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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5年,当看到前妻守着3000元退休金悠闲度日,我承认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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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5年,当看到前妻守着3000元退休金悠闲度日,我承认我慌了。

1

那天,本市气温冲上三十八度,柏油马路被烤得滋滋冒油,空气里都是一股轮胎和尾气混合的焦糊味儿。

我开着我的帕萨特,空调开到最大,风口对着脸猛吹,还是觉得燥。

现任妻子小孟在副驾上,从上车开始,嘴就没停过。

“陈峰,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那学区房,下周再不定下来,又得涨!你那点奖金,还不够人涨个零头的!”

“还有亮亮,钢琴课老师说他有天赋,建议我们换个一对一的,一节课八百,你觉得怎么样?”

亮亮是她和前夫的儿子,今年八岁。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车贷,房贷,一家老小的开销,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像几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小孟还在说:“你那个前妻,听说退休了?退休金能有几个钱?一个月两三千顶天了吧?够干嘛的?真是没追求,怪不得你跟她过不下去。”

她语气里带着那种胜利者的轻蔑,仿佛在说一个被时代淘汰的古董。

我没接话,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林惠,我的前妻,是退休了。

我们离婚快七年,我再婚五年。这七年里,我的人生像按了快进键,换了新工作,职位越做越高,换了新车,买了新房,娶了年轻漂亮的小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我以为我走上了人生巅峰,把那个沉闷、无趣、只会拖我后腿的林惠,远远甩在了身后。

车子拐进老城区,这边没有高楼大厦,都是些矮旧的居民楼,道路窄得只够一辆车过。

小孟皱着眉,拿纸巾捂着鼻子:“什么味儿啊,真受不了。快点吧,我妈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今天是她妈生日,后备箱里塞满了我们刚从商场买的昂贵礼品。

车子在一个菜市场门口堵住了。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鱼腥味、烂菜叶味、熟食的香气,混杂成一种浓烈的人间烟火。

我烦躁地按了两下喇叭。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林惠。

她就站在不远处一个水果摊前,穿着一件蓝色的棉布裙子,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

她正在认真地挑着葡萄,一串一串地拿起来,在阳光下仔细看。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旁边,站着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女人,两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聊什么,林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的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可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小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撇了撇嘴。

“哟,那不是你前妻吗?啧啧,都老成什么样了,还穿得这么寒酸。”

“这地方,也就配她这种人了。”

我没说话,死死地盯着林惠。

她挑好了一串葡萄,递给摊主称重,然后从一个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扫码付了款。

整个过程,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她脸上没有一丝被生活压迫的愁苦,没有一丝对未来的焦虑。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也从未在小孟脸上见过的,甚至从未在我自己脸上见过的——松弛感。

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现状心满意足的松弛感。

她一个月就三千块退休金。

三千块。

不够小孟买一件衣服,不够亮亮两节钢琴课。

可她看起来,比我这个年薪五十万的人,要快活一百倍。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慌了。

一种巨大的、无名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向上走的人,她是那个被抛下的人。

我以为我得到了全世界。

可为什么,看着她守着那点微薄的退休金,过着如此“寒酸”的日子,我却感觉,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是我?

喇叭声再次响起,后面的车在催了。

我猛地回过神,一脚油门,车子向前窜了出去。

后视镜里,林惠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小孟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陈峰,你刚发什么呆呢?跟你说学区房的事儿呢!”

“我跟你说,下周必须定!不然我就回我妈家住!”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脑子里,全是林惠刚才那个笑容,和她挑葡萄时,那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样子。

我的世界,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2

和小孟她妈吃完那顿生日饭,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

饭桌上,丈母娘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她某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刚刚换了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二百多平。

“哎,人家那才是真本事。”丈母娘夹了一筷子鲍鱼,慢悠悠地说,“小孟啊,你这眼光,还是得再练练。”

小孟的脸当场就挂不住了,筷子往桌上一拍。

“妈!你说什么呢!”

我坐在旁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地往上冒。

眼光?

当年小孟跟我的时候,我还是个部门小主管,开着一辆破捷达。她图什么?不就是图我肯拼,图我“有潜力”吗?

