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下面。
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卧着一个荷包蛋。
这是我的晚饭。
陈俊站在玄关,侧着身,让出了他身后的人。
一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画着精致的妆,眼神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探究,像一只闯入别人领地的小鹿。
她手里还拖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
我的胃猛地一沉,像被人灌了一肚子铅。
“林微,”陈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他换了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来,“这是张悦。”
我关了火,把面捞进碗里。
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家里出了点事,暂时没地方住。”他解释道,眼神却飘忽着,不敢与我对视。
我摘下眼镜,用围裙擦了擦,重新戴上。
世界清晰了。
那个叫张悦的女孩,正用一种评估的目光打量着我们的家。
从我亲手挑的玄关挂画,到我每天擦拭的地板。
她的目光,像是在巡视自己的战利品。
“家里出了点事?”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什么事?火灾还是地震?需要捐款吗?”
陈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林微,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
“哦,”我点点头,“那我该怎么样?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欢迎你把‘暂时没地方住’的‘女同事’带回家?”
我的目光转向那个女孩。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陈俊身后躲了躲,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陈哥,要不……我还是走吧,林姐好像不太欢迎我。”
她叫他陈哥。
她叫我林姐。
真有礼貌啊。
陈俊立刻回护她,“你别怕,有我呢。”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不耐和警告,“林微,我跟你说,小悦就是暂住几天,你别没事找事。”
我端起那碗面,走到餐桌旁,坐下。
“我们家有地方给她住吗?”我问,用筷子戳了戳那个荷包蛋。
完美的溏心蛋,就这么被我戳破了。
蛋黄流了出来,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客房不是空着吗?”
“客房堆满了我的设计稿和材料,你忘了?”我提醒他。
我是个自由插画师,家里那个最小的房间,早就被我改成了工作室兼仓库。
陈俊皱起了眉,显然是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那就让她睡主卧,你去睡沙发。”
空气死寂了三秒。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让她睡主卧,你去睡沙发。”陈俊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就几天,你将就一下。”
将就一下。
多轻巧的四个字。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我们从大学恋爱,毕业打拼,一起凑首付买了这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布置的。
现在,他让我,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去睡沙发。
把我们的床,让给一个不明来路的女人。
我笑了。
真的笑了出来。
旁边的张悦,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窃喜,虽然她掩饰得很快。
“好啊。”我说。
陈俊愣住了。
他可能预想了我的哭闹、争吵、歇斯底里,唯独没有预想过我的平静。
“你……你同意了?”
“同意啊,”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慢慢地咀嚼,“为什么不同意?你的家,你说了算。”
我的面已经有点坨了,但没关系,我吃得很慢,很认真。
陈俊松了一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
他殷勤地帮张悦把行李箱推进主卧,那个我们一起挑选、刻着我们名字首字母的行李箱,现在要为另一个女人服务了。
我听见主卧里传来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和轻笑。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胃里暖暖的,但心里那块铅,更重了。
我走进浴室,反锁了门。
打开花洒,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结婚五年,我从一个神采飞扬的设计系高材生,变成了一个围着灶台和家庭打转的“贤内助”。
我放弃了去大公司发展的机会,为了他能安心拼事业。
我包揽了所有家务,为了他回家能有一口热饭。
我以为这是爱情,是婚姻,是相濡以沫。
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在浴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陈俊开始不耐烦地敲门。
“林微,你洗完了没有?小悦也要用。”
我没理他。
我擦干身体,穿上睡衣,拿出手机。
点开通讯录,我找到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名字。
“喂,小楠?”
电话那头传来我闺蜜咋咋乎乎的声音:“我靠,林大画家,你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跟你老公神仙眷侣,忘了凡间的姐妹呢?”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小楠,”我哽咽着,“他把小三带回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十秒钟,然后是惊天动地的怒吼:“你说什么?!陈俊那个王八蛋!他在哪?我现在就过去撕了他!”
“别,”我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先听我说。”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让我睡沙发。”我说出最后一句。
小楠在电话那头气得直喘粗气,“他妈的!他还是人吗?林微,你别怕,你现在就出来,到我这儿来!”
“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我不走。”
“我不但今天不走,我还要让他,连同那个女的,一起滚蛋。”
小楠愣了一下,“你……你想干嘛?”
