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我散尽魂魄换我生，却抹去我记忆，独守地府万年。

第一章 窃闻者，坠凡尘

我曾是广寒宫里的一只玉兔，司职嫦娥仙子的掌膳官，九天玄宴的琼浆玉液，平日里的桂花糕点，皆出自我手。我以为我的兔生，便是在这无尽的清冷与香甜中，磨利我的爪，养肥我的身，直到寿终正寝。

直到我撞破了一个不该被神兔知晓的秘密。

每月十八，雷打不动，地府之主秦广王会驾临广寒宫。起初，玉兔同僚们窃窃私语，说这是仙界与冥府的交好。可我渐渐发现，那并非交好，那是一种……隐秘的、心照不宣的相会。嫦娥仙子会推掉一切仙家宴请，只为等他一人。

我开始为那位被遗忘在凡间的英雄，后羿，感到不平。

于是，我暗自决定，在今年的八月十五，为他特制几枚菠菜月饼，也算尽了兔道，给他提个醒，他的仙子，或许要另寻良枝了。

那日午后，我头顶着新烤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月饼，轻手轻脚地走向嫦娥的寝殿。刚欲抬爪叩门，一道清冷的女声便从门缝中泄出：“必须提前了。”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回应：“再等等。”

是秦广王！可今日，并非十八！

我的兔心猛地一跳。“提前什么？难道传闻竟是真的？”我暗自惊诧，“后羿啊后羿，你怕是等不到我这份菠菜月饼了。嫦娥仙子，她要提前了。”

“罢了，还是不进去打扰仙家密谈。”我稳了稳头顶因心惊而有些偏移的月饼，打算悄然离去。

“玉兔，来都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我扭头，便看见秦广王斜倚在门框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因紧张而绷紧的后腿。

“秦广王安好，祝您地府月满，鬼运亨通。”我慌忙取下头顶的月饼，行了一个标准的兔礼。

我端着月饼，走到嫦娥面前，恭敬奉上：“仙子，这是奴婢新研的口味，望您喜欢。若无他事，奴婢便先告退了，有事随时传唤。”

我扭头，准备开溜。

一只素手如电，精准地捞住了我的后颈，将我提到了她身边。“玉兔，”嫦娥的声音带着些许凉意，“你刚刚，都听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听见！”我立刻竖起双耳，以示清白，“奴婢刚到，寸步未前。”

“哦？”秦广王轻笑出声，从嫦娥身旁将我抱了过去，入手的力道让我动弹不得，“又沉了些，这回体型正好，可以做一道红烧玉兔，皮脆肉嫩。”

我吓得两只长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妄图逃脱。此人每次见我，都要报上一道新的兔肉菜肴，对我而言，无异于最恐怖的梦魇。

“仙子！仙子！我与您是一边的！”我急得向嫦娥伸直了前爪，“快将我夺回去！他太可怕了！”

“哦？我很可怕？”秦广王捏了捏我的兔爪，语气中带着些许明显的不悦。

完了，我把内心的OS说出口了！怎么办？他上上上次好像提过，人间的卤兔爪乃是绝品。

“给……给你吃！”我闭上眼，破罐子破摔般地将兔爪往他嘴边杵，“您……您轻点咬。”

我不敢去看，只能扭过头，等待那预想中的剧痛。

爪上微微一重，预想的撕裂感并未传来。“不疼耶？”我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往他嘴边看去。

秦广王正含着我的兔爪，笑得无比灿烂，两颗锋利的虎牙在唇边闪着寒光。半晌，他才松开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还是瘦了点，没什么肉。等你再养肥些，风味更佳。”

我收回爪子，看着上面那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牙印，彻底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

反正今天是死不了了。

“瞧把你给吓的。”秦广王伸手，宽大的手掌覆上我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声音里竟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唔……好舒服。这人别的本事不说，这揉兔头的手法，倒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秦广王坐下，将我安置在他的腿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我做的月饼，一边与嫦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好舒服，好舒服……他要是能天天都这样给我揉揉脑袋，该有多好。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对对，还有后羿。嗯？！后羿对不起，我回头再给你加几份芹菜月饼。他揉得实在是太舒服了……

“玉兔啊，”秦广王的声音将我从沉沦中拉回，“你刚刚，究竟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们说要提前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

