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海昏侯《诗经》,或指向失传的《鲁诗》(00:59)
沉睡两千年的汉代海昏侯墓竹简,正悄然改变世人对《诗经》传承的认知。
南昌汉代海昏侯墓考古发掘成果公布十周年之际,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诗经》简是秦汉时期全本《诗经》,这一发现震撼了学术界,相关专家认为,这不仅提供了《诗经》在西汉早期的原始面貌,更可能解开中国经学史上一个千年谜团——失传已久的《鲁诗》。
北京大学博雅荣休教授 、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朱凤瀚曾主编《海昏简牍初论》,他昨天在接受《澎湃新闻|古代艺术》采访时表示,他判断海昏侯《诗》可能属于《鲁诗》系统,“这主要基于墓主刘贺的老师王式是《鲁诗》大家的史实,而且海昏侯《诗经》与属于鲁诗系统的汉《熹平石经》残石诗经之间存在重要关联与吻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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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汉代海昏侯墓考古发掘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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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诗经》简
据悉,作为中国文化的早期经典,《诗经》在流传过程中由于遭受秦火与其他原因,一度中断,汉代传授《诗经》有齐、鲁、韩、毛四家,毛亨、毛苌传诗,被称为《毛诗》。传世的《诗经》虽然为毛氏古文抄本,但有的诗篇疑点重重,历代《诗经》训诂学者费尽周折,难以达成共识,汉《熹平石经》残石所记录的诗经为《鲁诗》系统,但残缺极多。
“鲁诗”是汉代《诗经》学中最重要的学派之一,与“齐诗”、“韩诗”并称为“三家诗”。这三家都属于“今文经学”,在西汉时期被立为学官,设立博士,属于官方的正统学术。
简单来说,“鲁诗”就是指由鲁地学者申培公(或称申公)所传授的《诗经》版本和解释体系。
据介绍,海昏侯刘贺墓西藏椁出土的《诗经》简每枚长23厘米、宽0.8厘米,有三道编绳,容字20—25个,包括经文、附于正文的训诂和篇末类似诗序的文字,展现了西汉早中期的《诗经》文本形态。《诗经》简结构严谨、分章有序,共305篇、1076章,与今传本《毛诗》(西汉鲁国毛亨与赵国毛苌辑注的古文《诗经》传本)篇数相同,少66章。此前,已发现的类似文本如安徽大学藏战国楚简《诗经》、湖北荆州王家嘴楚简《诗经》、安徽阜阳汉简《诗经》等,数量均在其之下。
“其实海昏侯墓出土的《诗经》也只能说目录比较全,出土的汉简基本上没有完好的,比较完整的不到1/10,而内容部分也损害极多,考古与修复人员目前仍在修复清洗,目前还有不少简需要修复,其实要等到明年海昏侯墓出土的《诗经》完成全部脱水、修复和封护工作后,才会有真正的结论。”朱凤瀚教授对澎湃新闻说。
据介绍,这批深藏两千年的文化宝藏明年将在南昌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的《书香海昏》专题展厅与公众见面,朱凤瀚表示,届时他将会率领研究团队将新的研究全面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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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出土的孔子徒人图漆衣镜
师承渊源:海昏侯刘贺与《鲁诗》的直接关联
朱凤瀚教授对《澎湃新闻|古代艺术》表示,要理解海昏侯墓《诗经》简与《诗经》的关系,其实首要的是要考虑墓主人刘贺的师承渊源追溯。
刘贺的老师、太傅王式是西汉《诗经》学的重要传授者。据《汉书·儒林传》记载,王式曾言:“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
在王式看来,讲授《诗经》是他劝谏昌邑王刘贺的重要方式。
王式的学术渊源清晰可考:他曾跟随申公的弟子免中徐公和鲁徐生两人学习《诗经》。申公即申培公,鲁地(今山东南部)人,正是《鲁诗》学派的创始人。
申公少年时与刘邦四弟刘交从师齐人浮丘伯学习《诗经》,汉文帝时因精研《诗经》被授官博士。他所创的《鲁诗》学派在西汉时期传授最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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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出土的汉简
这种清晰的师承关系——从浮丘伯到申公,再到免中徐公和鲁徐生,然后到王式,最后到刘贺——为海昏侯墓《诗经》简属于《鲁诗》系统提供了强有力的历史依据。
文本差异:与《毛诗》的显著区别
据相关文献介绍,海昏侯墓出土的《诗经》简与流传后世的《毛诗》存在多方面差异。以往囿于材料,世人只是知道另三家《诗》本的一些零星材料。以前根据这些材料,学界判断《毛诗》与三家《诗》的差别不大。
