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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摘自《沧桑十年》[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
原题:狱友群像
作者:马识途
在昭觉寺监狱里,有两个著名的女同志,一个叫肖理,一个叫郑瑛。她们两个都是延安出来的老革命,都在省里担任着重要的领导工作,肖理是省轻工业厅的副厅长,郑瑛是省妇联主席。郑瑛还曾经到中国科学院分院来和我搭档过,做党委副书记。她们两个自然都是货真价实的“走资派”了。
但是她们两个还有不同寻常的身份,前者是西南局第一书记的夫人,后者是四川省委第一书记的夫人。所以在“文革”中,造反派都把她们说成是“第一夫人”。她们被抓到这个监狱里来,据说和这个“第一夫人”的身份是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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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时期的李井泉夫人肖理(右一)
这两位“夫人”,说句公道话,其实算不得是夫人,和那种入城后便什么也不干,或者挂名不做事,或者三天两头请病假,不去上班,在家里养尊处优过好日子的真资格的“夫人”完全不同。她们都是抗战初就去延安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入城以后担负着一个方面的领导工作,如果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话,她们是实打实地在走的同志。我和她们过去比较熟,所以我可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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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右三为廖志高夫人郑瑛(1973年11月在大寨参观)
这里说的虽然是实情,可是她们到底被造反派以至被“新生的红色政权”当作两个“第一夫人”,捉到这里面来关起。而且似乎把对两位“第一把手”的愤恨,都弄到她们的身上来发泄,对她们的态度特别恶劣。我想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现在在省革委会里最“关火”,最有势力的所谓“二挺”,就是因在宜宾地区自造的独立王国里作恶多端,被两位“第一把手”打落下去的。他们对于两位“第一把手”自然是恨之入骨,所以一当“文革”开始,他们就下结造反派,上连“中央文革”,平步青云,坐上省革委的权力宝座,自然是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了。对于两个“第一把手”,自然是要抓起来大批特批,大斗特斗,并且株连一大片当权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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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结挺(时任四川省革委会副主任)
但是中央却忽然把两个“第一把手”都弄到北京去监护起来,“二挺”想要在他们的身上发泄仇恨,办不到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把两位“第一夫人”抓起来,弄到这个监狱里来细细地打磨,也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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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挺(时任四川省革委会副主任,刘结挺之妻)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有的,把她们两个抓起来,要她们和她们的丈夫划清界限,揭发西南地区两个最大的“走资派”、两位“第一把手”的走资行径和罪恶勾当,不是革命的需要吗?
但是据我所知,她们两个,无论在外面时,造反派怎么触及灵魂、触及皮肉以致触及筋骨,启发她们的阶级觉悟;无论抓到这里面来,对她们管理得如何苛严,责令她们老实交代她们丈夫和她们自己的罪行,她们似乎都无动于衷,一直不肯低头认罪,不肯写交代材料。
