组比赛进行中。
市场在,生存不愁,但体系要重新设计
上海队这次只派出了男队。据一位随队官员介绍,将在明天出战的两位选手,都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而是从全国范围里“物色”来的优秀舞者。
队伍的运行方式也很有代表性——在上海市体育局牵头下,由虹口区体育局和虹口区青少年体育运动学校负责落地,携手虹口的社会办训力量,通过“联办优秀运动队”“政府采购项目”等形式,共同承担一线队的组建和日常管理。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社会办训+政府购买服务”模式:一头连着竞技体育管理系统,一头连着市场和街舞文化圈。
面对我的疑问,这位官员提到了两个关键点——
一是传统竞技体育体系:“从规范的赛事系统来看,奥运会、全运会退出,对项目发展肯定有影响。少了最高平台,项目在体制内的资源会往回收,这是客观规律。”
二是市场和社群:“霹雳舞在社会上的流行度,本来就不全靠全运会。开舞房、上综艺、做演出、做培训,选手的生存问题不会像某些冷门项目那么紧。”
但他反复提到一个词——“标准体系”。在他看来,如果继续办全运会霹雳舞项目,就必须在打分标准、裁判构成、积分体系上再走得更细、更公开透明。
的确,这届全运会霹雳舞启用了世界舞蹈体育联合会(WDSF)认可的国际裁判,就是为了尽量减少地域、情感因素,让运动员和观众“信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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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运会霹雳舞项目的裁判席上,大部分是洋面孔
一位香港医务助理的“追梦之泪”
观赛下来,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名将,而是香港队的B-girl——陈嘉怡。
她在女子个人资格赛里排在最后一位,走下场的时候,她被香港媒体问哭了,不是因为名次不佳,而是被那个坚持了十几年、坚持到今天这个舞台的自己,彻底戳中了情绪。
她白天在医院做医务助理,不是正式护士,却承担了不少类似的工作;下班后,坐两个小时的车去舞蹈工作室训练,练三小时再回家;回到家已经一点多,洗漱完躺下,第二天七点又要起床上班;一周至少有四天是这样……“我每天真正睡觉的时间,差不多也就五六个小时。”她轻轻地说。
当我问她“是什么支撑你坚持十几年”,她几乎是秒回:“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跳舞。就算没有这么大的比赛,我也会一直跳。霹雳舞改变了我的性格,也改变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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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怡在赛后接受采访时落泪。
如果说奥运会给霹雳舞的是一张有限期的门票,那么像陈嘉怡这样的选手,给这个项目的,是没有“截止日期”的热爱。
而在她身后,是一套香港式的霹雳舞路径——香港的霹雳舞选手,大部分都有全职工作,训练和比赛都在业余时间完成;香港体育舞蹈总会通过“社会公开赛+积分”选拔香港队,属于“社团+总会”模式。更重要的是,香港政府这两年把Breaking明确纳入“城市运动(Urban Sports)”重点推广:文化体育及旅游局在相关文件中写明,将和学校、体育界合作,在青少年中推广霹雳舞等城市运动,并向学校和机构提供资助。
所以,当我问香港霹雳舞队领队张永伟“奥运会没了、下一届全运会如果也没了,你们会觉得很可惜吗?”他的回答很有意思:“可惜是可惜的。但就算奥运那边取消了,我们在亚洲、在香港本地,城市运动还是很流行。我们这两年把Breaking放进学校,变成招生的亮点,变成课后活动,政府有资助,学生数量也在往上走,这个方向是不会倒回去的。”
他甚至乐观地说了一句:“就算奥运会、全运会停一下,将来再回来也有机会。”
霹雳舞,像一块全运会的“年轻测试区”
从场内的气氛来说,这块场地在整个全运会项目里,的确有点独树一帜:比赛在广州体育学院校园里,观众席上学生、年轻观众居多;观众更在意的是谁的动作更炸、音乐更带感;赛场外围,是一排排穿着宽松衣裤、戴着毛线帽和耳钉的年轻人,随时能在空地上来一段Topr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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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运会霹雳舞项目的赛场观众席上大多是年轻人
如果说田径馆、游泳馆代表的是传统全运会的“金牌逻辑”,那霹雳舞赛场,更像是一块在测试:全运会能不能成为年轻人的节日?
这一点上,其实也能解释为什么过去几年,国家体育总局、各地方体育管理部门会愿意在全运会、亚运会里给霹雳舞一个机会——上届全运会,霹雳舞第一次成为正式比赛项目,产生了全运会历史上的首枚霹雳舞金牌;杭州亚运会也把Breaking列入正式项目,为巴黎奥运会“预热”;到了本届全运会,霹雳舞成为湾区全运会的一道青春潮流风景。
对于不少省队来说,霹雳舞还是一个“容易突破”的新项目——很多地方队只要在社会上找对人、搭对班子,就有机会在短时间内拿到全运会舞台的门票。
全运会要不要把霹雳舞办下去?
我在采访时和全国各地的媒体同行、一线教练和管理者聊了聊,大概听到两种声音。
一种声音是:“这个项目应该留。”
在他们看来,全运会需要年轻的入口。霹雳舞带来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观众结构、传播方式和文化氛围,这是传统项目给不了的;霹雳舞的“根”在城市、在街头,而不只在奥运。不管是广东、上海,还是香港,霹雳舞在社会上的基础已经很稳,不会因为奥运退场就消失;全运会不必完全被奥运项目名单“牵着走”。相反,从湾区一体化的视角看,霹雳舞是一座天然的“桥”——香港、澳门、本地年轻人都在跳,同一块场地、同一个音乐,这种文化的共通性,对这届粤港澳全运会来说,有象征意义。
另一种声音是:“要慎重。”
在他们看来,项目总盘子不可能无限膨胀,除了霹雳舞,还有更多新兴项目在排队。每一届全运会增加几个,就必须面对谁来“让位”的问题;此外,“主观打分项目”的争议成本不可忽视。对一个强调“公开、公平、公正”的综合运动会来说,这意味着更高的裁判选派成本、更复杂的申诉机制。
当然,没有奥运这根“指挥棒”,体育系统为某个项目保留多少编制、多少训练资源,本身也会重新评估。如果体制内缩减,而全运会又想“硬撑一个项目”,可能会出现“上面想办、下面没队可派”的尴尬。
站在这个赛场边,我会更倾向于这样看这件事:就算有一天霹雳舞真的退出全运会,也不等于“宣判这项目失败”。
奥运会的窗口可以开、可以关,全运会的项目可以增、可以减。但所有这些变动,都改不了一个事实:霹雳舞已经改变了一批人的人生轨迹。
有一天,哪怕你在全运会上看不到霹雳舞了,只要在某个城市的广场、小区的球场、学校的礼堂里,还有孩子围着一台音箱,在地板上旋转、倒立、定格——那也许就是这几年奥运会、全运会留给霹雳舞最好的遗产。
原标题:《霹雳舞离开奥运会之后,全运会还要不要继续跳?》
栏目主编:陈华 图片来源:姚勤毅 摄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姚勤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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