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全球,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都有专门负责疾病防控的机构——中国的 CDC、欧洲的 ECDC,都承担着守护本土公共卫生的职责。但如果要找一个发展轨迹最完整、职能扩展最充分、国际影响力最突出的典型,美国 CDC 是绕不开的行业标杆。它从一支临时的“灭蚊小队”起步,一路靠硬仗打成全球防疫的技术标杆,不仅搭建出现代疾控体系的基本框架,它完善的成长逻辑,也为全球各国建设本国的疾控体系提供了非常具有参考价值的范本。今天我们就以美国 CDC 为核心样本,深入拆解它的成长进化史 —— 看它如何从 “战时临时工” 熬成 “全球话事人”。
起源:被二战逼出来的“蚊子克星”,从临时战队到常设机构
美国CDC的诞生,源自二战期间的“蚊子危机”。1942年,美军在太平洋战场和东南亚丛林里吃了大亏——不是敌军的枪炮太猛,而是疟蚊传播的疟疾太凶。驻缅甸的美军部队,每月疟疾感染率高达10%,一个师里上千人被迫躺平,战斗力直线下降。更要命的是,日军还在水源地投放带疟原虫的蚊子,搞得像“生物战”。
情急之下,美军火速成立了“战争地区疟疾控制办公室(MCWA)”,本质上就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灭蚊队。这支队伍带着当时最先进的DDT杀虫剂、背负式高压喷雾器,还有能检测疟原虫的便携式显微镜。队员们一边给士兵发含驱蚊胺的凡士林,一边翻山越岭找积水潭(蚊子幼虫孑孓的巢穴),倒煤油覆盖水面阻断孵化;在军营周围挖防蚊沟,给帐篷涂防蚊涂料。硬生生把驻东南亚部队的感染率从10%压到0.4%,堪称奇迹。
战争结束后,这支队伍面临解散危机。负责人约瑟夫·芒廷(Joseph Mountin)反对,他认为疟疾会卷土重来,传染病不会消失,防疫必须是常设职能。他顶着国会“削减军费”的压力四处游说,终于在1946年把这支灭蚊队改组为“传染病中心(CDC)”,正式“转正”。
但是CDC总部没选华盛顿,而是特意定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一来这里是美国南方疟疾重灾区,便于“就近办公”;二来芒廷想远离华盛顿的行政干扰,保持专业独立。成立初期条件艰苦:预算只有100万美元,员工不到400人,办公地点是借的废弃军营,连实验室都是改装的车库。但这群战士的野心不小——他们要管的不只是蚊子,而是所有传染病。
扩张:从“防传染病”到“全民健康”,权责版图一路铺开
1949年,CDC迎来第一位灵魂人物——流行病学专家亚历山大·兰姆缪尔(Alexander Langmuir)。他一上任就搞了场“革命”:建立“全国传染病监测体系”。简单说,就是让全美国各州卫生部门每周上报传染病数据,CDC汇总后画成趋势图,哪里疫情抬头、传播速度多快,在数据图上一目了然。
这套“数据化防疫”思路,在1955年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大流行中立了大功。当时全美爆发疫情,数千儿童瘫痪,医院的“铁肺”挤得满满当当。CDC通过监测图快速锁定高发区域,配合索尔克疫苗的大规模接种,精准防控——哪里发病率高就优先投疫苗。短短3年,美国脊髓灰质炎发病率下降90%,1979年彻底消灭本土病例。这场胜利让CDC从“冷门机构”变成“国民英雄”,国会直接把预算翻倍,CDC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尝到甜头的CDC开始飞速扩张:1951年成立流行病情报服务部(EIS),培养“疾病侦探”——3个月速成班,既要会用显微镜,又要懂现场调查,毕业考核是模拟疫情溯源。1955年,一位EIS官员在阿拉斯加调查麻疹,跟着原住民翻雪山、住冰屋,最终查出是受污染的海豹肉引发聚集性感染,这种“追着病毒跑”的劲头,成了EIS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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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 年阿拉巴马州的 CDC 坎伯兰现场站:展示了 1957 年美国公共卫生服务部传染病中心(CDC)位于阿拉巴马州的坎伯兰现场站病毒和立克次体科的场地。
1960年代,CDC把触角伸到了非传染病。1964年,它的研究团队首次证实吸烟与肺癌的直接关联,拿着数据去游说国会,最终推动美国在烟盒上印上“吸烟有害健康”的警示语——这是全球第一次用公共卫生数据影响社会政策。1966年,它牵头加入全球天花 erad计划,派EIS官员深入非洲、南亚,教会当地医护人员“环形接种法”——发现病例后,只给密切接触者接种疫苗,比全民接种效率高10倍,还能节省疫苗。1977年,全球最后一例自然天花病例在索马里被EIS官员找到并隔离,这场持续11年的战役,让CDC的国际地位彻底稳固。
