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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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厨房朝北,一到冬天下午四点就暗沉沉的了。老伴总催我换盏瓦数大一点的灯,屋里亮堂。我却舍不得那盏老旧的黄灯泡——因它照着的灶台,已经陪我们走过二十三个年头。
灶台子上的那只砂锅,还是闺女上小学时买的。当时,在百货商场我转了好半天,最后才选定了这个厚实的土陶锅。如今,锅底已经烧出了好几道裂纹,像极了老伴眼角的鱼尾纹。每次炖汤,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盯着火候,生怕它会突然裂开。说来也怪,这锅,它越是破旧,炖出来的汤反而越香。
昨天傍晚,我正在熬玉米排骨汤,老伴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真香。”她边说边凑过来,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我看着她眯起眼睛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时,她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学做红烧肉。那时,她总把糖色炒煳,我就笑着说她:“这么好的肉,真是委屈它们了。”
母亲在世时,最爱教我炖肉。她说:“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到了。”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总觉得炖肉是女人的活儿,学得心不在焉。直到母亲走了,有一次,我试着炖她最拿手的红烧肉,怎么也炖不出那个味道。那一天,我对着灶台发了半天呆,忽然明白了,有些道理,非要到一定年纪才能懂。
闺女上大学前,我教她煎鸡蛋。她手忙脚乱地把蛋壳掉进锅里,油花溅得到处都是。我一边帮她擦灶台,一边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毛手毛脚的。如今,她在北京工作,每次打电话都说想吃家里的饭。去年回来,居然像模像样地给我和老伴炒了个菜。虽然咸得发苦,我却吃着很香。
独身的老张头常来蹭饭,说就爱我家这份烟火气。他说:“现在好多人都不开火,点外卖吃。哪像你们家,”他喝着我的散装高粱酒,忍不住感慨:“灶台是热的,饭是烫的,这才叫过日子。”我说,你就是来蹭酒的。他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最难受的是前年老伴住院那阵子。厨房半个月没开火,灶台冷冰冰的,我看着心里发空。她出院那天,我特地熬了小米粥。看着蓝色的火苗重新跳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一瞬间觉得这个家又活过来了。老伴捧着碗喝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睛是亮的、是暖的。
夜深了,我关掉火,让汤在锅里慢慢焖着。月光从窗口溜进来,照在灶台上那些油渍上,泛着柔和的光。这灶台不过三尺见方,却装下了我们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每道划痕都是一个人生的故事,每处灼痕都是一段生命的记忆。
明天太阳升起时,灶火还会照常点燃。或许只是煮碗面条,煎个鸡蛋,这就是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幸福不在别处,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烟火气里,慢慢地炖,慢慢地熬,慢慢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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