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秋,汉水暴涨的浊浪里,关羽的楼船在樊城城外列阵。城楼上,曹仁握着染血的剑柄,看着远处被洪水围困的曹军营地,脸色惨白。
这场让曹操险些迁都的战役,最终因孙权偷袭荆州戛然而止。千年来,人们始终在问:若江东的兵锋没有从背后刺来,关羽真能拿下襄樊吗?
一、北伐契机:巅峰时刻的战略冒险
219 年的关羽,正处在人生的巅峰。这一年,刘备在汉中击败曹操,自称汉中王,封关羽为前将军,假节钺,执掌荆州军政大权。
荆州三郡(南郡、零陵、武陵)是刘备集团的半壁江山。江陵作为核心据点,被关羽经营多年,不仅筑有内外套城,还囤积了足够支撑数年的粮草。《三国志・关羽传》载,他麾下的水军更是精锐 —— 赤壁之战时就已组建,常年在汉水操练,堪称当时南方最强水师。
北伐的时机看似成熟。曹操在汉中战败后,兵力分散,襄樊地区仅有曹仁率领的万余守军。更关键的是,曹魏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素来与曹操离心,这给了关羽可乘之机。
七月,关羽留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亲率四万余兵力北上。出发前,他在沿江筑起数十座烽火台,一旦东吴有异动,一日内便可传回消息。在他看来,后方已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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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料到,这两座后方重镇的守将,早已和他积怨颇深。糜芳曾因南郡失火焚毁军器,被关羽当众斥责;傅士仁则多次因粮草调度迟缓,遭到关羽 “还当治之” 的威胁。《三国志集解》直言:“羽之败,始于与糜、傅有隙。”
二、初期大胜:被洪水放大的军事奇迹
八月的襄樊,迎来了百年不遇的秋汛。汉水水位暴涨数丈,樊城周围一片泽国。关羽抓住战机,下令舟师决堤,洪水顺着预设河道直冲曹军营地。
于禁率领的七军瞬间陷入绝境。这位跟随曹操三十年的老将,曾在官渡之战中督运粮草,在天柱山平定叛乱,却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洪水。《三国志・于禁传》记载,他的营帐被洪水冲垮,士兵们或被淹死,或爬上山丘避难。
关羽坐着楼船亲自督战,弓箭手在船舷列队,箭雨如注。于禁见突围无望,无奈投降。而副将庞德却拒不认输,他身披铠甲,站在孤丘上奋勇抵抗,箭射完了就用刀砍,最终因力竭被擒。
“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 庞德的怒吼声中,关羽挥刀将其斩杀。这一战,关羽生擒三万曹军,缴获战马数千匹,军械无数。消息传到许都,曹操大惊,召集群臣商议迁都,想避开关羽的锋芒。
此时的关羽,威震华夏。襄阳被吕常死守,但樊城已被团团围住,汉水航道完全被蜀军控制。从表面看,襄樊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可曹操的应对,比想象中更快。他一边派徐晃率领一万五千援军紧急赶赴阳陵陂,一边亲率主力进驻摩陂,随时准备增援。更重要的是,谋士司马懿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孙权必不愿见羽得志,可许割江南以封权,令其袭羽后。”
三、防御韧性:樊城城墙后的死战
曹仁在樊城的坚守,成了关羽难以逾越的第一道坎。这位曹操的堂弟,以勇猛著称,当年在南郡被周瑜围攻一年,仍死守不退,如今面对关羽,更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樊城的城墙是关键。考古发掘显示,其城墙采用 “版筑法” 夯筑而成,基部厚达 20 米,即便被洪水浸泡多日,核心结构仍十分坚固。《水经注・沔水》记载,城墙设有 “重门悬桥”,外层城门失守后,内层仍可继续防御。
洪水退去些许后,关羽开始攻城。可他麾下缺乏专业的攻城器械,只能靠士兵架设云梯硬攻。曹仁亲自站在城头指挥,士兵们用滚石、擂木、火箭还击,蜀军死伤惨重。
有部下劝曹仁弃城突围,被他厉声拒绝:“樊城是荆州门户,一旦失守,许都危矣!今日我等唯有死战,方能报国家!” 他还把自己的战马杀了分给士兵充饥,激励士气。
