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栋老式居民楼,隔音效果约等于无。
所以对门老王没了,我几乎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不是听见哭声,是听见一种死寂。
一种被尖叫和奔跑硬生生撕裂后,又被强行缝合起来的死寂。
那天我正改一个甲方催了八遍的logo,耳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后摇,试图把脑子里那点可怜的灵感给榨出来。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凄厉得像一把生锈的刀,直接捅破了我的耳膜和音乐的结界。
我烦躁地摘下耳机。
“王建国!王建国你醒醒啊!!”
是女邻居李娟的声音。
紧接着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从楼上冲下来,有人从楼下跑上来,乱糟糟地汇集在我门口。
“快打120!”
“已经打了!嫂子你别晃他!”
“老王这是怎么了?中午还好好的啊!”
我叫陈阳,一个靠接散活为生的平面设计师。说白了,就是高级点的家里蹲。
我对邻居的了解,仅限于他们制造的噪音分贝和生活垃圾的气味。
而对门这对,尤其突出。
男主人老王,大概五十多岁,具体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总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走路带风,好像整栋楼都是他盘下来的产业。
女主人李娟,目测不到三十,长得挺漂亮,就是那种有点艳俗的漂亮。每天穿得花枝招展,香水味能从六楼飘到一楼,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哒哒哒的,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打桩机。
老夫少妻,还是在这种鱼龙混杂的老破小里,背后那点事,不用猜都够写一部八十集的家庭伦理剧。
我没兴趣探究,只要他们别在我赶稿的深夜吵架就行。
现在,老王好像不行了。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楼道里挤满了人。李娟瘫坐在地上,抱着老王的头,妆都哭花了,黑色的眼线混着泪水,在她脸上冲刷出两条诡异的沟壑。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是医护人员和担架上楼的混乱。
我默默地把门反锁了。
这种热闹,我不喜欢凑。
大概过了半小时,楼道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打开门,一股消毒水和劣质香水混合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泥脚印和一小滩可疑的水渍。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又和之前完全不同。
那扇紧闭的红色防盗门背后,好像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无声地吞噬着周围的光和热。
接下来的几天,楼道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悲伤气氛。
李娟家门口摆上了花圈,白色的挽联在穿堂风里飘来飘去,像两只无处可依的鬼手。
总有穿着黑衣服的人进进出出,表情肃穆,脚步很轻,偶尔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我出门扔垃圾都得踮着脚,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这份沉重。
街坊邻居们议论纷纷。
“听说是突发心梗,人一下就没了。”
“才五十六吧?可惜了。”
“他那个小老婆,以后怎么办哦。”
“什么怎么办,这下房子票子不都是她的了?不定心里怎么乐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
“装的呗!她图老王什么,大家心里没数吗?”
我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不予置评。
别人的生活,终究是别人的。
直到老王头七那天,我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儿子,你住对门,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得表示一下。”
我皱眉:“妈,我跟他们不熟。”
“不熟也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礼数要尽到。你爸说了,最少随二百。”
“我没那么多现金。”我撒了个谎。
“那就微信转账!现在谁还用现金?”我妈在电话那头恨铁不成钢,“听我的,二百块,不多不少,既不显得你小气,也不至于太打眼。”
挂了电话,我叹了口气。
中国式人情社会,就是这么一张无形的网,你不想钻,也得钻。
我翻出之前因为挪车加上的李娟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卡通美少女。
点开转账,犹豫了一下。
二百?
我一个月收入都不稳定,好的时候上万,差的时候颗粒无收。这个月眼看又要吃土,二百块对我来说,够吃四五天外卖了。
而且,我打心底里觉得,那些邻居说得有几分道理。
李娟对老王的感情,有多少是真实的?
我不是刻薄,只是见过她好几次挽着老王的手,眼睛却在瞟着路边开过的跑车。
算了,就当破财免灾吧。
我把金额从200改成了150。
不是我抠,150,对我这种不远不近的邻居关系来说,也算是个数字了。
附言:节哀。
点击转账。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不到五分钟,微信“叮”的一声。
我以为是收款通知,结果点开一看,是李娟发来的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
我愣住了。
什么什么意思?
我回了一个问号。
那边几乎是秒回,一段长长的语音弹了出来,我犹豫着点了播放。
“陈阳!你他妈什么意思!?”