现在我拼上来了,年薪五十万,换了帕萨特,买了三室一厅,她倒嫌我没本事了?

人心,真是个无底洞。

回家的路上,小孟还在跟我吵。

“陈峰你就是个!我妈说你两句怎么了?她说错了吗?你看看你同学,哪个不比你混得好?”

“你但凡有点用,我用得着受这个气?”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够了!”我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小孟吓了一跳,随即更尖锐地叫起来:“你吼什么!你还敢吼我了?”

我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大平层?别墅?我他妈现在就把自己卖了给你换行不行?”

“我一天到晚在公司当牛做马,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回家还要听你跟你妈的冷嘲热讽!我图什么啊我?”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了。

今天,借着酒劲,全吼了出来。

小孟大概是被我吓住了,愣了好几秒,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峰,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疲惫。

是啊,我变了。

被这永无止境的欲望和压力,磨得面目全非。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林惠。

我和林惠,是大学同学。

毕业后,一起留在了这个城市。

我们租过最便宜的地下室,潮湿得能长出蘑菇。

吃过一个星期的泡面,因为我工作还没着落。

最穷的时候,两个人口袋里加起来不到二十块钱,买了一份炒饼,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完。

那时候,苦是真的苦。

但好像,也挺快乐的。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暖气也坏了。

我俩就裹着一床被子,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

林惠把我的手揣进她怀里,用她的体温给我焐热。

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陈峰,等以后有钱了,我们买个大房子,装上最好的地暖,冬天在家里光着脚丫子跑,好不好?”

我说:“好。”

我还说:“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最大的钻戒,最贵的包,让你当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笑了,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不要什么钻戒和包,我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

那时候的誓言,言犹在耳。

可后来,我们是怎么走到离婚那一步的呢?

好像就是从我升职开始的。

我的收入越来越高,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开始嫌弃她不思进取,满足于一个月几千块的文职工作。

我开始嫌弃她不会打扮,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衣服。

我开始嫌弃她思想落伍,跟不上我前进的步伐。

我们开始频繁地争吵。

她怪我不顾家,眼里只有钱和前途。

我怪她拖后腿,是我事业上的绊脚石。

最后一次吵架,我记得特别清楚。

我因为一个重要的项目,连续一个月没怎么回家。

项目成功后,公司奖励了十万块奖金。

我兴奋地拿着银行卡回家,想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

“你还知道回来?”她冷冷地问。

我当时也憋了一肚子火,觉得她不可理喻。

“林惠,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这么拼死拼活,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我不要你拼死拼活!”她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抖,“我只要你像个丈夫一样,能陪我说说话,能陪我吃顿饭!这个家,快成你的旅馆了!”

“你懂什么!”我把银行卡拍在桌子上,“没有钱,拿什么说话?拿什么吃饭?拿风花雪月吗?你太天真了!”

“我天真?”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陈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浑身都是铜臭味!你还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我只记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好,好一个‘人往高处走’。”她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陈峰,我们离婚吧。”

“你配不上我了。”

最后那句话,是她说的。

当时我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我,年薪几十万的部门经理,配不上她一个月薪三千的图书管理员?

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房子和当时不多的存款,我留给了她和儿子陈阳。

我觉得那是我对她最后的仁慈。

我以为,离开我,她会过得非常凄惨。

可我没想到……

她过得,那么好。

好到让我……心慌意乱。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在水果摊前,那个悠然自得的笑脸。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想去看看。

我想去看看,她现在到底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看看她那三千块的退休金,到底是怎么让她活得那么“滋润”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我掐灭了烟头。

明天,就明天。

我必须去搞清楚。

3

第二天,我跟公司请了半天假。

我对小孟说,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见。

她没怀疑,只是叮嘱我:“谈成了,记得跟老板多要点奖金,学区房的钱还差一大截呢。”

我敷衍地应了声,开车出了门。

我没有去任何高档的写字楼,而是直接开向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感到陌生的老城区。

