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里。
准确地说,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屏幕的光映在老公徐峰的脸上,明暗交替,他的呼吸均匀得像个节拍器。
我刚追完一集宫斗剧,正看到女主晋升贵妃,心情好得不像话,准备关掉电视去洗漱睡觉。
来电显示是“林薇”。
我皱了皱眉。
这个时间点,她打电话来,准没好事。
我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喂”字,电话那头就传来林薇尖利又急促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划破了客厅的宁静。
“江楠!你赶紧开车过来!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慌乱。
我当时脑子里就“嗡”的一声。
“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我压低声音,怕吵醒徐峰。
“你别问那么多!我在城东的沿江路,靠近那个废弃的码头!你快点!我只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
我家住在城西,到城东沿江路,就算半夜不堵车,一路闯红灯也得半小时。
她疯了吧。
“林薇,你先冷静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了?十分钟我不可能到。”我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我不管!江楠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必须来!你要是不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就做到头了!”
又是这套。
永远是这套。
用我们“多年”的姐妹情谊来绑架我。
我捏着手机,感觉指尖都在发凉。
“你是不是喝酒了?”我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像个破风箱。
“我让你别问了!你到底来不来?给我一句准话!”
她几乎是在嘶吼。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眉毛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那种她自以为很有气势,在我看来却无比可笑的模样。
我沉默了。
空气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背景里隐约的风声。
“江楠?”她的语气软了一点,带着哭腔,“算我求你了,这次你一定要帮我,真的很急,人命关天的大事!”
人命关天?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怀疑涌了上来。
以我对林薇的了解,她这个人,极度夸张,极度自私。
她说的人命关天,很可能只是她的一只名牌包包被刮花了,或者她跟哪个小奶狗约会,被对方老婆堵住了。
她口中的“天大的事”,百分之九十都只是她自己的事。
“你跟谁在一起?赵军呢?”我提到了她老公。
“别提那个废物!”她立刻又炸了,“他要是有用,我还用得着找你吗?江楠,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来不来?”
我深吸一口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厌恶。
我想起上一次,她半夜三点打电话,说她急性肠胃炎快死了,让我送她去医院。
我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冲了下去。
结果呢?
我赶到她家,她正敷着面膜,优哉游哉地指挥我给她下楼买一份加麻加辣的炒米粉,说她就是突然很馋。
我气得掉头就走。
她就在后面骂我“没良心”“不够朋友”。
还有上上次,她看上了我刚买的一个限量款包,软磨硬泡要借去参加一个聚会。
我没同意。
她就发动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在群里明里暗里地说我小气,说我嫁了个好老公就看不起她这个“还在奋斗”的姐妹了。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们的友谊,早就被她自己作践得一文不值了。
“林薇,”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把电话给赵军,或者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我不会去。”
“你!”她气得好像要从电话里钻出来掐死我,“江楠,你行!你给我等着!”
“啪”的一声,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客厅里恢复了宁静,只有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片尾曲,徐峰的鼾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一切都那么安稳,那么正常。
可我心里那股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
人命关天。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我因为过去的经验,就对她此刻的求救置之不理,万一真的出了事……
我不敢想下去。
我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直传到心脏。
不行。
我不能去。
她的语气太奇怪了。那种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却又夹杂着极致慌乱的语气。
正常人求救,不是这样的。
正常人求救,会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会尽可能地提供信息。
而她,从头到尾都在隐瞒,都在命令,都在用友谊威胁我。
这不像是求救。
这更像是在找一个……背锅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浑身一个激灵。
我突然想起,我的车,是一辆白色的Mini Cooper,小巧,没什么特点,但车牌号很好记。
而林薇,她没有车。她一直想买,但一直没摇到号。
她为什么特意强调“开车过来”?
为什么是“十分钟”这样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时间?
