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撕一包螺蛳粉的腐竹。
指甲抠了半天,油腻腻的,就是撕不开。
手机在旁边“嗡嗡”地震,屏幕亮起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海南。
我没理。
谁会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给一个远在北方的陌生人打电话?不是诈骗就是推销。
我跟那包腐竹继续较劲,脑子里盘算着,今天是公司线上年会,徐阳作为销售总监,肯定又要被拉出来当典型,拿那个三十万的“年度销冠”大红包。
三十万。
回头让他给我换辆车。现在这辆开了六年,每次启动都跟拖拉机似的,邻居家的狗听见都得跟着叫两声。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
我有点烦了,把腐竹往桌上一摔,抓起手机划开接听,顺手开了免提。
“喂?”我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刚跟包装袋搏斗完的火气。
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来。
“是林晚吗?”
我愣了一下。
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我把那包腐竹又拿了起来,换了个角继续撕。
“哦,我是孟然。”
孟然。
我想起来了。徐阳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二十出头,朋友圈里全是半藏森林风的自拍,配的文案要么是“今天又是努力搬砖的一天”,要么是“好想去海边吹吹风”。
徐阳提过一次,说这小姑娘挺机灵,就是心思不太放在工作上。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说:“一个个小姑娘,不好好上班,天天想着怎么走捷捷径,可笑。”
是挺可笑的。
“有事?”我终于撕开了那包天杀的腐竹,一股脑倒进锅里。酸笋的霸道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电话那头的孟然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噎了一下,顿了顿才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她的声音带着笑,像含着块糖。
“徐阳哥在我旁边呢,我们刚在海里游完泳。三亚这会儿天气真好,不像你们北方,肯定冷死了吧?”
我搅动锅里米粉的手,停住了。
海里。
游泳。
三亚。
徐阳。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冰雹,砸在我脑子里。
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风刮得树枝跟鬼爪子一样。暖气开得很足,但我后背的汗毛,一根根全竖了起来。
徐-阳-不-是-在-公-司-开-线-上-年-会-吗?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亲了我一下,说晚上争取早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他说,会场那边信号不好,可能接不到电话。
他说,今年形势不好,年会一切从简,就在公司会议室搞,连饭都不管。
我信了。
我还给他准备了螺蛳粉当夜宵。
我甚至还在盘算着用他的奖金换辆车。
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的男声,有点像徐阳,在问:“跟谁打电话呢?”
然后是孟然娇嗔的声音:“哎呀,跟你老婆问个好嘛。”
我听见自己很冷静地问:“哦?是吗?那挺好的。三亚酒店贵吧?让他别太省,好歹是销冠,公司给出差费的。”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孟然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和对我这个“失败者”的怜悯。
“晚姐你真大度。徐阳哥还总说你小心眼呢。没事,我们住的亚特兰蒂斯,公司全包。他说这次项目谈得好,王总特批的奖励。”
亚特兰蒂斯。
好家伙。
我一个月工资,不够在那住两晚的。
“是吗?那你们玩得开心点。”我说。
“会的。不跟你多说了,徐阳哥催我去吃海鲜大餐了。对了,他说年会手机要静音,可能回不了你消息,让我跟你说一声。”
她体贴得像一件小棉袄。
一件黑心棉的小棉袄。
电话挂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汤勺。
锅里的螺蛳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酸笋、腐竹、花生米在红油汤里翻滚。
香气刺鼻。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我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胃里一阵阵的痉挛。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煞白,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三十三岁的女人,就算用着上千块的精华,眼角的细纹也藏不住了。
我跟徐阳结婚八年。
从他一个月三千块的销售助理,到今天年薪百万的销售总监。
我陪着他吃了多少苦。
刚结婚那会儿,我们租在城中村,夏天没空调,他光着膀子给我扇扇子,说等有钱了,一定给我买个大房子,让我躺在家里数钱。
后来,房子买了,我的工作也越来越清闲,可数钱的日子,没来。
来的,是他的“忙碌”。
“今晚要陪客户,回不来了。”
“这个周末要去邻市出差,项目很重要。”
“我手机快没电了,先不说了。”
一次,两次,我信。
十次,八次,我怀疑。
可每次我稍微表露不满,他就比我更委屈。
“林晚你能不能成熟点?我这么拼死拼活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在外面喝酒应酬吗?我胃都快喝穿孔了!”