我和林惠的旧家,就在那里。

那是一栋九十年代的六层红砖楼,没有电梯。

我们以前住在五楼。

我把车停在楼下,没有上去。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上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就坐在车里,像个蹩脚的私家侦探,盯着那个单元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九点多,楼道里开始热闹起来。

一些大爷大妈拎着菜篮子,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准备去逛早市。

阳光很好,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脸上都带着一种安逸的神情。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社区里,大部分都是像他们这样的退休老人。

他们的生活节奏,和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完全是两个世界。

快十点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林惠。

她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蓝色的棉布裙子,背着那个帆布包,手里提着一个垃圾袋。

她把垃圾扔进楼下的垃圾桶,然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小区门口的公交站走去。

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发动了车子,远远地跟了上去。

她上了一辆公交车。

我也开着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我只知道,我想跟着她。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穿过大半个城市,最后在一个公园门口停了下来。

林惠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公园。

我也找了个地方停好车,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市民公园,免费开放。

公园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到处都是晨练和散步的市民。

我看到林惠走进了一个小广场。

广场上,聚集了几十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中老年人。

音响里放着悠扬的音乐,他们正在跳交谊舞。

林惠很自然地走过去,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的男人立刻向她伸出了手。

两人微笑着,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林惠的舞步,谈不上多专业,但很轻快,很投入。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快乐。

那种快乐,是我用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像个偷窥者,默默地看着。

心里五味杂陈。

我记得,林惠以前也喜欢跳舞。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家里地方小,她就拉着我,在客厅里,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转圈。

那时候,我还会笨拙地配合她。

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越来越累。

她再拉我,我就不耐烦地推开她。

“跳什么跳,累死我了,还不如多睡会儿。”

“俗气。”

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提了。

我以为她早就忘了这个爱好。

没想到,她只是把这个爱好,带到了没有我的生活里。

并且,乐在其中。

跳完一曲,大家都在休息,喝水,聊天。

林惠和一个女伴坐在长椅上,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着水。

那个女伴我认得,是她以前的同事,姓王。

王姐笑着说:“小惠,你这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退休生活很滋润嘛。”

林惠笑了。

“可不是嘛。不用早起挤公交,不用看领导脸色,想干嘛干嘛,多自在。”

“你家陈阳呢?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上周还回来看我,给我带了一堆东西,非要给我钱,我没要。”

“你这孩子,就是孝顺。”王姐羡慕地说,“不像我家那个,一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人影。”

“孩子有自己的生活,忙。”林惠说,“只要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啊,现在就想把自己这点小日子过好。”

“你那点退休金,够花吗?”王姐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怎么不够?”林惠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这人,没什么大的开销。吃穿,都在能力范围之内。房子是自己的,没贷款。水电煤气,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

“早上来公园跳跳舞,锻炼身体,还不用花钱。下午去社区图书馆看看书,吹吹空调,也免费。”

“晚上跟老姐妹们在楼下跳跳广场舞,聊聊天。周末陈阳回来看我,娘俩一起做顿饭。”

“你看,我这日子,是不是挺充实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总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人啊,活到这个岁数就明白了。钱多钱少,够用就行。关键是,心里得舒坦。”

心里得舒坦。

这五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胸口。

我靠在树干上,感觉有些站不稳。

我年薪五十万。

可我心里,舒坦吗?

每天一睁眼,就是还不完的贷款,和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每天在职场上,戴着面具,说着违心的话,喝着伤身的酒。

每天回到家,面对的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无休止的争吵和攀比。

我有多久,没有像林惠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我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心里舒坦”的滋味了?

我一直以为,我给了小孟富足的物质生活,就是对她好。

我一直以为,我拼命赚钱,就是对这个家负责。

可我错了。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我追求的那些东西,房子,车子,地位,金钱……

它们带给我的,除了短暂的虚荣和满足,更多的是无尽的焦虑和疲惫。

我像一个拉着磨盘的驴,被蒙上了眼睛,日复一日地,在一个圈里打转。

我以为我在前进,其实,我只是在原地踏步。

而林惠,那个被我“抛弃”的女人,她早就跳出了这个磨盘。

她用最少的物质,换来了最宝贵的精神自由。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慌的,到底是什么。