李娟尖利的声音瞬间炸响在我的房间里,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
“一百五?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家老王死了!你随一百五?你是咒他死不瞑目吗?还是觉得我李娟好欺负?我们家老王平时待你不薄吧?你家漏水是不是他找人给你修的?你他妈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个小白眼狼!”
我整个人都懵了。
漏水?
我想起来了,半年前我家卫生间天花板漏水,我跟物业反映了半天没人管。后来有一天在楼道里碰到老王,随口抱怨了一句。
第二天,就来了个师傅,三下五除二给修好了,还分文未取。
当时我还以为是物业终于良心发现了。
原来是老王帮的忙。
可……可这也不能成为她指着我鼻子骂的理由吧?
我脸上臊得慌,一股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我承认,150是不多。
可你家办丧事,是敛财吗?随礼随礼,随的是一份心意,又不是攀比!
我手指飞快地打字:“我不知道漏水是他帮忙的,谢谢。但随礼是份心意,你没必要这么说话吧?”
消息发出去,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她把我删了。
我靠。
我对着手机屏幕,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叫什么事?
我好心好意随个礼,还惹一身骚。
胸口堵得慌,我抓起外套就想出门。去哪?不知道,找个地方理论?跟谁理论?跟一个刚死了丈夫、情绪失控的寡妇?
我他妈又不是。
我把外套狠狠摔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越想越憋屈。
算了。
就当花150块钱认清了一个人。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我以为这件事会成为我和李娟之间彻底的句号。
没想到,它只是一个省略号。
接下来的几天,我刻意躲着她。
出门前先从猫眼里观察半天,确定楼道里没人了才像做贼一样溜出去。
但这个楼就这么大,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那天下午,我下楼取快递,刚走到三楼,就听见楼下传来李娟和另一个女人的争吵声。
“嫂子,不是我说你,建国哥尸骨未寒,你就想着分家产,是不是太心急了?”这是一个有点尖酸的声音。
“我心急?王建芬你少在这儿放屁!这是老王留给我的!结婚前就说好的!你现在带着你那个赌鬼老公来抢,你安的什么心?”李娟的声音依旧充满火药味。
“什么叫你抢?我们老王家的东西,凭什么全给你一个外人?你跟建国哥才结婚几年?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跟他结婚五年!五年!你哥瘫在床上的那半年是谁伺候的?是我!你来看过他几次?现在他没了,你倒来得勤快了!”
“你……”
我停住脚步,靠在墙边,不想在这个时候下去蹚浑水。
“我告诉你王建芬,这房子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不然我就抱着老王的骨灰盒从这儿跳下去!”
一阵死寂。
然后是王建芬不甘心的咒骂和“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
我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往下走。
李娟还站在楼梯拐角,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挽着,露出一截白皙但脆弱的脖颈。
没有了往日的浓妆艳抹,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憔悴和无助。
我心里那点怨气,突然就散了一些。
毕竟,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又要独自面对豺狼般的亲戚,确实不容易。
我清了清嗓子,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却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我有些尴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却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我说不出来的东西。
“看够了吗?”她冷冷地开口。
我一噎,心想这女人真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着。
“我路过。”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路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笑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这么想。”
“那你那天为什么随一百五?”她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仿佛那一百五十块钱是她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跟她掰扯清楚。
“李娟,第一,漏水的事我不知道是你老公帮忙的,我很感谢,但你不能道德绑jac我。第二,随礼是心意,不是交易,我家条件一般,150是我能承受的范围。第三,你老公刚去世,我理解你心情不好,但你不能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她听完,却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条件一般?”她上下打量着我,“你一个大男人,天天窝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一百五都拿不出来,你活得可真够失败的。”
我他妈……
我拳头都硬了。
“我活得失不失败,关你屁事?”我彻底被激怒了,“你以为你傍上个有钱的老头子就成功了?现在人没了,还不是要被人家里人像撵狗一样撵出去?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伤人了。
尤其对一个刚刚丧偶的女人来说。
李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踉踉跄跄地上了楼。
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我明明是占理的,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愧疚?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李娟那张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
我骂得确实太狠了。
一个人的时候,思维总是特别发散。
我想起她平时虽然张扬,但碰到楼里的老人小孩,也会笑着点点头。
我想起有一次我拿了很多快递,她在楼下看到了,还帮我按了电梯。
我想起她偶尔会在阳台上哼歌,不成调,但透着一股对生活的热乎劲儿。
她不是一个坏人。
只是一个用一身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正确使用武器的刺猬。
而我,刚刚那一刀,正好捅在了她最柔软的腹部。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点了两份外卖。
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就点了一份看起来比较清淡滋补的鸡汤面。
外卖送到,我拎着那份鸡汤面,站在李娟家门口,犹豫了很久。
门上贴的白色“奠”字,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在嘲笑着我的虚伪。
道歉?