“你就不能多体谅体谅我吗?”
PUA的老套路了。
可我,一个看了那么多情感博主,把“远离垃圾人”当口头禅的现代女性,竟然一次次被他这套说辞给CPU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我撑着洗手台站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愤怒,屈辱,恶心,像一锅沸腾的烂泥,在我胸口翻滚。
然后,那片烂泥之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我要去三亚。
我不是要去抓奸。
也不是要去跟他撕破脸。
那太便宜他们了。
孟然不是喜欢炫耀吗?不是觉得拿捏了我,赢了吗?
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我要让徐阳知道,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可以在一夜之间,塌得连地基都不剩。
我回到客厅,关了火。
那锅精心准备的螺-蛳-粉,被我原封不动地倒进了垃圾桶。
我打开手机,订了最近一班飞往三亚的机票。
凌晨两点起飞,早上六点到。
很好。
正好能赶上他们吃早餐。
我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我没带那些居家舒适的棉麻衣服。
我挑了一条黑色的真丝连衣裙,V领,高开叉,外面配一件剪裁利落的同色系西装外套。
我又翻出那双买了两年,一次都没穿过的Jimmy Choo。十厘米的细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最后,我从保险柜里,拿出了那个徐阳去年生日送我的铂金包。
他说,这是奖励我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我当时还挺感动。
现在想想,这他妈就是堵我嘴的封口费。
我把口红、粉底、身份证、银行卡,一股脑塞进包里。
临出门前,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家。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里,我笑得一脸幸福,徐阳抱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真讽刺。
我拿出手机,对着那张婚纱照,拍了一张。
然后,我给徐阳发了条微信。
“老公,年会结束了吗?辛苦了。我给你煮了螺蛳粉,记得早点回来吃。”
我甚至还配上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发完,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扔进包里。
拉着行李箱,我走出了这个家。
没有丝毫留恋。
机场的深夜,冷冷清清。
我在候机厅里坐着,浑身发冷。
不是因为空调,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
我和徐阳的八年。
大学毕业,我们一起留在陌生的大城市。
他找工作处处碰壁,是我用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了身像样的西装。
他第一次谈下大单,喝得烂醉如泥,半夜两点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又哭又笑,说“老婆,我们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
我搬了三次家,每一次,都是为了离他的公司更近一点。
我放弃了升职的机会,换到现在的闲散单位,是为了有更多时间照顾家庭,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我以为,我们是那种最牢固的革命情谊。
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
我把他当成我生命的合伙人,战壕里的唯一战友。
结果,他妈的,他在我背后,挖了个新战壕。
还把我当傻子一样,晾在旧的那个里。
越想越气,气到最后,反而笑了。
我笑自己天真,笑自己愚蠢。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鬼话。
人家早就换了新跑车,你还守着那辆破拖拉机,舍不得扔。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灯火,心里一片死寂。
林晚,你不能哭。
哭了,就输了。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徐阳的老婆。
你是一个复仇者。
早上六点,飞机准时降落在三亚凤凰机场。
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我脱掉西装外套,只穿着那条黑色的真丝长裙。
走出机场,打了一辆车。
“师傅,去亚特兰蒂斯酒店。”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一个单身女人,大清早的,穿着一身“战袍”,拉着行李箱,直奔三亚最顶级的酒店。
这背后的故事,估计能写一部八十集的连续剧。
我没理会他的目光,靠在窗边,看着飞速倒退的椰子树。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孟然那个电话,是挑衅,也是试探。
她想看我崩溃,看我发疯,看我跟徐阳大吵大闹。
那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扮演那个“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衬托我这个“歇斯底里”的黄脸婆。
我偏不。
我要让她所有的预设,全部落空。
到了酒店,我没有直接去前台。
我拉着行李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住客,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亚特兰蒂斯的大堂,金碧辉煌得有点晃眼。
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那个著名的水世界。
我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
一瞬间,几十条微信涌了进来。
有我妈问我年货备得怎么样的。
有闺蜜群里在分享抢到的红包。
还有一条,是徐阳回的。
时间是凌晨三点。
“宝宝真好,我这边刚结束,累死了。领导非要拉着我们几个核心骨干复盘。我今晚不回去了,在公司旁边的酒店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去陪你。爱你。”
后面跟了三个拥抱的表情。
演。
真会演。
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我盯着那条微信,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我点开公司群。
群里安安静静。
我找到我们部门一个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小姑娘,叫李雪。
我发了条微信过去。
“小雪,早啊。问你个事,咱们那个线上年会,昨天开得怎么样?”