“这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谁的名字?”我问。
“你啊!当初叔叔阿姨怕你吃亏,首付大头都是你们家出的,陈俊家就出了个装修钱,所以房本上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怎么了?”
“那就好。”我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小楠,你人脉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找个买家,我要卖房子。”
“……卖房子?现在?”小楠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对,现在,立刻,马上。”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连夜把这房子卖了。”
“你疯了林微!这可是……”
“我没疯。”我打断她,“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这房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在提醒我有多傻。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要让他知道,他让我睡沙发,我就让他连家都回不了。”
电话那头,小楠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认识一个中介头子,手底下全是优质客户。你别急,我这就给他打电话。价格方面……”
“价格无所谓,”我说,“比市价低一点也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全款,今天之内,必须完成交易。”
“我明白了。”小楠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整理好表情。
我打开浴室门。
陈俊和张悦正等在门口。
张悦穿着我的睡衣,那件我最喜欢的真丝睡衣,显得有些宽大,但更衬得她娇小可怜。
陈俊一脸不耐烦,“你怎么洗这么久?”
我没看他,径直走向客厅。
沙发上,连一条毯子都没有。
“我的被子呢?”我问。
“主卧的被子就一床,小悦盖了。”陈俊理直气壮地说。
“那我盖什么?”
他环顾四周,随手从阳台的杂物柜里,扯出一床不知道放了多久、带着一股霉味的旧空调被,扔在沙发上。
“先凑合一下吧。”
说完,他转身就进了主卧,关上了门。
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笑声。
我抱着那床冰冷潮湿的被子,站在空旷的客厅里。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我没有哭。
我只是把那床被子扔在地上,然后走到我的工作室,反锁了门。
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我的设计稿。
这些,都是我的心血,我的底气。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小楠发来的消息:【搞定了。有个客户王姐,刚离婚,正想买个装修好的房子马上入住,图个清静。她对你家这地段很满意,看了你发给我的照片也喜欢。价格比市价低了十五万,要求全款,今天就签合同办手续。】
我回:【好。】
小楠:【王姐说她现在就可以过来,带律师一起。你看方便吗?】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晚上十点半。
我回:【方便。让她直接来。】
小楠:【你确定?陈俊那边……】
我:【不用管他。】
我站起身,走到客厅,把房产证、我的身份证、户口本,所有需要的文件都从柜子里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茶几上。
然后,我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等待。
大约四十分钟后,门铃响了。
我起身去开门。
主卧的门也开了,陈俊探出头来,一脸警惕,“谁啊?这么晚了。”
我没理他,直接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女人。
为首的一个,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气质优雅,眼神锐利。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提着公文包,应该是律师。
“你好,是林小姐吗?我是王静,我们通过小楠联系过。”王姐朝我伸出手。
“王姐你好,快请进。”我握了握她的手。
陈俊也走了过来,看到这阵仗,有些发懵。
“林微,这两位是?”
“我的客户。”我说。
王姐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陈俊身上,最后又看向了主卧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张悦。
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点了点头。
“房子我很满意,户型和装修都是我喜欢的风格。”
“王姐喜欢就好。”
“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王姐很干脆,“我的律师已经草拟好了合同,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签。”
她的律师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递给我。
我接过合同,看也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准备签字。
陈俊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合同,瞪大了眼睛,“卖房合同?林微,你疯了?!你要卖房子?”
他的声音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主卧里的张悦也吓得跑了出来,一脸惊慌地看着我们。
“我没疯。”我平静地看着他,“这房子是我的,我想卖就卖。”
“你的?这也是我的家!”陈俊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的家?”我冷笑一声,“你的家,是让你的妻子睡沙发,让别的女人睡你的床吗?”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家,我不要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陈俊的耳朵里。
王姐和她的律师静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你……你这是无理取闹!”陈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就因为这点小事?我不是说了吗,就几天!”
“小事?”我看着他,觉得无比可笑,“陈俊,在你眼里,我的尊严,我们的婚姻,就是一件小事?”