我拉不下这个脸。
我把面放在她家门口的鞋柜上,敲了敲门,然后迅速闪回自己家,从猫眼里往外看。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道缝。
李娟探出头,看到门口的面,愣了一下。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看到了面条包装袋上外卖单的名字。
陈阳。
她的表情很复杂。
她没有拿,也没有扔,就那么站着,看了很久。
最后,她关上了门。
那碗面,在她门口放了一下午。
直到晚上,我出门扔垃圾,看到它还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已经凉透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把它拎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看来,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我以为我们的交集会到此为止。
生活,却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来一个急转弯。
又过了两天,大概是深夜一点多,我刚刚结束一个紧急的单子,准备洗漱睡觉。
门铃突然响了。
急促,且不耐烦。
这个时间点,谁会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李娟的那些亲戚又来闹事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猫眼前往外看。
门口站着的,是李娟。
她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风衣,头发凌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骨灰盒。
我头皮瞬间就炸了。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我不敢开门。
她又按了几下门铃,见没反应,开始敲门。
“陈阳!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再不开门,我就喊了!我喊非礼了!”
我靠,这女人是疯了吗?
我权衡再三,还是把门打开了一道缝,用防盗链挂着。
“你干什么?”我压低声音,警惕地看着她。
“让我进去。”她盯着我,眼神执拗。
“你先进去,你这样抱着……不合适。”我看着她怀里的骨灰盒,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没理我,反而把骨灰盒往前递了递,像是要我看清楚。
那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间贴着一张老王的一寸黑白照片。
老王在照片里笑得很憨厚。
我却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到底想干嘛?”我的声音都变调了。
“陈阳,”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求你件事。”
“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我说,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她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就住老王的房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他妈……是最新型的仙人跳吗?
还是她老公死了,她受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
“李娟,你是不是喝多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喝多,我很清醒。”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我给你钱,你不是嫌一百五少吗?我一个月给你五千,不,一万!你搬过来住,就当陪着老王。”
陪着老王?
我看着她怀里的骨灰盒。
让我跟一个骨灰盒同居?
我他妈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疯了!”我下意识地就想关门。
“你别关!”她一把抵住门,力气大得惊人,“陈阳,你听我说完!”
“我不听!你赶紧回家睡觉去!”我急了,这要是被邻居看见,我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王建芬他们要把我赶出去!”她突然吼了一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们说我一个年轻寡妇,守不住这个家,迟早要带野男人回来!他们天天来闹,物业也不管!我快被他们逼疯了!”
她的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和我之前听到的那种撒泼式的哭喊完全不同。
我抵着门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点力气。
“他们说,除非我能找个男人回来镇着场子,不然就让我净身出户!”她抽泣着说,“我想来想去,这栋楼里,我只认识你……”
“认识我?”我简直哭笑不得,“我们俩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我知道!”她点头,“我知道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但是陈阳,你帮帮我,行不行?”
她把骨armoir盒抱得更紧了。
“你不用干别的,你就住进来,让他们知道这个家有男人了,他们就不敢再来闹了。就一段时间,等我把房产证拿到手,我马上就让你走,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我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提议太荒唐了。
荒唐到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让我去给一个骂过我的女人当“镇宅神兽”?
还是跟她死去的老公的骨灰盒一起?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这太离谱了,我做不到。”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我,“你不是缺钱吗?一万块一个月,你什么都不用干,就住在那里,比你画那些破图强多了吧?”