李雪几乎是秒回。
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别提了,晚姐。无聊死了。领导们轮流上去念稿子,跟催眠曲似的。我挂着直播,看了三集电视剧。”
我笑了。
“是吗?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呢。对了,你们王总没说点什么特别的?”
“没啊,就那些陈词滥调,‘感谢大家一年的辛勤付出’,‘明年再创辉煌’之类的。哦对了,他最后说,为了奖励几个业绩突出的团队,让他们去三亚团建了,今天就出发。真羡慕啊!”
今天出发?
徐阳他们,昨天就已经到了。
这个谎,撒得还挺严谨。
我对李雪说:“是挺羡慕的。那你忙吧,我就是随便问问。”
放下手机,我心里基本有数了。
这次所谓的“团建”,根本不是给所有优秀团队的。
很可能,就是王总带着徐阳他们几个心腹,出来“私游”的。
而徐阳,又带上了他的“小尾巴”。
至于那个所谓的“线上年会”,不过是放给公司九成员工看的烟雾弹。
一来,安抚了大部分没份参与的员工。
二来,也给他们这些出来鬼混的,打了最好的掩护。
高。
实在是高。
我端起旁边桌子上服务生刚送来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浇灭了一点心里的火。
现在,我需要知道他们今天的行程。
我站起身,走到前台。
一个挂着“实习生”胸牌的年轻女孩接待了我。
我把身份证递过去,微笑着说:“你好,我找人。我先生,徐阳,是你们这里的住客。他手机好像没电了,我联系不上他。你能帮我查一下他住哪个房间吗?”
女孩面带职业微笑:“不好意思女士,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房间信息。”
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忧虑。
“唉,我理解。我是从北京飞过来的,想给他一个惊喜。我们约好了今天是他生日,结果他临时被派来出差。我这当老婆的,总得有点表示,对吧?”
说着,我从铂金包里,拿出那张我早上拍的婚纱照。
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指着照片上笑得一脸灿烂的徐阳。
“你看,这是我先生。长得还挺帅的吧?”