“是吗？”头顶上那舒服的抚摸，骤然停止了。

“是呀是呀！仙子您在笑什么？”我睁开眼，看见嫦娥的脸上，绽放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嫦娥没有回应我，只是对秦广王说道：“就提前吧。”

秦广王起身，将我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好，我应允。我先回地府准备。”不等嫦娥回应，他的身形便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失。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嫦娥笑眯眯地走过来，将我捂着嘴的爪子放下，又摸了摸我的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走了。

而我，看着桌上被吃得干干净净的月饼盘，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我的脑海，我撒开四条腿，疯了一般跑回玉兔房。

不好了！嫦娥仙子，要跟秦广王跑了！

当然，这呐喊，只在我的心中。此事，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两界关系必将动荡。

第二章 凡尘劫，忘川渡

那桩惊天的秘密，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很快便将之抛之脑后，毕竟，一只玉兔的日常，还是被数不清的桂花和面粉填满的。

这日，我正在吴刚的桂木林里捡拾上好的桂木屑，远远地，看见一只新来的小玉兔，连蹦带跳地朝我奔来：“玉兔前辈！玉兔前辈！仙子有急事，唤您速回！”

“谁？哪个兔？”我远远地回应。

“您！就是您这只兔！”

“我吗？”我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它用力点头。

我放下手中的树枝，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朝广寒宫奔去。一进门，便看见嫦娥仙子站在殿门口，手中拿着一个用月华织成的包袱。

“玉兔，你来得正好。”她见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那包袱跨在我小小的身上，然后抱起我，径直走向广寒宫最深处的禁地——那口通往凡尘的月井。

“好的仙子，我们去哪里？”我问道。嫦娥并未回答，直到将我抱到井边，我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微光的井口，忍不住再次发问：“仙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嫦娥如释重负般，轻轻吐出一个字：“地。”

“什么？！”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啊！我刚想反驳，便感觉抱着我的那双素手猛地一松。

我的身体，如一片落叶，直直地向下坠落。

“啊啊啊啊——我不会降落啊——”我死死抓紧胸前的包袱袋，看着井底那片越来越近的光芒。穿过光幕，一片蔚蓝呈现在我眼前，紧接着，是一团团、一簇簇，像秦广王曾给我吃过的棉花糖一样的东西。

再接着，便是坚硬无比的地面。

当时我的鼻尖，与地面只有0.01公分的距离。我的兔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凉了。

“醒醒，醒醒……”

谁啊，好吵……谁在推我。我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看见面前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吾乃黑无常。”“吾乃白无常。”那两人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对了，我摔下来了。”嫦娥此一别，竟是永别。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兔兔我呀，挂了。

黑白无常翻开手中一本厚重的册子，念道：“玉兔，公元2207年，自月球至地球，降落失败，享年七十六兔岁。此生，共制做月饼一亿七千八百四十四万四千七百五十六枚，造福凡人无数。”

“那……我能去天堂吗？”我满怀希望地询问。若去了天堂，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月亮上。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但是，你降落时，碾压凡间青草共计十万零一百四十根，杀生无数，故将你贬入地狱，以儆效尤。”

“什么？小草也算？！”我惊得跳了起来，“你俩难道不踩草？”

“不好意思，”黑白无常咧开嘴，笑得十分诡异，“我俩是漂着的。”

我低头看去，他俩的脚，果然离地三寸！等我再抬起头时，场景已然变换。

用四个字形容：灯火通明！

我看着四处挂满的大红灯笼，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地狱吗？玉兔们不是说地狱漆黑一片，阴森恐怖吗？

“娘！快看，这里有只兔子！”一个尖利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扭头看去，一大一小两个凡人正死死地盯着我。

“这兔毛不错，可以拔下来给你做一件兔绒马甲。”那大人边说，边朝我扑来。

我下意识地伸腿朝她脸上狠狠一蹬，不顾她在身后气急败坏的追骂，撒腿狂奔。

还是四条腿好用！我停下脚步，看着早已不见身影的母女，松了口气。可等我扭头想继续走时，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一屁股跌坐在地。

“腿上功夫，倒是了得。”一个戏谑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我揉了揉发疼的鼻子，这声音……好耳熟啊。