我慌的,是自己这七年来的“奋斗”,在她的生活面前,显得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慌的,是我用尽全力,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而她,却活成了我曾经最向往,却早已遗忘了的模样。

广场上的音乐又响起来了。

林惠站起身,再次走进了舞池。

阳光下,她的身影,那么轻盈,那么自由。

我看着她,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公司的。

一路上,脑子里浑浑噩噩,全是林惠在公园里跳舞的样子,和她说的那句“心里得舒坦”。

下午的会议,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老板在上面讲得唾沫横飞,PPT上的数字和图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变成了一张张嘲讽的脸。

“陈峰,你来谈谈你的看法。”老板突然点我的名。

我猛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同事们都扭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幸灾乐祸。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我的副手,小张,站起来替我解了围。

“陈经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这个方案我们部门内部已经讨论过,我觉得……”

老板的脸色很难看,挥了挥手让我坐下。

那一下午,我如坐针毡。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把车开到江边,停下来,摇下车窗,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江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我拿出手机,翻到了陈阳的微信。

陈阳是我和林惠的儿子,今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了。

离婚后,他跟着林惠。

我对这个儿子,一直心怀愧疚。

这些年,我除了给他钱,几乎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们的关系,不咸不淡,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义务。

我每个月给他打生活费,他会回一句“谢谢爸”。

过年过节,他会给我发一条祝福短信。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流。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爸。”陈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阳阳,下班了?”我有些笨拙地开口。

“嗯,刚到家。有事吗?”他的语气很客气,但带着一种疏离。

“没事……就,就问问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吧,就那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是锅碗瓢盆的声音。

“你在做饭?”我问。

“嗯,我妈今天去社区上老年大学了,晚上回来得晚,我给她做点吃的。”

老年大学?

我愣住了。

“你妈……还上老年大学?”

“是啊。”陈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她报了个书法班,还报了个国画班,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说要培养点高雅情趣,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发霉。”

我能想象出林惠拿着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样子。

她以前就喜欢这些。

只是那时候,我总说她,搞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怎么赚钱。

“她……开心吗?”我鬼使神差地问。

陈阳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爸,你有多久没真正关心过我妈了?”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妈现在过得很好。”陈阳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她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为了迎合谁而委屈自己。她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

“她那点退休金是不多,但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每个月会存五百块钱,说是给我攒的‘老婆本’。她会用记账本,记下每一笔开销,但她从来不亏待自己。菜市场的菜便宜,但她会买最新鲜的。衣服在地摊上买,但她会挑自己最喜欢的款式。”

“爸,你知道吗?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觉得我妈这样过日子,太没意思了,太‘失败’了。”

“直到我工作了,被老板骂,被同事排挤,为了几千块的工资,点头哈腰,我才明白。”

“我妈那不叫失败,那叫智慧。”

“她懂得怎么在有限的条件里,让自己活得最舒服。她懂得取舍,知道什么东西是真正重要的,什么东西是虚的。”

“爸,你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陈阳突然问。

我愣住了。

“你有多久没真正开心地笑过了?”

“你赚的钱是比我妈多得多,你住的房子也比我们这老破小好得多。可是,你快乐吗?”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是啊。

我快乐吗?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曾经以为,我想要的是成功,是别人的认可,是高人一等的生活。

可当我得到了这些,我为什么,反而越来越不快乐?

“爸。”陈阳的声音,忽然放缓和了一些。

“有空的话,回来看看吧。不是为了别的,就当是……回来看看你自己的过去。”

“看看你,到底是从哪里走丢的。”

挂了电话,我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江边的晚风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走丢了。

我真的,把自己给弄丢了。

5

那天晚上,我回了家。

小孟已经睡了,或者说,假装睡了。

我没去打扰她,依旧睡在书房。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地下室。

我和林惠挤在一张小床上,她把我的手揣进她怀里,暖暖的。

她在我耳边说:“陈峰,我们以后会好的,对不对?”

我用力地点头:“对,一定会好的。”

然后场景一换,我站在一栋豪华的别墅前,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小孟挽着我的胳膊,笑靥如花:“老公,你真棒!我们终于住上大别墅了!”