她是不是想制造一个“我接到她电话后,立刻就赶过去了”的假象?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我看着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徐峰,看着我们这个温暖而安宁的家。
我不能拿我的生活,我的家庭,去赌林薇那点可怜的、早已变质的“姐妹情”。
我拿起手机,手指悬在林薇的号码上,犹豫了几秒。
然后,我退出了通话记录,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三个数字。
110。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您好,报警中心。”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的心跳得飞快,但我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警察同志,您好。我要报警。”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叫林薇,她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她在城东沿江路废弃码头附近,遇到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让我立刻开车过去。”
“但是她的语气非常奇怪,很慌张,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命令我过去,还提出了一个十分钟内必须到达的不合理要求。”
“我怀疑……她可能不是求救,而是想让我去承担什么责任。或者,她本人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甚至可能是违法的状况里。”
“我担心她的安全,也担心这背后有别的事情。我不敢自己过去,所以选择报警,希望你们能去看看。”
接线员非常专业,他迅速记录下我说的每一个字。
“女士,您能提供一下您朋友的姓名、电话号码,还有您自己的信息吗?”
我一一报上。
“好的,江女士,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我们会立刻派警员前往您说的地点核实情况。请您保持电话畅通,后续可能需要您配合调查。”
“好的,谢谢你们。”
挂掉电话,我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地毯上。
徐峰被我的动静惊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迷糊地看着我。
“楠楠,怎么了?坐地上干嘛?”
我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爬起来,坐到他身边,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徐峰听完,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你做得对。”
他说。
“楠楠,你做得对。这不是你冷血,这是理智。”
“林薇这个人,早就不是你上学时候认识的那个林薇了。”
“我们不能拿自己的生活,去为她的任性和错误买单。”
徐-峰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是啊。
我做得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林薇。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按下了免提键。
徐峰对我点了点头。
“江楠!你他妈人呢!”电话一接通,林薇的咒骂声就爆了出来,尖锐得刺耳,“我让你过来,你死了吗?!”
“林薇,你到底怎么了?”我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怎么了?我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警察来了!警察他妈的来了!”
她崩溃地尖叫着。
我和徐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警察这么快就到了?
而且,看林薇的反应,她似乎……很怕警察?
“警察来了不是正好吗?”我冷冷地说,“你不是说人命关天吗?警察可以帮你啊。”
“帮我?帮我个屁!”她口不择言地骂道,“他们是来抓我的!江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报的警?!”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不敢置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你怎么能报警抓我?!”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是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
“这位女士,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和徐峰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以为,林薇最多就是酒驾,或者跟人起了冲突。
但她对警察的恐惧,那种发自内心的、歇斯底里的抗拒,说明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别想了。”徐峰握住我冰冷的手,“既然已经报警了,就交给警察处理。我们等着就行。”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天快亮的时候,我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让我过去做个笔录。
我叫醒徐峰,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开车去了城东的派出所。
派出所里弥漫着一股宿醉和泡面混合的奇怪味道。
一个年轻的警察接待了我们,他看起来也很疲惫,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
“江楠女士是吧?我是昨晚出警的民警,我姓王。”
“王警官,您好。”
“你朋友林薇……情况有点复杂。”王警官开门见山,“昨晚我们赶到沿江路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站在路边,情绪非常激动。她的车停在不远处,车头有明显的撞击痕迹。”
“她的车?”我愣住了,“她没有车。”
“我们查过了,那辆黑色的奔驰,登记在她的丈夫赵军名下。”王警官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赵军有车,她为什么还要我开车过去?
“我们在距离她大约五百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辆倒地的电动车,还有一名伤者。”
王警官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伤者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代驾司机,左腿骨折,还有些皮外伤,人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经过我们初步勘查和调取沿路监控,基本可以确定,是林薇驾驶的奔驰车,撞倒了那名代驾司机。”
“而且,她在肇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或者救人,而是把车开到了几百米外,然后给你打了电话。”
王警官看着我,眼神锐利。
“江女士,你知道她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吗?”