1970年,CDC正式更名“疾病控制中心”,去掉“传染病”三个字——这标志着它的职能从“治已病”转向“防未病”,开始将高血压、糖尿病这些病症纳入职权,甚至连职业健康、环境卫生都纳入版图。1973年,它成立“国家职业安全与健康研究所”,调查煤矿工人的尘肺病、化工厂的职业病,推动企业改善工作环境;1975年,搞“全国健康与营养调查”,摸清美国人的饮食结构,给出健康饮食建议。到1980年,CDC的职能已经覆盖从出生到死亡的全生命周期健康,员工从400人涨到1.2万人,预算突破1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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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 年美国 CDC 宣传海报:这是 1964 年美国 CDC 的一张宣传海报,主角是当时美国 CDC 的公共卫生象征 Wellbee,它提醒公众 “保持健康,保持清洁,洗手”。
成熟:危机中的成长,走向国际大舞台
1981年的艾滋病危机,是CDC走向全球舞台的关键。当年6月5日,CDC在《发病率与死亡率周报》上首次报告5例罕见肺炎病例——患者全是同性恋者,这是人类对艾滋病的最早记录。当时病毒未知、争议巨大,宗教团体甚至宣称“艾滋病是上帝的惩罚”,CDC顶住压力成立专项小组,1983年就锁定性接触、血液传播两大途径,1985年推动研发出首个艾滋病检测试剂。
更关键的是,CDC打破“精英科普”的套路,把科普手册送到同性恋酒吧、戒毒所,用通俗的漫画解释传播途径,打破大众对艾滋病的误解。这段经历让CDC建立起新兴传染病快速响应机制:一旦发现未知疾病,48小时内启动监测,72小时内锁定传播途径,一周内推出防控指南。后来应对埃博拉、寨卡病毒时,都靠这套机制稳住阵脚。
1992年,CDC再次更名,加上“预防”二字,正式定名为“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这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而是把“预防”放在核心位置。同年,建立了实验室响应网络(LRN),将全美国150多个实验室分级,从地方医院到国家实验室,形成“病原检测流水线”,能快速检测生物恐怖袭击、化学中毒等突发公共卫生事件。1999年,美国爆发西尼罗河病毒疫情,LRN在3天内完成病毒鉴定,为防控争取了时间。
到2000年代,CDC已经是全球防疫的“话事人”:在60多个国家设立办事处,1700多名专业人员常驻海外;推动现场流行病学培训项目(FETP),为全球培养了5万多名“疾病侦探”;WHO的很多防疫指南,核心数据都来自CDC的研究。2014年西非埃博拉疫情,CDC派遣1600名专家赶赴一线,搭建隔离病房、培训当地医护,把疫情死亡率从70%降到30%,再次证明了它的全球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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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年 CDC 天花疫苗接种培训:2002 年 12 月,CDC 赞助的疫苗接种研讨会上,CDC 临床医生格洛丽亚・布莱南(Gloria Brynam)向同事演示正确接种天花疫苗的技术。
挑战与转型:光环下的“翻车”与重生
但再厉害的“标杆”也有翻车的时候。2014年埃博拉疫情初期,因为联邦与州的分权制度,它想派遣专家到西非,得先跟各州卫生部门协商,流程走了1个月才派出第一批人,导致疫情扩散。事后CDC经过反思,推出“快速部署团队”,简化跨部门调度流程,减少行政阻碍。
2020年新冠疫情,更是给了CDC一记重拳。初期因为检测试剂设计缺陷,导致大量假阴性,错过最佳防控期;联邦与州的分权模式再次掉链子——CDC发布的“戴口罩”指南,得州、佛州等共和党执政的州直接拒绝执行,宣称“侵犯个人自由”;加上特朗普政府干预疫情数据发布,CDC的公信力一度跌至谷底。
但危机也倒逼改革。2022年,CDC推出“公共卫生应急准备法案”,明确联邦与州的权责划分,简化跨州资源调度流程;2023年升级“全球疾病监测网络”,能实时接收60多个国家的疫情数据,还和谷歌、苹果合作,通过手机定位数据追踪人员流动,提升疫情预测精度;2024年,它把“健康公平”纳入核心战略,针对少数族裔新冠感染率高的问题,推出“社区疫苗流动站”,弥补公共卫生服务的鸿沟。从“绝对权威”到“直面缺陷”,CDC在挑战中完成了从“技术霸权”到“务实服务者”的转型。
全球视野:中国与欧洲 CDC 的特色发展之路