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回头,看到林惠和陈阳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我。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想追上去,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急得大喊:“林惠!阳阳!你们别走!”

然后,我从梦中惊醒。

一身冷汗。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灰蒙蒙的。

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

我开着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最后,车子停在了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老小区楼下。

我下了车,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没有电梯的楼梯。

一楼,二楼,三楼……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

墙壁上,还贴着几年前的“牛皮癣”小广告,字迹已经斑驳。

扶手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我走到了五楼。

那扇熟悉的,绿色的防盗门,就在眼前。

门上,贴着一个红色的“福”字,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站在这扇门前,站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也许,就像陈阳说的,我是回来寻找那个走丢了的自己。

我抬起手,想敲门。

可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我有什么资格敲开这扇门?

我是那个亲手抛弃了这里一切的人。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林惠穿着一身睡衣,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看样子是准备给阳台的花浇水。

她看到我,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也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于平静的错愕。

“……你,怎么来了?”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是刚睡醒的样子。

“我……”我喉咙发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路过。”

这个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蹩脚。

她看了我一眼,没拆穿我。

她侧了侧身子,说:“进来坐会儿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和我记忆中,几乎没什么变化。

那套用了十几年的旧沙发,那个缺了一个角的茶几,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是我、她,和年幼的陈阳。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灿烂,搂着她的肩膀。

只是,空气中,少了我熟悉的烟味,多了一股淡淡的,墨汁的清香。

“喝点什么?白开水可以吗?”她问。

“……可以。”

她去厨房倒水,我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看到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

几盆兰花,开得正盛。

几盆吊兰,绿油油的,垂下长长的枝条。

我记得,这些都是她以前就喜欢养的。

只是那时候,我总嫌这些花花草草占地方,还招虫子。

有一次,我还失手打碎了她最爱的一盆君子兰。

她为此,跟我生了好几天的气。

现在,这些花草,在这个没有我的家里,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充满了生命力。

她端着水杯出来,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坐吧,站着干嘛。”

我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套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坐下去,会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阳阳,都跟我说了。”我说,“你……过得挺好。”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得意,也没有炫耀,只有一种云淡风轻。

“好不好,都是自己过的。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我来的时候,”我看着她,鼓起勇气说,“看到你……在公园里跳舞。”

“看到了?”她一点也不意外,“年纪大了,总得找点事做,活动活动筋骨。”

“你看起来……很开心。”

“是啊。”她坦然地承认,“挺开心的。不用想那么多烦心事,人自然就开心了。”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林惠……”我艰难地开口,“这些年……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我欠了她七年。

她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没有看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陈峰,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就像翻过去的日历,没必要再撕下来看了。”

“你现在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们……都挺好的。”

她说“我们都挺好的”。

可我知道,只有她,是挺好的。

我一点也不好。

“我不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脆弱。

她终于抬起头,正视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怜悯,有同情,但没有爱。

“陈峰,”她说,“人这辈子,最怕的,不是没钱,不是没地位。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你当初离开我,离开这个家,你觉得你想要的是成功,是更好的生活。你得到了吗?”

我沉默了。

“你得到了。但你又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失去了内心的安宁。”

“你像一个不停追逐自己尾巴的狗,你以为你在追逐猎物,其实你只是在原地打转,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

“你看看你现在,眼里的红血丝,眼下的黑眼圈,两鬓的白头发……陈峰,你累不累?”

累。

我怎么会不累?

我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掉。

“我……”我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或者说,为自己这失败的七年,找一个借口。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她平静而通透的目光下,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傲,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我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失败者,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回去吧。”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小孟还在家等你吧。别让她多想。”

她提到了小孟。

我心里一颤。

是啊,我还有小孟,还有一个“家”。

可那个家,真的是我的归宿吗?

我站起身,狼狈得像一个逃兵。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个我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林惠……你,恨过我吗?”

