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嗡嗡震动的时候,我正敷着一张打折时囤的补水面膜。
凌晨一点半。
这个时间,不是催命的甲方,就是家里出了人命。
我心里咯噔一下,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许曼。
我那最好的闺蜜。
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把心提了起来。
许曼是个标准的夜猫子,但她很懂分寸,知道我作息规律,这个点打过来,绝对不是为了分享她又刷到了哪个帅哥的视频。
我划开接听,声音有点含糊,因为面膜纸正从我鼻翼滑下来。
“喂?曼曼?怎么了?”
电话那头不是我熟悉的、带着娇嗲的招呼,而是一阵急促的风声,夹杂着一个不耐烦到极点的命令。
“林未,你在哪儿?”
“在家啊,都几点了,我还能在哪儿?”我把面膜纸往上推了推。
“别废话。十分钟,把你的车开到解放路那个大榕树底下。快点,我有急事。”
我愣住了。
大脑因为这句没头没尾的命令,瞬间从睡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什么?解放路?你疯了?我开车过去都要二十分钟,你让我十分钟到?”
“我不管!你搞快点!人命关天的事!”许曼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人命关天?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无。
“谁?谁出事了?你还是叔叔阿姨?要不要叫救护车?”
“你别问那么多!”她吼了回来,语气里的焦躁几乎要溢出屏幕,“叫什么救护车!让你开车过来就开车过来!快点!我在这儿等你!”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如果真是人命关天的急症,比如心梗或者急性阑尾炎,第一反应绝对是打120。救护车上的专业设备和医生,比我这辆代步的破大众靠谱一万倍。
她不让叫救护车,却命令我,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仿佛我是她司机的口气,让我十分钟内赶到。
“许曼,”我压着心里的火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先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哎呀你怎么这么磨叽!”她在那头跺脚似的,“我车送去保养了!现在急着用车!你快点开过来就对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车送去保养了。
急着用车。
解放路。
大榕树。
这几个关键词在我脑子里飞速串联,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出来。
解放路那一片,是本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蒋涛跟你在一起吗?”我问。蒋涛是她那个开着小公司,整天把“人脉”和“兄弟”挂在嘴边的男朋友。
电话那头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就是这一秒钟的沉默,证实了我的猜测。
“你问这个干嘛!他当然在!你快点!警察马上就要来查酒驾了!”
许曼终于还是没绷住,把实话吼了出来。
我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紧接着,是烧心的怒火。
警察要来查酒驾了。
所以,她所谓的“人命关天”,不是有人生了急病,而是她那位宝贝男朋友喝了酒,需要她找一辆干净的、没喝酒的人开的车,把他从酒驾现场转移走。
而我,林未,她最好的闺蜜,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负责“救驾”的工具人。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蒋涛喝得满脸通红,瘫在副驾上,许曼自己没喝酒,但她的车不在,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我。
想到了我那辆随时待命的大众车,和我这个随叫随到的人。
“所以,你让我冒着超速的风险,大半夜开车过去,就是为了给一个酒驾的醉鬼当司机,帮他逃避法律制裁?”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许曼似乎完全没听出我的愤怒,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什么叫醉鬼!他是为了应酬!为了我们的将来!林未我跟你说,今天这个局很重要,他要是被查到酒驾,工作就全完了!”