于是软硬兼施的办法都使了出来。“二挺”是有名的报复能手,岂能叫她们好过?这一点她们是深知的。后来的事实也是我亲眼得见的。
她们两个的性格我知道是很不相同的。省委的“第一夫人”郑瑛是一个倔强的人,不肯信邪,也许按现在的说法,可以叫作“女强人”。西南局的“第一夫人”肖理看起来却是一个比较温和的人,虽然大字报上说她在轻工厅里称王称霸,在这个监狱里却是温文尔雅,不大作声,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一切都按照监管人员的指示办。她们两个都常常被拉出去批斗,把对她们夫君的愤怒都倾倒在她们的头上,吃的苦头不少。一个回来看上去愤愤不平,满腔怒火的样子;一个回来看上去却是不动声色,心安理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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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批斗时的李井泉
郑瑛在监狱里是有名的“女犟人”,常常和管理人员对着干,硬顶牛。于是多吃苦头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我们没有进这个监狱前,是被关在锦江宾馆二楼。她被关在我的房间的斜对面。那时不仅革委会的人常来找她的麻烦,有时造反派的人也来,或就地审问,或拉她出去揪斗。于是我就常常听到这位“女犟人”在和他们对抗,或者在吵,或者在喊。有时就听到“低头”“站起来”的训斥声,有时听到“嘭嘭”的声音,根据我的经验,我知道她正在被触及灵魂和触及皮肉中。而且听起来她不肯屈服,在进行抗辩,所以折磨的时间就比别的人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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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廖志高、李井泉、贺龙、阎红彦
最使我惊心动魄的是有一回,我听到改造者在她的房间里折腾一阵后,忽然看到两个大汉倒提起她的脚,“乒乒乓乓”地从我的门口拖了过去,她的头拖在地上,我看到她披头散发地一头是血,令人胆战心惊。开饭的时候,我问那送饭的服务员,他说,他们拉她出去批斗,她就是不去,罚她的站,要她请罪,她还是不干,于是被狠揍了一顿,强制倒拖出去上批判会去了。他最后似乎是欣赏地说:“这个女人,硬是犟得可以。”
我们都被关到昭觉寺这个监狱来以后,她被关在另外一个小院,武斗她的声音我自然是听不到了,可是有时开饭的时候,她到我们的小院来拿饭,倒开水,却看到她不知是为了什么,站在那里被罚站。看她还是那样昂首不语,桀骜不驯的样子。那看守的战士叫她拿起饭走,她也不理,站在那里,好像要等那个处罚她的改造者来,向他讨个“说法”似的。我就知道她在这里面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然而她还是顶着,不肯低头。这真叫我肃然起敬,够得上一个“女强人”的称号。
肖理却和郑瑛不同。她在这个监狱里表现出是一个比较柔顺的女人。或者在监管的看守看来她是一个“弱者”,一个好对付的人。但是我知道她过去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是到了这里矮檐下,才不得不低头罢了。她对于一切都看得很淡,保持沉默寡言的样子,其实她是在奉行“沉默是最大的抗议”这句格言。也许她才是真的“强人”。她明白在这里面是没有什么道理和是非可说的。而且她估计“二挺”绝不会让她轻易过去,一切都只有等着瞧了。她到这里面来和我住同一个小院,她的号子在我住的号子的背面一排,斜靠着我的号子。
她本人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最多是随大流走过资本主义道路罢了。但是她却比关在这里面的别的走资派所受的“照顾”多得多,不仅总少不了有许多外面来的造反派来监狱里提审她,每一次提审实际上就是一次批斗会,而且常常把她拉出去上这儿那儿的批判斗争会,把对她丈夫的批判都堆到她的头上来。而且上那种斗争会,实在不是文明社会里所常见到的,她遭的罪比我们哪一个都要惨些。这是我跟她去做过一次陪斗,而亲眼得见的。
有一次,外面来人拉她出去斗争,不知为什么也通知了我去做陪斗。拉我们的汽车还没有来,我们两个人坐在地坝边石条上等。她向我打招呼,想和我说话。说实在的,过去我和她虽然有些往来,可是由于她的丈夫那样无情地把我抛出来,毫无道理地点名批判,结果落个到这里来坐牢的下场,我不想理会她。她却偏要找我说话,她说:“今天轮到你来做陪斗了。”
我说:“怎么把我拉来做你的陪斗?”
她冷冷地说:“我这也是代人受批,不是说你是他的‘车马’吗?怎么没有资格做陪斗?”