徐晃的援军此时已抵达阳陵陂,但他并未急于进攻。这位曾在汉中之战击败刘备部将陈式的名将,深知关羽水军的厉害。他一边派人侦查蜀军虚实,一边等待后续援军,同时效仿韩信 “声东击西” 之计,迷惑关羽。
出土的《徐晃军令简》记载了当时的战术:“扬言欲攻围头,密遣精兵袭四冢。” 关羽果然上当,分兵去救四冢,导致围城兵力空虚。等他发现中计,徐晃的主力已杀到城下。
四、后勤困局:被拉长的三百里补给线
关羽的军队,很快陷入了粮草危机。收降的三万曹军,每天要消耗大量粮食,加上原有四万蜀军,每日耗粮达三千石。虽然初期缴获了于禁的粮草,但仅够支撑一个月。
江陵到樊城三百五十里,蜀军的补给全靠汉水航运。可入秋之后,汉水水位逐渐下降,大船难以通行,只能用小船分批运输。更麻烦的是,沿途常有曹魏游骑骚扰,补给船屡屡被劫。
糜芳在江陵的供应越来越迟缓。并非他故意刁难,而是荆州的粮草储备本就有限,加上运输困难,实在难以满足前线需求。关羽多次派使者斥责,甚至威胁 “还当治之”,反而让糜芳更加恐慌,供应愈发消极。
反观曹魏,后勤优势极为明显。樊城以北的方城夏道,是早已成熟的运粮通道。考古发现的 “曹魏运粮道” 遗迹显示,沿途设有多个转运仓,粮食从南阳、汝南等地源源不断运抵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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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还特意从冀州调来了两万石粮食,由一千名精锐骑兵护送。这些粮食不仅保障了樊城守军的供应,还能分给徐晃的援军。对比之下,关羽的补给线就像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细线。
有士兵开始逃兵。他们多是荆州本地人,家中妻儿都在江陵,眼看粮草将尽,又听闻曹操大军将至,人心渐渐浮动。关羽虽然严厉处置逃兵,却挡不住士气的下滑。
五、内部裂痕:无人驰援的孤立战场
关羽在襄樊苦战之时,曾多次派人向驻守上庸的刘封、孟达求援。上庸距樊城不过数百里,若两地军队夹击,徐晃的援军未必能站稳脚跟。
可刘封却以 “山郡初附,未可动摇” 为由,拒绝出兵。表面看是上庸刚归附不久,实则是他与关羽积怨已深。关羽曾反对刘备立刘封为养子,认为 “后嗣未定,宜立嫡子”,让刘封一直怀恨在心。
孟达的态度更耐人寻味。他本是刘璋旧部,归降刘备后一直不受重用,与关羽更是素有嫌隙。《三国志・刘封传》记载,孟达曾私下对人说:“羽刚而自矜,即便我等前往,也未必受其待见。”
蜀中方面的沉默,更让关羽陷入孤立。刘备在汉中称王后,正忙着整顿内政,派遣魏延镇守汉中,并未意识到襄樊战局的紧迫性。诸葛亮虽看出关羽 “刚而自矜” 的隐患,却因 “避嫌” 未敢多言 —— 毕竟关羽是刘备的 “恩若兄弟”。
后世史家对此争议颇多。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直言:“羽之败,蜀中之谋不预也。” 他认为,刘备、诸葛亮未能及时发兵支援,是襄樊之战失利的重要原因。
而关羽自身的性格,更是加剧了这种孤立。他善待士卒,却对士大夫极为傲慢。江陵治中潘濬与他不睦,在后勤调度上处处掣肘;连孙权派来求亲的使者,都被他骂回:“虎女焉能嫁犬子!” 这种性格,让他在关键时刻成了孤家寡人。
六、战略博弈:曹操的 “驱虎吞狼” 与孙权的选择
即便孙权不主动偷袭,曹操也早已布下了后手。司马懿的建议,精准抓住了孙刘联盟的裂痕 —— 孙权对关羽占据荆州始终耿耿于怀。
早在 215 年,孙权就曾因荆州归属问题,派吕蒙率军夺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后来双方以湘水为界,暂时缓和矛盾,但孙权从未放弃夺取整个荆州的念头。关羽北伐期间,东吴的探子遍布荆州各地,密切关注战局。
曹操一面派使者见孙权,许诺 “割江南以封权”,一面故意将孙权的密信泄露给关羽。《三国志・董昭传》记载,曹操采纳董昭之计,让徐晃在阵前把孙权的信射进蜀军营地。
蜀军士兵得知东吴可能偷袭,军心大乱。关羽虽不信孙权敢撕毁盟约,但也开始疑虑,多次派使者回江陵打探消息。糜芳、傅士仁本就惶恐,见关羽派人问责,更是心神不宁。