她站在客厅的微光里,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摇了摇头。

“不恨。”

“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

这两个字,比“恨”,更让我心如刀割。

恨,代表着还在意。

而可惜,代表着,一切,都真的结束了。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拉开门,逃也似的,冲下了楼。

6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疯狂地绕圈。

天已经大亮,早高峰的车流,像一条拥挤的河流,裹挟着我,向前,向前。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焦虑,或麻木的神情。

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被生活这个巨大的磨盘,碾压得失去了知觉?

林惠的那句“可惜”,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可惜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

可惜了我曾经的誓言。

可惜了……我本可以拥有的,另一种人生。

手机响了。

是小孟。

我挂断。

又响。

我又挂断。

第三遍,我直接关了机。

我不想听她的声音,不想听她讨论学区房,不想听她抱怨她妈的脸色。

那一刻,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把车开到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却没有上去。

我就坐在车里,发呆。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林惠刚认识的时候,在大学的图书馆,她穿着白裙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像个天使。

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像样的婚礼,就在一个小饭馆,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想起陈阳出生的时候,我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手足无措,她靠在我身边,说:“陈峰,你看,我们有儿子了。”

那些画面,曾经被我刻意遗忘,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

现在,却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将我淹没。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成功的男人。

我给了我爱的女人更好的生活,我有什么错?

可现在我才明白,小孟爱的,或许并不是我,而是我能带给她的“更好的生活”。

而林惠,她爱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个一无所有,却愿意把手揣进她怀里取暖的,陈峰。

我混淆了手段和目的。

我把赚钱当成了人生的终极目标,却忘了,赚钱,本该是为了让爱的人,和自己,过得更幸福,更安宁。

而不是更焦虑,更疲惫。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我重新开了机,手机上全是小孟的未接来电和微信轰炸。

我妈的声音很焦急:“阿峰,你跑哪去了?小孟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说你不见了,她都快急疯了。”

“妈,我没事。”我的声音很沙哑。

“没事?没事你倒是接电话啊!你跟小孟是不是又吵架了?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孟这孩子,是有点娇气,但心不坏,你多让着她点。”

我苦笑了一下。

“妈,我累了。”

“累?谁不累啊?男人嘛,撑起一个家,累是正常的。”我妈还在用她那套老旧的观念劝我。

“妈,我见到林惠了。”我打断了她。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对于林惠,我妈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一方面觉得林惠没本事,不能帮我“飞黄腾达”,但另一方面,她又念着林惠当儿媳妇时,对她的孝顺和体贴。

“……她,还好吗?”过了半晌,我妈才问。

“挺好的。”我说,“比我好。”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妈,我可能……做错了。”

“什么做错了?”

“当初……我就不该离婚。”

这句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我知道,这是我的真心话。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守着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家,守着那个愿意为我焐热双手的女人。

我宁愿一辈子当个普通的小职员,每天准时下班,陪她去菜市场买菜,陪她在客厅里跳舞。

我宁愿,不要这该死的“成功”。

电话那头,我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是啊。

没有用了。

世界上最残忍的,就是没有如果。

下午,我回了公司。

小张看到我,松了一口气:“陈哥,你可算来了。老板找了你好几次,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我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老板的办公室。

我敲了敲门。

“进来。”

老板坐在办公桌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冷。

“陈峰,你现在能耐了啊。会玩失踪了?”

“老板,对不起。”我平静地说。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你知道今天上午那个会多重要吗?你知道因为你的缺席,我们可能损失多大的单子吗?”

我没有辩解。

我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这是我的辞职信。”

老板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他眼中最听话,最能“扛事”的下属,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干了。”我说,“这个单子,我会负责到底,交接完所有工作再走。但是,这家公司,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为什么?”老板的语气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不解,“我哪里亏待你了?给你这么高的薪水,这么好的职位……”

“您没亏待我。”我打断他,“是我自己,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

“我今年四十五了,不是二十五。我想为自己,活两年。”

说完,我没再看他是什么反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感觉,压在我身上好多年的那座大山,好像,松动了一点。

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知道,家里,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我。

我给陈阳发了条微信。

“晚上有空吗?出来,陪爸喝两杯。”

7.

我和陈阳约在了老城区的一家大排档。

这家店,开了二十多年。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和林惠来这里吃炒螺蛳。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头发白了,背也驼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哟,这不是小陈嘛!得有十来年没见你了吧?”