我明白了,大家批她,实际上是批关在北京的西南局的第一把手的。我是他的部下,自然就沾上边了。她好像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批判会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宽慰我说:“出去经风雨,见世面也好嘛。”接着她提醒我说:“你该穿得厚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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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不知道,我也算是一个挨斗争的老把式了,早有挨斗的经验。我出来时早已做了准备,把棉坎肩穿在衬衣里面,从外面看不出来,而且我还有秘密的防身武器,在裤子里绑上了护膝。因此我可以经得起下跪和武斗。但是我不想告诉她。
过了一会儿,车子来了,平常我们被拉出去,是坐的大汽车,省委书记杨超被拉出去也是坐的大汽车。今天来的却是一辆吉普车,对她可算是优待了。我们上车后,我自觉地坐在车子中间的地板上,把头低下去,不得东张西望。肖理却不学我的样,而是坐在吉普车的坐板上,而且抬头望着外面。这对于她又算是特殊化了。车子还没有开动,她用手拉我一把,指着她旁边的坐板说:“坐起来。”我看一看押解我们的战士,好像没有不准的样子,我就起来坐在她的旁边了,而且也抬头看车外的景象。这的确要舒服得多。
车子弯来拐去,不知道是开到什么单位,我们对这个毫无兴趣。反正和过去上批斗会的标准格式一样,一下车就有几个彪形大汉,把我们揪了起来,像提小鸡一样,一趟子提到大会场的台子上去,照规矩做成喷气式模样,然后在一片打倒口号声之后,爱听不听地等到那千篇一律的又臭又长的批判稿念完了,再提回到车上去开回来,完成任务。
只是有点不同的,肖理不肯认罪,一要她交代她丈夫的罪行,她总说“不知道”,再说就是“你们去问他本人嘛”。这不是故意放刁吗?于是愤怒的拳头就雨点般地落到她的头上了。她还是沉默着,忍受这一切。这大概已经成为她的家常便饭了。回来的路上,我看她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木然地望着外边。
从那次以后,肖理在放风的时候,总想和我打招呼,或者无言地向我笑一笑。很显然她想取得我的好感。
有一次放风,肖理忽然走到我坐的台阶边来,和我坐在一起。说实在的,我对她没有什么好感,我不想多和她打照面。现在她坐到我的身边了,我不得不打招呼。说了几句闲话后,她显然是有意识地对我说:
“我知道他做的有些事情,对不起你,希望你能谅解。那个时候他也是莫奈何,从北京宣布中宣部是阎王殿后,各地都抛出宣传部长来,他不得不把你和李亚群抛出来呀。”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但是我对于第一把手,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抛出来,宣布为“反革命”,在报上点名大肆批判,心中是有气的。她现在来替她的丈夫表白,我听不进去。我说:“你现在来说那些所谓‘莫奈何’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我们都被抓进来了,不都是一样的命运吗?”
她听后默然。过一会儿她又说:“你的命运和我不同,你是出得去的,我是出不去的了。他们强迫我写揭发他的材料,我一张也没有写。我只希望你出去后,告诉他,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哦,我明白了,她今天特地来和我坐在一起放风,说闲话,原来她是有打算的,她想要我将来出去替她给她的丈夫传话。
但是我自己的命运到底怎么样,我自己并不能掌握。刘结挺一回四川,发表的第一篇施政纲领式的大块文章《打倒西南区最大的赫鲁晓夫》上,就捎带地点了我的名,把我算进他的“反革命”黑名单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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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是“走资派”,这倒没有什么,反正大家都走资,按大家的规格检讨就是了。但是省革委里我的专案组来追究我的是:我是不是四川叛徒集团的首脑,以及我是不是一个国际间谍的问题。这种诬陷是可大可小的,谁说得清?既无法去台湾查证,更无法到苏联和美国去外调,谁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有个头呢?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地狱呢?
肖理自然不知道我的这些莫须有的问题。而且说实在的,就是我被放出去了,也没有兴趣替她去传话。因此我只用这样的话来回答:“谁知道我两个哪一个先出去?”