“你到底来不来?给句痛快话!别耽误我时间,我还可以找别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里那个名为“友情”的气球。
原来我不是唯一选项,只是第一选项。
如果我拒绝,她还有备选的“工具人”B和C。
我们的友谊,在她眼里,就是一张可以随时动用的人情牌,还分了优先级。
“好。”我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这还差不多!你快点啊!我看着导航呢,你家过来也就十几分钟,开快点!”她立刻恢复了那种颐指气使的语调,仿佛刚才的那个“好”字,是我天经地义的回答。
然后,她“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客厅的石英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我那段可笑的友情倒计时。
人命关天。
她说的没错。
酒驾,确实是人命关天的事。
只不过,她想救的,是她男朋友的前途。
而我想救的,是那些可能被他撞到的,无辜的路人。
我深吸一口气,揭掉脸上那张已经变得冰冷僵硬的面膜,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解锁手机,没有打开任何导航软件,而是毫不犹豫地,在拨号盘上按下了三个数字。
110。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您好,XX市110指挥中心。”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全是汗,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您好,我要举报。”
“我举报在解放路和中山路交叉口,那个大榕树附近,有人涉嫌酒后驾驶。”
“车牌号我不确定,但是当事人叫蒋涛,他女朋友叫许曼,现在正在现场,他们可能准备驾车逃离。”
“对,他们正在等人来接应,开一辆灰色的大众车……”
不,我不能提我的车。
“……他们正在等人来接应,企图逃避检查。”
挂了电话,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我知道,这个电话打出去,我和许曼之间那座名为“闺蜜”的桥,就彻底塌了。
丈夫老周被我吵醒了,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
“怎么了老婆?大半夜不睡觉,跟谁打电话呢?”
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给我倒了杯温水。
“出什么事了?”
我接过水杯,指尖冰凉。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老周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指责我,也没有赞扬我,只是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别想太多了。”他说,“你没做错。”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垮塌。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在后悔,也不是在害怕。
我只是觉得悲哀。
为了我那段长达十几年,却在十分钟的通话里被证明一文不值的友情。
我跟许曼是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
我们住同一个家属院,上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
她长得漂亮,嘴巴甜,从小就是人群的焦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而我,长相普通,性格内向,永远是跟在她身后那个不起眼的绿叶。
她闯了祸,拉着我一起挨骂。
她受了表扬,会分一半零食给我。
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联盟。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大学,工作在不同的领域,但联系从未断过。
她会拉着我,去见她新交的男朋友,让我帮忙参谋。
我失恋了,她会请假陪我,通宵骂那个渣男。
我结婚的时候,她是我的伴娘,哭得比我还凶,她说,她最好的姐妹被人抢走了。
我以为,这就是闺蜜。
是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是可以无条件站在对方身边的存在。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味?
是从她认识蒋涛开始吗?
那个油嘴滑舌,满身名牌,张口闭口都是“我有个哥们在XX局”的男人。
许曼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觉得他有本事,有前途,是能带她实现阶级跨越的良人。
而我,却本能地不喜欢他。
我见过他喝醉酒后对服务员大吼大叫的样子。
也见过他在饭局上,为了讨好某个“领导”,点头哈腰,谄媚到骨子里的模样。
我提醒过许曼,我说这个男人不靠谱。
许曼却说我嫉妒她。
“林未,你就是过惯了安稳日子,看不惯别人往上爬。”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甘心一辈子就当个小白领,每个月拿那点死工资。”
“蒋涛他有野心,有能力,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从那以后,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少。
她跟我聊的是哪个牌子的包又出了限量款,哪个楼盘的别墅区风水好。
我跟她说的,是房贷还了多少,孩子上哪个幼儿园性价比高。
我们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把她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直到今天晚上。
这个电话,像一盆冰水,把我彻底浇醒了。
原来在她的世界里,规则是她定的。
她的男朋友酒驾,危害公共安全,这是“为了应酬,为了将来”,是情有可原。
而我,作为她的闺蜜,就应该无条件地,甚至违法地去帮助她,去包庇这种行为。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是“磨叽”,就是“耽误她时间”,就是不配当她的朋友。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手机又响了,还是许曼。
我看着那个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咆哮就穿透了听筒。
“林未!你人呢?你耍我玩是吧?!”
我能听到她那边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跟你说了我过不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
“你他妈……”她爆了粗口,“你知不知道警察来了!都怪你!你要是早点过来,我们早就走了!”
我简直要被她的逻辑气笑了。
“许曼,警察来了,是因为蒋涛酒驾,不是因为我没去。”
“如果他没喝酒,或者喝酒了叫了代驾,警察就算把整条街封了,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她被我噎住了,随即是更疯狂的怒火,“林未!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家蒋涛出事啊?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嫉妒我!”
警笛声已经非常近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你好,请熄火,出示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
然后,是蒋涛含糊不清的声音,和许曼惊慌的尖叫。
“别挂电话!林未!你给我等着!”