女孩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一个为了给老公庆生,不远千里追到三亚的女人。
这爱情,多感人啊。
我趁热打铁,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钞票,不着痕迹地塞到台面上,推到她手边。
“小妹妹,帮个忙。我不需要房卡,也不上去打扰他。我只想知道他房间号,然后让酒店送个生日蛋糕过去。等他看到,肯定特别惊喜。”
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恳求。
女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然后迅速地收下了那几张钞票。
她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然后抬头对我小声说:“徐先生和……孟女士,住在3208房,是海景套房。”
孟女士。
她还特意强调了一下。
看来,他们是用两个人的身份证登记的。
真是半点都不避嫌啊。
“谢谢你。”我冲她感激地笑了笑,收回手机。
“对了,”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知道他们公司今天有什么活动安排吗?我想着,别送蛋糕的时候他们在外面,白费了心思。”
女孩想了想,说:“我听客房部那边说,他们今天上午是自由活动,下午好像在酒店的户外泳池,有个小型的派对。”
户外泳池。
派对。
我懂了。
那应该就是他们真正的小“年会”了。
也是我登场的最佳舞台。
“好的,太谢谢你了。”
我转身离开前台,感觉背后那女孩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丝的鄙夷。
估计在她心里,我已经是一个头顶青青草原的可怜虫了。
没关系。
很快,她就会知道,我不是虫。
我是龙。
会喷火的那种。
我没有立刻去找他们。
我在酒店另一栋楼,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房间。
拉上窗帘,我先是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从昨晚到现在,我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
我需要休息。
我需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
这场仗,我不能输。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
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
我叫了客房服务,点了一份丰盛的午餐。
牛排,沙拉,还有一杯红酒。
我吃得很慢,很认真。
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
然后,我开始化妆。
我化了一个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妆。
底妆无暇,眉毛画得锋利上挑,眼线拉长,带着攻击性。
最后,我涂上了那支最正的迪奥999。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冷冽,气场全开。
和平时那个温婉居家的林晚,判若两人。
我换上那条黑色的真丝长裙,踩上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
每走一步,鞋跟敲击在地板上,都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像战鼓。
也像丧钟。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该去收尸了。
酒店的户外泳池,建在靠海的悬崖边上。
泳池的水和远处的海平面,几乎连成一片。
风景绝美。
我到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了。
悠扬的爵士乐,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精和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泳池边,最显眼的位置。
徐阳穿着一条沙滩裤,裸着上半身。他这几年坚持健身,身材保持得不错,腹肌轮廓分明。
他身边,依偎着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年轻女孩。
不是孟然是谁?
她笑得花枝乱颤,正拿着一盘水果,叉起一块哈密瓜,喂到徐阳嘴边。
徐阳很自然地张嘴,吃了进去。
然后,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孟然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娇嗔地推了他一把。
两个人打情骂俏,旁若无人。
他们周围,还坐着几个男人。
其中一个,我认识。
是徐阳的顶头上司,公司的副总,王总。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挺着啤酒肚的男人。
他正端着一杯红酒,满脸笑意地看着徐阳和孟然,眼神里带着一种“你小子可以啊”的赞许。
其他人,应该都是公司销售部的核心骨干。
我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公司团建。
这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庆功宴”。
而孟然,就是徐阳献给这个圈子的“投名状”。
证明他已经彻底融入了他们,和他们是“一类人”了。
恶心。
的恶心。
我的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
冲动是魔鬼,也是蠢货。
我转身,走到泳池旁的吧台。
“一杯Mojito,多加冰。”我对酒保说。
酒保很快调好了一杯酒递给我。
我端着酒,没有立刻过去。
我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角落,一张被阳伞遮住的躺椅,坐了下来。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那群人的狂欢。
我看到,王总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音乐声小了下去。
王总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无非就是一些场面话。
“这次三亚的项目,能顺利拿下,徐阳是首功!”
“来,我们大家,敬我们的销冠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
徐阳站起来,一脸的意气风发。
他举起酒杯,高声说:“谢谢王总!谢谢各位兄弟!这杯酒,我干了!希望明年,我们再创辉煌!”
说完,一饮而尽。
孟然立刻殷勤地递上毛巾。
徐阳顺手接过,擦了擦嘴,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一把搂过孟然的腰,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里面,也有我们小孟的功劳!这次项目的很多细节,都是她帮我跟进的。来,小孟,你也跟大家喝一个!”
孟然的脸更红了,但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端起一杯香槟,娇滴滴地说:“我不会喝酒,就以饮料代酒吧。谢谢王总,谢谢各位前辈。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王总哈哈大笑:“小孟啊,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好听。徐阳,你小子有福气啊!”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
“阳哥,这什么时候的弟妹啊?也不跟我们介绍介绍!”
