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人生被劈成了两半。
门里,是我73岁的母亲,她脸上堆起的、小心翼翼的、甚至带点讨好的笑容,是我在千里之外的监控摄像头里,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门外,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肩背厚实得像一堵墙的陌生男人,他手里拎着廉价的牛奶和八宝粥,嗓音洪亮地喊了一声“阿姨”。
我叫他“良子”,是我在手机上下单,花钱请来的“外包儿子”。
而我,这个她含辛茹苦养大的亲生儿子,此刻正躲在手机屏幕后面,像个卑劣的偷窥者,透过冰冷的摄像头,贪婪地吮吸着这幕用金钱堆砌起来的、荒诞又心酸的“天伦之乐”。
武汉的天气总是湿漉漉的,像永远也拧不干的一块抹布,压在人的心口。那天清晨六点半,我看着母亲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客厅。她揉着膝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却在我通过摄像头询问时,只用虚弱的气音说:“没事,没事。”
“没事”,是天下所有空巢父母对远方子女说的、最标准的谎言。谎言背后,是冰箱里放了三天舍不得倒掉的剩菜,是深夜关节炎发作时疼得抽气却不敢打电话的隐忍,是邻居家传来儿女喧闹声时,那长得令人心慌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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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在北上广深,在我们这些“城市精英”的世界里,我们谈着几百万的订单,改着颠覆行业的PPT,在咖啡因和焦虑中透支生命,却连给父母装台摄像头,都要美其名曰“智能养老”。我们以为打钱就是尽孝,以为隔空喊话就是陪伴,直到看见母亲对着那个花钱请来的壮汉,露出真正舒心的笑容时,我才被一棒打醒:我们精心构建的、看似稳固的成功人生,在最基本的“孝道”面前,不堪一击。
“外包儿女”,这个听起来像科幻小说般冰冷的词,正像野草一样,在中国无数个空巢家庭里疯长。它的供应商,是良子这样一群特殊的人。他们多是退伍军人,有着保镖般的体格,曾经的工作可能是替原配追踪小三,替懦弱的学生震慑霸凌者,替痴男怨女处理最狗血的情感纠纷。现在,他们转换战场,敲开一扇扇孤独的门,扮演起“儿子”或“儿子的朋友”。
这是一场精密计算的情感演出,有一套完整的“服务剧本”。进门不能空手,要带点不贵重但显心意的礼物;嘴要甜,手脚要勤快,眼里要有活;最重要的是,临走时绝不能说“再见”——因为对很多老人来说,“再见”可能意味着永别。他们曾亲眼见过,一个队员因为一句无心的“再见”,被老人激动地推出门外。
你看,专业的事情,果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我们这些亲儿女,连“尽孝”的入门礼仪都不懂。我们只会抱怨父母唠叨,嫌弃他们过时,在家庭群里甩几个养生链接就当完成了任务。而这些“职业儿子”们,却要接受严格的“边界感”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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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叫李丁的“外包儿子”告诉我,他曾服务一位丧偶的阿姨,只因多回复了几条微信,多给了几分真心的安慰,阿姨竟提出要和他“搞对象”。他吓坏了,从此深刻理解,这份工作最核心的准则就是:“得像,但不能真。”你可以陪老人聊天、散步、看病,但绝不能让他们产生你能取代他们亲儿女的错觉。你是一剂止痛针,但你不是药。药,得他们自家的孩子来煎。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在这个什么都可以外包的时代,连人类最基础、最本能的血缘亲情,竟然也能被切割、明码标价、上架销售。有卫道士会跳出来大骂,说这是人性的堕落,是亲情的消亡。呸!说这种话的人,要么是父母就在身边,要么是根本没经历过那种看着父母在监控里一点点枯萎的煎熬!
“外包儿女”服务的火爆,恰恰抽了所有“成功人士”一记响亮的耳光。它赤裸地揭示了:我们这代人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上一代人情感掠夺的基础上的。我们用他们的孤独,换来了我们在大城市的立足之地。我们以为给他们买了大房子、装了最新款的按摩椅就是报答,却不知道,他们最想要的,可能只是你下班后,能坐下来,安心地吃一顿她做的、味道可能已经大不如前的晚饭。
更残酷的真相,由一对丁克老夫妇揭开。陈雪英和李树国,年轻时追求自由,笃信“丁克”到老也很浪漫。直到丈夫脑梗摔倒,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惊慌失措,打电话给外甥,没人接;求助老同事,远水难救近火。在医院,看着别人床前围满的子女,68岁的她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无力。她对老同事喃喃:“不是后悔丁克,就是觉得,要是有个孩子,我现在不至于那么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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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什么“灵魂伴侣”、“诗和远方”的浪漫誓言,在生命最脆弱、最需要一根实实在在的拐杖时,显得如此苍白。传统的“养儿防老”观念,在个体主义盛行的今天被我们嗤之以鼻,但当衰老和疾病这只冰冷的巨手攥住你时,你才会发现,所有关于独立晚年的美好想象,都可能是一场不堪一击的幻觉。
那么,“外包儿女”是解药吗?不,它甚至连止痛药都算不上。它只是这个断裂时代,一个无比辛酸的创可贴。一个叫薛俊的“外包儿子”告诉我,他服务过的一位老人,临终前嘴里喃喃呼唤的,依然是那个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亲生儿子的名字。老人儿子赶回来,握着父亲冰冷的手痛哭:“我本该多回来看看您的!”薛俊把客户事后发给他的一句话存在手机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越界:“谢谢你陪我妈走完最后一段路,但我宁愿花十倍的钱,换自己能多陪她一天。”
读到这里,你还能简单地评判谁对谁错吗?骂子女不孝?他们或许正在深夜的办公室,为下一个季度的业绩拼命。怨父母不懂事?他们只是太害怕打扰你,太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这是一个无解的时代困局。是城市化进程中的必然阵痛,是个体家庭在宏大社会变迁面前,被迫做出的无奈选择。“外包儿女”这个行业的出现,不是亲情的悲哀,而是整个社会支持系统失能的警报!它告诉我们,社区的“喘息服务”太远,所谓的“时间银行”太理想化,当真实的、琐碎的、甚至有些狼狈的养老压力袭来时,一个个小家庭是多么的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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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子说,他干这行后,回父母家的次数变多了。没什么事,就是坐坐。他说不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需要下单购买这种服务,“那感觉,像是在打我的脸。”但他也对未来充满悲观,他说自己只有一个孩子,“谁知道以后管不管我呢?实在不行我也找‘外包儿女’,让别人家的孩子,来孝顺我一下。”
看,连“职业儿子”的尽头,也是为自己预订一个“职业儿子”。这个闭环,完美得让人脊背发凉。
所以,今天我们讨论的,远不止是一个猎奇的新兴职业。我们撕开的是这个时代最光鲜亮丽的外衣下,那个不愿被触及的脓疮:当孝顺成为一件需要下单购买的商品,我们拼命追逐的成功,究竟意义何在?
这并非为了谴责谁,而是逼我们直视一个事实:我们或许都无法优雅地老去。在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中,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既是这场“亲情外包”的共谋者,也是下一个潜在的买家。
此刻,我想问每一个屏幕前的你,无论是正身处其中,还是未来可能面对:如果有一天,赡养父母也变成一项需要评估投入产出比的“项目”,你会选择成为那个“项目经理”,还是那个“外包儿子”?我们究竟要构建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才能让每个人的晚年,不至于沦落成一场需要付费购买的、拙劣的演出?
请在评论区说出你的故事和观点,这场关乎我们每个人的讨论,不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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