我摇了摇头,喉咙发干。
“因为她喝酒了。”
王警官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对她进行了酒精测试,结果是112mg/100ml,属于醉酒驾驶。”
“醉驾、肇事、逃逸……她很清楚,一旦被抓,她这辈子就毁了。”
“所以,她想到了你。”
“她让你十分钟内开车赶到,是想制造一个时间差。等我们到了,她就可以辩称,开车的是你,或者说,是她撞了人之后太害怕,打电话给你,你立刻就赶过来了,她一直在原地等待救援。”
“她想让你,来当她的挡箭牌,甚至是……替罪羊。”
王警官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下地砸在我的心上。
虽然我早有预感,但当真相被这样赤裸裸地揭开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个“最好的姐妹”,就是一个可以随时拿来顶罪的工具。
原来,所谓的“人命关天”,关的不是别人的命,是她自己的“前程”。
我只觉得荒谬,又可悲。
“那……她现在人呢?”我哑着嗓子问。
“人已经被刑事拘留了。”王警官说,“醉驾肇事,情节很严重。后续会由检察院提起公诉。”
我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徐峰一直沉默地陪着我,他把车开得很慢,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说。
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哭。
我只是觉得累。
为我那段被喂了狗的青春,为我错付了这么多年的真心,感到深深的疲惫。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蒙头就睡。
这一觉,我睡得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十条微信消息。
有我们共同好友发来的,小心翼翼地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有林薇的家人,她妈妈,她姐姐,发来的语音,全都是不堪入耳的咒骂。
骂我狼心狗肺,骂我见死不救,骂我毁了林薇的一生。
我面无表情地,把那些号码一个个拉黑,把那些聊天框一个个删除。
然后,我看到了赵军发来的消息。
只有一句话。
“江楠,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最终,我回了一个字。
“好。”
我想知道,这场荒唐的闹剧里,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我们约在了一家离我家不远的咖啡馆。
赵军比我上次见他时,憔悴了许多。
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昂贵的衬衫也皱巴巴的。
他看到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江楠,谢谢你还愿意见我。”
“说吧,什么事。”我没有跟他客套。
他在我对面坐下,点了两杯咖啡。
“我是来……替林薇给你道歉的。”他声音沙哑地说。
“道歉?”我冷笑一声,“她自己怎么不来?哦,我忘了,她现在来不了。”
赵军的脸涨得通红。
他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搅在一起。
“我知道,这件事,是她做得太过分了。”
“她……她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家里都会满足她。跟我结婚后,我也是对她百依百顺。”
“她习惯了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习惯了犯了错也有人给她兜底。”
“那天晚上,我们公司聚餐,她也跟着去了。席上她就喝了两杯红酒,我喝多了,人事不省。回家的路上,她非要自己开车,说她清醒得很,还能顺便练练手。”
“结果……就出事了。”
“她撞到人之后,第一个念头不是救人,而是怕。她怕坐牢,怕留案底,怕这辈子都毁了。”
“所以,她想到了你。”
赵军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会帮她的。”
“她说,你老公有本事,你家有钱,就算赔偿,对你们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她说,只要你过来,把事情揽下来,就说车是你开的。她会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让你满意的钱。”
我静静地听着,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变冷。
原来,在他们夫妻俩的计划里,我不仅是个顶罪的,还是个可以用钱收买的傻子。
“所以,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你也知道?”我问。
赵军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给了我答案。
“你不仅知道,你还默许了,对不对?”我追问。
赵军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我当时喝多了,脑子不清楚……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她出事……”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一个‘不想让她出事’。”
“所以,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拖下水?”
“赵军,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你难道不知道醉驾肇事逃逸是什么性质的罪行吗?你难道不知道让别人顶罪是犯法的吗?”
“你们把法律当什么?把我江楠又当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一个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咖啡馆里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赵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调色盘。
“江楠,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我拍案而起,“我最后悔的,不是报了警,而是认识了你们这对自私自利的夫妻!”