还没等我抬头，那人已经蹲了下来。

“秦广王！”我像见到了救星，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对哦，这里是地狱，是地府，是他的地盘！他一定有办法送我回去！

“你下次去广寒宫，能把我带上吗？我回不去了。”我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又追加了一个无比诱人的条件：“等我长肉了，一定把第一口给你吃！”

我感觉秦广王的身体微微一颤，抬头看去，他正笑得无比灿烂。

我怕他不信，急忙举起爪子，以示真心。

秦广王却低下头，在我爪尖上轻轻“啾”了一下，然后抱起扒在他腿上的我，声音低沉而温柔：“已经……不需要了。”

“别啊！”我开始着急，直起身子扒着他的肩膀，“我一定是最好吃的玉兔！”

你得需要啊，我还要靠你回家呢。

“我知道。”秦广王的声音愈发温柔，笑得却有些……暧昧。

我记得往返人间的玉兔说过，这种笑容，叫“不正经”，不是什么好词。

“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已经死了，天底下，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吗？

我有些害怕，蜷着身子重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敢再放肆。

“又想什么呢！”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我可……舍不得。”

他果然还是想吃我！舍不得我在这地狱里担惊受怕，影响了肉质！

“那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广寒宫？”

“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嫦娥仙子在那里啊！”我伸着爪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隐晦地表达了一下，这里鬼多眼杂，不方便明说。

“我还在这里呢。”秦广王似乎没看懂我的暗示，不满地哼了一声。

“但是……”我放低声音，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的嫦娥仙子还在广寒宫呢，你下次去的时候，把我捎上就行。”

秦广王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的脚步也顿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什么我的嫦娥，我和她，没有关系。”

你这人，脸都红成这样了还不承认！

我四处看看，继续凑近，压低声音道：“没事，我会继续为你保密的。”

秦广王的头朝我这边微微一侧，柔软的发丝蹭着我的脸颊：“胡说八道，保什么密？我和她，没有秘密。”

“好扎……”他突然侧过来的头发有些扎人，我抱着耳朵挡在中间。

“扎吗？”秦广王将我举起来，仔细端详着：“我看看，扎到哪里了？”

我松开耳朵，看着眼前这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脸。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秦广王。他脸上还未散去的红晕，衬得那双眸子格外清亮，仿佛蕴着一整个星河。

“秦广王。”我叫道。

“我在，怎么了？”

“你的眼睛，好好看啊！”我由衷地赞叹。

秦广王脸上快要消散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你的，也很好看。”

“真的吗？我就知道！”怪不得嫦娥仙子指定我来负责餐食，原来是我长得好看！往返人间的玉兔们说过，长得好看的人，很下饭！

我兴奋地说着，看着秦广王离我越来越近的脸，感觉额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下来了。

“真的。”秦广王无比认真地凝视着我，说道。

我摸着他嘴唇印下的地方：“麻辣兔头？”一句夸奖，换一个脑袋吻吗？

秦广王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不是麻辣兔头吗？那……干锅兔头？”我看着他脸色不对，赶紧换着答案一个个试。

“你觉得，我会吃你？”秦广王问道。

我点点头，看着他拧起来的眉头，又飞快地摇摇头。

秦广王伸手，在我大腿上那块结实的腱子肉上捏了一下：“都肥成这样了，我要真想吃你，难道还要等到现在？”

“这是腱子肉！”我噘着嘴小声嘟囔，“你说的，经常跑跳的兔子，肉质发达紧实，才最好吃。”

“那这里呢？”秦广王转手，又去捏我那圆滚滚的肚子。

“这叫……囔囔肉！”我挺了挺肚子，“说明广寒宫伙食不错，可以继续养上一阵子。”我看着他越来越抽搐的嘴角，末了加上一句：“你说的。”

“我那是逗你的。”秦广王抱着我，走进一座宏伟的宫殿，门楣上订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地府。

“我认识这两个字！”我骄傲地指着牌匾，眨巴着眼睛，“有一次玄宴，宴会结束后，你让我记下来的！”

“哼哼，记得挺牢啊。”秦广王嘴角向上，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那是自然！你当时抓着我的手，沾上砚台里的墨水，在我爪子上写的，好久都没消掉呢！”我继续说着，以为他忘了，举起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广王没理我，抱着我走进了地府深处，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很久以前，我的耳朵立不起来，被同期的玉兔们嘲笑。秦广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一次广寒宫举行玄宴，他带着白色的布和三个角的模具，轻轻一绑，帮我把耳朵立了起来。那次玄宴后，再也没有兔敢嘲笑我那对垂着的耳朵了。