“我……”他语塞了。
“把合同还给我。”我朝他伸出手。
他死死地攥着那份合同,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不许你卖!这房子我们一起买的,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凭什么?”我从包里拿出房产证,在他面前展开,“就凭这上面,写的是我林微一个人的名字。法律上,这房子跟你没有一分钱关系。”
陈-俊-看着房产证上那个鲜红的印章,和我的名字,整个人都傻了。
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件事,或者他以为,结了婚,我的就是他的。
“你……你算计我!”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我算计你?”我气笑了,“陈俊,做人要讲良心。当初买这房子,首付五十万,我家出了四十万,你家出了十万,说好的是借给我们的。装修花了二十万,是你家出的钱。这五年,你那十万块的借款还了吗?没有。这房子的贷款,每个月八千,我们一人一半。我一个自由职业者,收入不稳定的时候,是不是我爸妈偷偷塞钱给我让我还贷?”
“你别说了!”他恼羞成怒地打断我。
“为什么不说?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我们就把账算清楚。”我转向王姐,带着歉意笑了笑,“不好意思王姐,让您看笑话了。”
王姐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反而饶有兴致地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陈俊,你扪心自问,这五年,我对你,对这个家,怎么样?”
“我为了你,放弃了去北京发展的机会。我为了你,包揽了所有家务。你妈生病,是不是我请假在医院伺候了半个月?你侄子上学,是不是我托关系找的学校?”
“你升职,我比你还高兴,在家给你摆庆功宴。你失意,我陪你喝酒,通宵开导你。”
“我以为我们是夫妻,是战友,是最亲密的人。”
“可是你呢?”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换了一个又一个?”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吝啬一个拥抱,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不耐烦?”
“我以为你工作累,我体谅你,包容你,甚至反思是不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直到今天,你把她带回来。”我指着张悦。
“你让我,睡沙发。”
“陈俊,你把我的心,放在地上,狠狠地踩碎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我不能在他们面前示弱。
陈俊被我说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旁边的张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概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可能以为,这只是一场原配与小三的普通战争,哭一哭,闹一闹,男人哄一哄,就过去了。
她没想到,我会直接掀了桌子。
“合同,拿来。”我再次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陈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一松,合同掉在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王姐的律师。
“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我拿出笔,在签名栏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微。
写完这两个字,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王姐的律师检查了合同和我的证件,确认无误后,王姐也签下了她的名字。
“好了,”王姐站起身,朝我笑了笑,“林小姐,合作愉快。我的律师会处理后续的所有手续,包括银行转账和产权变更。明天早上九点,钱会全额打到你的账户上。”
“按照合同,这套房子从现在起,所有权属于我。考虑到你需要时间搬家,我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
“不用了。”我说,“我今晚就搬。”
我的东西不多,除了工作室里的那些,其他的,我一样都不想要。
王姐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带着律师,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多看陈俊和张悦一眼,仿佛他们是空气。
门关上的那一刻,陈俊终于爆发了。
“林微!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毒妇!”他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衣领。
我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陈俊,在你动手之前,最好想清楚。这里现在是王姐的家,你再闹,我可以直接报警,告你私闯民宅,外加蓄意伤人。”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你……你……”他气得浑身发抖,“你把房子卖了,我们住哪?!”
“‘我们’?”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从你让我睡沙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我们’了。”
“至于你住哪,那是你的事。你可以带你的张小姐,去住酒店,去租房子,或者回你爸妈家,都跟我没关系。”
“你!”
“哦,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这房子卖了三百万。除去还银行剩下的四十万贷款,还剩两百六十万。当初你家出的那十万首付,和二十万装修,一共三十万,我会一分不少地打给你。”
“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进我的工作室,开始打包我的东西。
我的画稿,我的电脑,我的数位板,我的颜料和画笔。
这些,才是我真正的,谁也抢不走的财富。
陈俊在外面疯狂地砸门,叫骂。
“林微,你给我出来!我们谈谈!”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
“我让她走!我马上让她走还不行吗!”
我听见主卧的门开了,张悦小声地哭泣,“陈哥,怎么办啊……”
然后是陈俊不耐烦的吼声:“你闭嘴!还不是因为你!”
外面一片鸡飞狗跳。
我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
世界清静了。
我把所有东西装进几个大箱子里。
然后,我给小楠打了个电话。
“搞定了。”
“!真的假的?你真给卖了?”小楠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
“卖了。你现在能不能开车过来接我?我东西有点多。”
“能!必须能!姐姐我开着我的小破车,踩着七彩祥云也得来接你这个女王!你等着,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拉着箱子,打开了工作室的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
陈俊颓然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张悦的那个粉色行李箱被扔在门口,她自己则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看到我出来,陈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爬过来,抱住我的腿。
“老婆,别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声泪俱下,看起来狼狈又可悲。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陈俊,”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他茫然地抬起头。
“你错在,不该把她带回家吗?”