“你今天来找我,不是真心想道歉的吧?”
我死死地盯着他。
“你是想让我,去给林薇做个伪证,或者,去跟那个受伤的代驾司机私了,让他改口供,好减轻林薇的罪行,对不对?”
赵军被我戳穿了心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情谊也烟消云散了。
“你回去告诉林薇,也告诉你。不可能。”
“她犯了法,就应该承担后果。这是她应得的。”
“还有,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说完,我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我却觉得无比刺眼。
我一路走,一路想。
我想起我和林薇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穿着校服的黄毛丫头。
她会把她妈妈给她做的最好吃的点心分我一半。
我会在她被男生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替她出头。
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淋过雨,一起在操场上看着星星,说要当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或许,我们都没变。
只是时间这块照妖镜,把她骨子里的自私和凉薄,照得越来越清晰。
而我,只是醒悟得太晚了。
回到家,徐峰正在厨房里忙碌。
他给我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
“去洗手,吃饭了。”他见我回来,笑着说。
我看着他,眼眶一热。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老公,谢谢你。”
“傻瓜,谢我什么。”他转过身,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是你老公,我不向着你向着谁?”
“以后,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点。你的朋友,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
朋友在精不在多。
一个真心待你的,胜过一百个虚情假意的。
林薇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醉驾肇事逃逸,证据确凿,她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执行,并处罚金,吊销驾照,五年内不得重新申领。
另外,她还要赔偿那位代驾司机所有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总共三十多万。
赵军卖了那辆奔驰,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强凑够了这笔钱。
我听说,林薇从看守所出来那天,整个人都脱了相。
她没有再联系我。
我们之间,就这样,彻底断了。
有几个共同的朋友,还试图做和事佬。
她们在群里艾特我,说林薇已经知道错了,说她也是一时糊涂,让我看在多年姐妹的情分上,原谅她。
我没有在群里回复。
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了那个群。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些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是同一条。
我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每天上班,下班,和徐峰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开车去郊外,或者去看一场电影。
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偶尔,我也会想起林薇。
想起那个深夜的电话,想起她歇斯底里的尖叫,想起赵军那张苍白而窝囊的脸。
我不再感到愤怒,也不再感到悲伤。
我只是庆幸。
庆幸自己在那一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庆幸自己守住了底线,没有被那段早已腐朽的“友谊”拖入深渊。
那天晚上,我和徐峰在阳台上看星星。
夜空格外清朗,星星一闪一闪的,像碎钻。
“老公,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我突然问。
徐峰把我搂得更紧了些。
“不是。”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只是,更爱自己了。”
“善良是好事,但善良需要带点锋芒。”
“你的善良,应该留给值得的人。比如我。”
我被他逗笑了。
“你可真不谦虚。”
“我说的是实话。”他一脸认真。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满天繁星,心里一片澄澈。
是啊。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
有些人,像流星,划过你的生命,留下一道短暂的光亮,然后就消失不见。
有些人,像恒星,永远在那里,默默地为你发光发热。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擦亮眼睛,分清楚谁是流星,谁是恒星。
然后,把我们所有的爱和温暖,都留给那颗,愿意为我们照亮整个夜空的恒星。
至于那些,只想借你的光,甚至想把你拉入黑暗的所谓“朋友”。
早点放手,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慈悲。
大概半年后,我在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偶然又见到了林薇。
她瘦了很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脂粉未施,神情憔悴。
她正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看起来像是那个男人的保姆或者助理。
我几乎没认出她来。
那个曾经骄傲得像只孔雀,非名牌不穿,非豪车不坐的林薇,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然后是怨毒,最后,又变成了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是羞愧,或许是悔恨。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我拉着徐峰的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我没有回头。
我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催促声。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跟上!”