破图……
我感觉我的职业受到了侮辱。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耐着性子解释,“李娟,你想想,我一个单身男人,住进你一个寡妇家里,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俩淹死。”
“我不在乎!”她激动地说,“他们怎么说我,我早就习惯了!他们说我是,是图老王的钱!可老王对我好!他对我比我亲爹还好!他走了,我不能让他留下来的东西被那群豺狼抢走!”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我沉默了。
“陈阳,算我求你了。”她放低了姿态,声音里带着哀求,“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一个女人,我斗不过他们。”
她怀里的骨灰盒,冰冷,沉重。
她脸上的泪水,滚烫,真实。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理智告诉我,这浑水绝对不能蹚。
但看着她那副样子,拒绝的话,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你……你先回去。”我叹了口气,“让我想想。”
“你想多久?”
“明天,明天我给你答复。”
她看了我很久,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最后,她点了点头,抱着骨灰盒,转身,默默地回了自己家。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我一夜没睡。
脑子里两个小人一直在打架。
一个小人说:去他妈的,关我屁事?为了钱把自己搭进去,傻不傻?
另一个小人说:她也挺可怜的。一个女人,无依无靠。你就当积德行善了。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
积德行善?有这么积德的吗?
我甚至开始上网搜索:和寡妇邻居同居犯法吗?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看得我头更大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又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李娟,打开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
“你就是陈阳吧?”她自来熟地问。
“您是?”
“我是李娟她姨。”她说着,挤开我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我的房间,“哎哟,小伙子一个人住,就是乱了点。”
我:……
“阿姨,您有事吗?”我耐着性子问。
她在我沙发上坐下,一副长辈的派头。
“小陈啊,娟子的事,昨晚都跟我说了。”
我心里一沉。
“我觉得吧,这事不靠谱。”她拍了拍大腿,“你们俩这叫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传出去,对你对她,都不好。”
我心想,您总算说了句人话。
“但是呢,”她话锋一转,“娟子现在这个情况,也确实需要个男人帮衬一把。王家那帮人,就不是东西!欺负我们家娟子孤儿寡母的。”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李娟的身世。
农村出来的女孩,家里穷,早早就不读书了。来城里打工,在饭店当服务员,认识了当时经常去吃饭的老王。
老王对她好,给她买衣服,买手机,后来干脆让她辞了工作,说要养她。
李娟一开始也犹豫,毕竟老王比她大了二十多岁。
但老王的温柔体贴,和她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冷眼和贫穷比起来,就像蜜糖一样。
她嫁了。
婚后,老王确实对她不错,钱随便她花,就是不让她出去工作,也不让她有太多自己的朋友。
她就像一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鸟。
“老王这人,控制欲强得很。娟子这几年,其实过得挺压抑的。”她姨叹了口气,“现在人没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那份遗嘱写着,房子是留给娟子的,但前提是,她必须在这房子里住满三年,不能再婚。不然,房子就收归王氏家族。”
我听明白了。
这是老王最后的控制。
他死了,也要把李娟牢牢地绑在这座房子里。
“王建芬他们,就是想把娟子逼走。只要娟子一搬走,房子就没她的份了。”她姨看着我,“所以,娟子才想出这么个下下策。”
“小陈,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跟娟子那个提议,太冒险了。不如这样,”她凑近了些,“你们办个假的订婚仪式,就请街坊邻居吃个饭,对外就说你是她未婚夫。这样,王建芬他们也就没话说了。你呢,也不用搬过来住,就平时多过来走动走动,装装样子就行。”
我目瞪口呆。
这……这比李娟的提议听起来更离谱!
还订婚?
“阿姨,这不行,这绝对不行!”我连连摆手,“我还没女朋友呢!”
“这不正好吗?”她姨一拍手,“你帮了娟子,娟子还能亏待你?等事成了,这房子卖了,怎么也得给你分个几十万辛苦费吧?”
几十万……
我承认,我心动了。
但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这钱烫手。
“阿姨,您让我再想想。”我把她送出了门,感觉脑子已经成了一锅粥。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从150块的随礼,到“同居”,再到“假订婚”。
这剧情比我看的任何电视剧都狗血。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楼下,王建芬又来了,带着两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男人,在李娟家门口指指点点。
李娟没开门。
他们就开始踹门,嘴里骂骂咧咧的。
“李娟!你个扫把星!给我滚出来!”
“别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不走了!”
楼里有邻居探出头来看热闹,但没人敢上前。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突然就倾斜了。
去他妈的理智。
去他媽的闲言碎语。
老子今天,就想管管这件闲事。
我抓起手机,拨通了110。
然后,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干什么呢?”我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人。
王建芬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出来。
“你谁啊?我们家的事,关你屁事?”