“就是啊,金屋藏娇啊!”
“嫂子知道了,不得扒了你的皮?”
最后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调侃。
我看到徐阳的脸色僵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
他立刻恢复了笑容,搂着孟然的手更紧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别瞎说啊。我跟我老婆关系好着呢。这是我……妹妹。对,干妹妹。”
“哦——”
众人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妹妹。
多好用的一个词。
进可攻,退可守。
我坐在角落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我感觉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八年的感情,在他嘴里,就变成了“关系好着呢”的轻描淡写。
而我,这个正牌老婆,成了他们这群口中,那个可以被随意调侃的“母老虎”。
我把杯子里的Mojito,一口喝完。
冰块硌得我牙疼。
薄荷的清凉,也压不住我心里的火。
时机,差不多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然后,我踩着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过去。
“哒。”
“哒。”
“哒。”
我的高跟鞋,踩在泳池边的瓷砖上,发出的声音,不大。
但在嘈杂的音乐和笑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突兀地闯了进来。
最先注意到我的,是坐在外围的一个年轻男人。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我。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音乐,好像停了。
笑声,也消失了。
整个泳池边,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充满了惊诧、好奇、探究,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没有停。
我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泳池中心,那个最耀眼的男人,走过去。
徐阳背对着我,还在跟王总说着什么。
是孟然,先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猛地睁大,充满了不敢置信。
她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从刚才的娇艳欲滴,变成了此刻的惨白如纸。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徐阳的胳膊。
徐阳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耐烦地回头。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他的话,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比孟然还要精彩。
震惊,慌乱,恐惧,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心虚。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震惊而微微抽搐。
他大概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应该在北方的家里,守着那锅螺蛳粉,等他“临幸”吗?
我怎么会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在三亚的泳池派对上?
我走到他面前,站定。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
桌子上,还放着那盘他俩没吃完的水果。
我笑了。
我看着他,也看着他怀里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老公,玩得开心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死寂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老公”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孟然的脸上。
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徐阳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生了锈的齿轮。
我歪了歪头,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
“我怎么不能来啊?”
“你早上不是说,公司年会一切从简,就在会议室搞,连饭都不管吗?”
“我怕你饿着,给你煮了螺蛳-蛳-粉。结果你又说,领导要复盘,不回来了。”
“我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正好看到我们公司群里说,王总奖励优秀团队来三亚团建。”
我说到这里,把目光转向了那个从我出现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打量我的王总。
我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王总,您好。我是徐阳的爱人,林晚。”
王总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推了推眼镜,说:“哦,是小林啊。你好你好。”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透着一股疏离。
显然,他是在撇清关系。
我不在意。
我继续说,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我想着,徐阳是你手下第一干将,这么好的事,肯定有他的份。但他这人,就是太实诚,怕我担心,愣是跟我说他在北京出差。”
“后来,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把目光,重新移回到孟然身上。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是这位……孟小姐,打给我的。”
“她特别热情地告诉我,她在三亚,陪我老公游泳呢。还说,你们住的亚特兰蒂斯,让我别担心。”
“我一听,就更担心了。”
“我老公这人,责任心特别强。公司派他来三亚这么重要的地方,参加这么重要的团建,他怎么能光顾着游泳呢?”
“万一耽误了王总您交代的工作,那怎么行?”
“所以啊,我就赶紧订了机票飞过来了。”
“想着,就算帮不上什么忙,给他递个毛巾,倒杯水,也算是替他分担一点,让他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放在为公司创造价值上。”
“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穿着比基尼和沙滩裤的男男女女,最后,目光落在王总那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我笑得更灿烂了。
“没想到,王总您这么体恤下属。不仅带着大家来三亚,还组织了这么……活泼的派对。”
“看来,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真是越来越人性化了。”
“就是不知道,其他没来的同事,看到你们在这儿又是游泳,又是派对,会不会有点小小的失落呢?”