即便孙权最终没有出兵,曹操还有另一招 ——“围魏救赵”。他已下令张辽从合肥调兵,准备进攻东吴的濡须口。一旦张辽出兵,孙权必然会向关羽求援,而关羽若分兵去救,襄樊的攻势就会减弱;若不救,孙刘联盟彻底破裂,东吴仍可能倒向曹操。
这种战略弹性,是关羽无法应对的。他的北伐,从一开始就依赖 “孙刘联盟稳固”“曹魏无力两线作战”“蜀中及时支援” 三个前提,可这三个前提,此时都已摇摇欲坠。
七、结局推演:寒冬将至的必然撤军
综合所有因素,即便没有孙权偷袭,关羽也很难攻下襄樊。最可能的结局,是在寒冬来临前被迫撤军。
十月,汉水水位已降至正常水平,关羽的水军优势不复存在。张辽的援军已从合肥出发,预计十一月可抵达襄樊。届时,曹魏在前线的兵力将超过八万,而关羽的军队因伤亡、逃兵,已不足四万。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有一条铁律:进攻方需有五倍于守军的兵力优势,方能破城。这是《墨子・备城门》记载的实战经验,而关羽从未达到这一比例。
后勤的崩溃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一月的荆州已进入冬季,江水结冰,航运彻底中断。江陵的粮草即便能运出,也会被曹魏游骑劫走。蜀军将士缺衣少食,根本无法再维持攻势。
关羽或许会尝试最后一次强攻。他可能亲自率领精锐冲锋,就像面对徐晃时那样 “自将步骑五千出战”,但结果大概率是惨败。曹仁、徐晃早已做好准备,只需坚守待援,就能拖垮蜀军。
撤军将是唯一的选择。关羽会沿着汉水南岸撤退,利用丘陵地形组织梯次防御,避免被曹军追击。回到江陵后,他可能会处罚糜芳、傅士仁,但这已无法改变战局 —— 襄樊之战,终究以失败告终。
八、历史回响:名将悲歌与格局定型
襄樊之战的意义,远超一场战役的胜负。它直接奠定了三国鼎立的最终格局 —— 蜀汉失去了荆州,从此只能偏安益州;东吴占据荆州,实力大增;曹魏则稳住了南线防线,巩固了中原霸权。
后世对关羽的评价,始终充满惋惜与争议。陈寿在《三国志》中说他 “刚而自矜,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认为他的性格缺陷是失败的主因。裴松之注则补充道:“羽有勇无谋,不知联吴抗曹之要,败固宜矣。”
唐代诗人杜甫路过襄樊时,曾写下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暗叹关羽失荆州对蜀汉的致命打击。明末清初的顾炎武更是直言:“荆州之失,蜀亡之始也。”
如今的樊城,早已不见当年的战火硝烟。但考古工作者仍能从地下挖出蜀军的箭镞、曹军的铠甲碎片,这些文物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
关羽的雕像,在许多地方依然矗立。人们纪念他的忠义、勇猛,却也叹息他的刚愎、固执。襄樊之战就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名将的光辉与局限,也照见了战争背后战略、人性与时代的复杂交织。
结语
没有孙权的偷袭,关羽依然攻不下襄樊。这场战役的结局,早已被战略布局、后勤短板、性格缺陷等多重因素注定。即便侥幸拿下樊城,也会因曹魏的反扑、东吴的觊觎、蜀中的支援不力而失去。
关羽的悲歌,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战争从来不是孤注一掷的冒险,而是综合实力的较量。一名将领的勇猛,终究无法弥补战略的失误、内部的裂痕与后勤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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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问 “关羽能否攻下襄樊” 时,答案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场战役中读懂历史的逻辑 —— 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藏在那些被忽视的细节里:一段积怨、一条补给线、一次战略误判,最终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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