他拼命点头。
“不。”我摇了摇头,“你错在,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
“你错在,你太高估了你自己,也太低估了我。”
我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放手。”
我的眼神,一定很冷,冷得让他害怕。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我拉着我的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经过张悦身边时,我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我。
我笑了笑,对她说:“小姑娘,记住,别把男人的承诺当饭吃,也别把别人的容忍当资本。”
“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全身而退的。”
说完,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了我前面的路。
身后,传来陈俊绝望的嘶吼。
我没有回头。
电梯来了,我走了进去。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彻底隔绝在外。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电-梯到了一楼,我推着箱子走出去。
小楠的车已经停在了单元门口,车灯像两只温暖的眼睛。
她看到我,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女王大人!你简直帅爆了!”
我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行了行了,快帮我把东西搬上车。”
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几个沉重的箱子塞进后备箱。
坐上副驾驶,我系好安全带。
小楠一脚油门,车子驶离了这个我曾经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小区。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栋楼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再见了,我五年的青春。
也再见了,那个愚蠢的自己。
“去哪?”小楠问,“先去我家住下?”
“嗯。”
“想吃点什么?姐带你去撸串,喝酒,不醉不归!”
“好。”
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陈俊。
我直接按了静音,扔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是林微吗?我是陈俊的妈妈。”电话那头,传来我前婆婆尖锐的声音。
“阿姨,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
“有事吗?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事吗?你把房子卖了?你是不是疯了!那是我儿子的家!你让他住哪去?”
“阿-姨,第一,那不是你儿子的家,那是我的房子。第二,他住哪,是他自己的事,您应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这个外人。”
“外人?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林微,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你跟陈俊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你赶紧把房子买回来!别闹了!”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我说,“明天,我就会找律师,起草离婚协议。”
“离婚?!”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敢!你信不信我……”
“阿姨,”我打断她,“我今天很累,不想跟您吵。如果您是来指责我的,那对不起,我没时间奉陪。”
“至于陈俊,他是个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您与其有时间来骂我,不如好好教育一下您的儿子,告诉他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尊重。”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拉黑了这个号码。
世界,彻底清静了。
小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牛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利索?”
我苦笑了一下,“大概是被逼出来的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
我们在路边摊,点了一大桌子烧烤,还有两箱啤酒。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的情绪,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哭了。
为我死去的爱情,为我错付的五年,为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自己。
小楠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给我递纸巾,给我开啤酒。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她说。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楠家的。
我只记得,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
很刺眼,但也很温暖。
我拿起手机,银行的短信通知已经来了。
一长串的数字。
两百六十万。
我的自由。
我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小楠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早餐。
“醒了?快来吃点东西,养养胃。”
我看着她,由衷地说:“小楠,谢谢你。”
“谢什么,”她白了我一眼,“咱俩谁跟谁啊。赶紧吃,吃完了还有正事要办。”
吃完早餐,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把三十万转到了陈俊的卡上。
我给他发了条信息:【三十万,是你家当初出的首付和装修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从此,我们两不相欠。离婚协议,我的律师会尽快联系你。】
他没有回复。
也许是无话可说,也许是不敢再面对我。
接下来,我开始找新的住处。
我不想再买房了。
那套房子,曾经是我对“家”的所有幻想,现在,这个幻想破灭了,我对拥有一个固定的“壳”也失去了兴趣。
我租了一个市中心的小公寓,带一个朝南的大阳台。
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足够了。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把新家布置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白色的墙,原木色的家具,绿色的植物。
阳台上,我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
我的那些画稿和画具,也有了新的归宿。
我换了新的手机号,断绝了和过去所有不必要的联系。
我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
没有了家务的拖累,没有了无尽的等待和猜忌,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创作中。