“是啊,老板。”我也笑了,“生意还这么好。”

“混口饭吃。”老板麻利地给我们收拾出一张桌子,“还是老样子?一盘炒螺蛳,两瓶啤酒?”

“再加个拍黄瓜,一个花生米。”我说。

“好嘞!”

陈阳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爸,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是吗?”我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他挠了挠头,“感觉……轻松了点?”

我笑了,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因为,你爸我,今天干了件大事。”

我把辞职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你……后悔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这是你的选择,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顿了顿,又说:“只是,小孟阿姨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沉默了。

这是我最头疼的问题。

我和小孟之间,已经不仅仅是感情问题了。

我们被房子,车子,孩子,双方的家庭,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想解开这个结,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

“我不知道。”我喝了一大口啤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走一步,看一步吧。”

“爸,”陈阳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其实,我妈今天早上,跟我说起你了。”

我心里一紧:“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说,她不恨你,只是觉得,你活得太累了。她说,希望你能找到真正让你开心的东西。”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竟然还是那个被我抛弃了的女人。

“她还说,”陈阳继续说,“如果……如果你真的过不下去了,别硬撑着。”

“她说,人生很短,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眼光,委屈自己一辈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掉了下来。

我一个大男人,在儿子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陈阳没劝我,只是默默地给我递过来几张纸巾。

他像个大人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爸,哭出来就好了。”

那一晚,我跟陈阳喝了很多酒。

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胡话,说了我对林惠的愧疚,说了我对小孟的厌倦,说了我对这操蛋生活的憎恨。

陈阳一直安静地听着。

最后,我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把我扶了起来。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是林惠身上的味道。

我努力地睁开眼,看到了她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林惠……”我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叹了口气,和陈阳一起,把我架了起来。

“回家吧。”她说。

回哪个家?

我已经,没有家了。

8.

第二天,我是在书房的沙发床上醒来的。

不是小孟家的书房,而是林惠家的书房。

这个书房很小,就是以前陈阳的卧室。

墙上还贴着他上学时的奖状。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宿醉的头,很痛。

我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两片止痛药。

我把药吃了,喝了水,感觉好了一些。

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林惠和陈阳。

我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林惠正在厨房里做早饭,陈阳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看到我出来,陈阳笑了笑:“爸,醒了?妈给你煮了粥。”

林惠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忙活。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

晨光中,她的身影,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这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场景。

也是我,亲手毁掉的场景。

“……谢谢。”我低声说。

她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很安静。

小米粥熬得很糯,配上她自己腌的小咸菜,味道好极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舒服的早饭了。

在小孟家,早餐通常是牛奶和面包,或者是楼下买的包子。

匆匆忙忙,像打仗一样。

吃完饭,陈阳去上班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林惠。

“我该走了。”我说。

“嗯。”她点了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我站着没动。

“林惠,”我叫住她,“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问出了那个我最想问,也最不敢问的问题。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

“陈峰,你昨天喝多了,可能不记得了。”

“你拉着我的手,一直在说对不起。”

“你说,你后悔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你想回来。”

“我问你,回到哪里去?回到过去吗?”

“你点点头。”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陈峰,人是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

“我们都变了。你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陈峰,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林惠了。”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七年的时间,不是另一个女人,不是一个家庭。”

“隔着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再也回不去的心境。”

“你现在觉得我这里好,是因为你对你现在的生活厌倦了。你觉得我这里是你的避风港。”

“可如果,你真的回来了,用不了多久,你又会开始嫌弃这里的平淡,无趣,和贫穷。”

“因为,你的骨子里,早就刻下了追逐和欲望。你停不下来了。”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内心。

把我最后一点幻想,都切割得粉碎。

是啊。

我真的能甘于平淡吗?

