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上,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死了。
他身边的退休老警察说,是心梗,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可我,一个三流悬疑小说家,却在他紧握的掌心,发现了一枚不属于他的、亮晶晶的假指甲。
(一)
K704,一列从北国冰城开往南方海港的绿皮火车。
车轮和铁轨的撞击声,像一首听了三十多个小时的催眠曲,单调且乏味。
硬座车厢里的空气,是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味的混合体,厚重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我叫张帆,一个靠在网上写点悬疑小说糊口的「作家」,这次是去参加一个不痛不痒的笔会,为了省钱,选了这趟要坐两天的绿皮车。
我正对着笔记本电脑上那个空白的文档发呆,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小伙子,写东西呢?」
坐在我对面的大叔探过头来,笑呵呵地问。他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头发稀疏,眼角堆着和善的皱纹。他是我上车后,唯一聊过几句的人。
他自称姓齐,叫齐援朝,东北人,退休前是个片儿警,这次是去南方看他闺女。
我点了点头:「嗯,齐叔,写小说的,卡文了。」
「写小说好哇,有文化。」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我年轻那会儿也爱看书,福尔摩斯,阿加莎,嘿,那叫一个带劲儿!」
我苦笑着合上电脑。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敢跟大师比。
车厢里的人大多都睡了,东倒西歪,鼾声此起彼伏。
齐叔旁边的那个男人,从上车开始就没怎么动过。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从始至终戴着一副大墨镜,手里一直盘着串油腻腻的珠子。
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油腻哥」。
「油腻哥」对面的,是个看起来刚上大学的姑娘。白 T 恤,牛仔裤,扎着马尾,戴着耳机,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夜色。她上车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差点把过道堵死,还是我搭了把手,才帮她塞到了座位底下。
她小声对我说了句「谢谢」,之后就再没开过口。
车厢连接处的厕所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我操,这厕所是给人上的?比俺们村那茅坑还冲!」
他是我左手边铺位的,叫郭东,听口音是山西那边的,一路上都在打电话,不是「几百万的合同」就是「哪个哪个领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油腻哥」似乎被他吵到了,烦躁地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三角眼,冷冷地瞥了郭东一眼。
「吵吵啥?公共场合,没点素质。」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郭东「嘿」了一声,乐了:「咋的,您老人家清修呢?这火车是你家开的?」
「油腻哥」把墨镜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但气势很足:「你再说一遍?」
眼看就要起冲突,乘务员闻声赶来,把两人劝开。
郭东悻悻地坐下,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一个坐硬座的,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油腻哥」脸色铁青,重新戴上墨镜,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齐叔拍了拍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看见没,这叫『路怒症』,搁火车上,就叫『车厢狂躁症』。这种人,最容易出事。」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的灯光调暗了些。我也开始犯困,头一点一点的。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油腻哥」发出一阵奇怪的「嗬嗬」声,像喉咙里卡了痰。
我没在意,以为他是打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轻轻的推搡弄醒了。
是那个戴耳机的姑娘,她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耳机,脸色惨白,指着对面的「油腻哥」,声音都在发颤。
「叔……叔叔,你快看,他……他是不是不对劲?」
我睁开眼,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油腻哥」还保持着靠坐的姿势,头歪向一边,脸对着窗户。车窗外偶尔闪过的灯光,照亮了他那张油腻的脸。
他的脸色是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嘴巴微微张着,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
齐叔也被惊醒了,他常年当警察的警觉性比我高多了。他几乎是立刻就凑了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探向「油腻哥」的颈动脉。
几秒钟后,他收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对我和那个姑娘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人,没了。」
姑娘「啊」的一声,捂住了嘴,眼睛里全是惊恐。
整个车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醒着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来。
齐叔不愧是老警察,他立马稳住场面,一边让姑娘去叫乘务员和乘警,一边对周围的人喊道:「都别动!谁也别碰他!」
我脑子一片空白,一个活生生的人,前几个小时还在跟人吵架,现在就成了一具尸体。
作为悬疑小说作者,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
那感觉,不是刺激,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冰冷。
乘警很快就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警察,姓赵。他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开始疏散围观的乘客。
齐叔亮出了他退休前的工作证,赵警官对他立刻客气了许多,请他协助维持现场。
「齐叔,您经验丰富,给瞧瞧?」赵警官显然有点手足无措。
齐叔点了点头,戴上乘警递来的一次性手套,开始仔细检查尸体。
「死者面部青紫,嘴唇发绀,符合急性缺氧的特征。」齐叔一边检查一边说,「你看他胸口的衣服,有褶皱,手是握拳的姿势,应该是死前有过挣扎,想要呼吸。」
「心肌梗塞?」赵警官猜测道。
「八九不离十。」齐叔说,「你看他这脸色,这状态,太典型了。多半是突发心梗,没等救过来,人就走了。」
我也凑过去看。死者确实是双手握拳,紧紧地放在胸口的位置,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一个有心脏病史的中年男人,在长途旅行的疲惫和刚才的争吵刺激下,突发心梗,猝死。
合情合理。
赵警官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刑事案件,他的麻烦就少多了。他开始准备联系下一站的警方,办理尸体交接手续。
车厢里恢复了小范围的骚动,大家都在议论着这件晦气事。
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写了那么多年悬疑小说,我对「意外」这两个字,天生就有一种职业性的怀疑。
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死者紧紧攥着的右拳上。
他的指甲剪得很短,但拳头握得非常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蹲下身。
齐叔看了我一眼,没作声。
我用笔尖轻轻地拨开死者的手指。
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僵硬,我费了点劲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小片……亮晶晶的东西。
是一枚红色的、上面还带着水钻的、女性用来装饰指甲的甲片。
一枚假的、亮晶晶的指甲。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齐叔。
齐叔也看到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大老爷们,临死前手里为什么会死死攥着一枚女人的假指甲?