电话被切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湿冷。
老周走过来,把我的手包进他温暖的掌心。
“别怕,有我呢。”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我预感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
“您好,是林未女士吗?”
“我是。”
“这里是XX交警大队,刚刚我们根据您的举报,在解放路查获一名涉嫌醉酒驾驶的司机。现在需要您过来做一下笔录,您方便吗?”
“……方便。”
“好的,地址是……”
挂了电话,我看向老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衣架上的外套,递给我。
“我陪你去。”
去交警大队的路上,我一言不发。
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我脸颊发凉。
老周几次想开口,但看到我紧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把车里的暖气开得更足了一些。
交警大队灯火通明,跟外面的黑夜仿佛是两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精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表情严肃。
一个年轻的警察接待了我们,把我们带进一间办公室。
“你就是举报人林未?”他一边问,一边打开了记录本。
“是我。”
“请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我把我接到许曼电话的整个过程,除了我答应她“好”的那部分,都如实说了一遍。
我强调了她电话里说的“人命关天”,以及后来承认的“警察要来查酒驾”。
年轻警察听得很仔细,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也就是说,你是在接到她的求助电话后,判断对方可能存在酒驾并企图逃逸的行为,所以选择了报警?”
“是的。”
“你和车主,以及他的女伴,是什么关系?”
我顿了顿,说:“是朋友。”
“很好的朋友吗?”警察追问。
我沉默了。
是啊,很好的朋友吗?
曾经是。
现在,我不知道了。
“……是。”我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警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做完笔录,签完字,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警察让我们先回去,说有需要会再联系我。
走出办公室,在走廊的拐角,我看到了他们。
蒋涛 slumped 在一条长椅上,脸色惨白,眼神涣散。他身上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衬衫皱巴巴的,沾了些不明的污渍。
而许曼,就站在他面前,双手抱胸,满脸的焦躁和怨毒。
她也看到了我。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眼里的焦躁瞬间被点燃,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几步就冲到了我面前。
“林未!”
她的声音不大,但尖利得像一把刀子,划破了走廊里压抑的安静。
周围几个警察和办事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真的是你。”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你这个!你居然报警抓你最好的朋友!”
“闺蜜”这个词,她已经不用了,直接升级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许曼," 我平静地说, "我不是在抓你, 我是在举报酒驾."
“有什么区别?!”她尖叫起来,“你知不知道他被抓了会有什么后果?他的生意!他的前途!全都被你毁了!”
“那你想过他如果不被抓,继续开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反问她,“他可能会毁了别人的家庭,别人的性命!”
“那也轮不到你来管!”许曼的声音歇斯底里,“你是我的朋友!你的责任就是帮我!不是来这里跟我讲大道理!我让你开车过来,你他妈的居然报警?林未,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石头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控诉我的背叛。
在她看来,友情就应该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法律和道德。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许曼曼,在你眼里,朋友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是帮你隐瞒罪行?是帮你一起欺骗警察?是看着你的男朋友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还要在一旁为他递上车钥匙?”
“如果这就是你定义的‘朋友’,那对不起,这个朋友,我不当了。”
我的话,似乎让她愣住了。
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在她面前温顺、附和的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旁边的老周轻轻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少说两句。
但我觉得,有些话,今天必须说清楚。
“我把你当朋友,所以在你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是打120。而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免费的代驾?一个可以帮你收拾烂摊子的工具?”
“在你命令我十分钟内必须到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可能已经睡了吗?你有想过我一个女人大半夜开车出去是否安全吗?”
“你没有。你只想着你自己的急事,你男朋友的‘前途’。”
“许曼,你太自私了。”
我说完最后三个字,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些话,我可能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许曼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大概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一直瘫坐在椅子上的蒋涛,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充满了怨恨。
“林未是吧?”他声音沙哑地说,“我记住你了。”
“行,你真行。”
这句威胁,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老周立刻往前站了一步,把我挡在了身后。
“这位先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辞。”老周的声音不高,但很沉稳,“这里是交警队。我太太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
一个警察也走了过来,皱着眉对蒋涛说:“你老实点!”