我的话,像一把把软刀子,句句都插在要害上。
我没有哭。
没有闹。
我甚至没有一句指责。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揭他们的皮。
我把徐阳的谎言,当众戳穿。
我把孟然的挑衅,变成了她愚蠢的证据。
我把王总他们这个小团体的“私下游”,上升到了“公司不公”的高度。
我看到,王总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看好戏,变成了铁青。
他是个聪明人。
他当然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
这件事,如果传回公司,会造成什么影响?
大部分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员工,守在电脑前看一场无聊的线上年会。
而他们几个“核心骨干”,却拿着公司的钱,在三亚的五星级酒店里,搂着“干妹妹”,开泳池派对。
这已经不是作风问题了。
这是管理问题,是公平问题,是足以动摇军心的大问题。
而我,林晚,徐阳的合法妻子,现在就是那个手握炸药包的人。
这个炸药包,随时可能在公司内部,炸得天翻地覆。
泳池边,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三个人身上。
哦,不。
是聚焦在我,和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徐阳,以及那个已经快要站不稳的孟然身上。
徐阳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一把推开孟然,朝我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老婆,你听我解释……”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解释什么?”
“解释你所谓的‘北京出差’,就是三亚的海景套房?”
“还是解释你所谓的‘核心骨干复盘’,就是搂着你的‘干妹妹’,在这里开泳池派对?”
“徐阳,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愤怒和屈辱。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候,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王总,终于开口了。
他清了清嗓子,打着圆场。
“小林啊,你别误会。这……这其实是公司安排的。徐阳他们这个项目组,今年确实辛苦,这是给他们的特殊奖励。”
“至于小孟……她是项目组的成员,一起过来,也很正常嘛。年轻人,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好一个“别往心里去”。
我转头看着他,笑了。
“王总,您是公司的领导,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我很好奇。咱们公司,什么时候有这种奖励制度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记得,公司的规章制度里,好像明确写着,禁止办公室恋情,尤其禁止上下级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吧?”
“徐阳,是销售总监。”
“孟然,是他手下的实习生。”
“他们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王总,您作为公司副总,对此,又怎么看呢?”
我每说一句,王总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婉无害的家属,竟然这么伶牙俐齿,还他妈的熟悉公司规章。
我当然熟悉。
徐阳刚升总监那会儿,我还帮他研究过管理条例,提醒他哪些是红线,不能碰。
没想到,今天,这些条例,成了我手里最锋利的武器。
王总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看了一眼徐阳,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愤怒。
那意思很明显:你他妈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别把老子拖下水!
徐阳接收到了信号,急得满头大汗。
他再次朝我走过来,语气几乎是在哀求。
“老婆,我们回家说,好不好?这里人多……”
“人多?”我冷笑一声,“刚才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的时候,怎么不嫌人多?”
“你跟他们介绍,说她是你的‘干妹妹’的时候,怎么不嫌人-多?”
“徐阳,你是不是觉得,我林晚,就活该在家里当个煮螺蛳粉的保姆,而你,就应该在外面彩旗飘飘?”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我感觉,我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汇聚到了嗓子眼。
我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喊出来。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像木头人一样站着的孟然,突然动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一边哭,一边说:“不……不是这样的……晚姐,你误会了……”
“是我……是我喜欢徐阳哥……是我主动的……不关他的事……”
“那个电话……也是我偷偷拿他手机打的……我就是……就是嫉妒你……”
哟。
开始演苦情戏了。
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想用这种方式,保全徐阳。
真是“情深义重”啊。
可惜,她选错了时机,也低估了我。
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
“嫉妒我?”
“你嫉妒我什么?”
“嫉妒我年纪比你大?还是嫉妒我眼角比你皱纹多?”