我听到林薇低声下气地应了一句“来了”。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任何幸灾乐祸,也没有任何同情。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选择了自私和算计,所以她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而我,选择了原则和底线。
所以我拥有了安宁的生活,和值得信赖的爱人。
这很公平。
徐峰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捏了捏我的手。
“都过去了。”他说。
我嗯了一声,抬头对他笑了笑。
“是啊,都过去了。”
车子驶出地库,外面的世界豁然开朗。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打开车窗,任由微风拂过我的脸颊。
我突然想起,我退出的那个同学群里,前几天有人发了一张老照片。
是高中毕业时,我们全班的合影。
照片上的我,和林薇并肩站在一起,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的我们,大概都以为,未来会像那天下午的阳光一样,永远灿烂。
可谁又能想到,人生的路,会走出如此不同的轨迹。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那张照片。
我看了很久。
然后,我伸出手指,把那张照片,彻底删除了。
再见了,林薇。
再见了,我曾经的青春。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你了。
我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多年的沉重包袱。
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在想什么?”徐峰问。
“在想,晚上吃什么。”我笑着说。
“想吃火锅。”
“好,那就去吃火锅。”徐峰毫不犹豫地说,“海底捞还是哥老官?”
“海底捞吧,想看甩面。”
“行,听你的。”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朝着我们选定的火锅店驶去。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林薇正在过着她选择的生活。
而我,也正在过着我选择的生活。
我们就像两条曾经相交,但最终走向了不同方向的直线。
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这样,就很好。
这件事,在我心里,就算彻底翻篇了。
但生活,总喜欢在你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再给你来点小插曲。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
一天下午,我正在公司跟客户开视频会议,我妈突然打来了电话。
我挂断了,给她发了条微信,说我在开会。
结果,她又打了过来。
一连打了三四个。
我知道,肯定是有急事。
我跟客户说了声抱歉,走到会议室外面接电话。
“妈,怎么了?这么急。”
“楠楠啊!”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你快回家一趟!你小姨在你家门口呢!”
我小姨?
我愣住了。
我小姨远在老家,一年也来不了北京一次。她怎么会突然跑到我家门口?
“她来干嘛?她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哎呀,你别问了,你快回来吧!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好像是……是林薇的妈妈!”
林薇的妈妈?
我头皮一阵发麻。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还找到了我家门口?
我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我立刻跟领导请了假,抓起车钥匙就往家赶。
一路上,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小姨是我妈最小的妹妹,人很老实,甚至有点懦弱。林薇的妈妈我是见过的,是个非常强势,甚至有点撒泼的女人。
这两个人组合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把车停在小区楼下,快步往家走。
还没到单元门口,我就看到三个人站在那里。
我小姨,林薇的妈妈,还有一个,是林薇。
林薇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上次在车库见到时,精神了一些。
她看到我,眼神复杂地躲开了。
林薇的妈妈一看到我,立刻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江楠!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得我生疼。
“你放手!”我用力甩开她,“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来找你算账!”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我们家薇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她被关进去,工作丢了,名声也毁了!都是你害的!”
我简直要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笑了。
“阿姨,你搞清楚。是她自己醉驾肇事,是她自己犯了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出事了,给你打电话,让你帮忙,你为什么不帮?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还报警抓她?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小姨在一旁,拉着她的胳膊,小声地劝着。
“姐,你少说两句,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跟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林薇妈妈一把推开我小姨,“要不是你求我,我今天非得撕了她的嘴!”
我看向我小姨,眼神冰冷。
“小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小姨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低下头,不敢看我。
“楠楠……是这样的……薇薇她……她现在在你小姨夫的公司上班……”
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小姨夫在老家开了个小加工厂。
林薇,竟然跑到我小姨夫的公司去上班了?
“她爸爸托了好多关系,找到了我,说……说薇薇在北京待不下去了,想回老家找个活干。我看她也可怜,就……就让你小姨夫把她安排到厂里当个文员……”
林薇的妈妈在一旁接话道:“对!我们薇薇现在是给你们家打工!你们家就得对她负责!”