有一天大清早,我还没有起来呢,忽然听到我的号子后边一排号子外边,有许多人在说话,就像是在肖理的号子门口。过一会儿,声音更大,来的人更多。一会儿我从窗边望出去,一个人用被单包着抬过去了。打早饭的时候,我便听说:“肖理自杀了。”
我乍一听说,很是惊异,但随后一想,我才明白,她是早已蓄谋自杀的了。她前几天在放风时来找我说话,其实就是她来向我做最后的交代,想要我替她出去给她的丈夫传话,说她没有揭发她丈夫的任何问题,她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他的事。现在想起来,她最后来给我替她丈夫做解释,希望我能谅解,并要我替她出去传话,都是出于她的一片好意,我却一点也没有理会。想起来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听说,她的自杀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充分准备的。在这个监狱里,最难的事恐怕就是自杀了。每时每刻不仅有看守的战士一直在盯着你。吃饭和喝水的时候盯着你,放风的时候盯着你,劳动的时候盯着你,上厕所的时候盯着你,睡觉的时候更盯着你。号子里的灯吊得老高,通夜照明,还要你的头向着窗户睡,便于他们观察。还要你的两只手放在被子外睡,怕你的手在被子里搞什么小动作。不准自己带药物进去,外面也不准送药进来,有病吃他们开的药的时候,也要看着你当面吞下去。把你的衣物中一切可以作为自杀工具的东西,都要没收,一切布条布带不能有,腰皮带不能系,超过颈围的鞋带也不能有,刮胡子的刀片更是禁物,小钉、针头、可以吞下去的金属物件,都要没收。可以说,要想在这里面自杀,真是难上加难。但是肖理还是克服一切困难,自杀成功了,真可说是费尽了心机。
听说肖理有失眠症,她每天睡前都要服安眠药。在这里面关起来的人年岁较大,本来多有失眠毛病,经过这样那样的折腾,又在高灯长明下,谁能安睡?很多的人差不多天天睡前都要求服安眠药,这已经成为常规。肖理天天要求服用安眠药,并没有引起谁注意。不过有严格的规定,服用安眠药,必须在监视下当面看你吞服了才算数,一片也不准留下。你想服用安眠药来自杀,是根本办不到的。但是肖理正是用安眠药自杀的,她哪来的足够数量的安眠药片呢?据说是她在服用安眠药片时玩了花样,她当着看守的面把安眠药片放进嘴里,吞一口水,看来是吞下去了,其实她把药片放在舌根下,根本没有吞下去,等看守走后,她把安眠药吐出,积攒起来,达到足够自杀的片数,然后一次吞下去,便达到自杀的目的了。一个人在这里面想自杀,要经过如此复杂和诡秘的过程,要每天当着看守的面,用巧妙的办法积攒安眠药片,不动声色,坚持二三十天,可见她真是用心良苦,也可见她(自杀)的决心是多么大了。
后来又有人说,肖理不是吃安眠药死的,是她把她的一条布床单偷偷撕成小条,连接成布绳,在木床架上吊死的。到底是怎么自杀的,大家实在没有兴趣去深究,反正肖理是已经自杀死了。除开这两种办法,在这里面恐怕是再也没有可以采取的自杀办法了。
肖理自杀了,在我们这些“走资派”里,好像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在没有进这个监狱前,在外面听说这个“走资派”被打死了,那个“走资派”被迫上吊了,还有本来有病被折腾而死的,还有不愿受辱受苦吞了安眠药片安乐而死的,还有的人从锦江宾馆九层楼上跳楼壮烈而死的,真是见多不怪了。然而肖理自杀的事,却惊动了监狱的管理当局,他们除遵照省革委的指示,当众宣布肖理畏罪自杀,成为不齿于人类的可耻的叛徒外,便是实行大清查,把我们每一间号子都翻个底朝天,把一切认为可以作为自杀工具的东西都没收了。放风和劳动也看得紧一些了。这么闹腾了几天,监狱重新归于平静。
但是我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我老在想肖理自杀的事。我想她是在自己感到自杀有把握了,才来找我说话,传达她的遗嘱的。来找我谈话的前一些日子,她在放风时总想接近我,向我微笑,对我表示好感,我跟她出去陪斗时,她那么表示关怀,恐怕都不是无所谓的吧。可惜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而且没有答应替她传话,她在死前恐怕是抱憾终天的吧?我一想到这里,真是失悔之至。我好糊涂,竟然忘记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古话。
直到后来我出狱后,我的心里总想着肖理的自杀,记挂着她最后嘱托我向她的丈夫传话的事,我总感到良心的不安。过去我在挨她的丈夫、我们的第一把手的整治时,立下了誓愿,将来我要是平反了,他如果不向我表示道歉,我决不再去看他,无论他做了多大的官。