美国 CDC 的成长为各国疾控体系提供了重要借鉴,但不同国家和地区受制于各自的国情和治理模式,也走出了各具特色的发展路径。
和美国CDC“战时应急起步、专业自主扩张”不同,中国CDC的成长,刻着鲜明的国情烙印。1949年建国时“疫病围城”:鼠疫、血吸虫病、天花肆虐,全国5.4亿人,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1953年,国家仿苏模式建立“卫生防疫站”体系,从中央到县,一级一级往下建,构成“全民防疫网”。早期的防疫站就是“全能战队”:下乡查钉螺灭血吸虫病,挨家挨户给孩子种牛痘,到工厂查粉尘,给学校做卫生检查。1960年,中国宣布基本消灭天花,比全球消提前20年;1983年成立“中国预防医学中心”,1986年改成“预防医学科学院”,开始搞科研攻关,比如脊髓灰质炎疫苗的国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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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预防医学中心初期领导及部分同志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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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更名为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后院领导、部分职工与退休人员合影
2002年,中国CDC正式成立,而2003年的非典疫情让当时刚成立的CDC面临重大问题:病毒未知、传播快,传统逐级上报模式滞后。疫情后,CDC祭出两大“杀器”:4小时内直达国家的“传染病网络直报系统”,和明确权责的“应急条例”。2020年新冠疫情,这套体系发挥了作用:1月7日分离出病毒毒株,1月12日共享基因序列,全国病原检测实验室网络72小时内实现全覆盖。现在的中国CDC,形成了“国家-省-市-县”四级垂直体系,实现“全国一盘棋”的大规模防控。
欧洲 CDC(ECDC)则完全是另一条路径,ECDC以 “跨境协同” 为核心特征。2003 年非典疫情暴露了欧盟各国各自为战的短板,2005 年 ECDC 在瑞典索尔纳正式运营,其核心使命就是打破跨境防疫壁垒。它将欧洲原本分散的17 个数据系统整合起来,搭建“欧洲监测系统(TESSY)”,让 27 国的疫情数据可以实时共享;在新冠、猴痘等疫情中,ECDC负责协调各国疫苗分配、统一防控标准,成为开放边境体系下的 “健康协调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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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国主要疾控机构对比表
结语:不同赛道,同一使命
美国CDC的百年历史,是一部“专业驱动、危机倒逼”的进化史:从灭蚊的临时战队,到全球防疫的技术标杆,再到直面缺陷的转型者,它的每一步都踩在公共卫生需求的节点上。从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现代疾控体系从无到有、从单一走向多元、从本土迈向全球的完整演进路径。
没有完美的疾控体系,只有不断进化的守护者。从美国 CDC 到全球的疾病防控中心,它们都为全球公共卫生治理留下了宝贵经验。在传染病跨境传播愈发频繁的今天,不同模式的健康守卫者,都有同一个目标——把疾病挡在门外,让人们安心生活。这,就是CDC存在的终极意义。
参考文献:
1.https://pubmed.ncbi.nlm.nih.gov/9132568/
2.https://www.cdc.gov/mmwr/preview/mmwrhtml/00042732.htm
3.https://www.cdc.gov/museum/timeline/index.html
4.https://www.chinacdc.cn/jgxx/fzls/
5.https://www.cdc.gov/museum/history/our-story.html
6.https://phil.cdc.gov/Details.aspx?pid=21688
7.https://www.ecdc.europa.eu/en/about-ecdc/media-centre/ecdc-picture-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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