而今据海昏侯《诗》本可知,《毛诗》与三家《诗》差别其实是比较大的。如分卷的不同,海昏侯《诗经》本章数为1076章,而《毛诗》为1149章,比海昏侯《诗经》本多73章,海昏侯《诗·小雅》只有299章,比《毛诗·小雅》少68章,但句数至少要多100句。海昏侯《诗·风》章数和《毛诗》相同,但句数至少要少120句。这些具体的差别不仅是编排方面,比如诗篇的排序、章节的划分,也包括文本内容,尤其是文字和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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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随葬的《诗经》简 (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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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诗经》简(复制件)
在具体内容上,差异更为明显。海昏简本《诗经》共305篇、1076章,与今传本《毛诗》篇数相同,但少了66章。
据朱凤瀚教授此前公布的研究,《毛诗》之《郑风·大叔于田》第二章第二句是“乘乘黄”,而海昏《诗》是“乘其乘黄”。同时,《毛诗》之《大叔于田》首句有“大”字,但海昏《诗》目录章题的首句只作“叔于田”,无“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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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诗古籍
海昏《诗经》简本正文的格式结构相当严谨,篇末和正文末尾记篇名、章数与句数近同于《毛诗》。但篇名目录、注解的方式等与《毛诗》有别,篇末有扼要的主旨概括语亦不见《毛诗》。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张玖青撰文认为,无论海昏侯《诗》是否为《鲁诗》,谓之属于三家《诗》当无大碍。
编排结构:与《熹平石经》的吻合
朱凤瀚教授还研究发现,海昏《诗》与汉《熹平石经》(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定儒家经典刻石)之间存在重要关联,这在编排结构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熹平石经》作为东汉官定的儒家经典标准版本,主要以《鲁诗》为根据。海昏《诗》在编排结构上与《熹平石经》的基本吻合,为证明海昏《诗》属《鲁诗》提供了相当重要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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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熹平石经》残石
《鲁诗》在汉代具有极高威信,东汉官书《白虎通论》引《诗》以鲁诗为主;东汉末年国家经学标准版本熹平石经,也以《鲁诗》为主而只录齐、韩异字。
这种历史背景强化了海昏侯墓《诗经》简属于《鲁诗》的可能性。
南昌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于浩分析认为,从现有证据看,海昏简《诗经》属于鲁诗的可能性最大。如果这一论断最终被证实,意味着失传已久的鲁诗核心文本将重见天日,这将进一步深化世人对汉代经学,特别是《诗经》学的理解。
于浩同时认为,海昏简《诗经》并非简单的经文抄写,而是一部体例严谨的学术著作。“正文中有随文释训的注解,既有对字词的训诂,也有对文义的说解,还有引‘传曰’解释诗旨。”
历史语境:《鲁诗》的兴衰传承
《鲁诗》为中国古今文学派三家之一,是汉初鲁人申公所传的《诗经》学派,属今文经学三大流派之一,汉文帝时被立为博士官学。《鲁诗》在先秦时期的形成有其特色:通过《毛诗》、《鲁诗》与《左传》中的“引诗”相对照,说明《鲁诗》最接近先秦诗义古貌。
从《鲁诗》诗说本身的特色,可揭示班固“鲁最为近之”之说。
《诗经》学是汉代的显学,先后有齐、鲁、韩三家诗被立为官学,毛诗则长期在民间传授。到东汉末年,郑玄为毛诗作笺,毛诗成为正宗,而三家诗则先后亡佚。
《鲁诗》至西晋亡佚,其遗说犹存于《史记》、《说苑》、《新序》、《列女传》等书中。
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海昏侯墓《诗经》简的发现显得尤为重要,它很可能为世人提供了《鲁诗》最完整的原始文本。事实上,其意义也远不止于增加了一个古老的抄本,它促使学界对中华文明早期经典文本传统进行深刻重构与再认识。这些竹简将抽象的文本历史转化为可触可视的文化现场,让我们能直接面对汉代的文化与思想。随着研究的深入,这批珍贵文献带来的学术影响还将持续发酵。
“可以肯定地说,到明年海昏侯《诗》简全部公之于世,我们会对此有更深入而全面的认识。”朱凤瀚对澎湃新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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