宴会结束后，他握着我的爪子，沾向砚台，一笔一划，写下“地府”这两个字。

“秦广王。”我轻唤他。

“我在。”

“你是怎么知道，我耳朵没立起来的？”我问道。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嘴：“我猜的。聪明如我。”

第三章 魂归处，月已落

我来到地府，已经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我几乎寸步不离地缠着秦广王。

“秦广王，你明天去广寒宫吗？”我看着刚处理完公务的他，满怀期待地问。

“不去。”秦广王沿床边坐下，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脑袋，“从明天开始，我们去人间。”

“人间！”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为什么不去广寒宫了？我好想嫦娥仙子。”

“那你……就不想我？”秦广王轻轻捏了捏我的耳朵。

“想的。”我如实回答。要是没有那些花样百出的兔肉菜名，秦广王对我，其实是很好的。

“还算有良心。”秦广王很满意我的回答，从怀里掏出一把晶莹剔透的上好灵草。

我忍住口水，接了过来，边吃边说：“可是，我们每月十八号，都可以见面呀。”

“你还是别吃了。”秦广王作势要来拿我手中的灵草。

“我想天天和你见面！”我立刻改口。相处三个月，我早已明白了这里的生存法则——一切，都以他的喜好为中心。

果然，秦广王听完我的回答，又从怀里掏出一捧更甜美的灵果：“吃吧。今晚我们要提前准备一下，给你找个身体。”

“为什么要找身体？”

“人间没有两脚站立、会说话的兔子。”

“那……人间有四条腿跑的人类吗？”我舔舔嘴边的灵果汁水，手脚并用地在床上跑了一圈。

“人类的身体，可以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好的，我没有问题！”我立刻站起身，学着人类的样子走了两步。秦广王一把将我按回床上，“睡会儿吧，今晚会很累。”

“但是我睡不着。”

“人间美食。”

“晚安。”

夜晚，秦广王将我叫醒：“小兔子，我们该出发了。”

我起身，手脚并用伸了个懒腰，麻利地跳到秦广王的肩膀上。

地狱与广寒宫一样，没有天，没有日，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昏黄。我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四周的景色渐渐变得荒芜，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只游魂，我才想起来问：“这是要去哪？”

“通口。马上就到了。”秦广王把我从肩膀上抱回怀里，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我眼前那些越发渗人的景象。我只能感觉到他心口沉稳有力的跳动。

“到了。”

我看着面前的枯井，感觉有些眼熟：“好像跟广寒宫伸出的那口井，一模一样。”当时嫦娥扔我时太快，没太看清，广寒宫的井，有这般让人压抑的气息吗？

“地府不比广寒宫。反正也死了，有些鬼魂不甘心，会跳下去试试，看能不能回到人间。”

“那他们回去了吗？”

“不可能的。”秦广王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情绪，“人间一年，天上一天，地狱亦然。哪怕他们成功回到地面，属于他们的肉体，早已化为尘土。”

我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只当他是为那些执迷不悟的鬼魂惋惜。

“那我们怎么去？”我想起嫦娥扔我时的场景，身体有些发凉。

秦广王顺着我炸起的毛，轻轻捋平：“你现在，有我。”

话音刚落，他抱紧我，径直跳了下去。

漆黑的通道慢慢有了光亮，那片“棉花糖”又出现在眼前。秦广王告诉过我，那叫云，这片蓝色的地方，叫天，高耸的叫山，流动的是溪流，一片片泛起波澜的，是海。

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没有了第一次的恐惧。在他的怀抱里，我很安心。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我只知道，我很开心。如果兔生有暂停按键，我希望，永远停在这一刻。

我们缓缓着陆。我松开抱着秦广王胳膊的手，抬腿往前跑，结果因为不习惯两脚站立，摔了个四仰八叉。

“好痛！”我惊呼道。怎么会这么疼？我伸手去看，“这是什么！1，2，3，4，5……”五个手指！再看看脚，五个脚趾！

“秦广王！秦广王！我这是……变成人了吗？”