“这次我们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你必须给我们薇薇一个说法!”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蛮不讲理,一个懦弱糊涂,再看看旁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林薇。
我突然觉得,我之前对他们的判断,还是太天真了。
这一家人,根本就不是自私那么简单。
他们是坏。
是那种理直气壮的,毫无底线的坏。
“说法?你们想要什么说法?”我冷冷地问。
“第一!”林薇妈妈伸出一根手指,“你害得我们薇薇赔了三十多万,这笔钱,你必须给我们出了!”
“第二!”她又伸出一根手指,“薇薇因为你,名声都坏了,找不到好工作,也嫁不出去。你得负责给她找个好工作,或者,赔偿她的精神损失费,五十万!”
“第三!”她几乎是把手指戳到了我的脸上,“你必须,当着我们所有亲戚朋友的面,给薇薇道歉!承认是你错了!是你对不起她!”
我听着她这些荒唐至极的要求,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了。
我只是觉得可笑。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如此厚颜无耻的逻辑?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我小姨。
“小姨,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我小姨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连连摆手。
“不不不,楠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薇薇她也挺不容易的……”
“她不容易?”我打断她,“那个被她撞断腿的代驾司机,就不容易吗?那个司机是一家人的顶梁柱,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谁觉得他不容易?”
“我遵纪守法,凭自己的努力工作生活,我就容易吗?”
“就因为她林薇会哭会闹会卖惨,所以她就最不容易,全世界都得让着她,都得给她犯的错买单?”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心上。
我小姨哑口无言。
林薇的妈妈还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最后,我把目光落在了林薇身上。
从我回来到现在,她说了第一句话。
“江楠,”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但是,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真的这么不值钱吗?”
“你就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她又来了。
又是这一套。
用我们早已腐烂的“感情”,来对我进行道德审判。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林薇,你错了。”
“我们的感情,不是不值钱。是早就被你亲手给毁了。”
“在你决定让我去给你顶罪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
“至于旧情……”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我念。我念着我们过去的情分,所以,我没有在你出事后,把你那些破事都抖落出去。”
“我念着我们过去的情分,所以,我只是报了警,让你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不是让你被一个愤怒的家属,打死在马路上。”
“这就是我念的,最后的旧情。”
“现在,这最后一点旧情,也用完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
我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有人在我家门口寻衅滋事,敲诈勒索,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地址是……”
电话那头,林薇妈妈的咒骂声,我小姨的惊呼声,还有林薇不敢置信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出无比滑稽的闹剧。
而我,只是冷静地,对着电话,报出了我的地址。
这一次,我心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有些,你不把它连根拔起,它就会永远附着在你的生活里,吸你的血,耗你的精力。
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无情”。
用法律,用规则,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是谁闹谁有理。
警察来得很快。
面对穿着制服的警察,林薇的妈妈瞬间就蔫了。
她那套撒泼打滚的本事,在法律面前,一文不值。
警察在了解了情况后,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口头警告,并记录了他们的身份信息,告知他们,如果再有类似行为,将以寻衅滋事罪进行拘留。
林薇妈妈还想辩解几句,被警察一个“你想清楚再说”的眼神给怼了回去。
最后,他们三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走的时候,我小姨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无奈。
林薇的妈妈,则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眼神,死死地剜了我一眼。
而林薇,她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不在乎了。
送走警察,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楠楠,你做得对。是妈糊涂了,不该让你小姨掺和这件事。”
“以后,咱们家,跟他们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妈的态度,让我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我挂了电话,给徐峰发了条微信。
“老公,今晚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他秒回。
“好,再给你加个蒜蓉西兰花。等我回家。”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
窗外的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
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
我知道,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这就够了。
人生海海,我们真正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虚假的热闹。
而是一份踏实的安稳,一个温暖的港湾,和一个永远会站在你身边,为你亮着一盏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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