这绝不是意外!
我压低声音,对齐叔说:「齐叔,你看!」
齐叔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一把拉住正要去打电话的赵警官。
「小赵,等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案子,不对劲!」
(二)
赵警官愣住了,他顺着齐叔的目光看过来,也发现了那枚显眼的假指甲。
他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齐叔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不是心梗,这是谋杀!」
「谋杀」两个字一出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个最早发现尸体的姑娘,小周,吓得又往后缩了缩。
而那个跟死者吵过架的金链子郭东,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赵警官立刻反应过来:「封锁车厢!在到达下一站之前,这节车厢里的所有人,都不许离开!」
齐叔对我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小子,可以啊,观察力不错。」
我苦笑一下,这哪是什么观察力,纯粹是职业病犯了。
「齐叔,现在怎么办?」我问。
「还能怎么办,盘道呗。」齐叔撸起袖子,那股子老片儿警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凶手,肯定就在这几个人里头。」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车厢里我们这一个小区域的几个人。
我,他,赵警官,死者。
还有三个人。
瑟瑟发抖的大学生小周。
一脸不耐烦的土豪郭东。
以及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有些过于冷静的列车员。
赵警官开始挨个询问。
第一个是郭东。
「你叫什么名字?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郭东。不认识,就他妈的刚才嫌我吵,跟我嘚瑟了两句。」郭东一脸晦气,掏出一根华子点上,被赵警官喝止了。
「警察同志,话我可说明白了啊,人死可跟我没关系。我就跟他吵吵了两句,总不能说两句话就把人说死了吧?我哪有那本事。」
「他跟你吵架之后,到他死亡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什么?」赵警官拿着本子记录。
「我还能干啥,回我座位上睡觉呗。一直到那女娃儿尖叫,我才醒的。」郭东指了指小周。
第二个,是大学生小周。
她显然被吓坏了,说话都带着哭腔。
「我叫周静。我……我不认识他。我一上车就坐在他对面,他一直戴着墨镜睡觉,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你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我忍不住插嘴问。
周静看了我一眼,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本来在听歌,后来耳机没电了,我就摘了。车厢里很安静,我就听见他……他喉咙里一直有声音,嗬嗬的,像拉风箱。我开始以为是打呼噜,可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弱……我就……我就想推醒他,结果他身子冰凉,我就赶紧叫你们了。」
她的描述很清晰,听起来不像在撒谎。
「那在他死前,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他?」齐叔问道。
周静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大家都在睡觉,过道里……好像就列车员走过两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列车员身上。
他看起来很平静:「我叫刘斌,是本次列车的列车员。按照规定,我需要定时巡视车厢,检查乘客情况和行李安全。我经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凌晨一点半,一次是两点十分。两次经过时,这位先生(他指了指死者)都在睡觉,没什么异常。」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赵警官的问询陷入了僵局。
三个人,似乎都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
齐叔却不这么认为。他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小子,别被他们带沟里去。这三个人,都有问题。」
「哦?」我来了兴趣,「齐叔,您给说道说道。」
「那个郭东,脾气暴躁,跟死者有过节,这是明面上的。但他表现得太无所谓了,一个劲儿地撇清关系,反而有点刻意。」
「那个叫周静的女娃儿,」齐叔摸了摸下巴,「看着是吓坏了,可她描述死者死前的状态,太冷静,太详细了。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第一次见死人,能有这心理素质?不简单。」
「还有那个列车员刘斌,」齐叔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太平静了。绿皮车上死个人,不是小事,他一个列车员,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就跟背规章制度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听得连连点头,姜还是老的辣。
「那……那枚假指甲呢?」我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东西是谁的?只要找到这枚指甲的主人,不就找到凶手了?」
「哪有那么容易。」齐叔摇了摇头,「凶手既然敢留下这个,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故意嫁祸。」
他走到周静面前,突然问:「姑娘,你这手,挺好看的啊,做的什么指甲?」
周静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十个手指干干净净,指甲剪得短短的,没有涂任何指甲油,更别提什么水钻甲片了。
齐叔又把目光转向了郭东和列车员刘斌。
两个大男人,自然更不可能用这种东西。
线索,好像断了。
赵警官也一筹莫展,只能决定先把这几个人都列为重点嫌疑人,等到了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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