“哦,我明白了。你嫉妒我,是徐阳户口本上,唯一合法的女人。”
“而你,就算脱光了陪他游泳,陪他睡觉,也只能是他嘴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干妹妹’。”
“孟小姐,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做什么不好,非要上赶着给人当小三?”
“你觉得,一个能为了你,背叛跟我有八年感情的妻子的男人,他的人品,能有多好?”
“你觉得,他今天能这么对我,明天,就不会这么对你吗?”
“你以为你赢了?”
“不,你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
她哭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以为我会像个泼妇一样,跟她撕打,骂她。
可我没有。
我只是在冷静地,残忍地,撕开她那层自以为是的虚荣和幻想,让她看到血淋淋的现实。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嘴唇抖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徐阳,已经彻底慌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王总,再看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同事。
他知道,今天这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他的事业,他的名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崩塌。
他突然冲我吼道:“林晚!你闹够了没有!”
“你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吗!”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他急了。
他开始狗急跳墙了。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面子?
他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在三亚鬼混的时候,想过我的面子吗?
他伙同上司,欺上瞒下,把公司当自己家后花园的时候,想过公司的面子吗?
现在,他跟我谈面子?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徐阳,你想要面子?”
“好,我给你。”
我转过身,面对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大家的雅兴。”
“今天这事,是我和我先生的家事。但既然闹到了公司层面,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
“第一,我,林晚,从今天起,和徐阳,再无任何关系。离婚手续,我会尽快去办。”
“第二,关于徐阳和孟然小姐,在工作期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并且涉嫌利用公司资源,满足个人私欲的行为,我已经保留了相关证据。”
说着,我晃了晃我的手机。
“包括孟然小姐亲口承认,她和徐阳住在一起的电话录音。”
“也包括,徐阳先生亲口承认,他向公司隐瞒行程,欺骗家人的微信记录。”
“这些证据,我会一并提交给公司监察部和人力资源部。”
“我相信,我们公司,作为一个正规的,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一定会对此事,做出公正的处理。”
“至于王总……”
我再次看向那个已经汗流浃背的男人。
“您作为公司高管,带着下属,在工作时间,进行这种‘私人性质’的团建,是否合规,是否需要向董事会和全体员工作出解释,我想,您比我更清楚。”
“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
“这件事,如果公司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给所有被蒙在鼓里的员工一个交待。”
“那么,我不介意,把这些证据,以及今天在场各位的精彩表现,公之于众。”
“我相信,媒体和网友,会对‘知名企业高管带头搞腐化,销冠夫携实习生三亚戏水’这样的新闻,非常感兴趣。”
我说完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是看热闹。
而是恐惧。
彻彻底-底的恐惧。
我看到了。
我看到王总的腿,在微微发抖。
我看到徐阳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我看到孟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我转身,踩着我的高跟鞋,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女王,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和远处,永不停歇的海浪声。
我没有回我开的那个房间。
我直接去了酒店前台,退房。
然后,我拉着我的行李箱,离开了亚特兰蒂斯。
我没有立刻回北京。
我在海棠湾,另外找了一家安静的度假酒店,住了下来。
我需要一个空间,消化这一切。
手机被打爆了。
有徐阳的。
有我婆婆的。
有王总的。
我一个都没接。
我把手机关机,扔在房间的角落里。
我在酒店的私人沙滩上,走了很久。
傍晚的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
一个浪打过来,冰凉的海水,漫过我的脚背。
我突然,就哭了。
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委屈。
就是想哭。
像一个打赢了一场恶战的士兵,在战斗结束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和疼痛。
我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泣不成声。
八年。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八年。
我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了一段感情,一个家庭里。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结果,我只是嫁给了一个不断膨胀的欲望,和一个越来越陌生的男人。
天黑了。
我哭够了,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海面上,升起了一轮明月。
很亮,很圆。
我看着那轮月亮,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但碎掉之后,并不是空洞。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行走了很多年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虽然还有些不习惯,但身体,是自由的。
我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我打开了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
我没理会那些求饶和咒骂。
我点开闺蜜的微信。
我给她发了一句话。
“我离婚了。”
三秒钟后,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接了。
“!林晚!怎么回事!徐阳那孙子干什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干得漂亮!”