蒋涛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许曼却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再次爆发了。
“林未!你满意了?你把我男朋友害成这样,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张牙舞爪地就要朝我扑过来。
老周一把将我拉开,那个年轻警察也及时上前,拦住了她。
“女士!请你冷静!这里是公共场合!”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男朋友被我最好的朋友送进来了!你让我怎么冷静!”她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受害者。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情谊,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
我拉着老周,转身就走。
“林未!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清楚!”
许曼的叫骂声在我身后越来越远,直到我们走出交警队的大门,才被隔绝。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我的一段人生,也彻底结束了。
回到家,天已经亮了。
我和老周都毫无睡意。
他给我冲了杯热牛奶,默默地陪我坐在沙发上。
“后悔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不后悔。只是……有点难过。”
十几年的感情,说没就没了。
就像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被硬生生剜掉了,虽然是块烂肉,但还是会疼。
“那就难过一会儿。”老周说,“难过完了,就翻篇。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
为了一个只把我当工具的人,为了一个颠倒黑白、毫无原则的人,不值得。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和混乱之中。
平静的是,许曼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混乱的是,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先是许曼用不同的陌生号码给我发来的辱骂短信。
内容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白眼狼、嫉妒我、。
我一条都没回,全部拉黑。
然后,开始有其他的陌生号码打进来。
电话接通,对方的口气倒是很客气。
“喂,是林未女士吗?”
“我是,请问您是?”
“哦,我是蒋涛的父亲。”
我的心一紧。
“林女士,是这样啊,关于蒋涛那个事,你看,孩子们年轻不懂事,喝了点酒,犯了糊涂。你看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儒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商量口吻。
“叔叔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也保持礼貌,“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蒋涛先生酒驾是事实,一切按照法律程序走就好了。”
“哎,话不是这么说嘛。”对方笑呵呵地说,“大家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跟我们家许曼是那么好的闺蜜,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多不好啊。”
他居然直接称呼许曼为“我们家许曼”。
看来,在他们眼里,这桩“好事”已经被板上钉钉了。
而我,就是那个破坏了他们美好姻缘的恶人。
“叔叔,这不是小事。”我加重了语气,“酒驾是犯罪。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林女士,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蒋涛这个事情如果定性了,对他未来的影响是很大的。他是个做生意的,名声很重要。”
“你做这件事之前,有没有想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叔叔,我只是一个普通上班族,没想过要跟谁当朋友,也没想过要跟谁当敌人。”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遵守法律,敬畏生命。如果您是为了这件事打电话来,那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手心全是汗。
我害怕吗?
有点。
我知道蒋涛家有点背景,他父亲听起来也不是善茬。
但一想到那天晚上,许曼命令我的语气,想到蒋涛醉醺醺的样子,想到如果我不报警,他可能会撞到的人……
我就觉得,我不能退缩。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周。
老周听完,脸色很不好看。
他拿过我的手机,把那个号码拉黑。
“别怕。”他说,“他们要是再骚扰你,我们就报警。这是法治社会,他们不敢乱来。”
“你这段时间上下班,我接送你。”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心里的恐惧消散了大半。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和老周刚吃完晚饭,门铃响了。
老周通过猫眼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别开门。”他对我说。
“谁啊?”
“蒋涛的父母,还有许曼。”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居然找到了我家来。
门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还伴随着敲门声。
“林未!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是许曼的声音,尖锐又熟悉。
“林女士,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聊聊。”是蒋涛父亲那温和又阴冷的声音。
我和老周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
“林未!你这个缩头乌龟!你有本事报警,没本事开门吗?”许曼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
“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报警说你非法拘禁了啊!”
我简直要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老周皱着眉,拿出手机,按了110。
他对着电话,冷静地说明了情况:“喂,警察同志,我家门口有人寻衅滋事,严重影响了我的家庭生活。对,地址是XXXX……”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老周报警的声音,敲门声和叫骂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们骂骂咧咧下楼的声音。
“晦气!什么玩意儿!”
