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战场,输了条约,这种事在晚清的历史账本上,镇南关绝对算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它就像一记闷拳,打得人眼冒金星,却又喊不出疼来,因为打你的人,理论上已经被你撂倒在地了。
这事儿得从根上说起。
在老辈子人的观念里,安南(也就是今天的越南),跟咱们的关系不一般。
几千年来,分分合合,但总归是咱们文化圈里的一份子。
大清那会儿,安南的阮氏王朝就是名义上的“小弟”,得定期来北京“拜码头”,皇帝大哥一点头,他们的国王才算名正言顺。
这种关系,说白了,就是一种面子上的秩序,大家长对自家亲戚的那种感觉。
清廷对安南家里那点事儿,基本不怎么插手,所以广西、云南跟那边接壤的地方,那条线画得就跟毛笔写意似的,相当模糊。
边民们你来我往,赶个集,做点小买卖,跟串门一样方便。
可到了十九世纪下半叶,家里来了横的。
法国人,在欧洲那边跟德国佬干了一架,输得灰头土脸,急着找地方回血、挣面子。
他们盯上了东南亚这块肥肉,想搞个“法属印度支那”出来,顺便把手伸进咱们中国的西南大后方。
从1858年开始,法国人的军舰就跟苍蝇似的,在安南沿海嗡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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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大炮当笔,用不平等条约当纸,一点点地把安南从南到北给“保护”了起来。
到了1883年,安南实际上已经成了法国人的地盘。
这下,法国兵就直接顶到了咱们广西的家门口,谅山、高平这些地方,天天都能听见法国人的军号声。
这等于直接扇了北京朝廷一个大耳光。
自己的“小弟”被外人抢了,这“大哥”的面子往哪儿搁?
叔可忍,婶不可忍。
朝廷上下吵成一锅粥,最后还是决定,打!
战争一开打,法国人仗着海军厉害,在海上占尽便宜,连台湾基隆都差点被他们拿下。
但在陆地上,他们碰上了硬茬。
尤其是在广西这一路,朝廷把一个已经退休回家养老的老头子给请出山了,他就是冯子材。
冯子材当时快七十岁了,搁现在,那是跳广场舞、带孙子的年纪。
可他一到前线,精气神完全不像个老头。
他知道跟法国人的洋枪洋炮硬碰硬是傻子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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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自带着人,爬遍了镇南关附近的山山水水,最后拍板,就在关前最险要的隘口,挖壕沟、筑长墙。
那道墙,不是砖墙,是土石墙,绵延十几里,墙后是深沟,墙上是炮眼和竹签。
为了赶工期,冯子材自己也脱了官服,跟大头兵一起扛石头、挖泥巴。
一个提督大人都这么拼命,手下的兵还有什么说的?
士气一下子就顶到了天花板。
1885年3月23号,法国人总攻开始了。
法军司令尼格里觉得,凭他手里的新式大炮和步枪,轰开这道土墙就跟玩儿似的。
炮弹跟下雨一样砸过来,长墙被炸开好几个口子,法国兵嗷嗷叫着就往里冲。
眼看防线就要崩了,关键时刻,冯子材急眼了。
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官服,光着膀子,抄起一把长刀,从指挥部里冲了出来,嘴里大喊:“法国人要是再进一步,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他那两个儿子也提着刀,跟在他爹屁股后面,一副今天就要死在这儿的架势。
主帅带头玩命,这场面太刺激了。
清军士兵们瞬间被点燃,眼睛都红了,一个个跟下山猛虎一样,从工事里扑出去,跟冲上来的法国兵搅在了一起,拼起了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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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打仗,习惯了排队枪毙,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白刃战?
阵型一下子就乱了。
混乱中,尼格里自己也被打成重伤,被人抬着往后跑。
主帅一倒,法军全线崩溃,扔下成堆的尸体,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谅山。
冯子材带着兵乘胜追击,一口气把谅山也给拿了下来。
“谅山大捷”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欧洲炸开了锅。
法国巴黎的报纸标题都是黑的,民众上街游行,直接把当时的茹费理内阁给骂下了台。
从战场上看,清军是彻彻底底的赢家。
法国人在越南北方的锐气被打光了,再想往前拱一步都难。
然而,就在前线将士们用命换来大好局面的时候,几千里外的天津,另一场牌局已经接近尾声。
坐庄的,是直隶总督李鸿章。
李鸿章算的是另一本账。
在他看来,镇南关是打赢了,可这改变不了大清国库空虚、海军孱弱的根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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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在广西能打赢,可漫长的海岸线呢?
万一法国人恼羞成怒,把军舰全开过来,封锁沿海,那麻烦就大了。
更让他睡不着觉的是,旁边还有英国、俄国、日本这些家伙在瞪着眼看热闹,就盼着大清跟法国打个两败俱伤,他们好上来分一杯羹。
所以,李鸿章做出了一个让后人争论了一百多年的决定:趁着打赢了,赶紧和谈。
他觉得这是“见好就收”,保全大局的最好办法。
1885年6月9日,李鸿章和法国公使巴德诺在天津签了《中法会订越南条约》,后世也叫它《李巴条约》。
条约的核心就一条:大清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从此不再当安南的“大哥”了。
作为交换,法国人从台湾和澎湖撤兵。
战场上用血换来的胜利,在谈判桌上换来了一纸承认失败的文书。
消息传开,朝廷里那些主战派的官员差点把李鸿章的祖坟给刨了,骂他是卖国贼。
可圣旨下了,条约签了,一切都成了定局。
条约里最要命的一项,是重新划定中越边界。
这等于是在地图上再打一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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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战场上丢了面子,谈判桌上就拼命想找回来。
负责勘界的清朝官员邓承修等人,为了每一寸土地跟法国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在广东那边,还真让他们争回来一块地,就是今天防城港的京族三岛,那地方本来是越南的“飞地”,硬是给划了过来。
但在关键的广西段,法国人咬死了不松口。
他们死死保住镇南关到高平一线的战略要地,就是为了彻底控制住红河三角洲这个聚宝盆。
最后的结果是,咱们收回了像金龙峒这样的一些关隘,但也丢掉了里板、板孔这些村寨,差不多240平方公里的土地,就这么用笔一划,给了法属越南。
这条用炮火和墨水画出来的边界线,从此就固定了下来。
法国人丢了谅山战役的面子,却保住了整个殖民地的里子,把越南牢牢地捆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而大清,则永远失去了西南方向那个存在了上千年的战略缓冲区。
勘界碑立起来那天,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只是对面村子里的鸡鸣狗叫,从此成了外国的声音。
在镇南关前拼过命的那些士兵,很多人后来都不知道,他们用命保住的关隘,最终守护的,是一条全新的国境。
参考资料:
陈恭禄. (1935). 《中国近代史》. 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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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 鄂斯忒·加卢瓦 (Auguste Thomazi). (1934). La Conquête de l'Indochine. Payot.
郭廷以. (1979). 《近代中国史纲》.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编. (1995). 《清光绪朝中法交涉史料》. 中华书局.
戴可来. (2000). 《中法战争与中国边疆历史地理研究》.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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