“妈的,就该这么对付这对狗男女!”
“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我笑了。
“不用了。我在三亚。我想在这里,待几天。”
“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她不放心地问。
“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行过。”我说。
挂了电话,我点开微信,把徐阳、我婆婆,以及所有相关的人,全部拉黑了。
世界,清净了。
我在三亚待了一个星期。
我没有去任何景点。
我每天就是睡觉,吃饭,在沙滩上散步,看海。
我的心,像被海水一遍遍冲刷过的沙滩,越来越平整,越来越干净。
一周后,我回了北京。
我没有回那个家。
我直接去了我自己的小公寓。
那是结婚前,我爸妈给我买的。结婚后,一直租着。上个月,租客刚退租。
我推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
但我觉得,这里的空气,比那个所谓的“家”,要清新一百倍。
我找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我什么都没要。
房子,车子,存款,我通通留给了徐阳。
我只要一样东西。
自由。
律师很不解。
他说,根据婚姻法,我是无过错方,完全可以要求徐-阳净身出户。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嫌脏。”
那些钱,是他挣的。
但每一分钱上,都可能沾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沾着谎言和背叛的痕迹。
我不要。
我只想和他,尽快地,彻底地,撇清所有关系。
徐阳很快就签了字。
他大概也怕我把事情闹大,影响他分割财产。
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的那天,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小晚,我们……真的不能再……”
“不能。”我打断他。
“徐阳,从你决定欺骗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他沉默了。
走出民政局,拿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时,天很蓝。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后来,我听李雪说。
王总,因为“管理不当,造成恶劣影响”,被总公司通报批评,扣了全年奖金,据说升迁也无望了。
徐阳,被公司直接开除了。
在行业内的名声,也彻底臭了。没有一家像样的公司,敢要他。
他卖了房子和车子,还了一部分因为项目出问题而欠下的债,剩下的钱,据说被他那个“情深义重”的妈,以“给你保管”的名义,拿走了。
他从一个年薪百万的精英,重新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至于孟然。
她当然也被开除了。
而且,因为那场人尽皆知的“泳池闹剧”,她在北京的圈子里,也待不下去了。
听说,她回了老家。
一个十八线的小县城。
她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在朋友圈里,发那些半藏森林风的自拍,配上“好想去海边吹吹风”的文案了。
因为她亲手,把自己的那片海,给作没了。
而我。
我卖掉了那个小公寓。
用那笔钱,和我这些年的积蓄,在云南的一个小城,开了一家小小的客栈。
客栈有一个种满鲜花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把摇椅,和一只懒洋洋的猫。
我不再用那些昂贵的护肤品,也不再追逐那些名牌包包。
我每天,穿着最舒服的棉布裙子,招待来自天南海北的客人。
听他们讲路上的故事,也跟他们分享我的酒。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丰盈。
有天下午,我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晒太阳。
猫趴在我的腿上,打着呼噜。
一个新来的客人,是个背着画板的年轻女孩。
她看着我,好奇地问:“老板娘,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以前,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孤单了。”
“后来我才发现,和一个让你感到孤独的人在一起,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事。”
“现在,我一个人,但我的心,是满的。”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花架,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闭上眼睛,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至于徐阳,至于那些过去的人和事。
他们就像我脚下,那双早已被我扔掉的,十厘米的Jimmy Choo。
曾经,我以为穿上它,就能走向更辉煌的人生。
但后来我才明白。
真正能带你走向远方的,从来不是任何一双鞋。
而是你自己,那双赤裸的,勇敢的,无所畏惧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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