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欧洲清算银行CEO瓦莱丽·乌尔班：没收俄资属违法，不排除起诉欧盟

Euroclear, the Belgian institution managing frozen Russian assets that will 'not rule out' suing the EU

管理被冻结俄罗斯资产的比利时机构欧洲清算银行"不排除"起诉欧盟

欧洲清算银行（Euroclear）：银行中的银行

鲜为人知的欧洲清算银行是全球金融"管道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这家拥有6000名员工的比利时公司是各大银行、央行和投资基金存放金融证券的场所，涵盖债券、股票及其他金融产品。

实际操作中——例如证券交易所的股票交易——欧洲清算银行正是确保卖方收到资金、买方获得股票所有权的机构。这里没有现金或金条，只有证明证券所有权的"纸质凭证"。该机构总计托管着42.5万亿欧元证券，每年处理3.3亿笔交易。

如今虽已全面数字化，但在2010年代初期，存放这些凭证的仓库仍真实存在。各国虽设有本土证券存管机构，但欧洲清算银行拥有六国（比利时、法国、英国、芬兰、荷兰和瑞典）的中央证券存管机构，并负责爱尔兰的证券存管业务。该机构从比利时扩张至全欧，正是因为当地拥有全球最严格的产权保护制度。

欧洲清算银行是欧洲金融体系中一个鲜为人知但处于核心地位的机构，自俄乌战争以来，该机构持有的1930亿欧元被冻结俄罗斯资产受到密切关注。

其首席执行官瓦莱丽·乌尔班警告称，没收资产在国际法下属于非法行为，将削弱欧洲的地位。

和其他人一样，瓦莱丽·乌尔班是通过新闻才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提议。这位欧洲清算银行的首席执行官在9月25日清晨查看手机时，看到了《金融时报》的头版报道：德国总理制定了一项计划，拟利用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向乌克兰提供1400亿欧元贷款，但不会没收这些资产。

自俄乌战争以来，这家欧洲证券存管机构持有约2000亿欧元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而德国总理默茨并未事先告知她这一提议。

此后，这项提案成为欧盟各国领导人定于12月18日至19日举行的下一次欧洲理事会峰会上重点讨论的议题。

位于布鲁塞尔市中心的欧洲清算银行总部博杜安大厦

尽管乌尔班并未收到警报，她依然掌握着这些资产的关键权限。这位执掌欧洲清算银行的负责人所领导的组织虽鲜为人知，却是金融体系的重要基石。

这家托管机构承载着各国央行和大型国际投资基金的证券资产（股票、债券、金融产品）。欧洲清算银行管理的存款规模高达42.5万亿欧元——相当于法国国内生产总值的14倍。

然而在布鲁塞尔市中心的总部大楼里，却看不到任何金库的痕迹。所有资产均以非实物形式存在，数据存储在遍布全球的多个数据中心中。

在这笔总部屏幕上从未显示过的巨额资金中，包含1930亿欧元的俄罗斯资金，其中大部分（1800亿欧元）属于俄罗斯中央银行。

这笔意外之财自2022年2月乌克兰遭入侵及西方首轮制裁后便被冻结，如今已成为各方觊觎的目标。

11月13日周四，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重申了对默茨计划的支持："这是维持乌克兰国防和经济运转的最有效途径。"

但乌尔班警告称，扣押这些资金是绝不可能的。

"欧洲清算银行最重要的是信誉和信任，"她在接受法国《世界报》采访的前两分钟就强调，"我们是维系金融市场稳定不可或缺的环节，必须保持绝对可靠。"

她提醒道，任何带有没收性质的行为都将构成违法："我们必须高度警惕。[这违背]属于国家主权资产的国际法。俄罗斯届时可能采取法律行动。"

乌尔班表示，如果欧盟最终采取类似没收资产的解决方案，她已准备诉诸法律："法律条文是存在的。我们将根据法律框架，决定能够且愿意采取的行动。"

若欧洲清算银行董事会认为其"受托责任"受到损害，她是否考虑对欧盟机构采取法律行动？"不排除这种可能，"她警告道，同时承认其团队目前尚未准备诉讼案件。

不过自2022年以来，欧洲清算银行已不得不扩充法务团队，人员规模从约10人增至近200人。

| 史无前例的

现年61岁的乌尔班已婚，育有两名成年子女，她本无意让自己置身于全球政治和金融谈判的核心。这位在非洲生活到15岁的比利时人，已在欧洲清算银行工作超过三十年。她一路晋升，于2024年5月执掌该机构。

无论是德国总理默茨还是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都未就此事项征询她的意见。"我又不是国家元首，"她微笑着说道。但她确实与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讨论过此事。她的世界属于央行行长和金融家之列，这一点体现在集团整洁肃穆的总部环境中：棕色地毯、米色墙壁和奶油色办公室。

这位毕业于索尔维商学院、拥有商业工程学位的低调女士的日常生活已被彻底打乱。虽然她不能详述收到的威胁内容，但近一年来保镖始终如影随形。她的家人生活在监控保护之下。

总部入口的安防措施全面升级——建筑外部没有任何标识显示机构名称，内部每位访客都需凭工牌和个性化密码在层层旋转闸机间通行。通往主任办公室需经过两道玻璃门，身着黑色制服、态度礼貌却目光锐利的安保人员时刻值守其间。

