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脑溢血那天,我正在超市给她挑软糯的山药。
手机响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多买两根,反正她最近胃口不好,炖汤喝总没错。接起来是小区门口保安打的,说老太太倒在电梯口,已经叫了救护车。我扔下购物车就往外跑,山药滚了一地,收银员在后面喊我东西没付钱。
到医院的时候婆婆已经进了抢救室。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脑部大面积出血,需要马上手术。我签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护士递过来的笔掉在地上两次。手术费押金要十五万,我卡里只有三万多,是这个月的生活费和准备给孩子交下学期学费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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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老公打电话,他在外地出差,说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回来。我说你赶紧联系你爸,我这边钱不够。他沉默了几秒,说那你先跟我爸说说,我在高铁上,不太方便。
公公家离医院不远,开车二十分钟。我打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打麻将,背景音很吵,全是洗牌和说笑的声音。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说妈住院了,需要手术,能不能先借我十二万应急。
他说:"住院?什么病?"
我说是脑溢血,已经在抢救室了,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那边有人催他出牌,他说等会儿等会儿,正打电话呢。
我又说了一遍:"爸,真的很急,医生说要马上手术,不然..."
"行行行,知道了。"他打断我,"你等着啊,我这局打完过去。"
然后就挂了。
我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走廊很冷,中央空调开得足,但我后背全是汗。
一个小时后公公还是没来。我又打过去,这次是关机。我给老公发消息,他说应该是在路上了吧,信号不好。我说都一个小时了,从你家到医院也就二十分钟。他没再回我。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红色的,晃得人眼睛疼。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脑子里全是这三年的事。
结婚的时候公婆就说了,房子他们不出钱,彩礼也免谈,能给我们腾出一间房住已经很不错了。我想着反正两个人过日子,咬咬牙也能攒下来。后来有了孩子,婆婆倒是帮着带,但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大部分时间还是我自己在顾。
去年老公升职,收入涨了一些,我提出来说要不我们搬出去住,离公司近一点,也方便。婆婆当时就哭了,说养了儿子这么大,现在有钱了就想往外跑,她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公公在旁边抽烟,一句话不说,后来只扔了一句:"你妈说得对,这个家不能散。"
我们就没搬。
两个小时后,公公终于来了。他还穿着那件旧夹克,头发有点乱,估计是真的刚从麻将桌上下来。我迎上去,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摆摆手:"别急,我知道,你妈生病了。"
我说对,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费用我这边差十二万。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在走廊里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我,语气很平淡:"没钱。"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没钱。"
我愣在那里。他继续说:"你以为我有多少钱?这些年供你老公读书,买房子,哪样不要钱?现在我每个月退休金三千多,你妈还要吃药,我自己也有病,哪来的钱?"
我说可是妈现在在里面抢救,医生说不做手术...
"那我也没办法。"他打断我,"你们年轻人不是挣钱了吗?怎么,平时给你们带孩子,现在轮到你们出钱了就不愿意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我说我不是不愿意,是真的拿不出来,我们刚还了房贷,手里就三万块。
他弹了弹烟灰:"那就想办法借啊,找亲戚朋友借啊。我一个老头子,能怎么办?"
我说那您能不能先借我一部分,剩下的我去想办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真没钱。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存折都在抽屉里,你自己去翻。"
我真的去了。
公婆家的门没锁,我直接推开进去。客厅桌上还摆着麻将,茶几上有几个空啤酒瓶。我走进他们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了存折。
一共三本。我翻开第一本,余额四千二。第二本,六千多。第三本,是婆婆的名字,余额一万八。
我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三本存折,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真的没钱。
我坐在他们床边,看着这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卧室。墙皮有些脱落,衣柜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床单洗得发白。婆婆的老花镜放在枕头边上,镜腿用胶布缠着。窗台上有她种的几盆多肉,长得并不好,有的已经干枯了。
我想起婆婆总说想去海边看看,但一直没去成。我想起她有次看电视购物,盯着那个足浴盆看了很久,最后说算了,太贵。我想起她去年过生日,公公给她买了一个蛋糕,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说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生日蛋糕。
我突然就哭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公公还在走廊里抽烟。我走过去,把存折还给他,什么都没说。他接过去,也不看我,只是继续抽烟。
我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又联系了娘家。零零碎碎凑了八万,加上我自己的三万,还差四万。我找了信用卡贷款,网贷,能用的方式都用了,终于凑够了十五万。
交完押金,已经是凌晨两点。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婆婆被推出来的时候,医生说暂时稳定了,但后续还需要大量的康复治疗费用,让我们做好准备。
公公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句话没说。婆婆被推进ICU的时候,他站起来,透过玻璃窗看了很久。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眼睛红红的。
老公第二天下午才赶回来。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我说你爸说没钱,是真的没钱。
他说:"我知道。"
我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说:"我以为你知道。我爸妈这些年一直在吃老本,供我读书,帮我们还房贷,他们自己每个月就那点退休金,早就没什么积蓄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去找他借?
他不说话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我明白了为什么婆婆总是舍不得买新衣服,为什么她总是捡便宜菜买,为什么公公这两年去麻将馆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可能是他唯一的娱乐了,一局两块钱,输赢不过几十块。
我也明白了公公在走廊里说的那句"没钱"背后的东西。那不是冷漠,是真的无能为力。他也许恨自己,恨自己老了,没用了,连老婆生病都拿不出钱来。
但更让我寒心的是,这一切本该有人提前告诉我。本该有人把这个家真实的情况说清楚,而不是让我在最紧急的时候,跪着去求一个根本拿不出钱的老人。
婆婆在ICU住了十天,转到普通病房后又住了一个月。康复情况还算可以,但落下了偏瘫,生活不能自理。出院后我们请了护工,一个月六千,加上药费和康复费用,每个月开支至少一万。
公公把他那三千多块退休金全拿出来了,一分不留。我也把工资几乎全搭进去。老公升职后的那点涨薪,还完房贷后所剩无几。
我们还是没搬出去。
有天晚上,我在给婆婆擦身体,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眼泪就下来了。她嘴歪了,说话含糊不清,但我听懂了,她说:"对不起,拖累你们了。"
我说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但我心里清楚,很多东西已经回不去了。不是对婆婆,也不是对公公,而是对这个家,对这段婚姻,对那些我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都有了新的认识。
公公那句"没钱",并没有让我对他死心。真正让我死心的,是我发现这个家从始至终,就没人把我当成应该知道真相的人。所有的困难,所有的窘迫,都藏着掖着,直到最后关头,才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去承受,去跪着求一个结果。
那天在医院走廊,我跪下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我对这个家最后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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