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杨振山班师回朝那天,平城的喧闹仿佛能掀翻了天。街边的人啊,挤得喘不过气都想看他一眼,结果将军的坐骑愣是勒马在城西那尘土飞扬的奴隶市集前——谁都以为他会直奔宫门受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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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将军打胜仗了,不赶紧去金銮殿,跑这臭哄哄的地方干啥?” “嗨呀,这些烂糟事,哪用得着他堂堂大将军操心?”
议论纷纷中,将军已经翻身下马,带着一身战场还未洗净的浓重汗腥与皮革铁锈味儿,分开人群,径直走到了那个负责喊价的市令面前。
那市令见是杨将军亲自来了,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脸都变了色,忙不迭地迎上去:“哎哟将军您老亲临,真是、真是……”
将军却像是没听见,目光越过眼前那些垂着头、手脚上拴着铁链的一众奴隶,如同猎鹰在搜索草原上的动静。
最终,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最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我要她。”
整个场子顿时死寂,人群的目光瞬间汇集到那一处——好家伙,将军要的竟然是那人堆里最不起眼的女奴!
浑身脏污得看不出人样儿,头发结成块粘在额前,头死死低着,任谁也看不清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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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令心里嘀咕万分,嘴上却不敢耽搁,麻溜儿就撕下一角布递给杨振山,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成了成了,将军您签个字儿,她就是您府上的人了!”
就这么着,一个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女子,竟被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言不发地带回了气派的将军府。
直到走进府门,她才像受到惊吓的鸟雀般,猝然抬了下头,瘦削的脸上毫无血色,眼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恐惧,随即又瑟缩着低下头去,活像一只躲进龟壳的乌龟。
府里谁也不敢多言,只将这不知来历、身价仅仅半块碎银子的女子送到后院浆洗衣衫。
老将军夫人得了信儿,却早已坐不住,拄着拐杖慢慢踱了过来,目光紧紧盯住井台边正费力搓洗粗布的女子。
洗衣女子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双手一颤,水盆一晃,几件湿衣“噗通”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老妇人却并不在意那泥水,脚步略显急切地走到她身后。
她伸出布满细纹的手,轻轻拂开女子濡湿贴在后颈的碎发。
洗衣女浑身颤抖得像秋日里最后一片叶子。
当杨振山赶过来时,正巧听见母亲嘶哑的呼喊从喉咙深处挤出——
“娘的乖囡……是你吗?!”
井台边,杨老夫人早已是老泪纵横。
将军只见那洗衣女子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向自己。
他上前一步,母亲颤抖的手已经探向那女子耳后微露的肌肤——
“你看!你看这铜钱大的花印子……”
老夫人哽咽着,手指颤巍巍地拂过一枚模糊却顽固的暗红胎记,“娘记了一辈子……那年三月三庙会……就是这块地方让人掳走了我的幺女……”
她哆哆嗦嗦地端出随身几十年的旧梳妆匣来,指着上面自己年轻时留下的那个“囡”字,笔画与那胎记的形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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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信邪……连刻字的笔画粗细都对得上!娘死都记得!” 她抓着将军的胳膊,泣不成声,几乎要站不稳。
杨振山胸口被巨大惊愕与难以置信死死攥住。
他死死地盯着那女子耳根,那印记像一枚模糊的旧烙印,烙印的却是他戎马生涯下早已冷硬的铠甲所封存的最痛切的地方——十几年前那场匪祸,冲天的火焰中妹妹被粗暴拖走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十几年来缠绕在母亲每一次病榻上的呻吟和无声的哭泣……
此刻竟如惊雷炸在眼前。他猛地抓住那姑娘枯瘦的手腕:“丫头……抬头说话!” 声音绷紧得像勒断的弓弦。
那姑娘在两人惊灼的目光中,仿佛用尽了几世的力气,终于极缓极缓地仰起头来。
她眼眶凹陷得如同枯井,嘴唇哆嗦着张开又徒劳地合上,反复几回——竟只发出几声沙哑“啊啊”的怪音。
原来尘世无边的磨难与绝望,早已碾碎了她咽喉深处那条能言说的路。
杨家深宅内院最幽静的房间里,一个被风霜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女子安静地躺着,沉沉睡去。
床边小几上搁着才喂了一半的药盏,弥漫着苦涩的气息。
老夫人枯瘦的手掌轻柔地覆在女孩冰凉的手上,像盖住一片随时会破碎的枯叶。
将军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凝视,战场上生杀予夺如翻书页般轻巧,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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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只有血与火浸透十几年母亲每一声呜咽和今夜这冰凉的泪水。
妹妹究竟在看不见的深渊里,经历了怎样难以想象的折磨?他又该用怎样的剑,去斩断那段血肉模糊、早已深入骨髓的孽缘?
夜色更深了,窗外忽然响起低低的叩门声,是老管家林安,跟了杨家一辈子的老人。
林安压着嗓子,声音里有种沉重磨砺后的叹息: “将军,夫人,好歹是找着了。老天……也总算是留了线生机。
往后的事……咱们慢慢盘。” 老人轻轻拍了拍将军的手臂,眼里透着复杂的光,“只是您知道不?这种事儿啊,千百年也不见得能撞上一回。
您今日本是不该去那市井污泥的——偏偏就这一遭遇上了!将军府门前那条街,说书的往后可有活干了!可您记住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府门里头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能活着走出来的,那都是拼了命撕出一条血路的。
咱们二小姐她……不容易啊。”
老管家最后几字沉沉落下,将军感觉后颈掠过一阵冰冷的颤栗,仿佛吹进来的不再是夜风,而是某种直抵骨髓的森然寒意。
他忽然想起市集上那女子看向自己第一眼的绝望深渊,想起自己马背上骤然勒紧缰绳时,心头那个毫无征兆撞进来的念头——他为何非买下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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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老管家早已消失在庭院深沉的黑暗中,脚步悄无声息。
将军猛地转过头去,只捕捉到一片晃动的树影,投在静寂的回廊石板上,如同一段沉默的、永不揭开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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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凭空出现的直觉,莫非是……早已离去的魂灵,拼尽最后力气为他指了一程么?
府邸深处,看不见的血泪暗渠仍在奔涌,不知多少深埋的伤口,连这迟来的“团聚”本身,都不过是第一页缓缓揭开的残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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