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夜偷师,梦想位极人臣
腊月的隐宫仿佛被浓稠的灰雾吞噬,天地间一片死寂。
雪,不是飘落,而是沉降,像一场无声的审判,将万物压进冻土。
赵高蜷缩在结满冰棱的墙根下,冻得发紫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根枯枝。
树皮粗糙的纹路深深嵌进掌心未愈的血泡,钻心的疼痛却无法分散他分毫注意力——他屏住呼吸,目光如炬,盯着百步外校场上的禁军侍卫。
那人身披玄甲,腰悬长剑,是蒙家军的亲卫教头,每日辰时操练“狼牙七式”。
赵高知道,那是通往权力之巅的第一道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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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侍卫大喝一声,手中长剑破空而出,施展“白猿献果”。
凛冽的剑光如同一道银练划破灰暗的天幕,纷纷扬扬的雪粒落在剑身上,竟被凌厉的剑气震成齑粉,化作一片迷蒙的雾。
赵高的枯枝在掌心飞速转动,全神贯注地模仿着剑招轨迹。
每一个弧度、每一次转折,他都力求与那道剑光完美契合,仿佛要将这致命的剑痕深深镌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仇人面前,亲手执剑。
“再来!”
禁军侍卫的暴喝如惊雷炸响,惊得赵高浑身一颤。
但他旋即握紧树枝,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奋力划出第三十七道剑痕。
每一笔都饱含着他的执着与渴望,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掌握那高深莫测的剑法。
第三式“狼突”他已能熟练施展,可第七式“狼噬”却始终不得要领,还差七分火候——差的不是力道,是杀意。
远处隐宫的更夫敲过二更,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秦律的节拍,冰冷而无情。
赵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根被他日夜摩挲得发亮的枣木棍。
棍头精心雕刻的蒙家军狼首徽记,此刻在微弱的雪光下泛着暗沉的色泽,更刻着他每日偷学剑招的编号——三十七道剑痕,三十七夜苦修,三十七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母亲赵姬轻柔却带着担忧的声音:“高儿,该睡了。”
赵高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母亲裹着满是补丁棉衣的瘦弱身影,她手中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粟米粥,热气在寒夜中凝成一缕白烟,像她未尽的牵挂。
摇曳的油灯下,汤碗映出赵高消瘦憔悴的脸庞。
十六岁的少年,脸上已满是超越年龄的坚毅棱角,眉宇间藏着一股不属于隐宫的戾气。
他接过碗,却没有急于饮用,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半片竹简,眼神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娘,今天文吏范舟大人让我抄《厩苑律》,你看这处批注……”
赵姬连忙凑到油灯旁,眯起眼睛仔细查看。
竹简上“马高五尺九寸以上,为上马”的条文旁,密密麻麻写满了赵高用炭笔标注的小字:“若马病不能战,是否免其罪?”
更下方,还有他用指甲艰难刻下的另一行小字:“隶臣斩敌首,可免为庶人——然敌首何寻?”
“你呀,总是爱琢磨这些。”
赵姬无奈地摇头叹息,眼中满是担忧,
“文吏大人没骂你?”
“他夸我字写得工整。”
赵高轻轻卷起袖口,小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赫然显露。
在新旧交错的疤痕之间,一道新鲜的血痕格外醒目——那是今夜偷学剑招时,树枝无情划破留下的伤口。
当时血珠滴落在《军爵律》竹简上,将“斩首一级”的“一”字染成了刺眼的暗红。
他盯着那抹红,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这血,终有一天要溅在仇人身上。”
赵姬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伤痕,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里满是焦虑与不安:“高儿,娘知道你想出头,但咱们得慢慢来……”
“来不及了,娘。”
赵高打断母亲的话,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与冲动,“李由那厮昨天又在市集上鞭打隐宫的孩子,他说……他说等他当了将军,要把隐宫的人全充作军奴。”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我昨天听见文吏们说,蒙恬的狼首刀势,只有亲卫才能学。”
窗外突然传来马匹的嘶鸣,赵高猛地起身,透过狭小的窗缝向外张望。
只见一队禁军骑兵疾驰而过,为首的军官腰间悬挂着寒光闪闪的蒙恬亲赐狼首剑。
赵高下意识地摸出藏在墙缝里的木剑,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比划起来。
这是他偷学的蒙家军“狼牙七式”第一式,剑身上还粘着半片《军爵律》竹简,“隶臣斩首”的条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不甘与渴望。
赵姬突然冲上前,夺过木剑狠狠砸在墙上。
枣木棍与墙壁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棍头刻着的“狼首”纹路瞬间崩裂。
“你以为握剑就能改变命运?”
赵姬举起带血的织锦,声音里满是悲愤与绝望,“当年你父亲握剑而死,如今你要握笔而生!”
锦缎上的血点滴在剑茧上,晕开,像一朵枯萎的梅——那是赵国的血,也是秦律的墨,更是他未来的命。
赵高沉默良久,缓缓捡起破碎的木剑,将断成两半的狼首棍头重新塞进墙缝。
墙缝里还藏着他偷偷抄录的《盗律》竹简,“群盗五人以上,斩左趾”的条文旁,用指甲刻着极小的“赵”字。
他转身看向母亲,油灯昏黄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与隐宫冰冷的砖墙纹路交织重叠,宛如一幅充满沧桑与无奈的古老帛画。
“娘,”赵高轻声说道,声音坚定而决绝,
“笔能救人,剑能杀人,我都要学。”
是夜,赵高怀揣着《军爵律》竹简,悄悄躲进废弃的砖窑。
这里曾是烧制宫砖的窑洞,如今已被遗弃,像一座沉默的墓穴,埋葬着无数无名者的骨灰。
窑洞深处,他精心堆砌的“靶子”静静伫立着——那是用破布裹着石头制成的人形桩,身上详细标注着“咽喉”“心脉”等致命穴位。
每个穴位旁,都刻着一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字:蒙恬、李斯、冯劫……
而在最中央的靶子上,“始皇帝”三个大字被他用炭笔涂得漆黑一片,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心中的仇恨。
他摸出半块碎木剑,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月光,开始认真演练白天偷学的剑招。
木剑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
赵高在心中想象眼前就是仇敌李由,剑锋在距离“靶子”三寸处戛然而止——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严苛规矩:每练十招,才能在想象中“斩杀”一次仇人。
剑势收束时,木剑重重磕在“始皇帝”的眉心,洞口呼啸的风灌进来,将竹简上“隶臣斩首”的条文吹得哗哗作响,仿佛也在为他的愤怒而呐喊。
当赵高的木剑第三次狠狠磕在“始皇帝”靶心时,细碎的木屑纷纷掉进砖缝,恰好填满了他去年刻下的“赵”字凹痕。
而在百米外的文吏书房,灯花突然爆裂,范舟突然心悸,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隐宫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天地间的精灵,肆意飞舞。
赵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演练剑招的雪地上,斑斑血迹与点点墨痕相互交织,竟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神秘的符号。
这个符号既像代表他姓氏的“赵”,又仿佛是困住他命运的“囚”。
赵中有囚,囚中藏赵——一个被制度囚禁的赵人,正用制度的工具,策划一场对制度的复仇。
而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宫,始皇帝正端坐在龙案前批阅奏章。
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那轮廓竟与赵高舞剑的身影惊人地相似——一者执笔,一者执剑;一者批律,一者破律;一者为始,一者为终。
仿佛预示着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与纠缠不清的命运。
他们,终将在权力的尽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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