“算了算了,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门上,感觉双腿发软。
老周走过来抱住我。
“没事了。”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突然觉得很累。
我只是做了一件对的事,为什么却要承受这么多?
为什么做错事的人,反而那么理直气壮?
那天晚上,警察来了,做了记录,警告我们如果对方再来骚扰,可以立刻报警。
从那以后,蒋涛的家人倒是没再出现过。
我的生活,似乎终于要回归正轨。
我和许曼,彻底断了联系。
我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屏蔽了她的朋友圈。
我妈问起过一次:“最近怎么没见曼曼来咱家吃饭啊?”
我只是淡淡地说:“我们吵架了,以后可能不联系了。”
我妈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她看着我长大,也看着我和许曼的友情,她知道,能让我说出“不联系了”这五个字,那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没有了许曼,我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我照常上班,下班,和老周一起逛超市,看电影。
周末我们会回父母家蹭饭,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去郊区爬山。
我的世界,清净了,也干净了。
大概一个月后,我从一个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蒋涛的后续。
他因为是醉驾,情节比较严重,被吊销了驾照,五年内不得重考,还被判了几个月的拘役,缓期执行。
最重要的是,他那份在国企挂名的“好工作”,因为这件事,丢了。
据说他父亲动用了所有关系,都没能保住。
而许曼,依然陪在他身边。
朋友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唏嘘不已。
“你说林未你也真是的,当初怎么就……”
我打断了她:“我怎么了?”
朋友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可惜。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是啊,是可惜。”我说,“可惜我没有早点看清她。”
朋友没再说话。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可能是一个“不近人情”“六亲不认”的人。
他们会觉得,为了一个外人,或者说一个“可能性”,去“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一种背叛。
但我不这么认为。
真正的友情,不是无原则的包庇,而是当对方走错路的时候,敢于拉他一把,哪怕会让他很痛。
如果拉不住,甚至可能被他一起拖下水,那么及时放手,保全自己,也是一种选择。
我选择的,是后者。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侍弄我的花草,手机收到一条长长的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
但我一看那熟悉的、充满了抱怨和指责的语气,就知道是谁。
是许曼。
“林未,我没想到你这么狠。现在你满意了?蒋涛的一切都被你毁了。你是不是每天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我告诉你,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毁了我们的生活,你也别想好过。”
“你凭什么过得那么心安理得?你老公对你那么好,你有稳定的工作,你什么都有。你就是嫉妒我!你见不得我找到一个比你老公强的男人,你见不得我过上比你好的生活,所以你才要毁掉我!”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就是一条养不熟的毒蛇!”
短信很长,通篇都是谩骂和诅咒。
我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
读完后,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我的内心,一片平静。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疯言疯语。
我终于可以确定,那个曾经在我生命里占据了重要位置的许曼,已经彻底死了。
死在了那个她命令我十分钟内赶到去帮她男朋友逃逸的深夜。
死在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交警队走廊。
死在了她为了维护一个罪犯,而诅咒我这个“朋友”的每一个字里。
我看着这条短信,想了很久。
我没有回复她。
我只是默默地把这个号码拉黑,然后点开了我和老周的聊天框。
我给他发了一张我刚修剪好的那盆茉莉花的照片。
花开得正好,白色的小花瓣在阳光下,干净又美好。
我配上文字:老公,今晚我们吃什么?
很快,老周回复了: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看着屏幕上这简单的一句话,我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
我想,这就够了。
人生那么长,我们会遇到很多人。
有些人,像窗外的风景,路过了,就忘了。
有些人,像身上的肿瘤,发现了,就要趁早切除,哪怕会留下一道疤。
而有些人,像你身边的空气,平凡,普通,却让你觉得,活着,真好。
删掉许曼的短信后,我感觉像是扔掉了一个沉重多年的包袱。
我走出阳台,老周已经系上了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
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传来滋啦的炒菜声。
人间烟火。
这才是我的生活。
真实,踏实,安稳。
后来,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许曼或者蒋涛那边的骚扰。
他们就像两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阵涟漪后,就沉入了深深的湖底,再无声息。
又过了一年。
我怀孕了。
老周把我当成了国宝,什么事都不让我干。
我妈和我婆婆轮流来照顾我,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我胖了二十斤,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有一天,我妈来送鸡汤,我们俩坐在沙发上聊天,她突然提起。
“哎,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许曼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记得啊,怎么了?”