“她是我邻居。”我一步步走下楼,“你们再踹门,我就告你们私闯民宅,故意毁坏财物。”
“哟呵?”一个光头男人笑了,“小子,你懂的还不少啊。想英雄救美?”
“我不是英雄。”我走到他们面前,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刚刚拨通的110界面,“但警察马上就是了。”
王建芬的脸色变了变。
“你……你少吓唬人!”
“你可以试试。”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李娟家的门开了。
李娟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复杂。
“陈阳……”
“没事。”我回头对她说了句,然后又转向王建芬,“你们是想自己走,还是等警察来了请你们走?”
王建芬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瞪了瞪李娟,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带着人走了。
临走前,她指着我的鼻子骂:“小子,你给我等着!”
我没理她。
楼道里终于安静了。
我松了口气,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谢谢你。”李娟低声说。
“没什么。”我摆摆手,准备回家。
“等等。”她叫住我。
我回头。
“我姨跟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她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姨的提议,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行。
至少,比“同居”要靠谱一点。
“我不住你家。”我开口道。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可以假装是你男朋友。”
李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
“你……你说真的?”
“真的。”我点头,“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你说!”她急切地说。
“第一,只是假装,不能有任何身体接触。第二,这件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你姨也不行。第三,事成之后,你说的那个……辛苦费,我不要。”
“为什么?”她不解。
“就当我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我说,“而且,我也不想我的帮忙,变得那么不纯粹。”
李娟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是她丈夫去世后,我第一次见她笑。
虽然嘴角还带着苦涩,但眼睛里,有了一点光。
“好。”她说。
于是,我,陈阳,一个平平无奇的社恐设计师,就这样开启了我啼笑皆非的“假男友”生涯。
我们的“表演”开始了。
我每天会刻意在饭点去她家门口转一圈,手里拎着从楼下超市买的菜。
她会开门接过去,然后我们俩就站在门口,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
“今天买了你爱吃的排骨。”
“辛苦啦。”
对话干巴巴的,演技拙劣得像小学生演话剧。
但架不住楼里的“观众”热情。
很快,我和李娟“好上了”的传闻,就像病毒一样,在整栋楼里蔓延开来。
“看见没,那小子,天天往李娟家跑。”
“老王这才走几天啊?这两人也太快了吧。”
“我就说李娟不是省油的灯!”
“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啊……”
我每次出门,都能感受到背后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有鄙夷,有不屑,有好奇。
我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围观,指指点点。
说实话,很难熬。
有好几次,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但一想到王建芬那张嚣张的脸,和李娟那无助的眼神,我又忍了下来。
李娟似乎比我适应得好。
她恢复了往日的打扮,虽然不再那么艳丽,但依旧精致。
见到邻居,她会主动挽住我的胳膊,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陈阳,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我浑身僵硬,胳膊被她挽着,感觉像块木头。
“随……随便。”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等邻居走远了,她立刻松开我,恢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演技太差了。”她评价道,“自然一点,你这样谁都看得出是假的。”
我:……
我他妈又不是演员!
王建芬果然又来了几次。
有一次,正好撞见我们俩“亲密”地从外面回来。
她看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
“李娟,你可真行啊!我哥的骨灰还没凉透呢!你就找好下家了?”
李娟这次没有跟她吵,只是冷笑一声,挽着我的手更紧了。
“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王建芬,我警告你,陈阳是我男朋友,你要是再敢来骚扰我,或者对他做什么,我跟你拼命。”
她的维护,让我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虽然知道是演戏,但那一刻,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种“被保护”的错觉。
王建芬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恨恨地走了。
从那以后,她果然没再来闹过。
我们的生活,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
我和李娟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模式。
在人前,我们是“热恋”中的情侣。
在人后,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很少单独待在一起。
大部分的交流,都发生在微信上。
她会告诉我王家那边的动静,我会给她一些建议。
偶尔,她会发一些很奇怪的消息。
“老王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
“他睡觉打呼噜,声音特别响。”
“他走的那天早上,还说晚上要带我去吃海鲜。”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只能发一个“抱抱”的表情。
她就不再说话了。
我能感觉到,她很孤独。
那种喧嚣过后的孤独,比一开始的死寂更磨人。
她不敢在人前表露悲伤,因为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装的。
她只能在我这个“假男友”面前,偶尔卸下一点点防备。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给我发了张照片。
是她和老王的合影。
照片里,老王搂着她,笑得很开心。她也笑着,但那笑容,有点僵硬。
“你看,我们俩是不是挺配的?”她问。
我回:“挺好的。”
“他们都说我图他的钱。”她说,“其实,一开始是。但后来……人都是有感情的,对吧?”