“嗯哼。”他朝我点头，脸上是无比开心的笑容。

“这么快吗？我以为还要去人间找个身体……”我开心地朝他跑去，习惯性地想往他身上扑，却忘了自己已是人身，双脚站立不稳，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开心得直转圈。

“已经在你脖子上了。”秦广王伸手，点了我脖颈前一个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吊坠。

“什么也没有啊。这个……就是身体吗？”我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地看。

“对，已经在你身上了。”

“那……那我原来的玉兔身体呢？”我得问清楚了，要是嫦娥仙子不认我了，可就完了。

“怎么不说话？”我看着秦广王飘忽不定的眼神，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没有了？”

“回到地狱，我再帮你找个兔子……”

还没等秦广王说完，我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我是嫦娥仙子最喜欢的玉兔，也是最好看的玉兔！要是回去之后嫦娥仙子不要我了怎么办？要是她找别的玉兔做餐食怎么办？”

“不会的，”秦广王伸手，温柔地帮我擦去眼泪，“你现在，也是最好看的。”

第四章 月已落，忘川寒

他为我取了一个凡间的名字，叫“阿月”。

他说，我本就是月之精魂，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我们像一对凡间的夫妻，在人间行走。他带我看遍了山川湖海，尝遍了人间烟火。他教我写字，教我画画，教我如何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去感受风，去聆听雨。

我渐渐忘记了自己是一只兔子，也渐渐忘记了广寒宫的清冷。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天，我看见他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悲伤。

“秦广王，”我从身后抱住他，“你在想什么？”

他转过身，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阿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

“你……回不去了。”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会帮我再找一个兔子身体吗？”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阿月，你以为，嫦娥为什么要把你丢下来？”

我摇了摇头。

“因为，你听见了那个秘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个秘密，不是她要和我私奔，而是……我要带她走。”

我震惊地抬起头。

“广寒宫，不是仙宫，那是一座囚笼。是当年天帝为了囚禁嫦娥，设下的牢笼。而所谓的后羿，不过是天帝用来牵绊她的一个棋子，一个早已被抹去神识、只剩一具空壳的凡人。”

“我花了数千年，才找到破解囚笼的方法。那需要月之精魂作为祭品，在月圆之夜，以精魂之力，撞碎月核。而那口井，就是通往月核的唯一通道。”

“嫦娥……她舍不得你。所以，她选择了提前。她将你推下来，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保护你。她将自己化作祭品，替你完成了这个使命。”

“所以，广寒宫……已经不存在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不存在了。”秦广王的眼中，是无尽的哀恸，“随着月核的破碎，整个月球，都已化为宇宙的尘埃。嫦娥，与月同寂。”

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原来，我以为的背叛，却是她最深沉的守护。我以为的抛弃，却是她用生命换来的成全。

“那……我的兔子身体……”

“你的本体，与月同生，月灭，则体亡。”秦广王看着我，眼中满是疼惜，“阿月，你现在所拥有的人身，是我用我一半的魂力，为你凝聚的。它很脆弱，需要我不断地滋养。所以，我……回不了地府了。”

我呆住了。

“我成了你的囚笼，秦广王。”我看着他，心如刀割。

他笑了，那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温柔：“不，阿月。你是我的人间。”

他带着我，回到了地府的入口。黑白无常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看着他，眼神复杂。

“大王，您……真的决定了？”

秦广王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他的灵魂里。

“阿月，忘了我吧。”

他伸出手指，点在我的眉心。

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我的脑海，我感觉我的记忆，像潮水般褪去。关于广寒宫，关于嫦娥，关于他……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不！”我尖叫着，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在我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他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片通往地府的黑暗。他的背影，决绝而孤独。

而我，则留在了这片人间。

我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凡人，阿月。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只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心脏就会传来一阵莫名的、尖锐的疼痛。

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我是一个地府的王，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我为它揉脑袋，为它讲故事，看着它在我怀里安心地睡着。

我告诉它，等我，等我完成我的使命，我便来人间找你，与你共度余生。

可当我醒来，枕边，只有冰冷的泪痕。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我只知道，我在等一个人。

一个我永远也想不起，却又永远无法忘记的人。

这，便是嫦娥与秦广王，用他们的陨落，为我换来的，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永恒。​​#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