“我昨天去逛超市,碰到她妈了。”我妈撇了撇嘴,“哎哟,那样子,老了十岁都不止。”
“她妈拉着我说了半天,说许曼跟那个姓蒋的男的,早就分了。”
我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哦?怎么分的?”
“还能怎么分?那个姓蒋的,工作丢了,名声也臭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以前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现在看到他都绕道走。他自己一蹶不振,天天在家喝酒,喝醉了就拿许曼撒气,还动手打她。”
我妈说得绘声绘色,像是在讲一个电视剧里的故事。
“许曼也是个傻的,一开始还忍着,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毕竟当初是你报的警嘛,她觉得是你连累了她男朋友。”
“后来被打得受不了了,才终于醒悟过来,跑回了娘家。她爸妈气得要死,直接带着她去把婚给退了。听说当时两家人闹得很难看,蒋家还想把之前给的彩礼要回去。”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现在啊,许曼就一个人,工作也辞了,整天待在家里。她妈说她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说话,也不出门,谁都不见。”
我妈说完,叹了口气。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
我看着窗外,阳光正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情吗?
好像有一点。
毕竟是曾经的朋友,听到她落到这步田地,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路是她自己选的。
当她选择维护一个酒驾的罪犯,选择与全世界为敌,选择颠倒黑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蒋涛那种男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可以把你捧成公主。
一旦落魄,他只会把所有的怨气和失败,都归咎于身边最亲近的人。
而许曼,不幸就成了那个承受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他们俩,某种程度上说,是绝配。
一个自私自利,毫无底线。
一个愚蠢虚荣,三观扭曲。
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奔着利益而去的交易。当利益的基础崩塌时,这层关系自然也就土崩瓦解。
“那你……还恨她吗?”我妈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不恨了。”
真的。
当我听到她的近况时,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恨意,是需要能量去维持的。
而许曼,已经不值得我再为她付出任何情绪了。
她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已经翻篇的,甚至有点模糊的过去式。
“那就好。”我妈松了口气,“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现在要当妈妈了,要开开心心的。”
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笑了。
“妈,我知道。”
宝宝出生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而充实。
每天围绕着奶粉、尿布、孩子的哭声和笑声打转。
虽然很累,但看着那个粉嫩嫩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给女儿取名叫“安安”。
平安的安。
我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平平安un,顺遂喜乐。
我也会教她,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什么是做人的底线和原则。
我希望她能有识人的慧眼,和敢于对错误说“不”的勇气。
有一天,我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散步,迎面走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许曼。
她比我妈描述的还要憔悴。
头发枯黄,面色蜡黄,穿着一件宽大的、不合身的旧外套,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她也看到了我,和我推车里的宝宝。
她的脚步顿住了。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嫉妒,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脆弱。
我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道歉?太晚了。
质问?没必要了。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低下头,绕过我,像一个幽魂一样,匆匆地走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佝偻的背影,心里一片坦然。
我转过身,继续推着我的安安,往前走。
前面,是开阔的广场,孩子们在嬉笑打闹,老人们在晒着太阳。
风吹过来,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我女儿在婴儿车里,发出了愉快的“咯咯”声。
我低头看她,她正冲着我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
我也笑了。
我的人生,在往前走。
而有的人,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那通深夜的电话,那个拨出去的110,像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分岔口。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艰难,却通往光明的路。
现在回头看,我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它让我失去了一个虚假的朋友,却让我守住了自己的良知和底线。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和自私,也让我更加珍惜身边那些真正爱我、支持我的人。
生活还在继续。
我知道未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和选择。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当原则和人情发生冲突时,我都会选择前者。
这无关冷漠,也无关背叛。
这只是一个成年人,对自己,对社会,最基本的责任。
我俯下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安安,我们回家吧。”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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