后来他被解放后,果然做了大的京官。许多老部下都去看望过他,我到了北京,就是不去看他。连我当了全国人大代表,到北京开会,每次他都要到四川代表团来看望大家,每次我都借故上街去了,不想见他。曾经被他在四川整过、后来在纺织部任副部长的刘瞻告诉我说,他曾见到过我们第一把手,他对刘瞻表示了道歉之意,并且托刘瞻转告在中纪委工作的张黎群表示歉意,可是就是没有我。
甚至他后来到四川来,还在南充说过地下党的一些坏话,我更不想见他。连邓小平同志来成都,接见大家,一块儿照相时,他也来了,我避开了他,坐得远远的,不和他打招呼。
但是我一想起肖理的自杀和她对我的嘱托,我在良心上又受着折磨,总觉得对不起肖理。后来有一次我们到金牛宾馆去看戏,进了小礼堂,才知道第一把手又到成都来了,就住在金牛宾馆,今晚上也来看戏。他坐在前排沙发里,我坐在后排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忽然,我仿佛听到肖理给我说话的声音,我经受不住良心对我的谴责,不知怎么的,我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前边,坐在第一把手后边的椅子上,他见是我,向我打了招呼。我来不及向他打招呼,匆匆地对他说:“我和肖理关在一个监狱里,她自杀了。她自杀前对我说,要我出来告诉你,她没有写一份揭发材料,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我亲眼看到,他的眼圈登时红了,用手绢在擦泪,不断地在“唔唔”地哼着,我知道他很伤心。我没有告辞一声,便走到后边坐下了。
我完成了我应该完成的任务,心里马上感到平静了。奇怪,我忽然在心里产生一种快感,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你也有今天呀。你的爱人在‘文革’中自杀了,你很伤心。你哪里知道我在‘文革’初挨你的整时,我的爱人也被折腾死了,我很伤心。”
但是只有一会儿的快感,幸灾乐祸的心理马上消失了。我自己责备自己,我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坏的心理,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觉得可耻吗?其实我们不都是一样地受“文革”之害吗?他的痛苦落泪,反倒在我的心上留下不光彩的烙印,给了我痛苦。
作为弱者的肖理自杀了,作为强人的郑瑛后来被放出来了。我一直在想,郑瑛临大难而不屈,不害怕被整死,敢于对着干,骨头很硬,诚然是强者。肖理自杀了,没有等到平反,难道就是弱者吗?她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在压力面前便打胡乱说,不惜昧着良心去揭发自己的同事、朋友,以至亲人。有的甚至顺杆溜,为了自己脱祸,为了成为新贵,不惜去告密,打小报告,坑害别人。她没有屈服,甚至不惜以死相抗争,她不也是一个强者甚至是最强者吗?
我很想歌颂这样的强者,在那监狱里的时候就想写诗来歌颂在那种时代不可多得的硬骨头。然而不知怎的,我竟然没有写出来,而且现在也还写不出来,实在抱憾。现在我把她们在监狱里我知道的事写出来,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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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1915~2024),原名马千木,1915年1月生,革命家、作家、书法家。1936年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曾任成都川康特委副书记,西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著有《清江壮歌》《夜谭十记》等,晚年写下文革亲历《沧桑十年》。105岁出版《夜谭续记》,107岁出版《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创造世界罕见的出版纪录。《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被著名导演姜文改编为电影《让子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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