我沉默了。
“陈阳,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我只能说:“你不是。”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她第一次跟我说起她的家庭,她的过去。
那些贫穷、卑微、不被重视的岁月。
老王的出现,对她来说,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给了我一个家。”她说,“虽然这个家,像个笼子。”
我突然就理解了她所有的张揚和歇斯底里。
那不过是一个缺爱又缺乏安全感的女孩,保护自己的方式。
我们的关系,在这些深夜的聊天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我不再觉得她是个麻烦。
她也不再把我当成一个纯粹的工具人。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和……战友情。
周末,我接了个私活,需要去客户公司当面沟通。
临出门前,李娟叫住了我。
“你要出去?”
“嗯,有点事。”
“正好,陪我去个地方。”她不容置喙地说。
“我很急。”
“比我的事还急?”她挑眉。
我看着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去哪?”
“超市。”
我愣住了。
“你家没米了?”
“不是。”她摇摇头,“老王生前,每个周末我们都会一起去逛超市。这是我们俩唯一的……共同爱好。”
我心里一酸。
“走吧。”我说。
我们俩并排走在去超市的路上,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
她今天穿得很素净,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牛仔裤,扎着马尾,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超市里人很多。
她推着购物车,很认真地挑选着商品。
她会拿起一包薯片,看看热量表,又放回去。
她会比较两种不同牌子的酸奶,然后选那个在打折的。
她会买老王最爱喝的那个牌子的茶叶,即使她自己从来不喝茶。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艳俗张扬的李娟,也不是那个歇斯里地的寡妇。
她只是一个在认真生活的,普通的女人。
“你喜欢吃什么?”她突然回头问我。
“啊?”我没反应过来。
“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我晚上做给你吃。”
“我……随便。”我又祭出了我的万能答案。
她白了我一眼,“世界上没有一道菜叫‘随便’。”
然后,她自顾自地拿了一些牛肉,一些西兰花。
“就做个西蓝花炒牛肉吧,我看你冰箱里除了泡面就是速冻水饺,得给你补补。”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她家吃饭。
三菜一汤,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不远处,那个紫檀木的骨灰盒,安静地立在柜子上。
气氛有些诡異。
但饭菜的香气,冲淡了这份诡异。
我必须承认,李娟的手艺很好。
西蓝花爽脆,牛肉嫩滑。
我吃了整整三碗米饭。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好吃。”我含糊不清地说。
她笑了。
我们俩都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着饭。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房间里只开了盏昏黄的落地灯。
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很柔和。
“陈阳。”她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陪我演这场戏。”她说,“也谢谢你……愿意陪我吃饭。”
“一顿饭而已。”
“不只是一顿饭。”她摇摇头,“老王走了以后,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这个家有点人气了。”
我的心,又被戳了一下。
吃完饭,我主动要求洗碗。
她没跟我抢。
我站在她家厨房里,看着水龙头里哗哗流出的水,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几个星期前,我还在因为150块钱跟这个女人置气。
现在,我却站在她家的厨房里,心甘情愿地给她洗碗。
人生啊,真是奇妙。
洗完碗出来,她已经把茶几收拾干净了。
骨灰盒旁边,多了一杯刚泡好的茶。
她在跟老王说话。
声音很轻。
“老王,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是邻居小陈,人挺好的。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别生气啊,他就是来帮我个忙,等那帮人死心了,他就会走的……”
我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好像没发现我,自顾自地说着。
“你放心,我谁也不要,我就守着你,守着这个家……”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去。
脑子里,全是她刚才说话的样子。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
她只是把所有的思念和悲伤,都藏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对老王,是有感情的。
一种复杂的,依赖的,或许还夹杂着一丝畏惧的感情。
而我,一个局外人,却阴差阳错地,闯进了她封闭的世界。
我们的“假情侣”关系,还在继续。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
我不再觉得帮她是件麻烦事。
我甚至开始……有点习惯这种生活。
习惯了每天出门前,先看看对门的动静。
习惯了在楼下碰到她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
习惯了在微信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她和老王的事。
我开始更多地了解她。
我知道了她喜欢看偶像剧,会为了里面的情节又哭又笑。
我知道了她怕黑,晚上睡觉必须开着小夜灯。
我知道了她其实很善良,会偷偷喂楼下的流浪猫。
她在我面前,也越来越放松。
她会素着一张脸,穿着卡通睡衣就来敲我的门,问我WiFi密码。
她会在我赶稿到崩溃的时候,给我端来一碗热腾騰的宵夜。
她会吐槽我的审美,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衣柜里那些黑白灰的T恤,换成了一些亮色的。
我们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连我自己,都快要分不清了。
那天,我感冒了,头昏脑涨地躺在床上。
她知道了,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
她给我量体温,给我找药,给我煮了姜丝可乐。
她在我床边忙前忙后,嘴里还不停地数落我。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被子这么薄,能不感冒吗?”