我接了几个之前一直想接但没时间接的商业项目。
我开始画自己的系列作品,主题是“重生”。
每天,我在阳光中醒来,为自己做一顿精致的早餐。
然后,在画架前一坐就是一天。
累了,就去阳台浇浇花,或者下楼跑跑步。
晚上,我会和小楠一起,去吃好吃的,去看电影,去逛街。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纯粹,而又充满了力量。
我瘦了,但气色却越来越好。
朋友们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在发光。
大概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我律师的电话。
“林小姐,陈先生那边,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
“是吗?”我一点也不意外。
“是的。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另外,关于财产分割,您之前转给他的那三十万,他也没有异议。”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没有一丝波澜。
离婚证寄到我手上那天,天气很好。
我把它和我那本鲜红的结婚证,放在一起,拍了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文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下面一堆朋友点赞祝福。
小楠第一个评论:【恭喜女王,恢复单身,称霸全球!】
我看着,笑出了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无意中在一个共同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陈俊的消息。
照片里,他好像胖了,也憔ें悴了许多,眼神里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听说,他跟那个张悦,最终还是分了。
房子没了,他又变回了那个需要租房打拼的普通男人,张悦自然不会再跟着他。
听说,他想回父母家住,被他爸妈骂了出来,说他丢人现眼,好好的家被他自己作没了。
听说,他在公司也待不下去了,风言风语太多,他自己申请调去了外地。
我看着那些消息,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
只是觉得,众生皆苦,皆为因果。
他今天的果,是他当初种下的因。
与我无关了。
我的系列画作《重生》,在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廊展出,反响很好。
甚至有一个国外的收藏家,买下了我其中最重要的一幅。
那幅画上,画的是一个女人,从一片废墟中站起来,她的身后是断壁残垣,但她的面前,是万丈光芒。
画展的开幕式上,很多人来跟我祝贺。
其中,有一个人,让我有些意外。
是王姐,那个连夜买下我房子的女人。
她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更精神了,笑容里带着一种从容和恬淡。
“林小姐,恭喜你。”她朝我举了举杯。
“王姐,您怎么来了?”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一直很关注你的作品,你很有才华。”她笑着说,“而且,我也想来看看,那个曾经的家,在你笔下会是什么样子。”
我笑了,“那您可能要失望了,我的画里,没有它。”
“我知道。”她说,“我看到了你的画,看到了废墟,也看到了光。我很喜欢。”
我们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她当初也是因为丈夫出轨,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
她净身出户,靠着自己的能力,打拼出了今天的事业。
她说,她买下我的房子,一方面是确实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她当年的影子。
“女人这一生,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稳固的江山。”她看着我,眼神真诚,“你做得很好。”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共鸣和连接。
我们都是在婚姻的废墟上,重建自己人生的女人。
画展结束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比以前更忙,也更充实了。
我的名气越来越大,找我约稿的客户络绎不绝。
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招了两个助理。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谁的林微。
我就是我,一个可以为自己的人生掌舵的独立女性。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陈俊,想起那段婚姻。
但心里已经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
就像看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老电影,记得情节,却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情绪。
他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教会了我一些道理,然后就退场了。
有一天,小楠突然神神秘秘地跑来找我。
“喂,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把手机递给我。
是一个短视频。
视频里,一个女人正在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男朋友。
“我为了他,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他,可他呢?他现在要跟我分手,他说他要跟一个有钱的富婆在一起了!”
那个女人,哭得妆都花了。
我认出来了。
是张悦。
而她口中那个要抛弃她的“男朋友”,不是陈俊。
看来,她离开陈俊之后,又迅速找到了下一个“陈哥”。
只是,这一次,她好像又被抛弃了。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同情她的,有骂那个男的是渣男的。
也有一条高赞评论是这么说的:【姑娘,别哭了。靠男人得来的东西,男人随时可以收回去。想不被抛弃,就自己去挣一个不会被人抢走的未来吧。】
我把手机还给小楠。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小楠感慨道。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陈俊也曾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憧憬着未来。
那时的我们,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后来我才明白,能战胜一切的,从来都不是爱情,而是人性中的善良、责任,和永不熄灭的自我成长。
手机响了一下,是我的助理发来的消息。
【林姐,下个月去巴黎的行程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机票和酒店都已预订。】
我回了一个“好”。
是的,我要去巴黎了。
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去看一看卢浮宫,为了去塞纳河边画一画写生。
为了去奖励那个,在最深的黑夜里,没有放弃自己,勇敢地把房子卖掉,然后一步一步,从泥泞中走出来的,我自己。
我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落下了一抹灿烂的金色。
就像此刻,窗外的夕阳。
也像我,此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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