尽管面临外部压力，乌尔班仍谨慎避免谈论政治。

这位与俄罗斯毫无关联的人士强调"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是实现和平"。与此同时，她表示对德国总理默茨的计划并不意外。

"三年来，我们不断看到各路政治人物在媒体上发表宏论，这不过是其中之一。"她说。1930亿欧元的被冻结俄罗斯资产，仅占42.5万亿欧元总存款的不到0.5%。然而最近数月，这些资产占据了她大部分工作时间——"少则30%，多则百分之百"，具体比例视每日情况而定。

欧洲清算银行总裁可以仰仗一位关键盟友：比利时首相巴特·德韦弗。这家总部位于布鲁塞尔的私营机构在制裁事务上需遵从比利时财政部管辖。

10月23日深夜，在最新一届欧盟峰会结束后，德韦弗在与其余26个成员国周旋整日后仍显得精力充沛。他调侃道："当政治家看到金矿（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时，这种诱惑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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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比利时政府首脑，德韦弗反对默茨计划，而比利时在国际金融领域的关键地位正是得益于欧洲清算银行。"这合法吗？目前尚不明确。（……）没有先例可循，"他指出，即便在二战期间，中央银行资产也未曾被没收。若法院作出判决，可能需要比利时承担赔款。

"我既没有能力，也不愿意掏出1400亿欧元，"德韦弗警告道。他要求27个成员国根据经济规模按比例提供担保。"

我问过各位欧洲同僚：'谁准备签字？'但并没有感受到踊跃支持的热潮。"

| 金融反制风险

在布鲁塞尔总部的办公室里，乌尔班表示，首要前提是必须存在欧盟委员会制定的法律或正式决议，并随后获得比利时采纳。她办公室内唯一的俏皮点缀是一套蓝精灵收藏品。

她阐释了欧洲清算银行的法定义务："我们资产负债表上有一笔负债——欧洲清算银行对俄罗斯央行负有偿付义务。同时存在一笔资产——目前存放在欧洲央行的现金。最糟糕的情况是，资产（即现金）被转移[用于向基辅提供贷款]，但我们欧洲清算银行却仍需承担负债，即偿还义务。若制裁解除，俄罗斯随时可能登门要求行使追索权：届时谁来提供这1400亿欧元偿还资金？"

这种可能性无法排除。制裁每六个月续期一次，而每次表决结果都取决于匈牙利、斯洛伐克等被视为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国家。

欧洲清算银行并非唯一持有被冻结俄罗斯央行资金的机构。

日本、英国、瑞士乃至美国也持有相关资产。被冻结资金总额接近3000亿美元。然而全球其他托管机构始终保持着低调姿态。日本已公开排除了任何没收可能性。"这些国家始终保持沉默，"乌尔班指出，"是时候停止针对欧洲清算银行和比利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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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欧洲当局就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并未没收俄罗斯资产，而是仅限于使用这些资产产生的利息（迄今已达50亿欧元）。

欧盟以这些未来收益为基础，为乌克兰筹集了450亿欧元贷款。这种复杂安排避免触及资产本身，使得法律诉讼难以进行。而德国总理默茨计划将彻底改变这一局面。

除了法律角度，乌尔班还警告了整个欧元区面临的风险。

如果发生没收行为，那些在欧清银行存有资金的全球威权政权可能会开始担忧。事实上，正是布鲁塞尔机构的中立性说服了俄罗斯资金选择其进行投资。

"我接触许多客户和官方机构，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没收俄罗斯资产的问题正在让众多人士感到不安，"即将再度前往新加坡参加国际会议的乌尔班表示，"我们的中国和阿拉伯同行告诉我们：他们正密切关注事态发展。迄今为止，我们始终谨慎维护这种信任，而他们也珍视这份信任。"

倘若这种信誉受损，后果将迅速波及欧洲。"这些全球投资者会减少对欧元区的投资，这将影响欧洲在国防、绿色转型和数字化建设方面的所有融资需求，"乌尔班指出。

除了法律威胁和声誉风险，欧洲还面临第三重威胁：俄罗斯当局的金融反制。俄方已冻结欧洲清算银行客户在俄罗斯中央证券存管账户中"200亿至400亿欧元"的资金。

莫斯科目前正在审理逾百起相关诉讼，资产扣押风险迫在眉睫。克里姆林宫目前仍持审慎态度，相关判决尚未执行，资金仍处于冻结状态。但若默茨方案付诸实施，俄罗斯可能采取更激进措施。

比利时首相坦言："不断有人致电提醒，若我们没收俄罗斯资产，对方就会没收我们在俄的工厂和冻结资金。"这意味着没收行动可能引发双向连锁反应。

这个错综复杂的困局，正是27个成员国需要在下次峰会中化解的难题——而莫斯科与瓦莱丽·乌尔班正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

刊载：法国《世界报》 | lemonde.fr

作者：埃里克·阿尔贝、邦雅曼·凯内勒 （布鲁塞尔特派记者）

https://www.lemonde.fr/en/economy/article/2025/11/15/euroclear-the-belgian-institution-managing-frozen-russian-assets-that-will-not-rule-out-suing-the-eu_6747484_19.html

编译：24时观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