“赶紧喝了!一身臭汗睡一觉就好了。”
我看着她,心里暖洋洋的。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还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借着台灯的光在看。
她睡着了。
头一点一点的,像个啄米的小鸡。
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鬼使神cha地,伸出手,想帮她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
指尖快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我猛地惊醒了。
我在干什么?
我迅速缩回手,心跳得像打鼓。
陈阳,你清醒一点!
这都是假的!
你们只是在演戏!
我不敢再看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拿了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我逃也似的,躲进了卫生间。
我看着镜子里脸颊泛红的自己,心里一阵慌乱。
我好像……真的对她动心了。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害怕。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隔着一个去世的老王,隔着一份荒唐的协议,隔着整栋楼的流言蜚语。
我们不可能有结果。
从那天起,我开始刻意地疏远她。
她来敲门,我假装不在。
她发微信,我隔很久才回。
在楼道里碰到,我也只是点点头,然后迅速离开。
她感觉到了我的变化。
有一次,她堵在我家门口。
“陈阳,你什么意思?”她的眼圈有点红,“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了?”
“没有。”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你在躲我什么?”她追问。
“我最近……有点忙。”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忙?”她冷笑一声,“你忙得连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陈阳,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李娟,”我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狠下心,“我们的协议,只是假装情侣,没必要搞得跟真的一样。现在王建芬他们不来闹了,我们的戏,也该杀青了。”
“杀青?”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所以,你觉得我们只是在演戏?”
“不然呢?”我反问。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她心上。
她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地,又熄灭了。
和那天在楼道里,我骂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她点了下头,声音很轻,却很决绝,“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了。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她关上的门,心里空落落的。
我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真的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见面不打招呼,微信不再联系。
楼道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回到正轨。
但我发现,我错了。
我开始不习惯。
不习惯家里只有泡面和速冻水饺。
不习惯衣柜里只有黑白灰。
不习惯深夜里,再也没有人给我发那些絮絮叨叨的微信。
我像丢了魂一样。
画图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画出她的侧脸。
吃饭的时候,会想起她做的西蓝花炒牛肉。
睡觉的时候,会梦见她坐在我床边,安静地看书。
我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
我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的女邻居。
一个我曾经鄙视过的,刚死了丈夫的,比我大几岁的女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我备受煎熬的时候,王建芬又出现了。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带来了一个律师。
我是在楼下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他们的。
王建芬看到我,得意地笑了。
“哟,这不是李娟的那个小白脸吗?怎么?被甩了?”
我没理她,径直往里走。
“陈阳是吧?”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律师叫住了我,“我有点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我跟你不熟。”
“是关于李娟女士和她已故丈夫王建国先生的遗产问题。”律师说,“据我们了解,你和李娟女士,并不是情侣关系。”
我心里一惊。
“你之前帮李娟女士驱赶王建芬女士,并且对外宣称是她的男朋友,这些行为,已经涉嫌妨碍我们当事人继承合法遗产。如果李娟女士不能证明你们的关系,或者不能证明她有能力独立守护这份遗产,我们将通过法律途径,收回王建国先生名下的所有财产。”
我听明白了。
他们这是釜底抽薪。
他们调查了我,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是假的。
现在,他们要撕破脸,彻底把李娟赶出去。
“你们卑鄙!”我忍不住骂道。
“我们只是在维护合法权益。”律师笑了笑,“小伙子,我劝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不然,我们连你一起告,告你一个诈骗。”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冲上楼,疯狂地敲李娟的门。
“李娟!开门!李娟!”
