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余生 49

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后，清风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语气变得有些低沉，缓缓地开口：“琳琳，其实，看到你这温馨的小家，挺感慨的。我以前，也有个家。”

我的心猛地一紧，预感他要说些什么。我屏吸，静地听着。

“我年轻的时候，在山东济南工作。后来，因为专业需要，被调到了北京的遗传学研究所。”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她是我在济南认识的，是一名中学老师，人很活泼，长得也漂亮。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还不到1岁。我们结婚后，为了帮助我们照顾空家，她父亲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他父亲是一位退休的老工人，对我很好。”

我看着他，他脸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但眼神里有一种深藏的、复杂的情绪，像是遗憾，又像是释然。

“调到北京后，我的工作比较忙，但再忙我也每两个月回去一次。我尽量找时间回家，我知道她带孩子不容易 ，虽然有她父亲帮忙，但她也是挺累的。可北京这边的工作，项目一个接一个，忙起来真是身不由己。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两三个月一次。到三四个月一次。”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她一开始是抱怨，后来是争吵。我每次回去，本该是团聚高兴的事，却几乎都变成了争吵。她觉得我不顾家，不关心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工作。我觉得她不理解我，不支持我的事业。距离，加上缺乏沟通，感情的裂痕越来越大。”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我能感觉到，那份平静之下，埋藏着多少当年的无奈和疲惫。

“我们的女儿4岁了，每次我回去，她都会说，爸爸你还走吗？你不去北京了，在家陪我行吗？”清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我太心疼女儿了，我也想我的女儿，女儿和我特别亲。我多想把女儿接到北京上幼儿园，但我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她呢！”

清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就在那个冬天，春节我回家探亲，我发现她怀孕了。我几个月没回家，她怀孕了。“

说到这里，清风不再说了。

“那后来呢？”我轻声问，心里充满了复杂的同情。

“后来，后来我就回北京了。再后来，我们离婚了。事情很复杂，以后慢慢和你说。今天不说了，以后我会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

他放下酒杯，语气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脆弱，“所以，琳琳，我看到你现在能这么独立，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真的很佩服。”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又像一根细针。暖流是因为他的坦诚和信任，愿意向我袒露过去的伤痕。细针，则是因为他话语里透露出的，对稳定关系和“家”的复杂态度。似乎有渴望，又有一种下意识的谨慎和保留。他佩服我的独立，这是否也意味着，他并不急于，或者并不确定，是否要再次进入一段需要承担责任的亲密关系？

这顿本该拉近关的常饭，因为他的这番剖白，气氛变得很微妙。我知道了他的过去，理解了他的沉稳背后可能隐藏的顾虑，这让我对他更添了一份心疼和亲近感。可同时，他那种始终如一的清醒和克制，也让我刚刚升腾起的那份渴望靠近，甚至渴望发生点什么的冲动，像被浇了一盆温水，不上不下地悬在那里。

我看着他平静的脸，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清风，你知不知道，我邀请你来，不仅仅是为了吃一顿饺子。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你能越过这餐桌的距离，哪怕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你的沉稳里，能夹杂一丝对我这个人的，无法抑制的渴望。

可是，他没有。他就像一位恪守礼仪的客人，欣赏女主人的手艺，分享自己的故事，然后，在恰当的时间，提出告辞。

我们酒喝得不多，饺子吃得很饱。他帮我收拾了碗筷，坚持要洗碗。看着他站在水池前略显生疏的背影，我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失落。李琳琳啊李琳琳，你的这场“家宴”，你内心上演的无数缠绵悱恻的戏码，在对方冷静而清晰的边界感面前，显得如此一厢情愿。

“琳琳，天不早了，我回去了。以后我找个时间，我和你好好聊。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今天太晚了。“

送他到门口，他礼貌地说：“谢谢你的晚餐，饺子好吃。下次，我请你。”

“好，路上小心。”我努力维持着笑容。关上门的那一刻，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饭菜香和淡淡的酒气。巨大的寂静和空虚感瞬间将我吞噬。我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迷茫。我看不清清风的心，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我想要的那个安稳的未来，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

这个夜晚，像一场精心准备却未能达到预期效果的演出，幕布落下，只剩下演员独自品尝着那份复杂的，无人知晓的滋味。而明天，我还要继续去前门大街，发我的旅游传单，为我的房贷奔波。生活现实的冰冷，和情感世界的暖昧不明，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唯独清风说，找个时间和我好好聊聊那句话，让我心里还留着些许地希望。他什么时候找我谈？他要和我谈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