我真的能像她一样,守着三千块的退休金,过得心安理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痛苦,很迷茫。

我想逃离。

而她这里,是我唯一的,可以想象的,逃离的方向。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回去吧,陈峰。”她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去解决你自己的问题。”

“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不管你以后做什么决定,离婚,或者不离婚,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要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来。”

“不要再想着,从我这里,寻找答案,或者安慰了。”

“我已经,给不了你了。”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厨房。

水龙头被打开,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知道,这是她在用这种方式,结束我们的谈话。

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地,把我从她的世界里,推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然后,我默默地,走出了这扇门。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和林惠的故事,在七年前,就已经写完了结局。

是我自己,不甘心,非要狗尾续貂,写下这难看又多余的续集。

现在,是时候,真正地翻篇了。

9.

我回了我和小孟的家。

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茶几上,扔着我的辞职信复印件。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到的。

看到我,她猛地站起来,把那张纸摔在我脸上。

“陈峰!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我没有躲,任由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我脚下。

“我没疯。”我平静地说,“我很清醒。”

“清醒?你清醒就把工作辞了?年薪五十万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知道现在找份工作多难吗?”

“房贷怎么办?车贷怎么办?亮亮的学费怎么办?我妈那边,你怎么交代?”

她像一连串的机关枪,把所有现实的问题,都砸向我。

搁在以前,我可能早就崩溃了,或者跟她大吵一架。

但今天,我没有。

我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小孟,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跟你们老板道歉,把工作要回来!”

“要不回来了。”我说,“而且,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小孟,”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我说得很轻,但很坚定。

小孟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逆来顺受的我,会主动提出离婚。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慌乱。

“离……离婚?陈峰,你……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摇了摇头。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昨天跟你吵架?因为我妈说了你几句?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行不行?”

她开始服软,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波动的涟漪。

我忽然明白了。

她怕的,不是失去我这个人。

她怕的,是失去我带给她的,这种优渥的生活。

她怕的,是失去这个年薪五十万的“提款机”。

“小孟,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不是吗?”我说。

“我们剩下的,只有互相的捆绑,和无尽的索取。”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你……”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陈峰,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给了你什么?”我反问她。

她噎住了。

“房子,车子,存款,这些年,我赚的钱,哪一分没有花在这个家里?我自问,在物质上,我没有亏待过你。”

“但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更多了。我累了,我不想再拼了。”

“所以,我们放过彼此吧。”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地,通知了她很久。

她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哀求,到最后的,歇斯底里。

她骂我狼心狗肺,骂我忘恩负义,骂我不是个男人。

我都没有还口。

因为我知道,她骂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我的确,是个失败者。

在感情上,在生活上,我都一败涂地。

10.

办离婚手续,比我想象中要快。

小孟大概也知道,我这次是铁了心了,再闹下去,也于事无补。

她请了最好的律师,跟我分割财产。

房子,归她和亮亮。

我每个月,还要支付亮亮到十八岁为止的抚养费。

车子,归我。

存款,一人一半。

我几乎是净身出户。

签字的那天,小孟看着我,眼神很冷。

“陈峰,你会后悔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已经,后悔了半辈子了。

也不差,再多后悔一会儿。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我开着那辆帕萨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

我成了一个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也没有家的,中年失业男人。

未来在哪里,我不知道。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重担后的,虚无的平静。

我把车开到了江边。

还是那个老地方。

我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手机响了,是陈阳。

“爸,手续办完了?”

“嗯。”

“……你还好吧?”

“挺好的。”我说,这次,是真的。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先歇歇吧。歇够了,再想。”

“嗯。”陈阳说,“爸,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还有,我妈让我跟你说句话。”

“她说,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我拿着手机,看着江面,笑了。

是啊。

我自由了。

虽然,这自由的代价,有点大。

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掐灭了烟,发动了车子。

我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也许,我会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赚一份不多的薪水。

也许,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也许,我会像林惠一样,学着在最简单的生活里,寻找内心的安宁。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到过去那种,被欲望和焦虑包裹的生活里去了。

车子汇入车流,向前驶去。

我的脑子里,又想起了林惠。

想起了她在水果摊前,那个悠然自得的笑脸。

想起了她在公园里,那个轻快自由的舞步。

想起了她对我说的那句:“人这辈子,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我想,我大概,有那么一点点,知道了。

我想要的,不多。

无非,就是四个字。

心里,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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