门开了。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很冷淡。
“王建芬他们找了律师!他们要告你!”我急切地说。
她听完,表情却很平静。
“我知道。”
“你知道?”我愣住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淡淡地说,“这房子,我不要了。”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疯了吗?这是老王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你为了它跟他们斗了这么久,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然呢?”她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一个人,怎么斗?我找你帮忙,你觉得我是在演戏,你觉得我烦。现在好了,你不用烦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慌乱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怕……”
“怕什么?”她追问,“怕自己真的爱上我这个不清不白的寡妇吗?”
我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猜对了。
我就是个懦夫。
“陈阳。”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我们的戏,早就杀青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以后,我们别再见了。”
她说完,就要关门。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抵住了门。
“不。”我说。
她愣住了。
“什么?”
“我说,不。”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戏还没杀青。”
“你什么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我早就该说的话。
“李娟,我喜欢你。不是演戏,是真心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傻傻地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我又重复了一遍,“从我给你煮姜丝可乐……不,从你给我做那顿西蓝花炒牛肉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只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所以,这场戏,我们得继续演下去。不,不是演戏了。我们来真的。”
我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判决。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我也紧紧地回抱住她。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什么律师,什么王建芬,什么流言蜚语,都去他妈的。
我只要我怀里的这个女人。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在楼道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像两个傻子。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拉着李娟的手,去了最好的商场。
我用我这个月刚到账的稿费,给她买了一枚戒指。
不贵,但很闪。
然后,我拉着她,直接杀到了王建芬他们约好的律师事务所。
推开门,王建芬和那个金丝眼镜律师正坐在里面喝茶。
看到我们俩手牵手地进来,他们都愣住了。
“你们来干什么?”王建芬警惕地问。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他们面前,把李娟的手举了起来。
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来,是通知你们一声。”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订婚了。”
王建芬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不可能!你们是假的!”她尖叫道。
“是不是假的,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桌子上。
“这是我和李娟的婚前财产协议。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我的设计工作室,都自愿赠与我的未婚妻李娟。如果将来我们离婚,这些财产,也归她所有。”
我那个所谓的“工作室”,其实就是我那台吃饭的电脑和一堆软件。
但这份协议,是我连夜找律师朋友起草的,具有法律效力。
金丝眼镜律师拿起协议,看了一遍,脸色变得很难看。
“另外,”我继续说,“关于你们骚扰、威胁我未婚妻,并试图侵占她合法财产的行为,我的律师,会跟你们好好聊聊的。”
我把我那个律师朋友的电话,写在一张纸上,递了过去。
“如果你们想把事情闹大,我们奉陪到底。到时候,法庭上见。”
我说完,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李娟,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回头,对王建fen笑了笑。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们准备把老王那套房子卖了,换个大点的。毕竟,要准备婚房了。”
王建芬的脸,彻底绿了。
走出律师事务所,李娟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陈阳,你刚才……太帅了!”
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阳光下,她的笑容,比我买的那枚戒指,还要闪亮。
事情的结局,毫无悬念。
王建芬他们怂了。
他们不敢真的闹上法庭。
最后,他们接受了调解,签了字,彻底放弃了对房子的继承权。
拿到那份签了字的协议时,李娟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活着。
我说,以后,你都可以。
我们卖掉了老王的房子。
卖房子的那天,李娟抱着老王的骨灰盒,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我没有去打扰她。
我知道,她需要跟她的过去,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后来,她把老王的骨armoir盒,安葬在了市郊一个很安静的陵园里。
她说:“老王,谢谢你。以后,我要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了。”
我们用卖房子的钱,加上我的一些积蓄,在城市另一头一个很新的小区,付了首付,买了一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
我们有了自己的家。
搬家的那天,我看着李娟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甜甜一笑。
“看什么呢?过来帮忙!”
“来啦!”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老婆,我爱你。”
“知道啦,肉麻死了。”
她嘴上嫌弃着,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从150块的随礼,到一个荒唐的开始,再到如今的柴米油盐。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它会给你一地鸡毛,也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塞给你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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